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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妖的网-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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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逛街,一起喝咖啡,一起讨论男人,当然她们从没有想过还要一起上医院,尽管医院也时常出现,但通常只与洗牙或专业脸部护理有关,如果只是陪着在医院做普通的牵引,她们就会很不高兴,露出难看的嘴脸。
  我从二十岁开始,每年都得一种病,第一年是颈椎炎和腰肌劳损,第二年是胃溃疡,第三年是间歇性的妄想症,第四年才刚刚开始,我希望我不要再得新的病了。
  我身为一个过于年轻的老病号,在医院里享受最优惠的待遇,那些英俊的医生们啊,他们都认得我,他们在私下里秘密地打了一个赌,他们说,在十年之内她必然地会腰椎间盘突出,另一些则对时间提出了否定,他们认为要更早一些,比如五年之内。
  当然这些毛病都是写出来的,可我写了这么多字,却总是吃力不讨好,我刚刚翻到了一张都市报,我看到了一句话:“订在‘70后’女作家商业写作的耻辱柱上。”
  我希望有一个好女人自愿地被“严肃的写作”订到耻辱的柱子上去,她承担我们所有的罪,而那个女人最好不是我。
  现在我除了眼珠子可以动,其他都动不了,于是我只能静听念儿尽情地说话,念儿说她的这一生里有两个男子,一个喜欢穿黑衣服,一个喜欢穿白衣服,都是很英俊的男子。
  念儿说话的声音很高,可我们都不担心别人会听到什么,我与念儿相处多年,我们有自己的语言,那些繁琐的字母代号和跳跃的叙述,只有我们才明白。就像我们在网上,我们管所有的男人叫DD,所有的女人叫MM,当然那纯粹是为了快捷地敲键盘,因为所有的大侠们写中文字都太慢,而我们在网络上的每一分钟都是要付钱的。
  我的每一分钱都用来阅读网页,有一个今日作家网,由我们的组织操办,里面有很多免费的小说和新闻,可是很多被隆重推荐的大牌们,他们从不用电脑,更不用说网络,他们绝不会知道自己的脸及作品做在网页上会有怎样惊人的效果。
  我听说用笔在纸上写字会有一种思想感情,或者这么说,用笔在纸上写字会有一种强烈的气流溢出,于是写作的同时又可以锻炼身体,如果真是这样,写字就又是一种奇异的气功。于是我尝试了一下,笔却使我的手指非常累。
  当然这也是现实,我们从一开始就使用电脑写字,使用网络查资料,而老一代的写作者们,他们会为网络的侵权行为生气,尽管那不全部是网络的错。我不生气,我热爱网络,我非常耐心地等待网络规则。
  我知道会有很多人骂我,当然无论他们骂我什么都是有理由的,我总是出现得不合时宜,就像很多年前有人联名状告网络侵权的时候,我却公然在一家北京报纸上说,大家不要生气,请不要生气,合适的规则会出现,不会太久。所以很多时候我真的很笨。我还在新世纪来临之前卖出了我的六十万字小说的电子版权,一切正如那位从事电子版权交易的张经理所说,“今后一旦国内网络趋向正规化,电子商务迅速发展,网上书店一一开张,我们还有什么可卖的呢?难道都先汇一笔美元到国外去,再把作家们的电子版权买回来?”
  可是我很满意,我一丁点儿也不觉得我把自己卖贱了,尽管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少了,我曾经以为他们会用美元付款。可是我很满意。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我已经在网络上搜索到了很多很多与自己有关的网站,而里面大部分的网站都是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我相信还会越来越多,这已经是事实。我找不到律师去告他们,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而且我很怕律师,我从小就很怕和律师说话,所以我只能把自己已经暴露在网络上的文字全部都卖掉,也许买方会统一解决掉那些纷争,如果他们能够因此而赚一笔大钱,就更好了。
  我还对自己说,现在我只有24岁,我卖出的是我24岁以前的小说,以后我会写得更好,我还年轻。这样,我的心里就好过起来了,至于其他的写作者,我不是他们,所以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所以当电脑专家郭良先生批评我的时候,我仍然振振有词,最后我居然使用网络语言,我说,懒得说啦,闪乐。
  所以念儿也有念儿的语言,能听懂念儿语言的只有两个人,现在这两个人分布在中国的广州和常州,就是过春节,她们也互相见不着。
  念儿曾经很落泊,她孤单一人,连我都不太愿意搭理她。
  这时突然出现了一个像她父亲那样爱她的男人,他带她到南方最好的城市买衣服,不过那个时候他们双方都不太明白对方要干什么,他们暧昧得很,他们走在街上,可是靠得不很近,晚上吃过饭,他们也各自回各自的房间,直到现在,那个男人仍然像父亲那样爱着念儿,他给她一切她要的,可他从没有碰过念儿的一根头发。
  所以那个男人,从总体上来说,他是一个好男人。
  所以那样的男人是每个女人都向往的,既安全,又实惠。他们一起来到了白衣男子的店,念儿去挑衣服,而那个像父亲一样的男人则坐下,开始翻报纸,喝茶。
  白衣男子很年轻,而且像一切言情小说里所说的,他英俊极了,除了头发和眼睛是黑色的,其他的一切,全是白色,他穿一身白,那种面料,有着无法言说的魅力。
  在他的店外面,停着他的白颜色跑车,白得眩目。
  店里所有的服装都来自他的设计,只两种颜色,黑与白,它们配在一起,很奇异。有一种M2,也只有这两种颜色,它们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颜色,我有一模一样的M2鞋,一双白,我穿着它谈理想,很正经,一双黑,我穿着它什么都可以干,除了谈理想。念儿只喜欢红,念儿二十年来穿的戴的都是红,念儿就是穿了惯常的一袭红去了白衣男人的店,可就在那一刻念儿突然觉得红是一种俗气极了的颜色,念儿需要立即就从架子上拿一片白罩住自己。
  念儿的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了。念儿是一个经历丰富的女人,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种,如果一个男人,可以让念儿在一瞬间就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么那个男人一定是个少见的尤物。
  念儿买下了一套衣服,而且是自己付帐,那是一套难看极了的设计,可是贵得惊人。所以那个男人,他一定不是靠卖衣服来养自己,因为我从没有听说过他的牌子,而且太好看的男人,通常会有些别的捷径来完成事业。
  念儿选的是一款很长很长拉链的裙,那条拉链被白衣男子设计在了裙的背后,也许所有的男人都喜欢这种设计。
  在我和念儿最喜欢的DE BEERS钻石广告里,这款设计就出尽了风头。一个画好了妆做好了头发的女人,站在镜前穿深蓝长裙,她试图自己解决好拉链,可她试了几次,那条拉链仍然很顽固,此时,一个男人走近她,轻轻抬手,拉链就被漂亮地处理了,女人回眸浅笑,手指间有亮光在闪,是他们的爱,一枚钻石戒指。就这样。
  我和念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每次行文至此,我们就会倒抽一口冷气,陷入沉思。年轻一点的美女,只要自己愿意,就会有很多像父亲或者不像父亲的男子奔过来为她们拉拉链,而我和念儿的心都太坚硬了,我们每次为自己拉拉链都要出一身汗,我们的指间也没有华贵的光,即使只一闪。
  可我们也经常脆弱,我们也经常地想,只要有一个男人,他肯为自己拉一回拉链,那么,就应该嫁给他。
  想想而已。我们都太坚硬,念儿每晚都在西餐厅弹钢琴,我每晚都坐在电脑前写字,我们都很想活下去,不然我们不会那么折腾自己。
  白衣男子亲手设计的拉链给我们的念儿带来了一点小麻烦,可当他满怀着歉意为客户整理衣衫的同时,拉链又变化成了小机遇。
  念儿敏锐地感受到了那只手的温情,像水,轻柔地从背部滑过去了。像做爱前的抚慰。
  念儿希望时间静止,水在流,永远在流。他果真停留住了,也许是因为念儿的美。只是手,只是一只手,却是全部,就像在电话里做爱,很多时候远远好过真正的做爱。
  我和念儿都还很年轻的时候,我们很空闲,每天看盗版影碟,有一部很好看的电影,产自七十年代初的美国,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出生。
  我们坐在沙发上,看到一个小女孩,她梦见有斑点的豹,于是她醒来,看见自己的父母在烛光中做爱,她吓坏了,她尖叫,然后奔跑,然后她长大了,过放荡的生活,她被带入交换性伴的俱乐部,沉醉在很多手和脚中。
  我和念儿坐在长沙发的两端,我们紧张得很,谁也没有动一下,直到很多年以后,我看一本口述实录的书,书里说,七十年代,人们以一种对待哲学的态度对待交换性伴侣这种事情,与陌生人性交后,他和她会起身与对方握手,并且很正式地介绍自己。我一点儿也不吃惊,因为很久以前我和我的女伴念儿,我们一起看类似的电影,出了一身汗。
  电影中的那个女人后来被拐骗到很遥远的地方,她终于逃出来,在太阳下,她奔跑,她以前的情人奇迹地出现,她以为她终于得救,她不知道做什么好,于是她和她的情人找到一个电话亭,他们在电话亭里做爱,然后,那个男人整理好衬衫,弃她而去,女人独自站在原地,在太阳下,这时,追捕女人的庞大队伍出现,他们向她包围过来,而她只是望着她的情人离去,她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记得她的眼神,记了很多年,并且会永远记下去。
  后来我对爱情很迷惘的时候,我问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男人,我说是不是我学会了煲汤,我就会抓住男人的心。他笑了笑说,男人喝完了汤,然后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我听了以后对爱情很失望,我发誓我一辈子都不要煲汤。而念儿煲一手靓汤,念儿说过她最大的梦想就是与会喝汤的男人在金子做的床上做爱。
  我说,我的梦想就是我在睡觉前看见床头柜上有一叠人民币,我摸摸它,觉得很满足,我最大的梦想就是第二天那叠人民币还在,一张都没有少。所以我和念儿不一样,念儿永远活在神话中,我比她现实得多。
  但是念儿运气好,她找到了一个父亲,那位父亲带她出去买衣服,她在店里又看到了一个好看的白衣男子,她被那个男人的相貌迷惑住了。
  这个时候黑衣男子出现了,他的身边是一个美得可以用惊艳来形容的女子,但是她分明要敲他的竹杠,她像一只蚌那样张开翅膀扑向那些衣服,她什么都要,这也要,那也要。
  她的样子太饥饿,于是店里所有的人都放下了正在做的事情,望着她。念儿没有什么表情,念儿也是个女人,念儿说过她什么红眉毛绿眼睛都见识过,所以她从不惊奇。黑衣男子很年轻,而且像一切言情小说里所说的,他长了一张什么都无所谓的脸,除了他耳垂上的那些环是银白的,其他的一切,全是黑的,他穿一身黑,那种面料,有着无法言说的魅力。如果念儿往店外面看,就会看到白颜色车的旁边,新停了一部黑颜色车。
  现在好了,两个男子,他们都出现了,除了颜色不同,其他的,他们一模一样。
  黑衣男子看都不看一眼那个正在疯狂购物的女人,他神秘地笑,然后环顾四周,他看到了一身素白的念儿,他专心地望着她,一直望着,一直望着,再也没有移开过。
  那是一个坏透了的男人。念儿后来说,他一点儿也不在乎身边的女人,他不在乎钱,也不在乎女人,他纯粹就是为了应酬她,她要来,他就带她来了,她要买什么,他就由着她买,可他一点儿也不在乎她,他只认为那女人是一只宠物狗,因为她是宠物,所以他什么都满足她,可是他从心的深处歧视她。
  然后呢?我说,你说的只有感受,没有故事,我想知道接下来的故事,那个抚摸你的白男人,那个盯着你看的黑男人,那个坐着喝茶的父亲男人,他们接下来做什么?什么接下来?念儿说,接下来我就回家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是还给你捎了个银手镯回来吗?
  我说念儿你闭嘴,你说你这一生只有那两个黑白男人,而那两个男人却在同一地点同时出现,他们一个趁着职务之便摸了你的背,另一个则色迷迷地望了你半天,一个小时以后他们全部都消失了,从此以后你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你以为你在写小说啊?我太生气,生气使我暂时忘却了脖子的疼,我没有来得及说更多的话,念儿飞快地收拾了一下她的东西消失了。
  夜晚,我去念儿弹琴的西餐厅找她,我想知道,念儿工作时的样子,我坐着,听她弹那些软绵绵的曲子。
  念儿在八点整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她走下来陪我说话,她暗暗地骂我,她说,你真蠢,你到这儿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坐在这儿也要花钱?
  我说念儿你放心吧,我只要了一杯水,他们只问我收了拾块钱。
  念儿仍然露出了十分心疼的表情,于是我安慰她,我说,我又没有在这儿点菜,我知道你们餐厅的菜出了名的难吃和贵,可是念儿,为什么每天还有这么多的人来呢?念儿说,因为这儿可以开超出消费范围的大面值发票。
  然后我说,那么为什么那么多洋人,他们也喜欢这儿?他们又不要发票。念儿说,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
  这时我们的旁边出现了一个肥胖的德国男人,他的脸很巨大,鼻子很红。他说,两位小姐可不可以陪我们喝一杯啤酒。
  念儿说对不起我们不会喝酒。
  那么,那个巨大的男人说,喝茶可以吗?陪我们喝茶可以吗?对不起我们也不会喝茶。我说。
  念儿的领班跑过来,我看见她的嘴在动,我不知道她说什么,我只看见她的嘴,涂得很红,说起话来那片红越来越红,遮住了她的整张脸。
  然后,很突然地,念儿站起来,走到旁桌,她飞快地端起一杯啤酒,灌了下去,然后她飞快地回到钢琴前,继续弹琴。
  我坐着,茫然得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我又不能自己走到念儿和钢琴前,问她,你干什么?
  我只能等在原地,望着远处的念儿,发呆。
  九点,念儿下班。念儿说,你知道吗?刚刚坐在我们旁边的那桌人。
  我说,那桌德国人?
  念儿说,不是不是,是坐在你身后的那桌男人,他们说,快看快看,那两个女人在跟老外谈价钱呢,六七百就可以谈成一夜了。
  我回头,那张桌子空空荡荡,人早已经走了,只有他们吃剩的残菜盘子层层堆着,一片狼籍,丑陋得像一堆屎。可我一丁点儿也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我什么也没有听到。
  我说念儿你这个蠢女人,你为什么不早说,你早说我去踢翻他们的桌子。
  你踢什么桌子?念儿疲倦地一笑,说,我们不就是像他们说的,陪了酒了?
  我说,你他妈才陪了,我可没有。说完我就开始后悔,于是我又说了点别的,我说念儿你被剥削了,其实很多生意都是为着你来的,他们只为了看一看你的样子。
  念儿还是哭出来了,念儿边哭边说她头痛。我说怎么会?我整夜整夜头痛是因为我坐在电脑前写字,你整天弹钢琴,为什么会头痛?
  念儿还是说她头痛。我仔细地想了一想,然后问她,你吃了什么古怪的东西没有?念儿也仔细地想了想,说,没有,我只是长智齿,太疼,所以昨天我去拔牙了。
  就这些?
  就这些。
  好吧。我说,我头痛,因为我整夜写字并且整夜接电话,我每天每时每刻都接电话,后来我右边的太阳穴痛得快要裂开了,我就把惯常戴在左边耳朵上的耳钉移到右边耳朵上来戴,后来再有电话来,我再试图用右耳朵听,那个耳钉就会把听筒隔开,我就再也不能用右耳朵听电话了……
  有什么效果吗?念儿说。
  当然。我说,自从我换过耳钉以后我就不再偏一边痛了,我的左太阳穴也开始痛,两边一平衡,痛就轻缓了。
  念儿说,可我们不一样,我的痛是从神经开始,我感觉得到,我的神经在一跳一蹦地,像一根线,马上就要断了。
  我笑了笑,我说念儿我们不要去想太复杂的东西了,我们看周星驰的电影吧。
  那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我最喜欢在凌晨两点看电影,我一直在等那个镜头,我就等周星驰说“一万年”,我就可以哭出来了。我看了几十遍了,每次我都哭得一塌糊涂,我觉得我很丢脸,我看周星驰的电影,可是我哭了。我真丢脸。
  这次我在沙发上就哭出来了,我哽咽得喘不过气来,差一点憋死。
  念儿不哭,念儿很耐心地问我,到底至尊宝是先遇到了紫霞仙子,还是先遇到了白晶晶?
  我说我不知道。
  然后念儿很向往地看着周星驰的脸,说,我从来也不知道年轻男人的爱,那会是什么样的。
  我说,念儿你真傻,年轻男人没有钱,也没有车,他们只买得起一捧花。
  然后我关掉电视去睡觉,而念儿又开始用我的电脑上网,与陌生人聊天。她已经加入了网络社区,给自己买了一套小洋房,她给自己找的网络职业是一家时装杂志的副编审,她在网络上也养了一条名字叫做小念的宠物狗,她每天都买彩票,她还有一个网络男朋友,他们感情很好。
  我试图在睡前与念儿说话,可是她不理我。我就写了一张便条贴在打印机上,我在便条上说:我知道你已经上瘾了,可我实在也做不了什么。有时候网络是一种负担,又是一种精神鸦片。别忘了明天一早去买牛奶,巧克力的那种,你已经把我冰箱里的牛奶全都喝光了。
  写完,我上床,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我接到了电话,我赶到太阳广场,他们对我说,你认得这个女人吗?他们把念儿指给我看。我点头。他们就说,这个女人从凌晨五点开始就站在太阳广场,她请每一个路过的人吃饭。他们说实在看不出来她有什么病,因为她打扮得很时髦,可是她固执地要请每一个陌生人吃饭。我们只能检查她的手提包,他们说,我们只找到了你的电话号码。
  念儿不说话,念儿的两只手臂被他们紧紧扣着,但是她不吵也不闹,样子很健康,像她平常的样子。
  这次是我陪着念儿去医院,医院很近,可我却觉得它很远很远,那段路,我们怎么走也走不完,我叫了辆人力车,念儿很轻盈地坐了上去,像我们平时逛街的样子。我和念儿很聪明,我们都知道的士起步价要拾元,而人力车只要五元,还可以看风景。我们坐在人力车上,念儿说,我们去哪儿?
  我说,我们去看病。
  念儿平静极了,念儿说,哦。
  我从来也不知道年轻男子的爱,那会是什么样的。念儿又说。
  我说,念儿你真傻,年轻男人没有钱,也没有车,他们只买得起一捧花。说完以后我开始哭,我想我哭是因为我和念儿一样,我们都很想知道,年轻男子的那一捧花。即使只一捧花,也还是幸福。
  五、水瓶星座
  在特洛伊城里,住着一位俊美的王子,他的容貌连城中美女都自叹不如。
  有一天,宙斯来到特洛伊城,他看到王子,不禁惊叹,人间竟然有如此俊美的王子。宙斯回到神界,每天都朝思暮想,有一种邪恶的想法在他的心中酝酿。他又来到特洛伊城,变成一只大鹰,抓住了王子回到神界。
  从此,特洛伊王子在天上变成水瓶,负责给宙斯倒酒。小妖精茹茹,每当你夜晚望着星空时,有没有看到一个闪耀的水瓶星象,正在倒酒的样子呢?
  ——MYOU
  我在冬天出生,水瓶星座。
  我有一个梦。我在我的小说《飞》里说过,我五岁,我在枕头下面放了一只玩具飞机,我妈妈问我那是为什么,我说,我有一个梦,每天晚上,我都要坐着我的飞机在天上飞。
  后来有人打电话告诉我,他们看到何向阳先生说,多少使我对七十年代人有些好感的也正是五岁起就藏在主人公“我”枕下的那只玩具飞机,它像一个被珍存的理想一样,放在那里,十七年了。我很感激他。
  因为我很不幸,我选择了写作做我的职业。
  我看到了一个五岁的男孩,他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国家。我还看到一个五岁的女孩,她把她的猫放进微波炉煮了五分钟,她向所有的孩子展示她的杰作,那只可怜的猫失去了尾巴和腿,可它没有死。
  我曾经对成人世界厌倦,我不想长大,我总是在梦里回到我的童年。可是那些五岁的孩子们,他们使我对童年世界也感到厌倦。
  我从四岁开始拉小提琴,我的父亲母亲以为我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小提琴手,可是他们找错了老师,我的提琴老师,她一生的不幸和痛苦,使我从四岁开始就对男人们恐惧。我的初恋情人开车撞死了。我和我的第二个情人分手以后,他很快结婚,他使我整整一年都厌恶写作,一个字都写不了。后来我爱上的每一个男人都是有妇有夫,我为了摆脱那种罪恶,开始沉迷于网络,我看到了数以万计的网恋实录,我的身边每时每刻都有人从网络中找到爱人,可是我很不幸,我谈了一次不成功的网络恋爱,就此戒网,再不提网恋二字了。我说过了,我很脆弱。
  我的父母努力要令我明白,我有男朋友,他在非洲,每个月写一封信给我,有时候他的信会跑到台湾去,他们发现了错误也不把信还给我。
  他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打电话给我才合适,因为他那里天亮了,我才刚刚进入黑夜,他那里很热,我这里却下大雪,他醒了,我还睡着,我们的颠颠倒倒的日子。
  我也许会嫁给他。但更大的可能是,我什么人也不嫁,我一个人过着,永远。
  我还在《飞》里说,我出生的那一年大地震,我看到了审判江青,我还看到了好看的电影,在一大片油菜花(油菜花?)地里,一个穿着红毛衣,扎着小辫,手里挥舞着一条红纱巾的姑娘,朝着不知名的前方奔跑。(慢镜头)她跑啊跑啊,脸上溢着健康的红晕,却总是跑不到头。我实在不知道这部电影的名字,如果你知道,麻烦你打个电话告诉我,对于那个镜头我有着非常的好感,我希望能够找到它再次重温一遍。我的朋友看过我的小说以后就去找资料了,他们在两年以后才找到那个镜头的出处,他们打电话告诉我,那部电影叫做《被爱情遗忘的角落》,是峨眉电影制片厂1981年摄制的农村题材影片。
  1981年,多么好的日子,那一年我五岁。
  我的朋友们说,很好,你注意到了红毛衣,那么你从五岁开始就已经是一个小才女了,因为红毛衣是整部电影最富于表现力的细节道具,是纯真爱情的象征。
  我有点茫然,我说其实我很笨,我只记得那个镜头,我根本就不知道它有什么意思。 我从五岁开始写诗, 我都写了十年了,才发表了一首诗,我在我的处女诗《雾》里说,这个互相看不见的世界,让我们挽起手来吧,冲破这层层迷雾。大意如此。
  两年以后,我改写小说,我的小说很快就发表了,我在我的处女小说《独居生活》里说,我的同桌女同学跑到上海去,跳黄浦江自杀死了。我妈检查了我的小说以后问我是不是受了《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影响?
  我也有点茫然,我说什么叫做一江春水向东流?
  后来我在一家旅行社打暑期工,每个周末我都带一个庞大的团去杭州,西湖美景两日游,我带得很好,每个人都喜欢我,老板也喜欢我,他说他要加我工资,可是开学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六,我在花港观鱼导掉了两个新加坡男人,他们没能自己找回来,于是我一分钱也没有得到。
  当下一个暑假来临,我在我们城市的第一家民营呼台找到了工作,他们总是排我一个人值夜班,我每天晚上都接到骚扰电话,然后我打电话给另一家呼台的夜班寻呼先生,骚扰他们。我只拿到了很少的一点钱,他们说我是未成年少女,不需要太多的钱。
  然后我就拿着我的工资袋去找我们老板,我一点儿也不害怕,我在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就代表全年级和校长对过话,我不怕再来一次,即使把对手由校长换成了寻呼台老总,我也不会害怕。
  我在办公室里看到了我们老板的朋友,他是我爸,我爸被我的出现吓坏了,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让我出去打暑期工了,他说他有很多钱,可以养我一辈子,可是后来我辞了宣传部的职以后,他又说他不养我了,他说,你沦落到流氓无产阶级去了。
  当我反抗他,说自己是一个知识分子的时候,我爸就给了知识分子一个沉重的耳光,而且他对我说,请你给我滚,滚了以后就不用再回来了。
  我是我爸惟一的孩子,他居然也跟我翻脸,可见,所有的父亲愤怒起来都会翻脸无情的。
  我从事宣传思想工作有三年之久,我非常郁闷,每个人都知道我为什么郁闷。
  期间我把我所有的郁闷和爱都写下来,我每天都写到凌晨,写了一百多万字,我赚了足够吃饭的钱,可是我爸仍然不让我辞职。
  我去电台做DJ,每周一三五,深夜十一点到十二点的节目,我很累很累,可是我故意折磨自己,从小我就是一个自虐狂,我知道,如果我不可以用酒精麻醉自己,我就只能用疲劳麻醉自己,只要我很累很累,我就没有空去想体制和不合作的事情了,我会累得睡着。一切都好了。
  小时候我总是问我妈我为什么必须活着,当我妈悲伤地看着我的时候,我就会说,总有一天一切都会结束的,我自己来结束。我会把我妈弄哭,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孩子。后来我喜欢我们幼儿园的一个男孩子,他长得很好看,可是他不知道我喜欢他,因为他生来弱智,活不过十岁,我就站在大雨里淋自己,我生了一场大病,整天咳嗽,从此以后,我一绝望就咳嗽。
  我总是伤害爱我的人,惟一的方法就是残害自己的身体。我终于在新世纪来临之前离开了宣传部,我曾经复印了我一九九六年的年终个人总结,我复印了五份,准备每年都交一份上去,交完以后我就升职,或者辞职,可我只交了三份,从此以后就再也不需要交了。
  我做了我的最后一档电台节目,和听众们告别,当然这与我的辞职没有任何关系。有一个小女孩打电话进直播间,说,茹茹姐姐,不要走。可是我仍然要走,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很危险了,我的导播每天都告诉我,有一个男人站在广电中心的大广场上等你,他穿着西服,捧着百合花。
  他使我精神紧张,每天我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考虑要不要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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