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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少女-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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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枪没再勉强,像了却一桩心事似的吁了口气,然后就彬彬有礼地告辞了。望着他宽厚的背影,我知道他将一去不回头。我忽然感到一阵空虚,忍不住低声呻吟了一声。
那时仿佛有种约定俗成的惯例,跟分在工矿的同学外出,有什么花销总是由他们会钞。张之道却属例外。
这个长得像羊的男生在一年半中突然拔高了一头,成了细高挑身材。我初见他那个像植物一般细巧的身架以及一点一点的头颅,就感觉到他变得柔顺体贴,不像过去那么刁钻得吓人。
张之道曾与我通过信,他的信漂亮、浪漫,很有气氛。为此,再见他本人时,我总存着点幻想,想寻找出同那些信相符合的气质。这个愿望注定我不再会将他拒之门外。
他总在天徐徐黑下来时到我家,哪天他不露面,我会产生一种天还未黑的错觉。他的衣裤都是老料子做的,他祖父原是个大呢绒商,家里囤积的料子自然上乘;他那一身因此显得十分洋气。
母亲心里是器重他的,她对他的好感来得突然,却一成未变。她像是鼓励他按时来,他稍晚一点,她就说,你今天来迟了。她与他亲如一家,我觉得对这场交往有害无益。我常想,是否已丧失了自己的目光,在母亲影响下,不知不觉让期望的东西走了样,退了色?
张之道他对我无话不谈,守在我边上,追问过我为何后来断掉与他通信。我让他别问,说每个人都有不愿让人知道的想法。
他说:“每个人?我就没有!”
“以后会有的。”
“那要看对谁了!”他嘟哝着。以后,再遇上我避而不答的问题,他的小记性就发挥作用了,“呵,又是有什么不愿让人知道的想法了!”
他从不请我外出,当然那样就无须任何花销。他总说,青工穷,每月十八只老洋,养不起老娘,讨不起婆娘。说着说着,他的目光就恍惚起来。然后,又追问我为何不再与他通信,仿佛那是个保留节目,他对此百演不厌。他乐此不疲,引得我发怵,像受到了攻击。
终于有一日,我被摧毁了,谈到了郑闯,那个与他同龄的已经长眠的男孩。他听着,头一点一点,还疼惜地倒抽着冷气。
“怎么样?”我有些愤怒,“现在你全明白了,今后可以别再打听了。”
“不,我还要问,”他固执地拧过脖子,像一根韧性十足的枝蔓,“我还有疑问!”
“什么?”我说,“你到底想问什么?”
“有关于我!”他飞快地扫了我一眼,头深深地低下去,“你断掉通信时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怎么会呢!”
“为什么不会!”他强调说,“回想一下,你那时是否想过要考验我一下?好好想想,你就不会否认!”
他说罢,抽身就走,逃一般。不容我作任何否认。以后我也一直找不到否认的机会,因为再见我时,他眼中满是瞧自己人的的热忱。
又隔了些日子,张之道抱来个硕大的收音机,说这礼物送我;照例是带着那种柔软的韧性,不容人推辞。事后听说为了装成这台高级的收音机,他用去了一年半来所有的积蓄。
我总在思索如何让他收回那昂贵的礼物,他的慷慨是小开式的,让我觉得有味;但他单纯得如一本新书的扉页,油墨飘香,而我,我的那本书已翻出了多少页;这样的交往似乎荒唐可笑。
我为此彻夜难眠,感到自己又辜负了一个男孩。我甚至在内心隐隐责怪起母亲,是她牵着我手,引入此种尴尬的境地。
这个家不可避免地变成个暂住处。我的小床早已拆除,母亲说,不用搭铺了,反正住不长。母亲那种淡如水的口吻让我吃惊,尽管她没说错,假期有限;但感情难以用错或对来划分,感觉更是如此。我跟母亲合睡一床,各占一头,心里总是凄凉。
母亲日日早起,制成了成肉、鱼松什么的,一袋一袋封存着。“还要些什么?”她问。
“无所谓。”我懒懒地说。
“不是都说那儿荤菜少吗?”
“嗯!”我说,“还可以。”
她没作声,手头索索地动作着。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叹了口气:“我不知你究竟想些什么!”
我受伤般地感到心里绞痛。母亲变生疏了,她仿佛已习惯于远远思念女儿了;我的出现,犹如家中添了个垂头丧气的闲散人员,让她难以真正接纳。
然而,真的同母亲动刀动枪地顶嘴,是发生在那之后的一个夜晚。母亲问起我在连队的情况,她的提问使我觉得她完全像个陌路人,那种深刻的距离感让我灰心绝望。
“你怎么没打入党报告呢?”她问。
“我不够格。”
“我同事的女儿去了半年就入党了;她们领导答应首批抽调她到工矿。她工作积极,待人从不疙疙瘩瘩的。”她慢慢悠悠地说,“她在那里争气,父母也有个盼头。”
“可是,我在那里也没有做过不争气的事。”我想到那次破灭的上调机会。陡地感到前途渺茫无望,永远兑现不了母亲的期望。
“你脾气变古怪了。”她不满地说着,翻转身子,想结束这场谈话。
我一骨碌坐起,狠狠地说了一通绝情话,我说在外面苦了一年半,回来还受冤气;我说知道家里人嫌弃我,巴不得我早走。我说起这些蠢话居然得心应手,很有这方面的天赋。我越说越激烈,忽然没法收场了;我又怕起来,怕这么无休无止下去,怕自己从此擦不净那个蛮不讲理的形象。
我恸哭起来,为过去也为未来无穷无尽的压力;为母亲彻底失去她的爱女也为自己失去了母爱,一无所有。后来母亲也绝望地啜泣起来。在这片哭声中,母女从遥远得够不着的地方渐渐接近,但是仍站高一尺之遥,相互辨认着,戒备着,不得松弛。
翌日清早,我醒得绝早。母亲已忙碌完毕,正在门口同邻居搭话:
“那里苦,吃杂粮。”母亲说,“想让她多带点去。”
“就是呀,哪家有知青,哪家大人就倒霉。”
母亲淡漠地说:“那有什么办法!”
“听说东北六谷粉营养料是不坏的。”
“哦!”母亲说,“下趟让她带点回来,上海吃不到,也稀奇。听说蒸糕吃还可以。”
我觉得自己在沦落。我一向以母亲的骄傲自居,然而当我苦苦在外挣扎了一年半之后,却失去了这种资格。那太不公平了2我没大发雷霆,我感觉已无此必要——生活缺少了那根支柱,我就变得平平淡淡,活着等于没活。
晌午时,我收到钱小曼姗姗来迟的信。她给我带来个震撼人的坏消息:连里的拖拉机房失火,朱庆涛冲入火场,被火烧成重伤,右耳失聪,左眼失明。她在信中表示对爱情的矢志不渝。在末尾处,她提及,区知青办动员她的恋人办病退返城手续,但他拒绝了,既为爱情也为他自己。他说,回沪后就不再会有人懂得你了。
泪水渗出眼角,那种悲壮的流泪我还是初次。对那个黑苍苍的残废的男人的话已铭刻心间,我生命的疆域也在那寒冷的地方,离开那儿,我一事无成!
我心平气和地在外面跑了一下午,先是买好了回程的车票;随即又去商店买了墨镜、助听器、拐杖,我想或许他用得着。不知是因为他的不幸还是因为那句由衷的充满隐痛的话,反正我被感动了,那种情感一发即不可收。从此我便在心里视他为兄弟。
走到家门外,远远瞥见那人情味极浓的深黄色灯光。我忽而感到步履沉重。我走过的是一条何等消磨人的路!推开门,灯光洒了我一头一脸。屋内传来一片欢乐声:
“总算回来了!”
“大家等你过生日呢!”
“寿星,快举杯!”
原来我才十八岁!人生才刚刚拉开序幕,还会有惊心动魄的未来,还会有无数新的盼头。我忽然强烈地感恩起来,感激这个数字吉利的年纪。
我抬起手,把眼泪擦得干干净净。
我属马(代后记)
我属马,出生在三月,命中注定是匹忙忙碌碌的马。初中毕业即去大兴安岭林区“上山下乡”,一住就是八年,做过近二十种工作,是一位熟练的油锯手、烧炉工、厨师。一九七九年返回上海时,带回的除了厚厚的散发着油烟味的日记之外,还带回了胃病和关节炎。
回沪后写作勤奋,初见成效,著有长篇小说《十六岁少女》、《孤女俱乐部》、短篇集《少女罗蔽》、中篇集《秦文君中篇儿童小说集》等。一日得闲,细细计算,居然也有二百余万字,先后二十次获奖。有时也想一鼓作气写出成大器的作品,然后辍笔过另一种人生。可惜,得意之作虽有,但都能找出迹斑,因而至今仍在奔波努力。
在单位是个心地善良的编辑,在家中是个优秀的主妇。喜欢出门旅行,乐于收集各种布制的丑娃娃;不善言谈,讨厌虚伪和装模作样;难得交朋友,但被视为知己的均是品德高尚者。
本人内心平静,偶尔有睡懒觉的毛病。很遗憾早早成为近视眼,因此眼镜总被藏在包内,万不得已,才暴露自己轻度残废的真相。
还有一个重要特点:一向很为自己的性别自豪。
我很羡慕那些早早进入文学殿堂的作家,他们无疑少走了许多弯路;而对于我来说,从练习写作到发表作品,中间经过了许多年的努力。
我的父母都是文学爱好者,我从小就目睹父母读书的乐趣,一直跃跃欲试。可惜我家藏书甚少,零星的几本书像《列宁主义万岁》、《论共产党员的修养》都同一些杂物放在一块。好看的热门书都是借来的,那一阵母亲在机关是兼职图书馆管理员,她借新书总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母亲珍惜一切物品,对公家的书也同样爱护备至,包上厚厚的书皮,舍不得在书上弄一点折皱,看到哪儿,总用一张纸夹在书内。我最早看的一本小说《红岩》就是在母亲枕头下发现的,那时大概才十来岁,识字虽不多,可也结结巴巴地尚能读懂里面的故事。当晚,母亲就发觉有人移动了纸条,她很生气,第二天就把书锁起来。
母亲那时并不相信我是读书的料,因为从一年级起,我的成绩就很勉强,有时还逃学。但《红岩》我读到一半,十分牵肠挂肚,于是就四处向同学借。同学都没有这本书,有个同学借出一本《红珊瑚》,另一本《欧阳海之歌》是邻居慷慨借出的。三年级下,老师发给我一本薄薄的读物《芬芬为什么愿意剃光头》。这三本书成了我最早的启蒙读物,我读得如饥似渴,当然当时读书只是凭兴趣,没什么功利心。大段的叙述我不喜欢,读书总是挑选喜欢的片断,比如《欧阳海之歌》专挑小海的童年生活读,《红珊瑚》则反复咀嚼对敌人的描写。
四年级,老师布置了一篇题为《雪》的作文,我当场写完交给老师后,她竟大声叫好,井推荐给少年宫去展出。一个默默无闻的女孩就因为从书中得到养料,一下子成为全年级瞩目的作文尖子。老师姓祝,很仁慈,特意找了我父母,郑重地谈了她的发现,在那时,父母们并不考虑培养孩子,成名成家,祝老师的谈话使我父母隐约感觉到将来家里可能要出个文科大学生。
母亲开了书禁,只是每早她都叮嘱我看书前要洗净双手,不可在书上按出黑手印,弄得我看书时格外提心吊胆,担心会出手汗。母亲借回的书没有明确方向,古今中外的小说都有,所以我也读得很广,遇到生字就用力猜,或干脆跳过去。像一些当代小说《风雪》、《山乡巨变》、《青春战火》我都读得滚瓜烂熟;外国小说像《青年近卫军》、《简爱》、《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不仅生词骤增,生活场景生疏,就连人名记起来也有障碍,只能发明土办法:罗彻斯特就叫成罗。有时母亲考我,发觉我连人物名称都说不全,不禁大笑起来。
我真正接触儿童文学作品却是稍后的事,那时我已是公认的作文尖子,校方奖给我一张少儿图书馆的书卡。我借的书很杂,民间传说、歌曲本、教心算迅速的书都借,但借得最多的是童话和小说。那时我特别喜欢《苦儿流浪记》,很想自己也成为苦儿:历尽不凡的坎坷,颠簸着寻到美满和幸福。中国小说中,我当时狂热地迷过胡万春的《过年》和《骨肉》,这些小说我精读到了能背诵的地步,有些细节事过二十年我仍能点点滴滴复述。后来,我还喜欢过任大霖的《童年时代的伙伴》,很留意其中的情致和氛围。
紧接着,“文革”开始,图书馆也封掉了,几乎所有的好书都列为禁书。闹书荒的日子,日子真不易打发。一次弟弟从垃圾箱里找到一本民间故事集,很破,但我们用厚纸板把它弄成“精装”,以它为资本和同学交换书看,像《傲慢与偏见》、《红与黑》、《高老头》这些名著都是这时候读的,书少时间多,因此读得一字不漏。
进中学后,议论文很走红,我又专攻议论文,范本就是那本家中的《列宁主义万岁》,那本书激情昂扬,措词辛辣;因此我当时的文风也颇为锐利,被老师和同学誉为“秦克思”。毕业前夕填表,我毫不犹豫地在“有无特长”这一栏,填上“擅长写作”,那时的自我感觉真是好极了。
初中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大兴安岭林区当代木工,这对一个从未坐过火车的上海女孩来说简直太严峻,十六岁多点的我有些胆怯,有点恋家,幸亏那本装订一新的“拳头产品”:我收集了小学中学最满意的作文,它让我为自己壮胆——有本事的人走遍天下都不怕。
初到林区,恶劣的气候,力不从心的重体力劳动,加上周围的朋友有的出工伤、有的患重病,我的脚趾和脸颊也被严酷的冰雪冻伤;那本作文集则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那里交通落后,深山老林书报都难寻,业余时间唯一能做的快乐事就是写家信和记日记。我的家信写得很动情,父母每每回信称赞我写得绘声绘色,这使我信心倍增。
不久,我把连队的一则见闻写成小故事,寄给当地的一家报纸,寄出后,我就眼巴巴地盼着见报,暗想,报社是不会拒绝一个作文尖子的,结果,稿件被退回,还附有编辑的信,他建议我看一些哲学书。
我大受启发,将过去冷落的一些知识性的书找出来,像《社会发展简史》、《反杜林论》、《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还读了许多鲁迅的杂文和比较浅显的古文,如《古文观止》等,读这些书感到有些深奥,一遍不懂就读几遍,还把心得和疑点笔录下来。这一习惯有助于我知识的积累和写作能力的提高,它让我对有兴趣的书进行深深浅浅的研究,同时,遇上好的论点和精彩的描绘我也就迫不及待地吸收。这种做笔录的读书习惯延续至今,因为它已使我得到最大的实惠。
我现在读书仍有热情,但紧迫感不如当年,很可能是因为现在的生活内容复杂繁琐,读书只占其中的一份,而在我的青少年时代,读书是我全部的生活乐趣。
常常收到少年读者的来信询问我的成长道路,有的让我开列书单。其实我的读书之路过于泥泞,现在完全可以走捷径。名著是一种财富,读通了它们,世界的真谛、生活的原则便掌握在手,而且文学的素养对人生有着不可估量的力量,连名著都没接触多少的人绝不会是个精神丰富的有涵养的人。但有时,书可以读得广一些,文理百科,天上地下,开卷有益。我总想,一本书能得以出版,总有道理,总有长处,即便立论荒谬,也能看看其如何自圆其说。一方面,要有读万卷书的气魄,另一方面读书要分粗读和精读两种,粗读只是一般地翻阅,开拓思路,增加见识;精读则一丝不苟,作笔记,深思磨,做有心人。
至于有人问我为何要写儿童文学,我觉得这个问题还是有些难度的,因为我在开始儿童文学创作时,没有很好地想过这个问题,而是自然而然地选择了这条路。当时,有许多条路可选择,但我没有犹豫。从开始儿童文学创作到现在,已经十年了,我只能回顾当时的情景,来推想当年为何要开始写儿童文学。
首先,我觉得之所以写儿童文学,是因为我很喜欢孩子。小时候,我就喜欢比我更小的孩子。这也是一种缘分,一种天性。后来,生活经历又决定、加强了我与儿童的关系。我上小学时,发生了“文化大革命”,我十六岁就去黑龙江“上山下乡”,那是个寒冷而又偏僻的地方。二十岁时,到当地一个小学去教书。我带一个一年级的新生班,有五十个学生。因为文化落后,那儿的孩子基础很差,比如说,让他们把书翻到第一页,但没人知道什么叫“第一页”,没有这个概念,我只能轮番走到每一个座位上,告诉他们什么叫“第一页”。那几天冷,孩子冷得常跑厕所,有时就要提醒他们,否则就会尿湿裤子,有的孩子甚至还不会系裤带,需要我的照顾。总之,这使我能跟这些孩子朝夕相处。同时也发现了许多成人与孩子的差异。有一次,我给一个学生补课,他有些字不识,碰到了障碍。我问他:“为什么书上的字你都认识,而黑板上的字你却不认识?”他说:“你的字写在黑板上就大了,不像字了。”后来,我留心了,有些孩子识字,是把字当成一种图画来识的,于是,我就尽力把字写得小一些,不想,这却成为了习惯了。我教了他们五年,从一年级教到六年级,天天在一起,我变得很熟悉人的童年了。本来,我童年体质弱,很敏感,那时积累的东西到了成年却逐渐疏远了,而那些孩子,又唤回了我当年的感受,当时的那种恐惧,那种幻觉重新袭上心头。我感受到,儿童期的感情其实是非常丰富的,但能力却达不到,力不从心,因此就总有种不安全的感觉。我甚至想起小时候,跟大人说话时,我总是站得很远,靠在墙边,因为仰脸看大人的脸总是很累。后来,我回上海了,临走时,我的学生都跟着火车跑,追着我。这一幕我回城后总也忘不了。有一次,我试着写了一篇小散文,抒发自己的感情、思念,后来,稿子去给一个朋友看,他说:“这是儿童文学么!”后来我把那篇散文写成一部中篇小说,它便是我第一本小说,写的就是那些令我念念不忘的东北的孩子。
除了爱孩子这个因素外,我还时时感觉到儿童迫切需要儿童文学,这也是鼓舞我不断写下去的动力。如今的孩子是每家只有一个,父母都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孩子压力很大。比如,我刚新搬了家,刚去时,我感到奇怪,因为哪一家的门都关得紧紧的,门外装着铁门,无声无息的,好像都没有孩子。时间久了,才发现,其实哪一家都有孩子,只是父母不允许他们出来。有时,一个孩子在走廊上大声叫一声,就会有别家的孩子不顾一切地跑出来看,这时,双方的家长都把自己的孩子叫回去,一边训斥几句。有个朋友,她的孩子五岁了,过生日时,她很想请些小朋友来参加,可她的女儿没有朋友,而且,周围的成人们都不愿让孩子到别人家去参加活动,都那么谨慎。最后,她只能打起“生日快乐”的横幅,买了玩具,但是,孩子仍很孤独。在这种境遇中,孩子在家里可以看电视、做智力游戏,还有就是玩具和故事书,我们无法改变这种总的局面,但我们可以写出各种故事来,给我们寂寞的童年一点消遣,一点温暖,一点快乐,一点他们所需要的东西。
除了上述两点,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儿童们的反响鼓舞我一直写下去。我写了八年,大约写了一百万字。最近几年,几乎天天会收到孩子们的信,大量的是中学生来信,这个年龄喜欢结交人,有了交际能力。他们谈各种事,也谈对我作品的看法。有个女孩,十六岁,看了我的小说后,坐了两夜的火车,瞒着家里,跑来投奔我。其实,她是很幸运的,她的村子里就她一人考取了县护士学校,大家都很器重她,但她进了学校后,遇到点小挫折,感到谁都不能理解她,以为惟有我能,所以就千里迢迢赶来了。她在上海住了一周,我们长谈了数次,后来她回广东了,临走,她说她一点也不后悔跑了这么一趟,并且答应说,一定好好生活。我对此很有感受,那个年龄有自己特有的敏感,脆弱,特别需要光明和希望。看不到希望,便什么傻事都会干的。我想起自己的十六岁,已去黑龙江谋生了,去的时候,正是冬天,气候达到零下四十度,我们住的是帐篷,四面透风,有时半夜断了柴,帐篷中的空气冷得快凝固了,连热水瓶里的水也冻住了,我们往往要整夜地在帐篷内跑动,才会不至于出意外。刚去时,我们都在山上伐木、抬木头,干着力不能及的重体力活。我们同去的伙伴就有被木头压死的,葬礼上,我们都没有流泪,而是猛吹口琴,唱热情的歌,鼓舞自己和同伴勇敢奋斗下去,后来果然没有人因此当逃兵。当然现在看来,那时的行动有些幼稚,但我至今仍觉得人需要一种精神,一种对磨难、不幸的坚韧的抵抗力。记得我们那时,收不到电台,没有电视,报纸要一周后才能送到,但是,我们同样能寻找到希望。每天清晨,有一列火车从我们这个地区开过,这是列南行列车,不刮风也没有狗叫的时候,能听见火车隐隐约约的嘶鸣,于是,我们早早坐起,听着那火车呼啸而去,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而今天的少年们,就缺少这种东西。后来,我把自己十六岁的经历写成了长篇小说,叫《十六岁少女》。
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都有自己的喜欢与不喜欢,有自己的不同才能。许多人写了几年儿童文学,后来他们不写了,那一定是找到了更合适自己的事情去做了。但是总有一种人,他们适合于搞儿童文学创作,有充分的诚意。就我个人而言,觉得从事儿童文学创作得心应手,是件又有趣又有益的事,同时,又能显示自己特有的才能,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所以我不愿歇笔,准备一直写下去。因为世上已没有比从事儿童文学创作更适合我的事情了。
秦文君
一九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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