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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不再来-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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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胡乱的穿著衣服,想到今日的考试,想到心中挂念著的培,心情就又无端的沉落下去,而对这样的季候也无心再去咒诅它了。
  昨晚房中的台灯坏了,就以此为藉口,故意早早睡去,连笔记都不想碰一下,更不要说那一本本原文书了。当时客厅的电视正在上演著西部片,黑暗中,我躺在床上,偶尔会有音乐、对白和枪声传来,觉得有一丝朦胧的快乐。在那时考试就变得极不重要,觉得那是不会有的事,明天也是不会来的。我将永远躺在这黑暗里,而培明日会不会去找我也不是问题了。不过是这个季节在烦恼著我们,明白就会好了,我们岂是真的就此分开了,这不过是雨在冲乱著我们的心绪罢了。
  每次早晨醒来的时候,我总喜欢仔细的去看看自己,浴室镜子里的我是一个陌生人,那是个奇异的时分。我的心境在刚刚醒来的时候是不设防的,镜中的自己也是不设防的,我喜欢一面将手浸在水里,一面凝望著自己,奇怪的轻声叫著我的名字——今日镜中的不是我,那是个满面渴想著培的女孩。我凝望著自己,追念著培的眼睛——我常常不能抗拒的驻留在那时分里,直到我听见母亲或弟弟在另一间浴室里漱洗的水声,那时我会突然记起自己该进入的日子和秩序,我就会快快的去喝一杯蜂蜜水,然后夹著些凌乱的笔记书本出门。
  今早要出去的时候,我找不到可穿的鞋子,我的鞋因为在雨地中不好好走路的缘故,已经全都湿光了,于是我只好去穿一双咖啡色的凉鞋。这件小事使得我在出门时不及想像的沉落,这凉鞋踏在清晨水湿的街道上的确是愉快的。我坐了三轮车去车站,天空仍灰得分不出时辰来。车帘外的一切被雨弄得静悄悄的,看不出什么显然的朝气,几个小男孩在水沟里放纸船,一个拾拉圾的老人无精打采的站在人行道边,一街的人车在这灰暗的城市中无声的奔流著。我看著这些景象,心中无端的升起一层疲惫来,这是怎么样令人丧气的一个日子啊。
  下车付车钱时我弄掉了笔记,当我俯身在泥泞中去拾起它时,心中就乍然的软弱无力起来。培不会在车站吧,他不会在那儿等我,这已不知是第几日了,我们各自上学放学,都固执的不肯去迁就对方。几日的分离,我已不能清楚的去记忆他的形貌了,我的恋念和往日他给我的重大回忆,只有使得我一再激动的去怀想他,雨中的日子总是湿的,不知是雨还是自己,总在弄湿这个流光。今日的我是如此的撑不住,渴望在等车的时候能找到一个随便什么系的人来乱聊一下,排队的同学中有许多认识的,他们只抬起头来朝我心事重重的笑了笑,便又埋头在笔记簿里去,看样子这场期终考试弄得谁都潇洒不起来了。我站在队尾,没有什么事好做,每一次清晨的盼望总是在落空,我觉著一丝被人遗忘的难受,心中从来没有被如此鞭笞过,培不在这儿,什么都不再光彩了。站内的日光灯全部亮著,惨白的灯光照著一群群来往的乘客,空气中弥漫著香烟与湿胶鞋的气味,扩音器在播放著新闻,站牌的灯一亮一熄的彼此交替著,我呼吸著这不湿的空气,觉得这是一个令人厌倦而又无奈的日子。
  想到三个多月前的那日,心情就无端的陷入一种玄想中去,那时正是注册的日子,上一个学期刚从冬季寒冷的气候中结束,我们放假十天就要开始另一个新的学期。那天我办完了注册手续才早晨十点多点,我坐在面对著足球场的石砌台阶上,看著舞专的学生们穿了好看的紧身舞衣在球场上跳舞,那时候再过几日就是校庆了,我身后正有一个老校工爬在梯子上漆黄色的窗框,而进行曲被一次次大声的播放著,那些跳舞的同学就反复的在练习。当时,空气中充满著快乐的音乐和油漆味,群山在四周低低的围绕著。放眼望去,碧空如洗,阳光在缓缓流过。我独自坐在那儿,面对著这情景,觉得真像一个活泼安适的假日,我就认真的快乐起来。那份没有来由的快乐竟是非常的震撼著我。后来开学了,我们半专心半不专心的念著书,有时逃课去爬山,有时在图书馆里发神经查生字,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接著雨就来了,直到现在它没有停过。我们起初是异常欢悦的在迎接著雨,数日之后显得有些苦恼,后来就开始咒诅它,直到现在,我们已忘了在阳光下上学该是怎么回事了。
  从车站下车到学校大约有二十分钟的路,我走进校园时人已是透湿的了,我没有用雨具的习惯,每天总是如此的来去著。我们教室在五楼天台的角上,是个多风的地方。教室中只有几个同学已经先到了,我进门,摊开笔记,靠在椅子上发愣,今日培会来找我么?他知道我在这儿,他知道我们彼此想念著。培,你这样不来看我,我什么都做不出来,培,是否该我去找你呢,培,你不会来了,你不会来了,你看,我日日在等待中度日——四周的窗杠开著,雨做了重重的帘子,那么灰重的掩压了世界,我们如此渴望著想看一看帘外的晴空,它总冷漠的不肯理睬我们的盼望。
  而一个个希望是如此无助的被否定掉了,除了无止境的等待之外,你发现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再见阳光。
  李日和常彦一起走进来,那时已是快考试了,李日是个一进教室就喜欢找人吹牛的家伙。他照例慢慢的踱进来,手中除了一枝原子笔之外什么也没带。
  “卡帕,你怎么穿这种怪鞋子?”卡帕是日本作家芥川的小说《河童》的发音,在雨季开始时我就被叫成这个名字了。
  “没鞋了,无论皮鞋球鞋全湿了,不对么?”
  “带子太少。远看吓了我一跳,以为你干脆打赤足来上学了。”李日一面看著我的鞋,一面又做出一副夸张的怪脸来。
  “我喜欢这种式样,这是一双快乐的鞋子。”
  “在这种他妈的天气下你还能谈快乐?”
  “我不知道快不快乐,李日,不要问我。”
  “傻子,李日怕你考试紧张,跟你乱扯的。”常彦在一旁说。
  “不紧张,不愉快倒是真的,每次考试就像是一种屈辱,你说你会了,别人不相信,偏拿张白纸要你来证明。”我说著说著人就激动起来。
  “卡怕,有那么严重么?”常彦很费思索的注视著我。
  “他妈的,我乱说的,才不严重。”说著粗话我自己就先笑起来了。
  这是一种没有来由的倦怠,你如何向人去解释这个时分的心情呢,今晨培也没有来找,而日复一日的等待就只有使得自己更沉落下去。今晨的我就是如此的撑不住了,我生活在一种对大小事情都过分执著的谬误中,因此我无法在其中得著慰藉和亮光了。好在这心情已非一日,那是被连串空泛的琐事堆积在心底的一个沙丘,禁不住连日的雨水一冲,便在心里乱七八糟的奔流起来。
  这是一场不难的考试,我们只消对几个哲学学派提出一些评论,再写些自己的见解,写两千字左右就可通过。事实上回答这些问题仍旧是我很喜欢的一件工作,想不出刚才为什么要那么有意无意的牵挂著它。仔细的答完了卷子,看看四周的同学,李日正拉著身旁埋头疾书的常彦想要商量,常彦小声说了一点,李日就马上脸色发光的下笔如飞起来,我在一旁看了不禁失笑,李日的快乐一向是来得极容易的。此时的我心中想念著培,心中浮出一些失望后的怅然,四周除了雨声之外再听不出什么声音来。我合上了卷子,将脚放在前面同学的椅子上轻轻的摇晃著,那个年轻的讲师踱过来。
  “是不是做完了?做完就交吧。”
  “这种题目做不完的,不过字数倒够了。”
  他听了笑起来,慢慢的踱开去。
  我想不出要做什么,我永远学不会如何去重复审视自己的卷子,对这件事我没有一分钟的耐心。雨落得异常的无聊,我便在考卷后面乱涂著——森林中的柯莱蒂(注),雨中的柯莱蒂,你的太阳在那里——那样涂著并没有多大意思,我知道,我只是在拖延时间,盼望著教室门口有培的身影来接我,就如以前千百次一样。十五分钟过去了,我交了卷子去站在外面的天台上,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整天都没课了,我们已在考期终考了。整幢的大楼被罩在雨中,无边的空虚交错的撑架在四周,对面雨中的宿舍全开著窗,平日那些专喜欢向女孩们呼叫戏谑的男孩们一个也不见,只有工程中没有被拆掉的竹架子在一个个无声的窗口竖立著。雨下了千万年,我再想不起那些经历过的万里晴空,想不起我干燥清洁的鞋子,想不起我如何用快乐的步子踏在阳光上行走。夏季没有带著阳光来临,却带给我们如许难捱的一个季候。教室内陆续有人在交卷,那讲师踱出来了。他站著看了一会雨。
  “考完了就可以回去了,我们这门课算结束了。在等谁吗?”
  “没有,就回去了。”我轻轻的回答了一声,站在雨中思索著。我等待你也不是一日了,培,我等了有多久了,请告诉我,我们为什么会为了一点小事就分开了,我总等著你来接我一块下山回去。
  这时我看见李日和维欣一起出来。维欣是前一星期才回校来的,极度神经衰弱,维欣回乡去了快一个月。
  “考得怎么样?”我问维欣,平日维欣住在台北姑母家中,有时我们会一起下山。
  “六十分总有的,大概没问题。”维欣是个忧郁的孩子,年龄比我们小,样子却始终是落落寡欢的。
  “卡帕,你准是在等那个戏剧系的小子,要不然甘心站在雨里面发神经。”李日一面跳水塘一面在喊著。
  “你不许叫他小子。”
  “好,叫导演,喂,培导演,卡帕在想你。”李日大喊起来。我慌了。
  “李日,你不要乱来。”维欣大笑著拉他。
  “卡帕,你站在教室外面淋雨,我看了奇怪得不得了,差一点写不出来。”李日是最喜欢说话的家伙。
  “算了,你写不出来,你一看常彦的就写出来了。”
  “冤枉,我发誓我自己也念了书的。”李日又可爱又生气的脸嚷成一团了,这个人永远不知忧愁是什么。
  这时维欣在凝望著雨沉默著。
  “维欣,你暑假做什么,又不当兵。”我问他。
  “我回乡去。”
  “转系吧,不要念这门了,你身体不好。”
  “卡帕,我实在什么系都不要念,我只想回乡去守著我的果园,自由自在的做个乡下人。”
  “书本原来是多余的。”
  “算了,算了,维欣,算你倒楣,谁要你是长子,你那老头啊——总以为送你念大学是对得起祖宗,结果你偏闷出病来了。”李日在一旁乱说乱说的,维欣始终性情很好的看著他,眼光中却浮出一层奇怪的神情来。
  我踏了一脚水去洒李日,阻止他说下一句,此时维欣已悄悄的往楼梯口走去,李日还毫不觉得的在踏水塘。
  “维欣,等等我们。李日,快点,你知道他身体不好,偏要去激他。”我悄悄的拉著李日跟在维欣身后下去。
  下楼梯时我知道今日我又碰不著培了,我正在一步一步下楼,我正经过你教室的门口,培,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是这样的想念著你,培,我们不要再闹了,既然我们那么爱著,为什么在这样近在眼前的环境中都不见面。
  李日下楼时在唱著歌。
  “我知道有一条叫做日光的大道,你在那儿叫著我的小名呵,妈妈,我在向你赶去,我正走在十里外的麦田上……”
  “喂,卡帕,这歌是不是那戏剧系的小子编出来的?告诉他,李日爱极了。”
  这儿没有麦田,没有阳光,没有快乐的流浪,我们正走在雨湿的季节里,我们也从来没有边唱著歌,边向一个快乐的地方赶去,我们从来没有过,尤其在最近的一段时分里,快乐一直离我们很远。
  到楼下了,雨中的校园显得很寥落,我们一块儿站在门口,望著雨水出神,这时李日也不闹了,像傻子似的呆望著雨。它又比早晨上山时大多了。
  “这不是那温暖的雨。”维欣慢慢的说。
  “等待阳光吧,除了等待之外怎么发愁都是无用的。”我回头对他鼓励的笑了笑,自己却笑得要落泪。
  “算了,别等什么了,我们一块儿跑到雨里去,要拚命跑到车站,卡帕,你来不来。”李日说著人就要跑出去了。
  “我们不跑,要就走过去,要走得很泰然的回去,就像没有下雨这等事一样。”
  “走就走,卡帕,有时你太认真了,你是不是认为在大雨里跑著就算被雨击倒了,傻子。”
  “我已没有多少尊严了,给我一点小小的骄傲吧。”
  “卡帕,你暑假做什么?”维欣在问我。
  “我不知道,别想它吧,那日子不来,我永远无法对它做出什么恳切的设想来,我真不知道。”
  历年来暑假都是连著阳光的,你如何能够面对著这大雨去思想一个假期,虽然它下星期就要来临了,我觉得一丝茫然。风来了,雨打进门檐下,我的头发和两肩又开始承受了新来的雨水,地上流过来的水弄温了凉鞋,脚下升起了一阵缓缓的凉意。水聚在我脚下,落在我身上,这是六月的雨,一样寒冷得有若早春。
  雨下了那么多日,它没有弄湿过我,是我心底在雨季,我自己弄湿了自己。
  “我们走吧,等什么呢。”维欣在催了。
  “不等什么,我们走吧。”
  我,李日,维欣,在这初夏的早晨,慢慢走进雨中,我再度完全开放的将自己交给雨水,没有东西能够拦阻它们。雨点很重的落在我全身每一个地方,我已没有别的意识,只知道这是雨,这是雨,我正走在它里面。我们并排走著,到了小树那儿它就下得更大了,维欣始终低著头,一无抗拒的任著雨水击打著。李日口中含了一支不知是否燃著的新乐园,每走一步就挥著双手赶雨,口中含糊而起劲的骂著,他妈的,他妈的,那样子看不出是对雨的欢呼还是咒诅。我们好似走了好久,我好似有生以来就如此长久的在大雨中走著,车站永远不会到了。我觉得四周,满溢的已不止是雨水,我好似行走在一条河里。我湿得眼睛都张不开了,做个手势叫李日替我拿书,一面用手擦著脸,这时候我哭了,我不知道这永恒空虚的时光要何时才能过去,我就那样一无抗拒的被卷在雨里,我漂浮在一条河上,一条沉静的大河,我开始无助的浮沉起来,我慌张得很,口中喊著,培,快来救我,快点,我要沉下去了,培,我要浸死了。
  李日在一旁拚命推我,维欣站在一边脸都白了,全身是湿的。“卡帕,怎么喊起来了,你要吓死我们,快点走吧,你不能再淋了,你没什么吧?”
  “李日,我好的,只是雨太大了。”
  我跟著他们加快了步子,维欣居然还有一条干的手帕借我擦脸,我们走在公路,车站马上要看到了,这时候我注视著眼前的雨水,心里想著,下吧,下吧,随便你下到那一天,你总要过去的,这种日子总有停住的一天,大地要再度绚丽光彩起来,经过了无尽的雨水之后。我再不要做一个河童了,我不会永远这样沉在河底的,雨季终将过去。总有一日,我要在一个充满阳光的早晨醒来,那时我要躺在床上,静静的听听窗坍如洗的鸟声,那是多么安适而又快乐的一种苏醒。到时候,我早晨起来,对著镜子,我会再度看见阳光驻留在我的脸上,我会一遍遍的告诉自己,雨季过了,雨季将不再来,我会觉得,在那一日早晨,当我出门的时候,我会穿著那双清洁干燥的黄球鞋,踏上一条充满日光的大道,那时候,我会说,看这阳光,雨季将不再来。
  注∶柯莱蒂(clytze),希腊神话山泽女神,恋太阳神阿波罗,后变为向日葵。
  一个星期一的早晨
  当我开始爬树时,太阳并没有照耀得那么凶猛,整个树林是新鲜而又清凉的,刚一进来的时候几乎使我忘了这已是接近夏天的一个早晨了。阳光透过树上的叶子照在我脸上,我觉得睁不开眼睛,便换了一个姿势躲开太阳。
  这时的帕柯正在我躺著的树干下,她坐在一大堆枯叶上,旁边放著她那漂亮的粗麻编的大手袋,脚旁散著几张报纸。这是帕柯的老习惯,无论到那儿,总有几张当天的或过时的报纸跟著她,而帕柯时常有意无意的翻动著,一方面又不经意的摆出一幅异乡人的无聊样子来。现在我伏在树上看著她,她就怪快乐的样子,又伸手去翻起报纸来。
  我在树上可以看见那河,那是一条冲得怪急的小河,一块块的卵石被水冲得又清洁又光滑,去年这个时候,我总喜欢跟帕柯在石头上跨来跨去。小河在纱帽山跟学校交接的那个山谷里流著。我渡水时老是又叫又喊的,总幻想著纱帽山的蛇全在河里,而帕柯从不怕蛇,也从不喊叫,她每到河边总将书一放,就一声不响的涉到对岸的大相思树下去。太阳照耀著整个河床,我们累了就会躺在大石上晒一下,再收拾东西一块走公路去吃冰,然后等车回家。有时辛堤和奥肯也会一块儿去,但我看得出,只有帕柯和我是真正快快乐乐的在水里走来走去。这样的情形并没有很多次,后来帕柯要预备转学考试,就停掉了这种放学后的回家方式。
  辛堤今天破例想自己去涉起水来,他在带著土黄色的卵石上走著,肩上还背了照相机。天很热,辛堤的白衬衫外面却套了一件今年流行的男孩背心,那种格子的花样显得古怪而轻浮。我看看帕柯,她也正在看下面的河,于是我就对辛堤嚷起来。
  “辛堤,不要那样子走来走去了,你不是还有一堂课,快回去上,我跟帕柯在这儿等你。”
  “卡诺,不要催我吧,如今的帕柯已不是从前每天来上学的她了,让我留在这儿,明早帕柯就再不会来了。”
  辛堤仰著头朝我喊著,这时候阳光照在他单纯的脸上,显得他气色很好,水花在他脚边溅起,在阳光里亮得像透明的碎钻石,我看著这情景就异常的欢悦起来。
  帕柯在树下走来走去,一会儿她走过来,用手绕著我躺著的树干,摇晃著身体,一面又仰头在看树顶的天空。
  “卡诺,离开这儿已经一年多了,今早我坐车上山觉得什么都没有变过,连心情都是一样的,要不是辛堤这会儿背著我的相机,我真会觉得我们正是下课了,来这林子玩的,我没有离开过。”
  “柏柯,你早就离开了,你离去已不止一年了,今早在车站见你时,我就知道你真的走了有好久了,要不然再见你时不会有那样令人惊异的欢悦。”
  今天的帕柯穿得异常的好看,绸衬衫的领子很软的搭在颈上,裙子也系得好好的,还破例的用了皮带,一双咖啡色的凉鞋踏在枯叶上,看起来很调和,头发直直的披在肩上,又光滑又柔软。整个的帕柯给这普通的星期一早晨带来了假日的气息,我觉得反而不对劲起来。
  “帕柯,你全身都不对劲,除了那几张报纸之外,你显得那么陌生。”
  “卡诺,你这样说我似乎要笑起来,你知道么,早晨我起来时就一直告诉自己,今天的我不是去新  ,今天是回华冈去,我就迷惑起来,觉得昨天才上山去过,那地方对我并不意味著什么,我去也不是去做什么,整个心境就是那样的,我不喜欢那种不在乎的样子,就让自己换了一件新衣服,好告诉自己,今天是不同的。卡诺,你看我,我这做作的人。”
  “帕柯,不要在意那种没有来由的心情吧,毕竟回来的快乐有时是并不明显的,也不要来这儿找你的过去,你没有吧?柏柯。”
  “没有。卡诺,不是没有,我不知道。”
  “不要再想这些,我们去叫辛堤起来。”
  我从树上踩著低桠处的树枝下来,地上除了野生的凤尾草之外,便是一大片落叶和小枯树枝铺成的地,从去年入秋以来就没有人扫过这儿的叶子。树林之外有一条小径斜斜的通到那横跨小河的水泥桥上,然后过了桥,经过橘子园直通到学校的左方。我走到树边的斜坡上向下望著辛堤,他不在河里,辛堤已经拿著脱下来的背心,低著头经过那桥向我们的地方走来。
  林外的太阳依旧照耀著,一阵并不凉爽的风吹过我和帕柯站的斜坡,野草全都摇晃起来,辛堤已经走上了那伸延得很陡的小径,我由上面望著他,由于阳光的关系,我甚至可以清楚的看见他绣在衬衫口袋上的小海马。此时的帕柯站在我身旁,一双手搁在我肩上,我们同时注视著坡下的辛堤,他仍低著头走著,丝毫没有察觉我们在看他。四周的一切好似都突然寂寥起来,除了吹过的风之外没有一点声音,我们热切的注视著他向我们走近,此时,这一个本来没有意味著什么的动作,就被莫名其妙的蒙上了一层具有某种特殊意象的心境。辛堤那样在阳光下走近,就像带回来了往日在一起的时光,他将我们过去的日子放在肩上走过桥,上坡,一步一步的向我们接近。
  “帕柯,这光景就像以前,跟那时一模一样,帕柯,你看光线怎么样照射在他的头发上,去年没有逝去,我们也没再经过一年,就像我们刚刚涉水上来,正在等著辛堤一样。”
  “是的,卡诺,只要我们记得,没有一件事情会真正的过去。”
  “帕柯,有时觉得你走了,有时又觉得你不过是请假,你还会来的。”
  “我不知道,卡诺,我没有认真想过。”
  辛堤走到尚差林子几步时,就很快的将肩上的背心一丢,口中嚷著热,走到树荫下便将身子像鸟似的扑到地上去。他自己并不知道,刚才他那样上坡时,带给了我们如何巨大的一种对过去时光的缅怀。
  “热坏了,卡诺,你带了咖啡没有?”
  “辛堤,你忘了,我中午留在学校才带咖啡的,今天是陪帕柯,整天没课。帕柯,你几点想回去?”
  “不知道,不管,累了就回去,你走过来。辛堤不要懒了,替我们拍照吧。”
  辛堤靠在那棵杨桐树的树根上,将背心罩著相机,开始装起软片来,我枕著帕柯的麻布手袋仰面躺著,而帕柯正满面无聊的在嚼一根酢浆草。我转一个身想看看河,但我是躺著的,看不见什么,只有树梢的阳光照射在帕柯的裙上,跳动著一个个圆圆的斑点。
  我们从上山到现在已快三个钟点了,我觉得异常的疲倦。
  树林很凉爽,相思树开满黄花,风一吹香气便飘下来,我躺著就想睡过去了,小河的水仍在潺潺的流著,远处有汽车正在经过公路。
  “卡诺,我在你书上写了新地址,这次搬到大直去了,你喜欢大直吗?”
  “帕柯,你这不怕麻烦的家伙,这学期你已经搬了三次家了。”
  “一切的感觉就是那样无助,好似那儿都不是我该定下来的地方,就是暑假回乡时也是一样。故乡古老的屋宇和那终年飘著蔗糖味的街道都不再羁绊我了,这种心境不是一天中突然来的,三年前它就开始一点一滴的被累积下来,那时我觉得长大了,卡诺,我已没有自己的地方了。”
  “帕柯。”
  “我喜欢用我的方式过自由自在的日子,虽然我自己也不确信我活得有多好。”
  “我不喜欢城市,尤其是山下那个城,但我每天都回到那里去,帕柯,我是一个禁不起流浪的人。”
  “我不会,我每日放学就在街上游荡,我就跟他们一块吃小摊逛街直到夜深。”
  那时我躺得不想起来,地上的湿气透过小草和枯叶慢慢的渗到背脊里去,我觉得两肩又隐约的发痛起来,就随手拉了一张报纸垫在身下,辛堤已装好软片向我们走来。
  “挪过来一点,卡诺,你脸上有树叶的影子,坐到帕柯左边去,你总不会就这样躺著拍照吧。”
  “就让我躺著吧,毕竟怎么拍是不重要的。”
  时间已近正午了,我渐渐对这些情景厌烦起来,很希望换个地方,我是个不喜欢拍照的人,觉得那是件做作的事情。
  “卡诺,你这不合作的朋友,帕柯一年都没来一次,你却不肯好好跟她一起拍些照片,卡诺——”辛堤生气起来,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帕柯看见就笑了。
  “辛堤,好朋友,我们去吃冰吧,不要跟卡诺过不去,毕竟我们没有什么改变,何必硬把它搞得跟以往有什么不同呢。”
  于是我们离开了树林,抱著许多书,穿过桥,上坡,再经过一个天主堂就到大路了。从树林中走到正午的天空下总是不令人欢悦的,太阳被云层遮住,见不到具体的投射下来的光线,但放眼望去,在远处小山的上面,那照耀得令人眼花的天空正一望无际的展开著。大路上静静的停放著几辆车子,路旁的美洲菊盛开著火焰似的花朵,柏油路并没有被晒得很烫,但我走在上面,却因为传上来的那一点微热,使人从脚下涌起一股空乏的虚弱来。
  到冰店的路并不很长,我们只需再经过一个旧木堆,绕过一家洗衣店和车站就到了,我们懒散的走著,有时踢踢石头,路上偶尔有相识的同学迎面走过。我们三人都没说话,经过木堆时,嗅到腐木的味道,一切就更真实起来了。
  “我们干脆提早一点吃饭去,我想去那家小店。”
  “又要多走四十几步路,帕柯,你最多事。”
  小店的墙上贴了许多汽水广告和日历女郎的照片,另外又挂了许多开张时别人送的镜子。以前帕柯常常嘲笑这家土气的小店,今日却又想它了。
  今天的学生不多,我们坐在靠街的一张桌子,一面等东西吃一面看著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刚才的太阳晒得我头痛,我觉得该去照照镜子,仔细去看看自己的脸,于是我就挪过椅子,对著一面画有松鹤的镜子打量起自己来,真是满面疲乏的神色了。回身去看他们,帕柯正在喝茶,辛堤在另一桌与几个男同学谈话,样子怪有精神的,这时蛋花汤来了,他就坐回来吃得很起劲。帕柯拿起筷子在擦,动作慢慢的,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但她没说什么。
  “卡诺,我们吃完了去阳明山,走小路去,底片还有好多呢。”辛堤吃著东西人就起劲了。
  “我现在不知道。”
  “我要去,现在下山没意思。”帕柯在一旁说。
  太阳又出来了,见到阳光我的眼睛就更张不开了,四周的一切显得那么的拉不住人,蓝色的公路局车一辆辆开过,我突然觉得异常疲倦,就极想回去了。
  “我不管你们,吃完饭我要走了,帕柯,你跟辛堤去吧。”
  “卡诺永远是一个玩不起的家伙,回去吧,我们先陪你去等车。”
  我们站在候车亭的栏杆边上,四周有几个小孩在跑来跑去,车站后面的冰店在放著歌曲,那带著浪漫的拉丁情调的旋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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