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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爱记-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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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自己了。
  听到他低低的笑声,她侧过脸来看他,亮亮的眸子里有好奇的光点在闪动。他也转过脸直接地注视她,保持着自己嘲弄式的笑容,你走路挺快的呀。知道吗?我以前的秘书,老是跟在我身后小跑,嘴里还说着你们那种听不懂的中国话。他做出一脸急迫的样子,气喘吁吁地用一只手捂住肚子,一只手拼命地向前挥,说,就这种姿势,一路小跑,好像喘不上气来似的。
  她左边眉毛微微抬了一下,以示自己听见了,仍然一言不发,但嘴角流露出一丝笑容来。
  好吧。拐弯吧。他本来觉得这样的模仿有点意思,特别是皱着眉头张大嘴呼救的表情,曾经逗笑了一大群同事,可是她的反应太过漠然,把他高昂的模仿兴致消灭了个无影无踪,只好不自然地站正了身体,指指脚下的道路,出其不意地扶住她的胳膊,感觉她微弱的挣扎,迅速又缩回手去,前面有坑,小心。说话时,心里不由得有些沮丧。
  她从容地低下头看看路面的坑洞,然后抬起头来,依然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一肩的距离。
  你会说话吗?他不由得有些好笑的怒气,停下脚步看着她。她身材瘦高,能和他平视。他不动声色,感觉她讶异的目光渗透,逼视到他湿润的眼睛里。
  她微微张了张嘴,嘴角开始划出道微笑的弧度,如同月牙般圆润的嘴唇绽开,方正的牙齿悄悄地展现出来。然后,他放心地听到她略带笑意的回答。我会。简单的两个字。没有多余的话。
  我很高兴。他笑着回答,然后转身走进车间的大门,没有再看她。她的脚步声仍然不离不弃地跟在他身旁。她仿佛是贴着他的脚跟走路的宠物狗,他突然想,自己暗暗地笑了。
  两个穿着蓝色工作装的工人,正背对着他们坐在流水线旁,不时地说句什么。机器的声音太响,他只能看见他们侧着的脸,两片嘴唇飞快地上下飞动,神情间有些笑的雏形。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冲到了他们面前,手指用力地捅捅那两人,力气之大几乎捅得两个人面朝下地栽到地上去。
  他满意地看见那两人稳住身形,回过头来,欲破口大骂的愤怒顿时在腮畔凋零成一朵早衰的花,土黄的肤色瞬间因恐惧而变得惨白,他们迅速地跳起来,侧立一旁,俯首贴耳,做出准备聆听教训的驯服表情。
  他伸手戳戳他们的胸,恶狠狠地瞪大眼睛,扬了扬拳头,他们的眼睛在他的拳头前拼命地眨,但却硬撑着没有倒退两步躲开。他向后走了两步,将铁丝椅子举起来,凶恶地看着他们,双手用力地掰椅子腿。
  看着手指粗的铁管在手中扭曲成一道道起伏的波浪,他如此吃力,甚至感觉到血液迅速地流向双手和脸颊,将他白色的皮肤染成了淡淡的红色。血能激活愤怒,愤怒带来生命力。他愤怒地想,眼角余光瞥见了她,发现她的动容——她的眼神早就褪去了冷淡的神情,羞耻、尴尬、困惑在眼中激烈地流动,脸也变得煞白,完全失却了血液的迹象。他在恼怒中突然融进了一分得意,转瞬即逝。怒火重新占据了他,他把手中的椅子狠命扔在脸色惨白的工人脚下,发出“咣”“咣”的剧烈撞击声,然后他立刻又抓住了另一把椅子。
  两个工人张口结舌地在一旁站着,满眼都写着恐惧,手脚僵直,举足无措,好像正在经受一场非人的恐吓与折磨,一脸的绝望无助。
  他用力将第二把被扭曲的椅子“咣当”砸在地上,转身大步离开。没有叫她。她一定会跟上来的,虽然她的脸色似乎已经受尽惊吓,嘴唇被咬成了通红,仿佛刚刚涂抹了口红。但她不至于被吓得走不动路,他想。他摸摸自己已经酸痛的手腕,心疼地想,妈的,怎么这么冲动,至于干掉两把椅子吗?把自己的手都掰得这么痛。
  四月匆匆地跟在后面,跑到了他旁边,这次没有留一肩的距离,而是直接和他并行。她侧着脸庞,小心地注视着他,发现他的脸色有所缓和,才轻轻地问,为什么?
  如此言简意赅的问题,倒真是个会节省口舌的人。他回过头看她。刚才的怒火还未全消退,他的脸上还涌着刚才奔腾的血色,他尽可能地想将声音安静下来,温存一些,但语调却无法克制,依然高昂得接近粗暴,工人上班时怎么能坐着闲聊?按规定,车间里是不能放椅子的。他们就是说了不听!不自觉!我们请他们来,是来工作的!不是请他们来聊天的。想聊天,到茶馆去!
  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她的眼光不安且焦灼,脸色也泛起了红意,仿佛被他的粗鲁刺激到了。
  他仔细地看了她一眼,回过头继续往前走,努力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冷静地说,你在浪费自己的同情心。这不是第一次了,第一次告诉他们,第二次警告,第三次还能怎么样?不可原谅。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古怪:他的怒火何时曾如此之快地平静下来?今天,他竟然为了这个冷淡的小丫头而努力让自己和颜悦色。
  哦,不,她这会儿不是冷淡的,至少,没有最初见到她时那张冷漠的脸冷淡。他想笑,但想到自己是刚刚发过火的,突然笑起来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又忍住了没笑出声来。
  他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和她的相遇。他抬下巴扬眉毛,做出一个挤眉弄眼的鬼脸,怎么?一切尚且安好,嗯,对吗?
  她没吭声,只是简单地笑笑,不再从眼角渲开到酒涡,一个简单的公式笑容。他回过头,看看表,十二点钟。他成功地消耗掉了整个上午。寂寞的最后四十五分钟,一直和她在一起。
  他响亮地吹了声口哨,笑容立时变得明朗,下班了,下班啦,拜拜。说完,不等她的道别,便头也不回地走了,速度像逃跑一样。
  八 迟  到
  一个愉快的周末。疙瘩进门的时候想,他飞快地吹了声口哨,想唤起四月的注意。可是,当他迈进门时,才发现四月的座位上空空如也,没有包,没有纸,连那只盛白开水的白色茶杯也无声无息地盖着,没有被浸泡过的痕迹。
  她睡晚了?因为过了个太过愉快美好的周末?或者车子半路上抛锚了?塞车了?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问周围办公的人群,四月呢?
  所有的人都抬起脸看他,一脸茫然地摇头,像白痴一样,然后又垂下脑袋看电脑,仿佛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
  他不再作声,坐下打开电脑想收发电子邮件,但内心的不安却又催促他站起来。他在桌子后面左右走了两步,怎么也摆脱不了急切的焦虑感。想了想,打电话给总台,想问小姐要人事部的电话,两声铃响,还没有等到小姐接电话。他“啪”地放下了电话,决心亲自跑一趟。
  人事部的那个男人看见他到来似乎有些惶恐,可能是怕他又是来找麻烦的,大部分时候,他来这里不过是找点麻烦,房子、有线电视出了问题,或者哪个人的调动,他都会来吵上一架。这些人见了他,早就是不寒而栗了。他往桌前一站,男人立刻站了起来,诚惶诚恐地看着他,仿佛有什么紧急状况即将来临般局促不安,露出询问的眼神。
  他没有心情照顾这个男人的想法,他轻轻地拍拍桌子,努力放慢了说话的速度好让他听懂,你知道号码,对吧?给四月家里打个电话,问问她什么时候离开家的。
  男人愣愣地看了他几秒,好像没听懂,他刚想复述一遍,男人却又恍然大悟地点头,翻出一个本子拿起电话拨号,无声的等待后又挂断了,抬起无辜的眼睛看他,慢慢地说,没有人在家。
  他不耐烦地挥手,几乎是吼了起来,用力拍着他的桌子,想点别的办法!她有手机吗?或者,BB机?
  没有留下。男人摊开双手,一脸清白地看着他,那表情似乎急于打发他走,坦然地无可奉告。
  他转身便大步迈出门,苦恼地用手撩撩满头的乱发。她到哪里去了?车子坏了?出车祸了?抑或是昨天晚上便有事发生?他不安地皱着眉头,来到光亮的电梯门前。他焦急的脸就映在银光闪闪的门上,眼睛几乎有些发绿,眉心紧锁,肤色也似乎黯淡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从今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胡思乱想片刻如四处蔓生的爬藤般遍布了他的心底,把他的神经纠缠得颤痛不已。他越发地觉得自己的心沉了,沉了,如同沉到了足下万丈深的地方。他几乎感觉不到心跳了。他被自己的种种可怕设想吓坏了,他似乎看见公路上扭曲的车身,呜呜叫的警车,警察站在路边抖着腿一脸的漫不经心,而水泥路面上一摊摊暗红的血里碎玻璃在阳光下刺眼地闪烁。
  今天早上到底出过什么事吗?或者,昨天晚上?某个角落,某个时点,一个不知名的女子,或者一辆车,或者是一个暴徒,更或者是凶狠的野狗。他不知道。他在吻别了维罗开车向公司出发的时候,还是满心的喜悦,以为一进办公室的门便可以看见她淡然的神情,用无语的笑容来回答他的问候。而没想到,四月的缺席却让他联想到了种种血腥场面,而且因为这种场面自己受到了惊吓。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意外在瞬间会让他丧失些什么。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从来不愿意去想这些。生活是用来享受的。这是他一向的原则。他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明媚的日子,他竟突然觉得死亡、残废等灾难离得这么近。
  或者,他的眼睛在电梯门上突然闪亮。维罗说昨天有人买彩票中了五十万元。买主便是个年轻女子。意外地获得了大笔财产,可以完成种种以前视为不可能的物质理想。那么,难道是她?如果这样,她是不是不会再来工作了?他的眼睛重新恢复了黯然,旋即又对着自己暗笑,这怎么可能?已经猜测了那么多可能,只是一大堆的不可能罢了。
  他实在是想得太多。仅仅是几次相见,他就将她摆在了太过重要的位置。这种感觉轻薄狂热得几乎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来得如此迅速,在瞬间就占据了他最隐秘的领土。那么是不是,是不是他爱上了她?他对自己摇摇头。没有。这只是对一个落寞女子的关爱。谁叫她的脸看上去如此忧伤呢?她似乎总是心事重重,他怀疑她只是无来由的烦恼。
  他只是希望她生活得好一些,心理没有那么多负担罢了。但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尖刻地嘲笑他,你骗自己吗?那么多年的生活,经历的女人也算不少,爱的,不爱的,路过的,驻足的,他经常会回忆起来,有一个长年穿红色衣服的黑发女子,眼睛碧蓝,执著地保有一个奇怪的习惯——手中每时每刻都握着钥匙,好像生怕丢失了家,他每每看见她握着钥匙,脸上的表情偏执而又孤独时就心疼。还有个女子,酷爱黑色,总穿着黑色的棉布内衣在他的公寓里不停地打电话给女友,热切地说每一个琐碎的片段,似乎离了电话就无法生存,甚至在他和她亲热时,她仍然抱着电话唠叨,唠叨得他对她丧失了完全的耐心。这世界真不正常,他是如此健康快乐的人,身边的女人心理却多多少少有些毛病,总惹得他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这些女子一个个地走过,心酸过,心爱过,心痛过,他在几乎忘记了激情的感觉时,突然感觉到它的重新蔓生。
  哦,人事部的那个男人突然从门边冒出脸来,欢天喜地地冲他傻笑,诡异而暧昧,刚刚四月打过电话来。
  哦,出了什么事?她很快就到吗?他急切地脱口而出。男人眼中立刻闪过一丝促狭的笑。这个男人和他自己一样,在猜,而且或许已经猜到了他的心事。他控制住自己的脸,想把迫切压制到胸腔,不做出什么表情来。但是,他突然想到,眼神是可以暴露一切的。眼睛的颜色淡,情绪就更加容易如水草一般浮于表面了,做中国人看样子也是有好处的。
  男人客气地笑,声音短促而虚假,哦,没什么,公车出了事,半路上抛锚了。她没有事儿,很快就会到。
  好吧,没事儿了。疙瘩看见电梯上的红灯闪了一下,“叮当”一声响,门平稳地开了。他迈进电梯时没忘记回头补上一句,不要告诉她我来过这里。说完,他神气活现地挤挤眼睛,食指压在唇上,这是秘密,呵呵,你的,明白?最后四个字,是他才学会使用的中文,说起来不太流畅,仿佛被刀子砍过一样,生硬而短促,但已经足够让人明白了。
  放心吧。男人心领神会地笑着注视他,那张若有所思的笑脸被银光闪闪的电梯门缩小,直至消失。看着变换的红色数字,他的心仿佛跟着升了起来,浑身都轻松了许多。
  他平静地看着电梯上数字的明明灭灭,等待它再次开启。门打开之后,将是个全新的空间。电梯是种神奇的东西,正如匆匆行驶的列车。小的时候,他习惯于在小镇的尽头看列车驶过,对车上的人的所有来往都充满了好奇。他不知道他们都要去何方,去做些什么。为什么人总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不停地迁移,做的事情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有时,会觉得这种仿佛漂流般的运动毫无意义。
  但是,这就是生命的全部过程。他看着电梯里的镜子,不自觉地伸出手来拽运动衫帽子上的带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种下意识的美化行为。从一个点移动到另一个点。或许过程就是意义。看着自己的入口,寻找自己的出路。出路就是不断地停止思考,行动起来,生活,生活。
  四月就是远离并且靠近他生活的某一个肖像,抑或是侧影,抑或是背面,更或者是正面。这个,只有天知道了。他只是在旁边静静地等待,观看,或者伸手搅乱这池水的波纹,等待最后的一道风景。
  他总是这样的,未来茫然,但他会积极地继续生活。他觉得这就够了,不需要太多。生活只是个过程,过程不需要完满,也不可能完满。
  关于那个心领神会的男人,关于一切注意到他的焦虑的人,他没有多想。这并不是他不在乎流言,但是他知道这些东西在这儿无法抵挡。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有意无意流传出去。包括每个人的日常生活和购物品味。中国人之间喜欢互相议论这些琐碎得根本无关紧要的事儿,他不明白他们都关心这些干什么。他们时不时地说起新买的衣服,孩子的成绩,配偶的工作,这些事情就莫名其妙地被扭曲着流传了。所以,他清楚地明白,他迫切的关心迟早也这样,他总会知道的。从某人的嘴里,不知道是某人的某人,鬼才知道是谁。在他的印象中,中国人之间几乎都没有秘密,所有的琐碎细节都会不胫而走,似乎这真的是个古怪的不分你我的大民族。不管是一个邮包,还是一张采购单,都会成为众人口中的谈资,从中推测某人的生活方式。
  但是,这一切并不重要。他想,无论流言如何游走,这也不过是对一个落寞女子的关爱罢了。而他的目的,不过是喜欢看见她的笑容,她的梨涡罢了。他再次提醒自己。
  九 两人无言,世界便会空阔得足够飞翔
  【四月】:  这样的冷静,若不是觉得世界已足够安全,便是对残酷已经麻木。  他常常牵着她的手走过一条条马路,仿佛永远不觉得疲倦。  忙碌,以至于忘记了幸福最基本的要素就是坏记性。  这便是幸福了罢。
  ——四月的日记
  周围的人在谈论这个天真的德国人,他们叫他疙瘩——疙瘩。四月惊奇地抬起眼睛,从电脑键盘下面找出他昨天给她的银灰色的名片,看见上面的名字,Gartl。查字典,找出来这个词,原来是德语的“花园”。再翻到反面,中文是家德,一个非常中国化的名字,甚至具备了东方文化的传统的某些要素。不知道出自于谁的手笔,如此质朴而得当的译法,显然是个翻译手法高明的人。一个“家”字,对东方人来说,总是具有无上的意味。
  显然,这个名字她要牢记在心,这是工作需要。她必须一口一个Mr。Gartl地叫他,否则,无以称呼。嘎特,疙瘩。有些接近,都是首先一个空洞简短的发音,然后轻轻点一下上颚,完整的词语便轻巧地在口中圆满。仿佛脱了线的疙瘩。脱口而出,立时停顿。僵滞于半空,没了结果。不下滑,不上升,甚至,连余音也没有的干脆利落的词。
  她拿着名片,忍不住偷偷地笑。疙瘩,名字似乎恰如其人。疙瘩平日的神气似乎总有些让人不太顺畅,说话时不时地扬扬下巴,做出挑衅的姿态来。虽然他的眼睛干净得仿佛刚刚被清洗过,淡淡的碧蓝色,飘浮着深色的云霭,但每当这种神气出来,总给人一种冒犯的感觉。
  而且,这个人动不动就拼命地生气,仿佛无法回转地生气,不到惊厥就绝不罢休。他生气时涨红了脸,两只巨大的手掌攥紧了胡乱挥舞,淡淡的眼睛里冒出来的都是愤怒的浓浓火焰,吼叫的声音惊天动地,那架势,似乎铁了心要用闹剧和一切人作对。除了他脑袋上乱蓬蓬的金发、棕发掺杂的乱毛,刮胡水浓重香甜的味道,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与花能够联系起来,叫花园实在是有些不大配。实际上,疙瘩这种译法才最能与他这个人的气质匹配。
  她自己都不知道想到了哪里,正好看见疙瘩走了进来,打断她胡乱翻腾的思绪。他眼角晃了她一眼,微微地笑了,点点头说,早上好。
  她刚想站起身来向他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却见他已经头也不回地坐在了斜对面自己的办公桌前。他甚至并不情愿为她的解释浪费一秒钟,摸起鼠标便打开了一个黄色的德语页面,聚精会神地浏览起新闻来。这是他的工作程序,每天早上来,先倒好牛奶,拿着苹果一边啃一边上网,看够了新闻再开始办公。看样子,他今天也是刚来,根本不知道她迟到。
  她有些沮丧,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以为自己的存在惹人关注,而事实却证明并非如此。她稍稍扶住桌子,装出看年历的样子,扫了一眼,又慢慢地坐下了,开始看电脑里的文件。有许多质量检测报告需要翻译,然后更新共享文件,疙瘩会在每天下午打开这些文件审阅。事实上,他根本是阅而不审,匆匆扫一眼就关机下班了,直到下面的人三催四请,才能把报告逼着他当面批了。不过,这些闲事,她是不需要管的,她仍然得做完给他,这就是程序。她低下头迅速地敲打键盘,不再去想迟到的事儿,手里的事情很多,她也没有时间可以自作多情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月听到他的椅子“啪”地撞上了办公桌。她抬起头,看见他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面带笑容,亲切地俯下身来问,你还好吗?
  她一时语凝,不知如何回答,笑了起来。这样的人,明明看她一直在干活,突然冲上来便问,你还好吗?总不至于坐在办公室里打着字,突然就受了工伤吧。
  他看着她的笑容,突然将自己的笑容收敛得干干净净,转过脸低低地说,真受不了你。然后又转过脸看她,恢复了些许浅淡的笑意,嗨,你还没回答我呢,我的问题是很严肃的。作为你的领导,我有义务关心你的健康、工作乃至生活。
  凭借女性本能的直觉,四月敏感地觉得他侧过脸说的那句话颇有些深意,似乎有些暧昧,她立刻局促不安起来,将笑容收拢了,漠然地点点头,将手边的文件递给他,我很好,谢谢领导的关心。有些文件,给你。
  疙瘩翻翻眼睛,似乎觉得这个玩笑没有得到响应,有些扫兴,也收拢了笑容,将目光转到外面,并没有伸手接她递去的文件,走吧,跟我下楼。话音刚落,他便面无表情地直直从门口走了出去,连看也没看她。
  四月连滚带爬,手忙脚乱地将手中的文件放下,又将眼镜摘下站起来。她一边诅咒这个不知体恤的男人,一边急急地跟上去,差点没有模仿阿娜芭的模样,苦着脸捂住肚子叫他等一下。她还是倔强,不愿意开口主动要求什么,只好提着牛仔长裙毫无风度地飞快跑出门,一直追到楼梯口,才恰恰看见他明黄色的衬衫消失在楼梯间拐弯处。
  到了一楼大厅,她才追上他,刻意保持了一肩的距离,脚下却在拼命地加劲,努力均匀呼吸的气流。她就是不愿意向任何男人示弱,无论何时,何地,针对何人。她的心底有一种强烈的不服输的冲劲。无论怎样压着即将涌上的气喘吁吁,她也是一定要和他并行的。若是这个狂妄的男人想借体力来显示自己的优越感,那么,他想错了。她冷静地瞄了他一眼,暗自冷笑。
  疙瘩却根本没有正眼看她的意思,当然也不会明白她已经千万思虑滑过心间,他只是迈着大步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前冲,走到厂门口的一个车间,又竟自拐弯冲了进去,连招呼也没有跟她打。她忍气吞声地倒退回来,跟在他身后,像一条训练有素的狼狗,毫无怨言,一言不发地跟着,稍稍落在他身后些,好看清楚他的方向,不再突兀冲锋。
  她看着他大步向前迈进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跟他的关系,其实倒很接近啤酒跟自己的关系。现在的啤酒越发地爱粘在她脚下,靠在沙发上相互取暖。平时,她走到哪里,总能感觉到啤酒在脚跟处紧紧跟着,小跑的波纹划过她的脚踝,她即使不看,也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正如他和她,即使他不看,也能感觉到她的存在。但她对啤酒是有顾虑的,生怕踩伤了它,这个男人对她是毫无顾虑的,他并不怕踩到她,更不怕丢了她。
  这或许就是宠物和下级的区别所在。她酸酸地想。
  啤酒被她抱回家的第二天,她便抱着它去了宠物医院。一个年轻的女医生只是用眼梢扫了啤酒一眼,便残酷而冷淡地断言,啤酒是只携带病菌的流浪猫。她又漫不经心地捏捏它纤细的小腿,冷着脸说,它是活不长的,腿这么细,连吊水也不行。治不好的,倒不如安乐死了罢。八十块钱一针,死得也算利落,没有痛苦。
  她沉默了半晌,看着另一个女人抱了只娇贵的博美狗看感冒,那只生龙活虎的博美狗把诊室里搅得乱七八糟,还来咬四月的裤腿,尖牙把她的棉布裤子戳了两个透明的小洞。她想了许久,博美狗也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了。她抱着啤酒离开躺在那儿撒娇的博美狗回家。她们走了三站路,走过了一条绕着湖边的小路,看见阳光晒在杨柳树上纷纷呈现出寂寞单薄的透明来;看见水面上有鱼儿跳出来,打破一池的平静;看着两边的长椅上坐着的情人窃窃私语;看着一家小别墅的院子里有三只穿着红马夹的小狗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啤酒睁开无力的眼睛观望这一切,冷静而又漠不相关的眼神。她看着它,心都在疼痛。
  回家后,她立刻捏着它的嘴巴给它灌了半杯掺了消炎药粉的牛奶。她不知道自己能够如何帮助这只安静得丧失了敏锐的猫儿,除了这种方式。
  但是,谁说生命可以由他人处理?猫儿不能用言语表达,何来安乐死一说?即使是喂养爱抚了它,便能决定它的生死了吗?四月不愿意这么想,她要看着啤酒活下去,活到胡子长长的,能自如地磨爪子,随时准备进攻。
  她想要它消除所有的迟钝与麻木,变得敏锐起来,敏锐得能感觉到疼痛与不安,哪怕敏锐让它痛苦。敏锐一定会让它痛苦,正如人的敏锐一样。但是,迟钝不意味着痛苦的不存在,只是它感觉不到痛苦的存在罢了。
  敏锐与痛苦。一个艰苦的选择,没有余地。正如她作的选择一样,艰难,极有可能伴随着后悔。无论如何,她还是觉得,生命可不可自决是个问题,但是,生命绝不可他决。
  自从那天离开诊所,啤酒在家里已经呆了半月有余,现在每日的吃、喝、拉、撒、睡眠、玩耍都比以往显得精神,但眼里的平静与警觉却并没有减少。有一日晚上,菀送啤酒回家时对她说,流浪猫是受过心理创伤的,恐怕难以医好。身体健康医治痊愈的几率比心理创伤痊愈的几率大得多。她听了这话不禁难过,紧盯着啤酒的眼睛。她不知道,原来心理创伤是这样的界定——难以医好。她搂住啤酒羸弱的身体,不觉黯然,整个晚上都没有休息好。
  疙瘩突然停住了脚步,她怔了怔,跟着停下,不再去想自己的事。看见他和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开始搭讪,那男人的英语虽然并不流利,但显然没有什么交流障碍,可以清楚缓慢地表达自己的看法。他们在机器的轰鸣中慢吞吞地说话,两人都走到了屋角。
  四月自觉地远远看着他们,没有跟上去。或许他谈的是秘密,否则便不会绕开众人。那么,她是应该自觉避嫌的。她在一旁站了约有十五分钟,心里却在想啤酒的心理创伤:被众人践踏,踢打,嫌恶,白眼,或残酷地玩弄,饥一顿饱一顿,或许某种遭遇便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到死也记得清楚——是一双雪亮的皮鞋,还是尖锐的钉子,厌恶的眼神,还是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
  很久以前,她刚刚从学校毕业的时候,和璀到上海去玩,在一条热闹的马路上便看见过一只淡黄色的流浪猫,瘸着一条纤细的后腿,两眼都生了白色的积霭,腹上有残留的血迹。四月本已经走过去,回头看时发现那只猫在盯着她看,便不忍心起来,她在路边观察那只猫,它在街道上蹲着,像啤酒一样,并不避人,也不怕人,路人走过时总是看它一眼,便嫌恶地避开了。有一个小孩想伸手摸摸它,母亲在一旁立刻打了儿子一巴掌,脏不脏!
  四月几乎心都冷了,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承担起养这只小猫的责任,从上海一直带回家,在火车上有没有人管?她住的酒店有没有人管?这都是个问题。她犹豫了半天,一直到有个中学生走过来,冷淡地看了看猫,又看了看四月,说,打电话叫警察把它灭了吧。这时候,四月才最终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那只小黄猫带回家去。
  小黄猫的身体很脏,璀气急败坏地找了个塑料袋来,无可奈何地帮她把它装起来,小心地搂着回酒店,几次都差点把它从塑料袋里掉出来,小猫一路上都安静无比,也像啤酒一样,连叫也没叫一声,只是平静地打量着他们,毫不动容。
  那天晚上,他们给小黄猫用沐浴液洗了三遍,把它放在酒店阳台上,找了个纸箱子当做窝。可惜的是,第二天清晨,猫神奇地消失了。三楼阳台,这样的小猫是不敢跳的。四月和璀楼上楼下找了几个小时,都没有看见它,只好悻悻地坐车离开。
  或许,这也是最好的结局。璀在路上说,看着它死,你会更加难过的。
  或许是吧。四月没有说话,勉强对他笑笑。一个生命,总是不应该遭到冷遇的。无论是人,抑或是动物,只要有爱,便可以互相挽救。可是,还是有那么多的生命被漠视。走过地铁站,走过高架路,走过天桥,走过公园,走过商店,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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