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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季·雨季-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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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然渐渐地适应了工厂的规律和气氛。中午吃饭,她也和打工妹们有说有笑起来。说到拉长,几乎所有打工妹们都不喜欢拉长。
  “拉长没有一个能和工人处好关系的。”燕妹说。
  “为什么?”欣然奇怪。
  正说着。李艺走近她们:“欣然,你吃完饭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李艺眼睛直视谢欣然,对旁边的阿春。燕妹她们瞧都不瞧。
  李艺一走,阿春、燕妹连忙问:“欣然,你怎么了,做错了什么?是不是出次品了?”
  欣然一概摇头。饭后,她径直去了办公室。
  “噢。你来了,坐下。”李艺举手投足都不像一般打工妹。
  欣然有点紧张,怯生生地坐下。
  “谢欣然你干多久了?”
  被李艺这么一问,欣然更紧张了:“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李艺却笑了:“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那就先听坏消息吧。”
  “你得加入劳动量和劳动时间。”
  “为什么?”
  “那就得听好消息,你被提升为拉长了!”
  “我?”欣然用手指指自己。“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在我眼里你一向很自信,怎么,对自己没信心了?”
  让谢欣然在学校里任个班长。部长的,她信心十足。在工厂。哪怕只是小小的十几个人的拉长,她却一点信心也没有。
  “谢欣然。你在这儿干了一个星期,工作很好。QA一致通过。我们推荐人不是想推谁都可以的,要考试,一切凭真本事。我是看好你的。我送你一句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谢谢。”欣然想了一会儿。“这里一般都是3个月以上才提升,我才干了一周。”
  “这是例外,也说明你干得出色,你只是假期工,干一个月就走,对我们有点损失。不过这期间我们会另外物色人,看看还有谁合适……”
  “我觉得阿春姐挺合适的,她干了那么多年,而且……”
  “阿春?”李艺重复这个名字,问欣然,“你觉得她合适吗?不。你不过是同情她,她干了六七年了,连个拉长都不是。你考虑过她的工作能力吗?”
  欣然承认阿春速度慢,质量也不高,也许是年龄大了;欣然也承认自己有同情的成分,但她不喜欢李艺说话的那种口气。她们毕竟是老乡啊。何况阿春很照顾她,她不能抢别人的饭碗。
  “欣然,你也许已经知道,她们和你说了吧。我、阿春、燕妹是一块出来的,从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讲。可现在?我们连个招呼都不打。为什么?”
  欣然也奇怪这个问题。
  “在她们眼里。我出头了,攀了高枝,甚至认为我为达目的不惜代价,而在我眼里,是她们不上进。”
  欣然呆呆地看着李艺。
  “我还是那句话: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
  致人而不致于人
  当李艺向全拉女工宣布“从现在起,谢欣然为这条拉的拉长”时,欣然分明感到带着不同神色的眼睛向她聚集过来。不知为什么,欣然不敢回视,她怕看见阿春失望、燕妹恼怒的目光。李艺走了。欣然只是说了句:“大家都好好干吧!”
  一个上午,欣然发现上厕所的人特别多。发现说闲话的人也特别多,发现没有人理她。去吃饭的时候,她对阿春说:“一起走吧。”
  阿春冷冷地说:“我们已经不坐在一起了。”
  燕妹说:“你有什么资格当拉长。我们都干了好些年了。你呢?知道你为什么能当拉长吗?因为李艺。因为李艺嫉妒阿春姐当拉长,她总是压着阿春姐。”说完,愤愤离去。
  欣然孤单地拖着沉重的步子去厂饭堂。她看见其他拉长在招呼她,噢,该坐到那边去了。
  “欣然,怎么了?有人欺负你?”有人问。
  “没,没有。”欣然无精打采地扒拉着饭粒。
  “她们就这样,欺软怕硬,你一定要给她们颜色看才行。”
  欣然没有心绪听这些经验,她的眼睛一直望向那边自己曾经坐过的桌子。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拉长职务会使得她“众叛亲离”。李艺为什么要让她当拉长?真像燕妹说的嫉妒阿春,才选了自己?自己究竟在李艺、阿春、燕妹之间充当了什么角色?还有那郝君,他和阿春……
  下午的情况更糟,她们集体上厕所,欣然急了:“不行!一个个上。”没有人理她:“我肚子疼。……留下空荡荡的工位。欣然想哭,这是集体对抗她啊。这时李艺又来了。一看这情景,马上明白怎么回事,跑到厕所,果然看见借故上厕所的女工在那里聊天。女工见了她,像老鼠见着猫。马上溜回工位上。
  “我知道你们不服谢欣然当拉长。李艺开始训话了,”但是你们哪一个数量和质量能比过她?没有,没有那就得服!下次如果我再发现这种情况。扣你们工资!
  李艺在拉上巡视,走到阿春的工位:“你看看你的零件,我想我闭着眼也能做得比你好。我知道,你年龄大了,心也野了,既然这样,我看你还是回家嫁人去吧!
  李艺说完走了,欣然被她这么过分的言词惊住了,阿春“哇”地哭了。这哭声仿佛要把欣然挤扁,她走近阿春,想安慰她几句:“阿春姐,别哭了。”
  “滚,你给我滚!”阿春一腔怒气朝谢欣然泄去。
  欣然吓呆了,为什么李艺恶语伤人阿春可以忍受,而自己的好心好意,却要挨骂?
  由于这一闹,这道工序的活全部不合格。李艺叫走了谢欣然:“刚才总管把我批评了一通,现在我要批评你,你是怎么搞的?拉长是怎么当的?必须全部返工!”
  “她们不服你是不是?”
  欣然点点头。
  “这很正常。我还从没见过能与拉员搞好关系的拉长!”
  “嫉妒。中国人就是这样,你比她们高,比她们有能耐,必定有人要说三道四,但是你若比她们高出许多,她们就服了。只有羡慕了。”
  谢欣然似懂非懂地望着李艺这位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为至理名言的科文小姐。
  “欣然。回去吧。回去返工。必要时候就骂人!”
  当欣然回到车间,别的拉早已下班了,只有自己的拉还在工位上。她们要返工。女工们怨声载道,好像这是欣然的责任。
  一天的拉长生活,使自尊自傲的谢欣然再也忍受不了这委屈了。她觉得自己也有一股怨气和怒气要发泄,却不知要冲女上还是冲李艺。思前想后,她还是最大限度地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努力平静地说:“晚上就我们拉返工。快的话,1小时完工,如果还按白天的效率,4个小时也完不成。我无所谓,可以奉陪。
  女工们冷漠如故。
  “我不会骂人。第一,我当过打工妹,我知道被人骂的滋味;第二,我比你们都小,我实在不好意思骂。你们能不能给我一点面子,同时也给自己一点面子呢?”
  讲到这里。谢欣然想哭,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但是她咬紧牙关将泪压回肚里。
  女工们听了谢欣然的话,有些惊讶,随即安分了许多。
  这次返工用了一个半小时。
  谢欣然整理完拉上的事,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了工厂。离厂门不远,她发现阿春和那个车间总管在一起。欣然连忙闪到墙后,只听阿春说:“你想不认账……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我跟你拼了!
  郝君一把推开她:“你冷静点好不好?”
  郝君理理衣服:“当初也是你自愿的,为了当拉长,你自己送上门来的。现在没当成,找我撒野。”
  “你……你卑鄙!”
  欣然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们。
  第二天,拉里的纪律好多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昨天的那番话?谢欣然在拉上来回走动,这个指点一下,那个帮手一下。她发现阿春神色恍惚,便说:“我来帮你做吧。”
  阿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郝君进来了:“谢欣然,老板在Office等你,叫你去一下。”
  “叫我?”欣然好生奇怪,一点儿也猜测不出那个日本人找她会有什么事。
  “对,找你。你去吧,我叫李艺来顶你的班。”郝君说完就走。没有看阿春一眼,阿春也没有露出一丝与他有什么瓜葛的痕迹。
  谢欣然出了车间。穿过众多走廊,才到老板的办公室,忽然想起自己连老板姓什么都不知道,又回去了。李艺告诉她,老板叫川田一郎。又说:“欣然,你好醒目呀,我在这干了六七年,老板从没有单独找我谈话。”谢欣然嫣然一笑,心想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她敲了敲门:“川田先生,您找我?”
  “啊,你就是谢小姐,”川田先生上下打量一番,“请坐!”
  欣然很不习惯别人称她“小姐”,她说:“您的中国话说得真好!”
  “哪里,南腔北调的。”
  “嗯。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在宣传栏。见到很漂亮的书法,得知是谢小姐写的,心里十分敬佩,请问你师从哪位名家?”
  “名家?没有,我不过自幼喜爱书法,我父亲很重视,经常督促我。小学时每天有一节书法课,仅此而已。”
  “自学成才!”
  欣然不好意思了:“我的字并不好。”
  “你太谦虚了!听人介绍你只是一个中学生,是来勤工俭学的。认识你很高兴。本人酷爱收集字画,这次请小姐来,是想请小姐为我写一条幅。”川田先生指着文房四宝说。
  “那我就献丑了。”欣然并没有过分地推辞。
  “我想要‘致人而不致于人’几个字。”
  “这是孙武的。”
  “对,我们日本国很推崇《孙子兵法》,我本人也很崇拜他,可是中国人似乎并不重视他。并没多少人知道他。”
  欣然淡淡一笑,只是说:“相比起来我更欣赏孙子的‘上下同欲者胜’。”
  “好,很好,你也读过《孙子)?”
  “我们的语文课本上就有。”欣然轻描淡写地说。她挥毫写下“致人而不致于人”几个大字。
  川田先生连声叫好:“认识你很高兴。”
  “谢谢,认识您我也很高兴。”
  你应该姓“坏”
  谢欣然自从被川田先生“接见”后,身价倍增,甭说李艺等人,就是车间总管郝君之流也对她刮目相看。谢欣然自嘲自己不过是狐假虎威的家伙。
  由于要赶货,这个晚上加班,科文在,总管也在,一直忙到九点完工了,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这时,燕妹的铅线从她的口袋里掉了下来。李艺看见了,郝君看见了,谢欣然也看见了。
  郝君向燕妹走去。这时欣然抢先一步,大声地说:“燕妹,你怎么总把铅线和卡门分开放,这样容易忘的。说完她径直走去,捡起铅线,放回流水线上,”看你,又忘了。“
  燕妹涨红了脸,呆呆地看着欣然。所有人也看着欣然,欣然故意轻松地说:“燕妹总是担心自己把卡门和铅线混在一起。所以总是分开放。”
  燕妹感激地望着欣然,欣然却像毫不知情似的,只是一味地说:“好,现在收工了。”
  女工开始退去,燕妹也混入人流中,谢欣然松了一口气,车间里只剩下李艺和谢欣然。
  “谢欣然,你感觉如何?”李艺问,嘴角一丝笑。
  “你说什么呀?我不明白。”
  “别装了。燕妹偷东西,你为什么替她打掩护?”
  李艺真厉害。欣然不敢看着她。
  “幸亏她是在这儿被发现,只要大家不说便没事儿。如果在门卫处被发现。别说你了,就是经理也保不住她。
  “我想。她也许真的是无意,李艺姐,这事就让它过去吧,你别去和外人说,好吗?”
  “你把我李艺当什么人了!”李艺扬长而去。
  次日,郝君叫谢欣然去他办公室,欣然以为又是为燕妹的事,就去了。郝君穿着一件毛衣,欣然看着眼熟,想起来了,阿春打的那件。
  郝君笑嘻嘻他说:“你把门关上,我想跟你谈个问题。”
  谢欣然立刻退到门外,轻蔑地说:“那你还是找阿春谈吧!”
  自从谢欣然打工之后,妈妈“提防坏人,小心谨慎”的叮嘱不绝于耳。每说一次,欣然都顶一句:“妈,我耳朵都起茧了。她知道妈妈是为她好,怕她掉以轻心。现在看来,妈妈真是先知先觉。郝君的为人,在这短短十几天里,谢欣然已经看透了。他对每一个女工都是嬉皮笑脸,色迷迷的,还有他和阿春……
  谢欣然发觉阿春近来的神色越来越不对头,脸色苍白。精神恍惚。终于,有天下午阿春突然昏倒了。谢欣然慌了手脚。几个拉长去叫了李艺,把阿春送进医院。“这个女人怀孕了。”护士冷冰冰地说。
  谢欣然跌坐在医院的长凳上,脑子里立刻闪出郝君的照片,记起郝君和阿春那天的争吵,她明白了。
  谢欣然回到工厂,拉上的女工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忙碌看。欣然走到燕妹身边,低声说:“下班我们一起去医院。”燕妹含着泪点点头。
  收工了,欣然先去了办公室,郝君正衔着烟。
  “阿春姐进了医院。”
  郝君看了她半天,吐出三个字:“她自找。”
  “你卑鄙!”
  “你没资格说我,你还得感谢我。要不是我让你出墙报。川田先生会见你?你永远就在流水线上当打工妹吧。”
  “感谢?我根本瞧不起你!”
  “哼,”郝君冷笑,“看过〈雷雨〉吧?鲁侍萍被人标榜得很高,事实上她很贱,否则她就不会给周朴园生了两个孩子而不是一个孩子了,这说明当时她也是乐意的。只是在周家赶她,断了她的生路后,才想到自杀。这种女人还不贱?”
  “我们学过一个成语,叫‘恬不知耻’,我一直不知什么意思,不知什么场合下用,今天,你教会了我,这是你的专利吧!”
  欣然说完转身想走,到了门口,又回头:“你叫什么名字?郝君?一下错了两个,第一,姓错了,应该姓‘坏’,第二,叫‘君’,你连人都不是!
  “啪”地一声门关了。欣然出了门,发现燕妹在门外。燕妹只说了一句话:“欣然,谢谢你。”
  当她们赶到医院时,发现拉上的打工妹都在,阿春的嘴唇很白,头发很乱,散在脸上。看见欣然,艰难地伸出手去,欣然立刻迎合这双手。阿春挤出一丝苦涩的笑。欣然替阿春撩开脸上零散的乱发,轻轻他说:“一切都会好的。”
  女工们干得很努力,没有说话,没有出错,没有上厕所的。欣然终于再次赢得了伙同。谁说没有和打工妹搞好关系的拉长?这不有了吗!欣然笑了。不过其中的奥秘是难以说清的。
  李艺又来找谢欣然:“下午收工后,我在对面咖啡厅等你。”
  欣然去了。李艺打扮得十分入时。
  “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李艺没有急着答话,叫了两杯金威啤酒,服务员送来,一杯放在李艺面前,另一杯放在欣然面前。
  “我不喝酒,喝酒不是好女孩。”
  李艺笑了:“真是小姑娘……”便自己喝起来。
  “欣然,今天是小年夜,我请你出来。”
  真的,过小年了,这段日子过糊涂了。
  “我没有朋友……所以请你。”
  “你没有把我当小孩,把我当你的朋友,当你的同龄人?”
  “对,在深圳我没有亲人,朋友也疏远我,我……你是个学生,我们之间没有冲突,也没有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你很纯。所以……我有话也只对你说。”李艺几杯酒下肚,有点醉。
  “你应该去看看阿春,”谢欣然却想到另一个问题,“你们毕竟是老乡。”
  “哼,老乡?她是自食其果。”
  这口气很像郝君,欣然很反感。
  “她怀过两次孕了。”
  欣然想起郝君讲过〈雷雨〉的故事,叫道:“天啊!”
  李艺看了她一眼:“这对你来说,是第一次见,我们早已司空见惯了,见怪不怪了。”
  “可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去看看她。”
  “她们不会欢迎我的。嫉妒!我做得比她们都出色,她们便嫉妒……我没有好朋友。有时候,真觉得无聊。活着,就这样活着,一天又一天……”说完又一杯酒下肚。
  看不出李艺这种人也会对人生哀怨。“别喝了,你醉了。”
  “我,我没醉。”李艺晃晃脑袋接着说,“在乡下时,我们三个很好,好得穿一条裤子还嫌宽松。现在,不知为什么变成这样……我现在得意了。可又觉得,觉得失落了什么。”
  “到底失落了什么?”欣然问。
  李艺没有再回答什么,用手转着酒杯:“欣然,今天来是和你说‘再见’的。”
  “你要走了?”
  “对。另一家合资企业看上我,让我去当总管,我明天就要走了。”
  “跳槽?”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李艺每说这句话时,眼睛都是直视对方,充满挑战。
  “最好只说‘人往高处走’,不要说‘水往低处流’。”
  欣然知道为什么李艺每说这句话自己都不舒服。因为李艺并不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人向高处走无可非议,但何必蔑视‘水往低处流’。
  离厂一步三回头
  今天是大年三十,也是工厂最后一天上班。女工们像往日一样。她们对阿春、燕妹的事,也许真像李艺所说的“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但欣然不行,当她看到阿春空着的工位,燕妹那双飘忽不定的眼睛,她感到痛心。
  阿春不在。欣然就顶她的工位。像第一周一样,前面的工人把活通过流水线传到她那里,她干完规定的活,就传给下一个工人,但这时欣然的心境已不同于第一周了。
  下午三点,经理就宣布下班。忙了一年的打工妹们欢呼雀跃。大家开始离开工位。这时,欣然站了起来,向她们鞠了一躬。
  “祝大家新年快乐!”
  打工妹们嬉笑地围上去:“也祝你快乐!祝你永远这样讨人喜欢!……”
  “出粮了!”有人在门口叫一声,打工妹们高兴得蹦起来。
  随着人群去了财务科,由于是过年,财务科科长亲自为大家发工资表示感谢,川田先生也在一旁感谢,感谢大家为他干活、为他加班、为他赶货、为他赚钱。钱是用红包装着的,年终了,红包也鼓了些。打工妹一个个排着队,签了名,领了钱。轮到谢欣然,不知为什么,一种伤感的情绪竟大于兴奋。
  “啊。谢欣然,听说你干得很不错。来,签个字。”财务科科长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
  “我想问一下,我们拉阿春的工资有没有?”
  “只有一半。她缺工时多天。”
  “阿姨,等她出院让她当拉长吧!”
  “恐怕不可能。她出了这种事,更没人服她了。”
  “你怎么不继续干下去?”
  “我要开学了,必须复习功课。”
  “再干几天,就能拿到拉长全勤奖。50块钱。”
  欣然笑笑:“在我眼里,分数比钱重要。”
  “对,你是学生,我差点忘了,学习第一位。”
  别说科长忘了,就是谢欣然本人也几乎忘了自己的第一身份——学生,一个好学生。
  谢欣然在工资单上大大方方、端端正正答下“谢欣然”三个字。接过钱,觉得很沉。
  她退出人群,看见川田先生正注视着她,接着迎她走来。伸出手:“谢谢你,辛苦了!”
  “祝您新年快乐!”欣然也伸出自己的手,这是平等的握手,欣然感到肉己是大人了,被人尊重了。
  欣然依依不舍地跟工友们告别,走出碧奇厂时她是一步三回头,泪流满面,欣然不明白,自己在哭什么。难道是留恋这个厂?不对,工厂怎比得上九中校园;留恋这帮工友?也不对,她们之间亲善过也发难过,长期相处,那结果恐怕比李艺好不了多少;留恋这段生活?更不对,这3个星期在她16年岁月中过的是最沉重的了,沉得让这颗年轻的心担负不起。
  既然都不是,为什么还哭呢,欣然自己也莫名其妙,许是前些日子太压抑了吧。
  李艺、阿春、燕妹将来如何?谁也不知道。她们的故事没有完,而谢欣然的打工生涯已经结束了。
  别了,我的打丁生活;
  别了,我的工友;
  别了,碧奇。
  挥挥手,向前走。
  “没有人生来洒脱,都总是在哭过之后才会感到轻松许多。有位作家说。
  这个寒假不轻松
  初三毕业时同学们曾经相约,每年春节都要到兰老师家拜访一次。今年是第一年,欣然希望圆满。
  街上过年气氛非常浓重。不管大店小铺,门前都摆看两盆桔树。翠绿的叶子,大红的桔子,还有上头挂着的小红包,似乎在招呼行人向它靠拢,老板真是“开门大吉”了;最壮观的是香港过来的采购队,那些家庭妇女成群结队。一天几趟地跨过深圳河往回搬东西,河北河南差价厉害啊!
  阿琼在一家书店对面开了个饰物店,专卖女性用品,如胸罩、泳衣、化妆品、手提袋。她是没考上高中后做了个体生意,现在她的银行存折早已上了五位数。
  阿琼正在档口忙乎着,看来生意很不错。她拿着花王系列产品给一群打工妹“授课”:如何永蔡青春;如何分辨皮肤的性质;如何做面膜。欣然背对着档口,阿琼没注意她。阿琼正在给自己这桩即将做成的生意加油。
  “就拿我来说吧。今年24岁,可是人家都说我只有十八九岁,这就是‘花王’的功力!”
  宣传的结果是这群打工妹心甘情愿地掏了腰包,兴高采烈地离去。
  “小姐,买什么?阿琼对着欣然的背说,十足的生意人口气。”
  欣然转过身:“阿琼。”
  阿琼也是16岁,可一点学生味都没有了。她穿着一件低胸的皮外套,这是校园女生无论如何也不敢穿的。烫的是时下最流行的玻栗头。嘴巴涂得很红。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许多。阿琼变得真快。以前她常和班上的女生吮着雪糕在时装店门口“望裳兴叹”;她常为十几元买到一件假冒名牌兴奋两三天。
  “你怎么会想到来这里?”阿琼有几分紧张,又有几分惊喜。
  “放假了,来看看你。”
  “哟。真难得啊!”
  欣然被阿琼这么一说,很不好意思,抱歉地说:这么久了。我是应该来看看你的,可……“
  “算了,我也是讲笑,你今天来,就是看看我这么简单吗?”
  “我是来约大家一起去兰老师家拜年的。”
  阿琼高兴地大叫起来:“好极了!欣然,我正无聊呢。”
  “阿琼。还有许多同学,我又不清楚他们地址……”
  “交给我吧。对了,今天是小笛生日,去她家,准保有许多人是原来班的。阿琼掰着手指数,”石里和他老豆去泰国了,波仔离我家很近,我去请……“
  又来了几位顾客。
  “买手袋的吧。”阿琼笑容满面地迎上去,“新到的。”
  几个女孩子们比划着,嬉笑着。
  “台湾货,今年将要兴。”阿琼刚招呼好顾客,脸一偏又对欣然说,“你听说了吧,白翎自杀了。”
  “啊!”欣然心里叫道,焦急地问,“真的吗?”
  “当然了,可她什么也没留下。日记、作文。信件全烧了,那天我们去看她……其实你们很应该去看她的,她和你们关系很不错。”阿琼把“你们”、“我们”分得很清楚。
  欣然把脸深深地藏进大领子里。
  “听说,她是看破红尘,也有人说她是随三毛去了。三毛死了。她也跟着去。也有人说是没考上重点想不开。”
  欣然的目光落在一处不动了,茫茫然的。
  那几个女孩子挑中了手袋:“老板娘,多谢了。这三十你帮着留下,我们叫Jane她们来买。
  “没问题。”阿琼又笑脸相送,“请多多帮衬!”
  阿琼真是生意场上的,把好手:“欣然,你要什么,我半价卖给你。”
  欣然却问道:“还有呢?别的同学呢?”
  “嗯。一块去小笛家,你可能认不出她了。”
  “太夸张了。”
  “真的。她做了双眼皮手术,人都靓硒。”
  “噢。”
  “还有,波仔,一边上职高,一边上夜校,已经拿到好几个结业证书了。”
  “真棒!”这么长时间,这个消息最让欣然高兴。
  “邓沙沙去了海南。”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欣然吃惊中带有几分妒嫉。
  “当然。”阿琼冷冷地笑了笑,“你们有高中同学,将来还会有大学同学,而我只念到初中,只有初中同学,当然不会忘了他们。”
  谢欣然有点尴尬。
  阿琼却又问:“你现在怎么样?忙什么?”
  “忙什么?什么也不忙,就是学习,每天上课、回家,上课、回家。”
  “那学些什么?”
  “什么都学。”
  “也学炒股票、炒楼花、房地产这些?”
  “那,当然不学那些。”
  “不学这些,怎么叫什么都学呢?叫什么都没学!你们还是学中国有几条内陆河,几条外流河,有多长,对吗?”阿琼笑笑。
  “……”欣然不知该说什么。
  “要是我们像你们那样,还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早闷死了。你们真有耐心。不觉得无聊吗?”阿琼又笑。
  “啊,是……有点闷……但并不无聊。”欣然讲得前言不搭后语。
  阿琼哈哈大笑,还用手抹着眼泪:“哈哈,你们真逗,哈哈!”
  “我们有时也看看报纸,看看电视,听听音乐什么的,对了,我们还有实习什么的。”
  阿琼笑得更凶了。她的笑声很大,已不是校园女生的那种笑。她的笑,惹得行人回头看她。
  欣然莫明其妙:“这好笑吗?”
  “我不是笑你们。阿琼停下笑,”我们和你们真是两个世界的人呐。不过。我还是挺羡慕你们的。“
  “这么说,你后悔了?挺留念校园吧?”
  “后悔?”阿琼转入沉默,想了好一会儿,平静地说,“不后悔。我是怀念校园生活,并不是留恋。”
  欣然不做声,想不到阿琼会在“怀念”和“留恋”这两个词上咬文嚼字。
  阿琼小声问:“你认为我很俗,很空虚吗?”
  “不。”欣然惊奇着抬起眼,“不!”
  阿琼抿着嘴笑:其实一天到晚奋斗来奋斗去,也很俗气。也很无聊的。人应该活得轻松自在,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我知道读书好,有学问好,可我觉得一个人把人生最短暂而宝贵的青春消磨在厚厚书本上是一种浪费。
  阿琼又补充了一句:“有时确实有点空虚。”
  她们出店的时候,天空灰蒙蒙的,快要下雨了,满是南方冬天的阴气,几个时髦女郎从她们身边经过,阿琼总要回过头再看。
  “她眼影的颜色调配得很好,青,灰加棕……”
  “身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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