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落琴赋-第36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只那么安详的躺着,瘦弱单薄,纹丝不动。

手足

雪霜遍野,仆仆风尘,车马劳顿,冬日里,依虬河为界,南北景致各异,晴雨难测,却偏偏自有自的妙处。

青篷简车,司马素素掀帘远望,无心欣赏那山间依然浓重的枫红。少歇,却对着坐在对首的那个女子发起呆来。

那日她按照青成事先部署,无奈掘开青娘坟茔,棺椁中果然大有文章,中层机关巧设,用上佳的楠木作间隔,青娘一身华服,安然在下,而上层自是这个能解谜团的小阁女子,神阙穴遭人所制,呼吸暂时停止,宛如仙去。

司马素素不敢怠慢,按着青成言诉,一路往西,途中不多作停留,她绾起秀发,身着粗衣,弄脏了面容,雇了不打眼的简车,尽量野宿,而不寻店打尖。就这样日夜紧赶,五日后便已来到秦关苍澜山下。

急风暖阳,风顺着布帘而入,司马素素裹了裹身上的薄裘,见阳光斑驳,斜照在这小阁女子的面上,那常年不见光的素白,被映照着光晕流转。

她仔细端详,才发现对首这疯疯癫癫的女子,三十尚且不足,居然柳眉秀目,虽谈不上美色,却也端正雅丽。

对首的女子见司马素素望着她,惶恐的缩了缩身子,微微的颤抖,司马素素无奈,只能调开眼光。

几日来,这女子怕见生人,怕见光亮,战战兢兢,不言不语,活着如同死了一般,她也曾多次相询,却怎么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日日如此,她便也乏累了,索性不再说话,只求能将她送到指定人之手,便是大幸。

司马素素依窗细想,才深觉此行幸运,这身上担着的事做起来竟是这般的棘手。

前程未卜,因要两头隐瞒,环月山庄的人要避尚在情理之中,可偏偏自己本家宗门之人也要退避三舍,她自是存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挑开这两处为难不说,论凶险,却只不过是亲送一个女子西行,想当年,宗主允她初出江湖历练,松风山庄血案,武斗门风波,她不过二八年华,便以一堂之主的身份,辅佐逍遥子慎青成行事,那可是真正的豁出了性命去干。

这样想来,心中方定,得失之间,她未及细算,心中惟一想的便是青成所做之事,如此隐秘,却让自己参与其中,其中情分信任自是不言而喻,想来甜蜜,顿时奔波之苦全消。

心中舒悦了,周遭的景致才觉得动人,她眼见红枫松柏,峰峦深远,楚天如碧,李大夫就在这苍澜山半山腰上,自是欢喜不胜。

午时稍过,司马素素便上得苍澜山来,因青成笔墨描绘得细,一个时辰未到,她便顺利的找到李大夫所居之处。

她慎重将那小阁女子交于李大夫手上,遂代青成问了安,见诸事已毕,怕误了回宗时日,便匆匆下山。

越苍岭,转水路,到了通州金紫岛已是二十日后,她心中既欢喜又忐忑,更有青娘早逝的悲伤,几种情感纠葛在一处,倒也有几分说不出的微妙。

她秀水堂主身份,腰挂飞鱼玄铁令,一路无阻,下船便直奔正堂来向季成伤复命。

可未到中庭,却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安平、安石两人乃宗主季成伤随身侍者,见司马素素到来,便拿出宗主之令,意为阻拦。

令乃宗门所铸,银钩铁划,刻有上古神物苍青虬,腾云翱翔,自是宗主所配,不会有假。

他二人相告,宗主闭关不出,已有时日,写有手函,宗门所有事物暂由玄机子一人定夺。

司马素素也不好再问,只能将青娘死讯写于密函之上,依往日规矩,送交聂无双手上。

容都南城,慈心医馆。

落琴悠悠转醒,见屋内昏暗,尚未掌灯,鼻际传来缕缕的药气,竹屏,香木,药格,随意的摆设。

她方想起昨日发生之事,欲挣扎着坐起,却见帘门透过丝丝的风,正有人掀帘子入内。她心中不安,立刻躺下,紧紧的闭上了眼,一动不动。

来人步履沉重,脚步声到了床边,停伫了许久,才慢慢的走远,室内寂静,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落琴知道来人未走,憋得久了,便只能张开双目,果然,慎青成一身玄衣,坐在自己的对首,那把竹木湘椅端的四平八稳,可面色却苍白,眼神飘忽难定。

“你……”落琴欲言又止,却又不敢多言,怕平白的恼了他。

“喝药”青成沉默许久,才将青盏花枝釉碗,往落琴面前一推。

“尚苦”落琴皱了皱眉,仰起头来,顿觉浑身酸痛,腹胃稍胀,全身似浸入暖水之中,沉沉溺溺,使不出半分气力。

“我有什么病,为何要吃药,这药?”落琴少时学医,精通药理,浓墨似的药汁,才浅尝了一口,便嗅出了大黄、红花、附子、麝香之味,她秀眉皱起,想起无双曾让她钻研的《千金要方》与《外台秘要》等医书,明明就记载着此药性凉,多有滑胎之效,莫非?

她想到此处,心头一颤,立时站起,手中的药碗一洒,白袍上均是药渍,手指着青成微微颤抖。

青成也不相看,弯腰将药碗拾起,落琴头昏眼花,只能撑手倚靠在桌边,胸口起伏。

怪不得她长途跋涉倍感疲惫,偏偏又葵水未至,那一夜……在回祁的那一夜,她竟然有了冷临风的骨肉,可眼下她这个师叔却要害她?

“洒了无妨,我再让人去煎,你好大的胆子,宗门送你去环月山庄,不是让你与……青成言语稍重,却看着落琴摇晃着步步走近,面上似愁似喜,斜光透露,照着玉面如笼了一层清霜,衣裙凌乱,却说不出的风致嫣然,口中那句,与人苟合,不贞不节便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我不会让你伤我孩子,我要回去,大哥若知道,必然高兴,我要去军营,与他日日相守,永不分开。”落琴手抚着依然平坦的腹部,那原本忐忑的心全然放下,心头被欢喜的情绪所左右,泪不由自主的纷纷坠落。她居然有了孩子,她与冷临风的孩子。

“我说过,有我慎青成一日,你与晏贼之子,永无相见之期,你若想走,不妨试试。”青成被她那发自内心的灼热神采,撩起了心头的火,一把拉过她皓腕,扯了力便往外走。

“放我回去”落琴欲挣脱,却被他所挟,一路带到前堂。

“容都七盘岭,你我就去那处,再也不踏足中原,宗门处我自有交待。”青成怒不可遏,一口气说完,却因那脱口而出的言语而愣在当场。

“你我?”落琴见他迟疑,才放手一挣“师叔你?”

“这自然……不是我的意思,只不过……只不过,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青成略有尴尬,转过身去,只望着那庭前倩丽的影子,斑驳的映在壁上,身姿纤袅,心中翻腾。

“是青娘,青娘担心宗主知道,会对我与大哥不利,师叔要保全我,才不远千里的来到此处?还是你们要对大哥?”落琴想起青娘临终时执意要见青成,这便有些不寻常。

莫非季成伤要对冷临风下手?才让师叔慎青成前来拖延,青娘保得是自己的一条性命?落琴思来想去,心中澄清,惊惶的脱口而出。

“哼,取晏元綦的性命虽然不易,却也不是天大的难事,我不屑费这个心思,晏元初手中握有重兵,他日夜操练,手下兵勇,在凤城均有铁甲之名,秋水涧易守难攻,他岂会沦落到要人相助,这次请兵,居心叵测,你的所谓冷大哥,不必我宗门动手,也难活着离开,好一个晏贼之子,实有乃父之风,一样的狼子野心。”青成见落琴听得花容失色,步步后退,却也有几分于心不忍,言语渐淡。

“你说谎,你时常吓我,你胡说”落琴知他句句不假,却实不愿相信。

“是不是说谎,你心知肚明,远离这俗事是非,你若真想留着这孩子……”青成见她摇摇欲坠,欲上前相扶,却被她仓皇的避开。

“师叔,落琴对你从未相求,我也知道你自来对我不喜,求你看在师傅面上,放我回去,我如今已有孩子,这孩子怎么可以没有爹爹,若是冷大哥真有不测,我便也不想独活了,落琴求你。”青成见她猛然跪倒在地,单薄得如落雨梨花,便伸手一把将她拽起。

“若你不答应,我便长跪不起,师叔,你日日弓不离身,因它不比寻常,乃是当年慎将军留下,你也是人心肉长,你也深受其苦,你比旁人更知道孩子不可离开爹爹,冷大哥虽是晏九环的儿子,但他是好人,往事已矣,那是晏九环之错,与他有什么相干,你放我走,我答应与冷大哥避世隐居,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永世不踏足江湖。”落琴一面说,一面心已透凉,她与青成南行一月,可盛州战事不休,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冷临风吉凶如何?她可有机会打动这个冷面的师叔。

“放肆”青成被触痛心中之伤,多年来,他孤单漂泊,便是在宗门金紫岛上,日夜练功,无心去思,可午夜梦回之时,他也曾想过他那英雄的爹爹,他那身故战场的亲人,天伦可贵?孺慕难求?正如她说言,他该是比任何人都知道的清楚。

他跌撞的甩袖而去,不顾落琴双膝颤抖,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久久难起。

“智者不立危墙之下,你夫君脾气虽大,可对你确是真心相顾,这点老朽看的清楚明白,夫人,还是喝药吃饭,养好身子才是正理。”裘仁医者心肠,见落琴两天不肯吃食,苍白凋零,呆坐在床榻前,忍不住劝了一句。

他说罢,见落琴置若罔闻,只能叹气而出,正走在门边,却听落琴低声一问“我的孩子,可妥当?”

“当日送夫人来的时候,因身虚气滞,受了外力推撞,才有滑胎之危,不过请夫人放心,这个孩子与你有缘竟也不肯轻易离去,自是攀附的紧,但若你仍执意不肯吃食,只怕会殃及孩子。”裘仁见她关心孩子,便知这不吃不喝的局面有望结束,心中欢喜,说得至诚。

“有劳大夫”落琴不在呆坐,缓缓地走到桌前,见嫩鸡用气锅来煮,加上菜色如碧,碗中新米似玉,想也未想执筷来食。

“这就对了,你家相公怕你不吃,晨起便去了这容都北街口,这米产自江南,鸡也是容都特有的鸡仔,胸中掏空,填以舒神落胃的十来种药材,他所费的心思,自然是……”裘仁挑开窗,任阳光肆无忌惮的斜穿窗格,正要往下说,却见落琴泪睫于盈,放下碗筷,这才住了嘴。

“向大夫打听,盛州战事如何?”落琴抬头问了一句。

“夫人不知,容都乃楚国边陲,此地民众忙农耕,忙来年春茶新收,烟丝、瓜果都是进贡之物,可是无人说战事,盛州离这远着呢,若真有消息,只怕也需过上个十天半月,只怕不好打听。”裘仁回道。

“有劳大夫了,据我所知朝廷为边陲安稳,在西南三郡十八府,都设有司藩衙门,这些衙门的官员自然知道盛州战况,我求大夫为我打听打听。”落琴身无常物,想起小时候聂无双相赠自己有青荷莲子的玉佩,心中不舍,却还是颤抖的拿了出来,硬塞到裘仁手中。

“出去”拉扯之间,慎青成猛的撩开竹帘,面目清冷,裘仁知他手段,忙不迭的离开,室内寂静,又只余落琴青成二人。

“聂无双从不赠东西送人,你就舍得将这东西给那庸医”?青成抱手在胸,斜目相对,额头青筋突起,自是心中气恼至极。

落琴手一滞,将玉佩揣入怀中,眉目低垂,不知看向何处。

“你想知道盛州战事?”青成话到嘴边,见落琴并无反应,接着说道“看来我们所料不错,晏元初果然下了手,晏元綦此人有大才,却有一个毛病,那便是心中太过清楚,他自命英雄,明知自己的手足有豺狼之心,还巴巴的往里头送,生死难料,怨不得别人!”

落琴抬起头来,面色越发薄如白纸,微颤颤的坐在竹凳上,只深深的望着他。

“聂无双亲笔手书,说得便是你日日想知道的盛州战况,天南地北,你纵有心,却能做些什么?我想看看你在这西南容都,如何救你的情郎。”青成不想多言,将密函往桌上一放,掀帘便走。

落琴回过神,伸手拿过密函,见熟悉的字迹,潇洒隽雅,自是聂无双亲笔。

其中写道“正阳午时,我楚秋水涧遭回军所侵,凤城将军亲率万人相迎,两军与盛江上兵戎相恃。督军晏元綦奉命相助,一时占尽上风,未料回祁秦得玉行诱敌之计,兵退十里,楚军乘胜追击,却遭回军骑兵伏击,凤城将军重伤,督军晏元綦生死不知。”

落琴看罢猛然立起,那纸笺寥寥数语,她却觉得字字惊心,特别是晏元綦生死不知那几字,惹得她心头大痛,几欲不起。

不会……绝不会,他说过要与自己生死相随,他说过会安然无恙的回来,落琴想起冷临风昔日那玩世不恭之态,可今时今日却不知是活还是死,心中泛起无奈的绝望之感。

晏元初,定是晏元初,她曾与冷临风在回祁琦玉阁见过楚子明与孙仲人会面,他们分明是里应外合,为得便是要冷临风的性命,只要冷临风一死,他便是名正言顺的环月山庄世子,落琴深吸了口气,实难相信,天下间竟然有这样的手足兄弟,其心可诛。

她抚过腹部,腹中的生命不仅与她血脉相连,更是冷临风的骨血,她岂能坐以待毙?

生死不知,便还有生机一线,她拭去腮边的泪水,将纸笺一揉,疯一般的跑出内室,若他真是死了,她也要见着尸首,否则她岂能甘休。

“楚子明、孙仲人早有往来,我与聂无双心中清楚,你也清楚,明里是凤城将军不济,中了敌军之计,可暗里呢,不知有多少龌龊,多少谋算,你小看了晏元初此人,环月山庄世子固然好,但他未必放在眼中,你若现在回去,我怕你保不住这个孩子。”青成见落琴一路奔来马厩,便在后相随,冷冷的说道。

“你不可阻我。”落琴回过头来,与他正视,纤薄的身姿在风中有松竹之态。到了此时她再无恐惧,再无犹豫,或许前往盛州,前路坎坷,或许有惊天风浪等着她,但若失了冷临风,她与这个孩子活在这世上还有何意?

“回祁军师好厉害的手段,晏元綦一旦有事,晏九环必然上请去楚营,这招引蛇出洞,行的恰到好处,难道天助我玄天宗行事?”青成顿时想到此节,心中疑虑甚重。

落琴不顾这些盘根枝节之事,已解下马缰,青成见她要走,哪里肯依,手上一招“梅边吹笛”,脚步快急轻盈,落琴俯身避过,长衫飘飘,一式仙坞迷津,抢得确是青成腰际所佩的长剑。

待青成醒觉,才知道自己算错了她的心思,那柄义父所赠的削铁如泥的“澹绿”已被她所握,架在她自己的颈脖之上。

“你要做什么?”青成怒喝。

落琴将剑刃贴紧,“若你不让我回去,我便死在此处,师叔疑心其中大有玄机,难道真不想回去查个水落石处,容都已是边陲,七盘岭岂能避世?若你一日不看着我,我一日逃也要逃回军营去,你真能生生世世的看着我?玄天宗逍遥子,有大仇未报,有大志未酬,何必陪着我在七盘岭等死?”

落琴说罢,起手将架在自个儿脖子上的剑忽向后头作势横去,冰凉的利剑寒光闪得青成难以睁眼,他知道她外表柔雅,可倔强时自有坚持,心中大惊,随即迈开脚步冲上去捉住她的手肘说“要死容易,横竖不过是抹个脖子,可是你真甘心去死?我不是聂无双,在我面前,做这些个无用。”

青成言语说罢,出手便是一招“掌露成霜”,妙手擒拿,落琴一时不防,只见眼前青光一过,他手到之处,已赶及挑飞自己颈上的利刃,可怜那把名器“澹绿”生生地落地,发出铿锵之声。

“你若真要回去,答应我两个条件,若你能做到,我便亲送你去盛州。”青成知她说的有理,当日答应青娘凭的就是那股子意气,形势所逼,不容细想。

他能囚她一时,岂能囚她一辈子,义父若有谋算,自然不会容他二人离开,这天涯海角,处处是容身之所,却偏偏处处都并非容身之所,该面对的怎么都逃不脱身。

“若能回去,别说两件……”落琴心中欢喜,方才觉得断无可能之事,突然柳暗花明。

“第一,晏元綦生死未明,你只能查不可见,若他无恙,你必要离开盛州,你可答应?”青成淡淡说来。

“好,我应了”落琴深知青成吃软不吃硬,况且她惦念的无非是冷临风的安危,若真能以不见换来他安然无恙,她自是愿意。

“其二,小阁女子一事,是你们之间的秘密,便是连聂无双都不能说,你可应了。”

“应了”落琴见事不关己,答得十分爽快。

“明日晨起,你我回去,但愿你信守承诺,若你唬弄我,别怪我不留情面。”青成拾剑转身而去,未作停留, 背影潇潇,让人心生悲凉。

落琴折腾一番,早已无力,想起明日之行,欢喜之余却又有拿不定的彷徨。

风急云变,庭前风吹,花树哗哗作响,似要变天了,前程渺茫,她使尽了浑身气力,却怎么也看不透亮。

瑕瑜

自秋水一战,督军晏元綦下落不明后,王帐日日挑灯夜会,商量对策,成王偏头疼的宿疾发作,呆不得半个时辰,便撇下众人,独自回寝帐安睡,说是安睡,却也夜夜都不曾睡个好觉。

三更时分,月落华帐,成王猛然惊醒,见镜中那个仓皇的面容,威风不存,豪气不复,竟然是自己?

千错万错,他不该轻敌,更不该让晏元綦出兵襄助自家兄弟,他乃富贵中人,见多了什么是面上良善,内里阴毒。他也知道兄弟这层关系但凡牵涉到利益,越发变得不靠谱,难道自身的往事,还不能说明问题?

晏九环爱子心切,听闻此事,心急火燎的上请君上,愿重披战袍,领兵灭回祁根本,他掐着日子算,不出半月就可来军营,晏元綦生死不知那可是周全的说法,依他看,多半是活不成了,老友相逢,他有何面目与晏九环交待?

内心深处的恐惧蠢蠢欲动,这一歇下去,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仍未安然的合上眼。

次日过了午膳,成王的身子便困乏起来,屏退众人,上榻闲翻书卷,左右有侍者讨好说“聂督军见王爷烦闷,特从盛州郡请来唱戏的伶人,可博王爷一笑”。

成王听了便有不悦,说起那聂无双也算是个天底下少有的伶俐人,听戏乃天下太平时的乐子,如今楚屯兵已久,虽说有十万之众,却拿回祁军毫无办法。

这远的不说,眼下这秋水之战,损兵折将,连晏家的嫡子都落下个生死未卜,他还有什么心情赏那梨园子扭捏的作派。

“聂督军巡防未归,只留下一句,这戏班子不同于别的戏班子,王爷一听,便可觉神清气爽,心中烦恼立即可消。”侍者受了无双的好处,自然用尽全力。

“哦,如此,便让他们进来”成王知聂无双奇才,他所说之言,所为之事,都不可能没有因由,难道这戏班子里头有文章,还是旁人都知晓不得的?

想到此处,他索性退了身边左右,少刻,这戏班子三人,随带着身边的鼓、笛、拍板这类的杂器,便入了军帐,施了大礼,才咿咿呀呀的唱将起来。

成王看得细,只见戏班三人,均是姿态婀娜的男子,两个矮,一个略高,身姿绵软偏偏唱得是《将军令》,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听了半晌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心中更堵,正要将这三个伶人挥退,突听得一阵拍板如急鼓,其间一人双目圆睁,掐着自己的喉咙喝道“我是你嫡亲的兄长,为何要联合外人伤我性命?”

另一人冷笑道“世袭的王位,只有一人为尊,凭什么就该你坐,以往的岁月你颐指气使惯了,往后就该是我的了。”他说罢,便联合另一人,将其斩杀。

三位伶人演的丝丝入扣,王帐中唱腔哀怨,念白有力,好一场兄弟相残的炎凉之戏。

成王听到此处,眼神散乱,猛然立起身来,将那案上的笔墨纸砚尽数推撒在地,那三个伶人正演在当口,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均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手中的拍板、杖鼓、筚篥一地散乱。

“无双来迟,是不是伶人不懂规矩,恼了王爷千岁?”聂无双一身素衣,掀帘进来,神态安然,言语虽恭敬,可眼风不动,紧紧地看着眼前这位不知所措的皇室贵胄。

“你……你究竟是何人?”成王手微微颤抖,看着聂无双的俊容,心中惊惧已到顶点。

“下去”聂无双挥退那班伶人,便安然的与成王对坐,随意翻动书卷,冬日暖阳入帐,白花花的晃眼。“在下聂无双,通州穆湘人氏,有幸与当朝房相同乡,入营的时候报的清楚明白,王爷还要多此一问?”无双淡然一答。

“你想要什么?”成王冷汗涔涔,一把拉过聂无双的衫领,与他对视。

“成王爷,噢,错了,该是成王府二爷,这戏可好看?”聂无双轻轻的拂开了他的手,面容温雅,缓缓的说“天底下的事儿说着也是奇怪,十五年前回楚大战,你与晏九环倘着浑水,合谋害死了成王千岁,你自家的兄长,上报朝廷死得是成王府的二爷,你倒好,假凤虚凰的那么些年,还真以为无人知道?”

成王跌撞着退后几步,面色青白,见聂无双步步逼近,全无招架之力,这桩隐事藏得久了,融到血脉里,若将它拿出来必是伤肝断肠,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岂有命在?

他怔怔的看着聂无双,如此俊雅的人物,合着如此柔和的声音,却似一把刀鞘华美的利刃,不偏不倚的直刺他的要害……

“你们本是双生子,心意相通,同气连枝,可就因为他是威名赫赫的王爷?掌大楚军政要事,或许……你也曾顾念过手足之情,可是有人撺掇的,煽动的?这个人是谁?”聂无双越发的冷淡,言辞丝毫不肯松懈。

“无人……没有人……”成王慌乱之中,猛然坐倒在地,竟不能起。

“王爷不肯说,在下来说,此人正居高位,是个天大的善人,近年来隐朝渐退,只关心江湖琐事,晏公之名余威赫赫,对上他忠君,事下他爱民,先皇念他人品贵重,破西莫有功,曾赐他固然金汤的山庄环月,九世簪缨,谁料到他竟是个杀师叛友的卑鄙小人,是个让人唾弃的伪君子。”聂无双想起昔日亲父聂将军,一代英雄,却也丧命在此等小人的谋局之下,顿时星目含泪。

他素来随淡,可此时心中怒火熊熊,竟也不能抑,厉色说道“他助你杀兄夺位,才能时时牵制你,你虽为成王,也不过是个可笑的傀儡,如今,你调兵不妥,保不住他钟爱的儿子晏元綦,你以为战后他会轻易放过你?他自来虎狼之性,旁人不明白,你岂能不明白,王爷性命之忧就在眼前,富贵荣华,倾天的权柄,你可舍得易人?”

“你究竟是何人?是……?”千般利害被无双说的澄清,他这个王爷虽是假的,却也是皇室嫡亲,十年来他战战兢兢,怎么也摆脱不了晏九环的摆布,晏元綦生死不知几日,他便夜夜难寝,缘是知道晏九环的手段,当年他以高官厚禄为诱,今时自然可以弃卒。

“一介布衣,得君上错爱,才执督军之职,王爷与其对无双感兴趣,还不如担心担心自个儿。”

“不可能……此事……当时你不过……你岂会知道?”成王顿时清明,看无双年岁二十有余,十五年前不过是个幼童,那些烽烟往事,岂会知道的如此详尽?

“前阵子回使楚子明来营,王爷本不想见,可偏偏听了他所传的三个字,便迫不及待的赶去,这三个字是什么?这三个字便是“戚不凡”,当年回祁的日穹老人戚不凡乃是晏九环的授业恩师,大战时马前暴亡,想必王爷也有份参与其中。”

聂无双每说一句,成王便是一惊。“你托病在帐,什么人都不见,辛苦你漏夜赶去寒州去晏九环会面,天网恢恢,总有破绽可寻,王爷真以为可以瞒天过海,混淆天下人的耳目?”

成王久久不语,眼眸中十分惧意,白衫军袍瑟瑟发抖,他终归是个假货,不是自己那个气节浩然的兄长,那个永不瞑目、死在自己手中的兄长。

“本来我想与你说说条件,可眼下你如丧家之犬,无路可走,只有我聂无双才能救你,王爷是个聪明人,好自为之。”无双说罢,淡淡一笑,神情中却有说不尽的怅然,他掀开帘子任由冬阳泄露,照得地上那个假王爷的脸,青白的如残壁上落下的灰。

“王爷定不服气,君上都不曾怀疑过你,无双怎么看出破绽?在下最喜欢清楚明白,现在便是告诉你也无妨,一个人不管经历什么变故,习性喜好,绝不会变,我若是要做个假凤虚凰的王爷,必会在棋艺上多些钻研。”

无双拂袖便走,再不相看,义父季成伤有令“真相大白,谋求上风”他已悉数办妥,这个所谓的王爷不堪一击,自然已是玄天宗的瓮中之物。

往西过三都一郡,已是日行数十里,慎青成一路无话,满面风尘,落琴归心似箭,总是嫌慢,却也不忍心逼她这个师叔,毕竟车马是凡物,难道真能腾云四海,千里一瞬间。 她纵然心已飞到边塞,人却只能枯坐在车上,什么都不能做。

冬景殊色,千里暮雪,宁静中带着几分庄重,到了夜里,落琴久久难眠,就裹紧了裘衣,下车伫立,望疏星朗朗,缀在浓墨一般的天际。

她不愿深思,只抚着平坦的腹部,感受那份血脉相连,她不信冷临风就这般死了……她不信。

古道边有一池,当地人唤它虬池,传说中有龙来潜,她念着不远,踱步前往。

月光下,单薄的身影,瘦削的脸面浅映水中,依稀看得出无比的惆怅和勇气,她已不是昔日的落琴,那个初入江湖的小姑娘,虽然她也害怕世事变迁,可她肚中的那个比她更需要庇护。

她成了一个母亲,有了血缘之亲,自有了源源不断的依赖,她比任何时候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想得什么,此去艰险,哪怕是上穷碧落,她也要找到冷临风。

“你不歇,肚中那个也要歇,过了王亭便是盛州域土,一路去往王帐,一路去往秋水,你想去何处?”落琴听脚步声沉稳有力,便知是青成随来,他口气虽淡,但其间自有关怀,不象他素日为人。

“去秋水”落琴答的坚定,回头去看青成,掬尽了脸,洗净了风尘,他自有说不出的眉目清明,端整轩昂。

“一路来,听了不少消息,没有一个准信,冷大哥出了事,王帐中人人关心,成王一声令下,自有人日夜去寻,惟有秋水,师叔也说晏元初野心不小,定有后着,先至秋水后至王帐,我想一路寻过去……”落琴说罢,面有赧色,她寻冷临风是寻挚爱之人,寻肚中孩子的父亲,可青成无此情结,何必长途跋涉,日夜担心?

“你记得你应了我的,受人之托,不必谢我。”青成知她心中所想,立即回道。

二人相见,自幼到长,每每拔箭弩张,此时途中静月,夜阑无人,倒也沉淀了心气。青成欲走,脚步沉重,欲留,竟然心绪不宁,漫长的路途,他日夜驾车苦赶,岂是受人之托这般简单,更深的一层,他不敢想,重伤之痂,若去揭必是新痛。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