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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痧-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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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尼斯解释:他才来,坐飞机……
  许毅祥从两个孩子的顾盼中猜出他们谈论的是自己。于是,伸出手去与保罗问好。
  保罗扭头对丹尼斯说:你爷爷挺逗的。
  丹尼斯贴近保罗耳边:告诉你个秘密,他放屁特别响。
  丹尼斯和保罗咯咯笑成一团。许毅祥看着孩子,也茫然地笑起来。
  简宁走在前面,听到他们的笑声,回头问:什么事这么开心?能不能告诉我。丹尼斯笑着冲她连连摆手。
  就在这时,一个长方形的国字脸挡住了简宁的视线。那国字脸配着扇风耳,偏分头梳得油光光,一撮精心修剪的小胡子在嘴唇上方十分惹眼。他喜笑颜开地说:许太太,能在这里碰上你,真是好极了。
  简宁微微一楞:哦,麦克。你也来了。
  麦克兴致勃勃地说:我们中国人的荣誉啊,我怎么能不来?
  麦克姓丁,也有一个很正式的中国名字。但因为他娶了一个美国太太,并总是人前人后声称“我们美国人如何如何”,周围的人们便渐渐忘记了他的真名,只叫他麦克。
  听到突然从麦克嘴里冒出“我们中国人的荣誉”,简宁吃惊中夹杂着几分有趣:这个奖跟哪国人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可许先生得到的是头奖啊。麦克瞪大眼睛:他是中国人当中第一个得这个奖的。
  简宁故作平淡:又不是诺贝尔奖。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麦克正色道:许太太,可不能这么说。有了这个奖,许先生也算是圣路易斯市的名人。我们这些朋友都跟着沾光。
  简宁不打算和麦克。丁多纠缠。她讨厌麦克那种自来熟的黏呼劲儿。那种黏呼劲儿带着虚假,让人产生警惕性,怀疑动呼劲儿后面的真实目的。要不是看在麦克是许大同公司的同事珍妮的丈夫的面子上,要不是因为珍妮为人一贯诚恳,她决不会和这家伙多纠缠,任凭他跟自己攀交情。
  简宁刚要找个借口离开,麦克却凑了上来:许太太,上次我给你们的建议,你们考虑过了吗?许先生如今身价可不同一般了。我推荐给你们的保险计划,就是专为许先生这种重要人物做的。
  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商量。简宁推托:再说,丹尼斯那么小,有必要给他买那么贵的人寿保险吗?
  高投资高回报嘛。你们要是买了,将来丹尼斯上学成家的花销全有了。每年固定分红,你们旱涝保收,想早早退休,也不愁吃穿了。
  鬼话连篇。这种保险公司推销员的伎俩骗别人也罢,骗简宁就属于太小儿科了。简宁在搞房地产之前,曾研究过一段保险推销业。她深知天下没有这等好事。话说得越满,越说明这事不真实。尽管心里冷笑,简宁还是打算给对方留点面子。于是,眼睛望着跑向远处的孩子们,说:丁先生,对不起,小家伙们在淘气呢,我得走了。咱们下次再谈?
  好,好。麦克连声应道:我会给你们打电话的。
  听了此话,简宁心中一阵嘀咕,后悔自己没有断然回绝他。若让这家伙卯上了自己家的电话,肯定从此再无安宁,不改电话号码,不会有结局。
  会场里的人们好像都是从优秀中挑选来的。他们举止文雅,说着那些专门为交际场合设计的话题。一些为宣传游戏软件而扮装成各种卡通人物的活模特儿,托着装满香模酒杯的托盘,在人群中穿梭。他们的奇异模样招引得孩子们尾随着他们又叫又跳。
  丹尼斯和保罗被一个兵马俑吸引住了。他们围着兵马俑,边打着转转,边嘀嘀咕咕。
  许毅祥也跟了过去。
  保罗说:我敢打赌,他不是活的。
  他当然是活的。丹尼斯表示自己的意见。
  许毅样望着兵马俑点点头,自语道:哎,在美国也有这玩艺儿,还真挺像的。
  兵马俑被人们簇拥着,脸部毫无表情。
  简宁拿着照相机跑过来:爸,我给你和兵马俑照张相吧!
  许毅祥转过身,挨着兵马俑站定。
  简宁说:爸,看这儿。
  许毅祥微笑着,闪光灯喀嚓晃了他的眼睛。
  许毅祥正准备离去,兵马俑却突然伸出手拉住了许毅祥。
  老许!认不出我啦?兵马俑面无表情地说:我是老霍,霍华德!
  许毅祥吓了一跳,“霍华德”,这个名字却叫他的脑子里响起脆脆的铃声。他退身再次端详兵马俑,突然大声喊出来:老霍,真的是你呀!
  老霍涂满泥彩的脸上顿时绽出一道道破损的裂痕,笑容像穿透瓦砾的阳光,从那些裂痕中放射出来。一瞬间,两人兴奋地抱在了一起。
  主席台前挂着一个巨大的电视播放屏幕。五个形状各异的奖杯,一字排开。
  许大同对约翰笑道:那些奖杯是谁设计的?样子真丑。
  约翰挑起眉毛:我已经把最丑的那个留给你了。
  许大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他扭转头,看到几步远处简宁和劳瑞拉也正低声说着私房话。当男人不在身边的时候,女人们的关系总显得格外亲密,水泼不进的样子。
  劳瑞拉说:保罗一直追他到厨房,丹尼斯无路可走。你猜你儿子干了什么?
  劳瑞拉做了一个飞腿的姿势。
  简宁笑起来:准是从他爸设计的游戏里学来的。我常担心这个小家伙精力过于旺盛。
  她说着,目光从劳瑞拉的头发上闪过。劳瑞拉的栗色卷发一层层地堆在头顶,像阿尔卑斯山峰似的。简宁知道美容师做这样一个发型,起码要花两三个小时。尽管劳瑞拉曾经拿过两个学位,她却没工作过一天。嫁个有钱的丈夫的确比读学位要实惠多了。
  简宁羡慕地赞美道:劳瑞拉,你这套衣服剪裁得真好!
  劳瑞拉微笑:是的,黑色在任何场合都是最高雅的颜色。
  简宁感觉到劳瑞拉正在不动声色地用批评的眼光审视她的衣服。不由得说:我这套衣服是今年第五大道最流行的样式,名设计师设计,上次去纽约的时候买的。你看我穿上怎么样?
  劳瑞拉斜睨着:嗯……样式还不错,要是在下午五点以后的社交场会穿,就更合适了。
  简宁脸上是挂不住的尴尬,懊恼为什么要叫劳瑞拉评判自己的服饰。与劳瑞拉熟悉的人们都承认劳瑞拉在衣着上见解独到,但她对别人的挑剔和刻薄也是独到的。
  幸而,这时主席台上传来主持人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了,颁奖会马上就要开始。过去一年里,在电子游戏业同行的共同努力下,我们的事业取得了巨大成功,销售总额增长百分之五十五。今天我们聚会在这里,为了我们的成就而举杯……
  简宁不由得松了口气,说:开会了。咱们到前面去吧。
  当人们为主持人的演说热烈鼓掌的时候,大厅的一个角落里也发出了孩子们激动的喊叫声。然而,这狂喜的声音与主席台上正进行的一切毫无关联。丹尼斯和保罗在四处探险一番后,突然发现会议厅后面的角落设置了几排游戏机。两个孩子争夺宝藏般地冲了过去,在一部游戏机前,各持操纵键,熟练地对打起来。
  只是片刻,游戏机屏幕中的一个大胡子男子便痛苦地倒在血泊里,另一个肌肉强健的姑娘得意地蹦跳着,举起双手。
  丹尼斯兴奋不已,喊起来:我赢了!我赢了!
  保罗气愤地攥着拳头冲着丹尼斯叫着:这次不算,再来!
  丹尼斯一撇嘴:再来你也会输。
  保罗说:你吹牛!
  现场的气氛正像主持人期待的那样高潮迭起。
  ……我们都知道,如果你是天才,就掩饰不住智慧的光彩,我们为身边有这样的天才而骄傲。现在,我有幸向大家介绍我们行业里的一个天才。请BTAC新媒介公司的许大同先生上台……
  主持人说着,把手指向人群。掌声四起,许大同感觉水银灯的光柱都向他射来。
  许大同在心里曾把这一刻描绘过多次,但此时,他脑袋忽然变得晕忽忽的,胸口好像有百只青蛙在乱跳。他慢慢地走向奖台。
  许大同感慨地说道:八年前,当我站在街头画画糊口的时候,我就想,总有一天我会站在这里,我会成为你们当中的一员,一个真正的成功的美国人。
  许大同将目光投向人群当中,那里站着约翰和自己的父亲,他们脸上满是骄傲的表情。
  ……今天我所获得的这个奖,证明美国是一个充满机会的国家,它公平地对待每一个诚实的人。只要你勤奋工作,努力融入这个社会,那么你就会得到回报。
  许大同的目光投向人群里的简宁,他看到了简宁唇边会意的笑容。
  ……如今,我有了一个成功的事业,一个温暖的家,一个可爱的孩子。我衷心感谢评委们独到的眼光,感谢你们的厚爱,感谢你们给我的机会。我特别要感谢BTAC新媒介公司的总裁约翰。昆兰先生对我多年的支持。我想告诉你们,我爱你们,我爱这个国家。
  我的美国梦终于成真!
  许大同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奖杯,眼睛湿润地望着下面,仿佛站在奥林匹克山顶,傲视着全世界对他的欢呼。
  颁奖会结束了。记者们将获奖者团团围住。闪光灯劈天盖地而来。刚才,由市长亲自给获奖者颁奖,颁奖会的镜头消息将出现在电视台的晚间新闻报导和报刊的头版。BTAC新媒介公司已经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在人群中,约翰和许大同并肩而站,同时接受记者们的采访。
  约翰说:我为我们公司有这样一位天才的设计师而自豪。许先生以他勤奋、敬业的工作方式,为我们所有的雇员树立了榜样。
  一个小巧玲政的记者姑娘插问:昆兰先生,你是怎么发现许先生这位天才的!
  约翰瞥着许大同:是许先生毛遂自荐。
  许大同摇头:不,是昆兰先生把我从废纸堆里拣出来的。
  众人们都笑了起来。
  约翰继续说:我们过去五年的辛勤工作终于赢得了同行们的承认。这的确得益于我们之间的相互理解、信任和真诚的合作……
  简宁和劳瑞拉站在人群里,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自己的丈夫。她们的丈夫都是最杰出的,最叫人倾心的。她们嫁给他们,是多么的幸运。她们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共同的感受让她们觉得她们之间从没有过任何微小的嫌隙。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孩子的哭声。只见保罗揉着眼睛穿过人群,向她们跑来。
  劳瑞拉和简宁惊愕地望着他。
  保罗满脸泪水一头扑进劳瑞拉怀里:“丹尼斯打我!”
  劳瑞拉蹲下身搂着娇儿低声安慰着。这使简宁十分尴尬,她愣了愣,随即转身向会议大厅的后方走去。
  游戏机红红绿绿的灯光闪成一片,丹尼斯仍沉浸在他的打斗游戏中。简宁板着脸走过去。
  简宁问:告诉我,为什么要打保罗?
  丹尼斯劈劈啪啪地打着操纵键,理直气壮地喊着:他还打我了呢!
  简宁说:不管什么原因,打小朋友都不对。
  丹尼斯却不理睬她,全神贯注继续玩着自己的游戏机。
  简宁望着儿子倔强的小脸,毫无办法。
  刚刚结束采访的许大同和约翰循声走过来。许大同看到简宁的表情,知道妻子把扭转局面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
  儿子禀性顽皮,但还是明事理,晓分寸的。他有把握解决这个问题。
  许大同皱起眉:丹尼斯,你应该向保罗道歉。
  丹尼斯仍旧无动于衷。
  约翰劝道:大同,这是一点小事。
  许大同坚持地对丹尼斯说:你没听见爸爸的话?向保罗道歉。
  丹尼斯依旧没有反应。
  许大同脸上一阵发躁,走上前,啪地关上了游戏机。
  丹尼斯跳起来大喊:我都快赢了,我都快赢了!
  许大同厉声喝斥道:丹尼斯,对保罗说对不起。快说!
  约翰息事宁人地劝着:算了吧,小孩子都是这样,一会儿就没事儿了。
  许大同感到劳瑞拉和保罗正站在约翰的身边,用眼睛挖自己的肉。
  你怎么还不说话?我数一、二、三了啊!许大同只好拿出自己的杀手锏。小孩子就像小猫小狗一样,必要时得给他们一些警告性的指令。
  许大同提高了嗓门:—……,二……,二点五……丹尼斯瞥着保罗,脸上闪过一丝游移。
  就在许大同几乎相信自己在数出“三”之前,儿子一定会乖乖做他该做的事的时候,丹尼斯突然冲着保罗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众人皆被这个意外搞呆傻了。
  许大同一怔,不由得又恼又窘,伸手给了丹尼斯后脑勺儿一巴掌。
  简宁惊呼:大同!
  许大同铁青着脸低声吼道:向保罗道歉!
  丹尼斯泪水横飞,哭成了泪人。他抽泣着:保罗说,你是个笨蛋!
  约翰和劳瑞拉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才好。
  不知何时出现在许大同身旁的许毅祥颇有深意地瞟了一眼儿子,自言自语道:人前教子,背后教妻,啊?
  许大同无言以对,沮丧地低下头。
  简宁早早离开了办公室。她有些思绪不宁,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现在,她感到阵阵头疼。从市政厅出来,她陪着公公和儿子去了麦当劳。公公对西餐抱着“洋为中用”
  的态度,虽然不吃“起土”,但牛肉和番茄酱还是愿意接受的。丹尼斯历来把麦当劳当做外出吃饭的首选。他倒并不在乎在那里吃什么,他的兴趣完全在伴随着那顿饭得到的作为礼品的小小塑料玩具。简宁希望今天这顿饭可以调解大家的情绪。公公对孙子当众挨打的事不肯多说。不说,并不等于心里没数。丹尼斯一直闷闷地嘟着嘴,眼睛木木的,一点神彩没有。儿子觉得委屈,可简宁又不能特别安慰他。许大同和简宁在儿子未出生时就定好一条原则。在孩子面前,夫妻两人的态度永远要一致。有分歧背后解决,免得失了做父母的威信,何况今天丹尼斯的举动的确让大家难堪。所以,现在简宁选择了保持沉默的方式。
  在麦当劳里,许毅祥提出要吃牛肉的汉堡包。简宁等公公坐下,排队去买。丹尼斯跟在一边,盯着麦当劳的服务生喊起来:不可以吃牛肉。妈妈说过,牛肉汉堡包有疯牛病。
  服务生楞楞地看着简宁,不知如何是好。
  丹尼斯接着说:吃鱼,鱼可以长脑子。
  简宁只得看看坐在位于上的公公,将牛肉汉堡换成了鱼肉汉堡。
  饭食端上桌子,许毅祥咬了一口,愕然道:美国的牛肉怎么这个味儿?
  简宁瞪着眼,半天说不出话来。
  出了麦当劳,简宁将许毅祥和丹尼斯送回家,然后开车直奔克莱顿。那一带是最受圣路易斯市的白领阶层青睐的居住区。房价不菲,但脱手很快。弗莱明夫妇看中的房子就在那里。
  凭这些年做房地产的经验,简宁和顾客一打照面便能估出生意做成有几分把握。弗莱明夫妇在航空公司做事,刚从加州搬来,公司给了他们一笔丰厚的搬家费,他们在买房子上态度急切而肯出价钱。简宁手里恰好有一幢新上市的房子。房主是个建筑师,设计自然新潮。房子空间虽然不很大,但对刚结婚不久的年轻夫妇来讲,却是舒适而够用了。
  简宁预感这桩生意是天时地利人和。
  在约定地点和弗莱明夫妇见面后,看房子的行为成了简宁给这对夫妇购房决心加温的过程,她细心地指出房子的每一处便利。而那些便利经简宁指点,便不仅仅是便利,而成了这幢房子必买不可的致命诱惑力。
  四十分钟之后,弗莱明夫妇踉随简宁去了她的办公室。
  他们向简宁咨询了全部购房所需的文件和手续后,告诉简宁,他们准备接受房主的要价,并希望尽快签订购房合同。
  在弗莱明夫妇准备离去的时候,弗莱明太太忽然犹豫了一下:对不起,许太太。她说,我有点儿好奇。你的英语这么好,可我想你不是出生在这个国家,是吗?
  简宁说:啊,我是中国人。
  弗莱明太大接着问:台湾?还是大陆?
  简宁敏感地答道:有什么区别吗?
  弗莱明太太笑了笑:亚洲人很少到美国人的圈子里做生意,特别是房地产。除非他们出生在这个国家。你的英语已经几乎十全十美,只是带一点点口音……
  简宁的笑容变得僵板,觉得那个女人的声音比石板刮锅底还刺耳。
  弗莱明先生仿佛察觉出简宁表情的微妙变化,插话说:其实,我们许多土生土长的美国人英语说得还没有许太太好。像那些美国南方黑人的英语,还有那些土族的印地安人……
  简宁打断他的话:我是中国大陆移民。可我儿子的英语说的跟美国总统一样好,这能证明什么?
  弗莱明先生舌头拌蒜地忙说:当然,当然。
  他们瞪着眼睛望着简宁,除了“再见”,好像再没什么可讲的了。
  看着弗莱明夫妇匆匆离去的背影,忽然简宁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平日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遇事也能让人三分。何况,弗莱明夫妇显然是无心的,并没有什么恶意。
  做生意讲的是和气生财。这种没由头的龃龉,弄不好,能把一桩几乎到手的生意搞砸了。
  真不知自己是搭错了哪根神经。
  简宁懊恼地坐在办公桌前,半天打不起精神。最后,她决定既然没情绪,不如早些收工。回家见了丈夫儿子也能换个心情。
  简宁开车出来,先去了“中国超市”。在接大同的父亲到美国之前,简宁难得上中国人开的食品杂货店买东西。倒不是因为距离远,嫌麻烦,在圣路易斯市居家生活的人们,都不会把开车十五二十分钟当回事。再说,这几年,中国店零零星星开了好几家,到哪儿去办事,顺路捎点儿豆腐青菜也是方便的。讲心里话,她是故意回避。她不想重新进入那种氛围,她不愿意有回头看的感觉,她不想进入那种满眼都是中国人的环境。
  中国人和中国人扎堆儿,容易形成一种文化屏障。这种屏障给人带来虚假的心理安全感,同时,也是进入美国主流社会的重要障碍。她忘记是从哪本书上读到的这几句话,但精髓却领会得很深。她和丈夫来到美国,付出了很多,她不指望走什么捷径,只希望付出能有所得,只希望付出和所得是一致的,努力能有成效。她相信,在这片公平竞争的国土上,你不拒绝机会,机会就不会拒绝你。或许因为女人本来就比男人更善于改造自己,适应环境。简宁在英语飞速提高的同时,很快感悟到黄油果酱牛奶面包,比咸菜稀饭面条馒头有无比的优越性。虽然,有时丈夫在餐桌上流露出思乡怀旧的情绪,但简宁总是有办法提醒丈夫,自己整日忙里忙外,中国饭食的确做起来费时费力。惯常体恤妻子的许大同,自然尽力减低了伙食标准。现在,公公来了。公公是来和他们同住的。
  公公一生坎坷,古稀之年迁居异国,语言环境种种不便,再在其他生活细节上要求他改变,就未兔太不通人情。简宁只好不动声色地重新调整生活,馄饨包子豆浆油条也恢复到家庭日常的菜谱上。
  简宁走进店门,直奔调料部。许毅祥提出因为大同得奖,晚上他要包顿三鲜馅饺子祝贺。吃三鲜馅饺子自然要沾镇江醋。简宁拣了瓶香醋的同时,又选了小磨麻油和四川辣酱。丈夫口重,吃面食喜欢姜葱麻辣一齐上。
  在货架间徘徊了几分钟后,简宁开始往推车里飞快地扔进豆腐、皮蛋、海蛰,还有两磅鲜发笋尖和八只猪脚。
  许太太,买这么多东西,要请客啊?
  简宁诧异地抬起头,看见一张白净而多肉的女人的面孔。简宁熟悉这张面孔,在圣路易斯的中国人当中,这张面孔虽不出众,却有相当的知名度。
  刘校长?今天这么巧。简宁客气地答对。
  刘校长叫刘茵,并不是教书出身。在国内,她学的专业是新闻,在一家著名电视台做新闻记者。十年前,随到圣路易斯的华盛顿大学医学院讲学的丈夫来到美国,先是做了一阵无聊的家庭妇女,后来,为了打发时光,在家里招了几个熟人的孩子教授汉字。
  渐渐名声传开,华人子女想要学习中文的纷纷找上门来。她突然发现自己在一些人眼中变得重要了。就像是本来想在旧衣服上打个补丁,结果,这个补丁在别人看来,竟成了流行时装上新潮的标志。兴致所至之下,她有了开办中文学校的念头。几番周折后,学校终于成立,并且影响越来越大,她也成了圣路易斯华人圈里的名人。她办中文报纸,搞华人文化中心,最后被众人推荐为中国人协会会长。简宁刚做房地产生意时,生人生地,很难了一阵。
  刘茵知道了,尽其所能地介绍了一些学生家长给简宁,其热心和诚挚,至今提起还叫简宁感激。
  买点儿方便面。家里老不开火,方便面再供不上,我们家那位要跟我离婚了。刘茵嘻嘻哈哈地说。
  刘茵的先生如今不仅在医学院教书,还在城里开了一个中医诊所,生意红火。刘茵办中文学校,办报纸,也有进项。家里本是收入丰厚,可由于两人都忙,日子过得凑凑合合。女儿在私立学校寄宿。他们夫妇俩有时间就下餐馆,没时间就吃方便面。锅灶永远是冷的。他们这种状况成了朋友圈里的笑谈。
  总吃方便面不是个办法的。那里面含有防腐剂,吃多了……简宁欲言又止。
  吃多了长癌。刘茵没心没肺地补了一句。老李也这么说,可他饿了照吃不误。老李是刘茵的先生,年纪比刘茵大十来岁。这种差异,造成了他的“妻管严”顽症,在家里家外说话都不管用。
  刘茵说:好久没看见你们儿子了。快五岁了吧?
  简宁嗔道:是啊,淘得吓死人。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遗传基因。
  刘茵立刻说:淘气的孩子聪明。送我们中文学校来吧。
  这种年纪是学语言的最佳期。再大了,就吃力了。
  简宁顿时面有难色:不知道他肯不肯去。再说,从下个月开始,我准备把他的钢琴课从一星期两次改成一星期三次。他的老师说,他在音乐上挺有天赋。
  别担心。小孩子家,你给他多少,他就能学多少。
  还是让我跟大同再商量商量吧。
  见简宁搪塞,刘茵不好勉强,笑呵呵地说:行啊,等你们商量好了,跟我打个招呼。
  哦,对了,今天中国人协会有活动,你和许先生要不要去坐坐;简宁抱歉道:下次吧。
  今天我们有了安排,走不开。
  简宁告别了刘茵,结了账,出了“中国超市”。她一边开车往家的方向走,一边感到隐隐内疚。她想,要是在别的事情上,自己说什么都会给刘茵这个面子。刘茵人好不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嘛。可儿子的语言问题,却是个原则大事。她一直坚信,语言细胞靠日月时光浸润,英语的纯净度要从婴儿培养起。为此,她和丈夫有过争论,好不容易才达成一致,现在,怎么能从她这儿首先破坏协议呢?刘茵那里欠的情,她总有一天会还。儿子的一生前程,却是开不得玩笑。
  晚上好,许太太。守门人唐那休。奥伯曼站在台阶上,殷勤地和简宁打招呼。
  简宁对他点点头。
  这个唐那休。奥伯曼生得眼白多,眼仁儿少,不熟悉的人都以为他对人很怠慢。甚至据说,住户中有特别厌恶他的,曾悄悄联络人想将他解雇,但没有得到呼应,才不了了之。其实,奥伯曼禀性朴厚,心肠很软,工作也算尽职。惟一不足,大约就是他有时过于热心,多言多语。
  简宁穿过大堂,走向电梯。喷水池里的喷泉洒着晶莹的水雾,映衬着旁边一片风尾竹碧翠欲滴。
  这是圣路易斯市近郊的一座高级公寓楼,靠近著名的植物园。许大同和简宁同时看中了这里的优雅环境和交通便利,不惜高价在这里买下两套相邻的房子。打通装修后,成为楼里居住面积最大,格局最新巧的住户。
  简宁上了八楼,推开大门,进了门厅,边脱衣服,边大声说:爸,我回来了。许毅祥围着围裙,应声从厨房端着菜出来。
  简宁问:大同呢?
  许毅祥回答:他刚才打了一个电话,马上就回来。
  简宁哦了一声,眼睛看着许毅祥手中的碟子,笑着说:您又做好吃的了。
  嗨,凑合着做。在美国不比国内,料不齐……
  大同的母亲十五年前因车祸过世,许毅祥一人拉扯着独子度日,竟也练出了过人的烹调技艺。自从儿子接他到了美国,他主动将打理一日三餐的任务全权包下。家里天天改善伙食,把许大同和丹尼斯吃的脸颊红涸。只是简宁看到公公天天在厨房煎炒烹炸,弄的油烟四起,心里难免怀念旧日镜面似的洁净。但丈夫和儿子的满意是显而易见并有说服力的,她也只好睁一眼,闭一眼,把自己的想法吞在肚子里。
  简宁走进餐厅,见丹尼斯正坐在地板上,用一枚铜钱在一只玩具小猴儿身上一下一下地刮着,嘴里还念念有词:不疼,不疼,乖宝宝。你病了,好好听话,我给刮痧,你的病马上就会好的。
  简宁奇怪地问:丹尼斯,玩什么呢?
  丹尼斯一脸认真:刮痧,我在给它治病。他病了,肚子疼。
  简宁疑惑地看着丹尼斯和那只猴子。
  在餐桌前忙碌的许毅祥对儿媳解释道:这孩子下午不舒服,肚子疼,可能是着了凉,我给他刮了刮痧。
  简宁赶紧用手试试丹尼斯的头:不发烧吧?
  丹尼斯嘻嘻地冲着妈妈笑着。
  简宁回头问:您说什么,刮痧?怎么不给他吃药呢?
  许毅祥无奈地说:药瓶上全是英文,我看不懂。
  简宁掀开丹尼斯的衣服,发现后背上一条条的红印,不由得十分心痛,说道:怨我,明天我就把药瓶都注上中文。
  许毅祥一阵沉默。就在这时,许大同恰好进门,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忙走过去,捏了捏简宁的手臂:没事,没事,小时候我爸就这么给我治病的。
  可现在是什么年月了?简宁嘟嚷着瞥了眼丈夫。
  治病嘛,手段不同,效果一样就行。
  许大同说着轻轻地在妻子的鼻子上刮了一下。
  简宁知道丈夫是在哄她。丈夫要做孝顺儿子,又要体贴妻子,丈夫就有了丈夫的难处。若想让丈夫不为难,她就必须让步。
  简宁一直自诩自己是贤慧而识大体的女人,她只好勉强地转开话题,问许大同: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许大同不答,躲闪过她的问话。
  简宁耸耸鼻子:哈,你喝酒了?
  公司同事为我获奖高兴,大伙儿开了一瓶香摈。许大同随即将视线投向还在玩着玩具小猴儿的丹尼斯:儿子,叫爸爸。
  丹尼斯没有理睬他。
  许大同蹲下身,拍拍丹尼斯的脸颊:爸爸今天打你不对,爸爸给你道歉。
  丹尼斯站起身走向餐桌:你以前从来没打过我,打小孩的爸爸不是好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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