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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爱而非(定稿版)_by_橙子雨-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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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洛予辰什么时候这么可爱过,我没骨气地看得几乎流口水。

要是我在世,这种海报一定要做成等身大小的贴墙上天天看。

然而现实中的洛予辰仍然是暗色系万年冰山,在夏明修无情的的嘲讽中无限委顿着。

“我说,今年连情人节都不理你了,肖恒不是这次来真的吧?是不是突然发现其实身边都是比你优质的帅哥,最终打算抛弃你了啊?”

洛予辰闻言,郁闷地瞪了夏明修一眼。

“喂,我说的都是事实啊,往年年年情人节飞瑞士到那边的工房亲手给你做黑巧克力,今年连个电话都没有了。”夏明修“善意”地提醒:“想想他身边有个英俊多金的方写忆还有个完美无暇的小路,怎么还能看得到你的我现在都纳闷呢。”

夏明修平时是天使,然而恶毒的时候通常是一针见血,洛予辰明显大受打击。

对,白白吃了我十年的巧克力后把我甩了,还指望我再跑那么远傻傻地做?

我活着的时候够傻的事情干得真多,夏明修这一次又提醒了我。

情人节自然是我和洛予辰每年众多纪念日中一个大项目,但是其实我们并没有一起过过情人节。

为什么?因为我情人节白天都在从瑞士回来的飞机上,担心着暖气温度过高,我的巧克力会化。而他则总是会混到第二天凌晨才回来,多半是和夏明修一起,我连问都不想问。

问了也只能是自己找虐。

幸好瑞士原产的黑巧克力是他的喜好,所以就算是我做的他也是来者不拒。

我用的是最地道的材料和最先进的工艺,况且给他做的东西我怎么能不精心,那巧克力的口味绝对可以做到世界顶级水准。我总是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哪天没天赋把老爸的公司做倒了,还可以去当个巧克力师傅。

我每年都去,弄得连接待小姐都和我很熟,每次我一说我干脆留下来做巧克力算了,工房的接待小姐安妮就会笑着说要是肖先生你留下来当巧克力师傅的话工房还可以多招来很多亚洲的生意呢。

不知道以后都去不了了,安妮她们会不会想我。



十三号下午天空又飘起了雪花,明天应该是个美丽的白色情人节。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却觉得那么悲伤。如果是飘雪的情人节,浪漫的人享受了浪漫,而孤单一个的人,只会觉得更冷吧……

两个人一起说说笑笑,看起来就好得多。我看着夏明修围着一条看起来非常温暖的蓝色绒围巾,而洛予辰穿的一身衣服依旧怎么看怎么单薄,他每年冬天都是这样,我每次穿得像个包子还不停哆嗦,就想不明白他穿成那样在寒风刺骨中是怎么撑过来的。

只能说,可能上天在设定他天生丽质的时候,连自动御寒随时帅气这点也考虑到了。

他们一起向地下停车场走去,在楼梯转角处碰巧迎面撞上了LU DE VICI先生。

小路也穿得很少,V字领的薄毛衣和衬衣,他明明设计东西的时候引领潮流,自己却一向喜欢复古的英伦学院风。

这样一想其实有很久没看到小路了,好像从L。A和米兰的服装展之后,他就全球范围到处跑,忙得不可开交。我私底下替他可惜,没能逮到夏明修和洛予辰关系脆弱的时候乘虚而入。

他们打了招呼,就一起往下走。其实原先他们被我硬拉着,也经常一起出去玩,但是洛予辰态度一向冷淡,再加上小路总觉得我在吃亏,两人见面的时候大眼瞪小眼的状况较多,后来就算小路来公司当了总经理,两人仍旧没有什么来往。倒是夏明修虽然当时并不经常在被邀请的行列,却因为容易相处和小路有些来往,自从成了小路手下新锐品牌的代言人,关系就更加密切。

“听说这次‘盛夏之风’在巴黎的走秀很成功,恭喜你啊。”夏明修说道,他的夸奖让小路很开心地笑了一下。

洛予辰看了一眼他们,皮笑肉不笑,反正他和小路之间一直有一种天然的敌意,我知道他心里肯定是在想大冬天的搞什么“盛夏之风”之类的东西。

一路上我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夏明修向小路问起我的事情。小路一向直率,不知道应不应付得来。

终于看到他们在停车场分开自己去开自己的车,我松了口气。然而忽然之间,夏明修一把拉过洛予辰,拉着他转身走到小路这边。

他敲开小路已经摇上的车窗问:“路,你知道……肖恒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自作聪明地想着要帮助洛予辰,实际上却做了最不该做的事情。我多希望小路此时能有方写忆一样的冷淡,不管他们自己开车走掉,然而现实是小路明显一愣,沈默了半响。我立刻感觉不妙,我的事他应该都听方写忆说了,他在外国呆久了完全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性子,被夏明修这么一问说不定要说些不该说的东西。

然而事实证明我这样都高估了小路。

“……你们说肖恒……?”他干涩地,有些艰难地反问。

“嗯,他做手术了没有?康复得怎么样?你肯定知道的,能不能带我们去看他?”

洛予辰从后面有些恼怒地拉了拉夏明修,脸色有点潮红,而夏明修笑着把他的手拨开,一副和乐融融。

于此相对,小路则完全觉得这件事不值得这么乐,他看着洛予辰和夏明修的轻松,很疑惑。

“你们……都不知道?”小路此刻的表情已经黯淡,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和谴责。

我知道,这次终于一切都完了。



23

小路不会去想他们为什么会不知道,不会去想他将说出来的东西会给对方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不会去想我会不会想让我生前最爱的洛予辰知道我死亡的消息。

小路只会一根筋地判断对与错,反驳了别人的谬误,然后把他知道的正确的事情说出来。

所以当洛予辰和夏明修还在对“你们都不知道”的意思进行消化的时候,小路就不假思索地直截了当,把他们彻底打懵击垮,还毫无自觉。

他很疑惑,很无辜,还有些很埋怨他们身为我的爱人或朋友却不知道的意思,垂下眼帘说:“肖恒已经死了。”

第一次听着自己的死被别人证实,我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脑子还是空白了一下。

那感觉就好像是又被杀死了一次。

我垂下头,心里一阵剧痛,不敢看洛予辰这一刻的表情。只听得耳边死一般的寂静,格外空洞。

我开始陷入不切实际的期望,期望事情能像我死前想象中一般,或许我的死讯能让洛予辰愧疚那么一下下,不过事后也就像是养了多年的小猫小狗死了一样,难过是肯定的,可能还会唏嘘一番,但是之后就不再介意,起码不会要死要活。

但是现在我害怕,我不知道他毫无预警地听到了这个消息会怎样。

我把手放在他垂着微微发抖的手掌里,希望能哪怕一点点温暖到他。我很希望现在能够碰触到洛予辰的手,在他的手心捏一下,以前我总是这样用这种只属于我们的秘密方法不着痕迹地安慰他。然而现在,我没有办法。

我还是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只是发抖的手,就已经让我看不下去。

还是夏明修先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咬着嘴唇,声音微微颤抖不能相信地问:“可是……不是已经找到了适配的骨髓?”

小路现在大概已经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东西,但是显然已经迟了,只好在洛予辰和夏明修血色尽失的沈重之中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

“……和得病没有关系……肖恒是自杀的。”

话音未落车门就被砰地拉开,他被洛予辰从车子里一把抓出来,狠狠压在了车门上。

洛予辰的脸恐怖地扭曲着,白皙修长的手上青筋凸显。他抓着小路,仿佛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马上就准备把他大卸八块。

“你胡说!肖恒怎么可能自杀?”他抵住小路的脖子,声音嘶哑却是在怒吼:“你敢咒他,你竟然敢咒他!”

夏明修看傻了,一时间都没有想起来上去拉开他们。

洛予辰的愤怒我不是没有见过,他以前冲我发狠的时候,我不敢惹他,只能每次都低着头。其实我怕他,我真的怕他狠厉的样子,只有那种时候我才会真正体会到他有多厌恶我,连最常用的自我欺骗自我催眠都丝毫起不了作用地悲哀。

而现在,我却只想抱住他。

他此刻如何凶恶暴戾我完全不在乎,我觉得现在只要我能抱住他他就能安静下来,他就能不再那么愤怒,不再那么绝望地疼痛。

他现在只是一头受伤的野兽,藏着伤口,还在疯狂地逞强。

然而拿着刀枪的猎人却没有心情可怜他的负隅顽抗。

小路挣扎了几下,完全没能逃脱洛予辰的钳制,不禁起火,再加上他虽然一向嘴巴坏经常讽刺我的痴情,在立场上却从来都是分外护短地站在我这一边,看洛予辰也像方写忆一般当他是十足的绝情负心汉,一时间被洛予辰反咬一口的指责冲昏了头脑,脱口冲他吼到:“肖恒自杀,还不都是你害的!”

路蔚希,你不能这样说……

第一次,我觉得那个平常很温柔的小路也可以好残忍。

洛予辰一怔,表情更加凶恶地咬紧了牙,眼泪却刷地就流下来,他松了手,茫然地摇了摇头,接着好像很痛苦地压住了胸口,却还是努力地摇头,摇头。

我看到这一幕几乎要疯了。

洛予辰闭上了眼睛,定了定,接着抬起头来,没有擦眼泪,他好像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而是红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小路说:“你说谎。”

是太会自欺欺人了还是实在太痛了,他竟然宁愿选择不相信。

夏明修从后面担心地想要扶一下洛予辰的手臂,却被他狠狠甩开。

他不能接受任何抚慰,他不能接受任何同情,因为那样就代表他认输了妥协了,承认了我永远离开他的事实。

他只能一意孤行地坚持自己骗自己。他没有继续攻击,却浑身戾气地瞪着小路,咬牙切齿地坚持:“我不相信。”

他已经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小路一时间被他这副凶神恶煞又悲痛欲绝的样子镇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在洛予辰身后,夏明修拼命地对他使眼色,示意他快点离开。

造成的伤害已经无法弥补了,小路只好照着夏明修的意思,转身拉开车门准备离开。

洛予辰哪能让他走,他再一次拂开准备拉住他的夏明修,冲上去从后面狠狠拽住小路。小路大力挣动了几下,刚刚能甩开他又被他拽住,最后被他拉拉扯扯烦了,回身恨恨一推把洛予辰推到地上。

其实小路也没有错,他只是不该把这件事告诉洛予辰而已,然而他也是无心,他没有要恶意地替谁报复谁的意思。

然而洛予辰明显地迁怒,仿佛是小路害死我的一般,摔倒之后几乎立刻又跳起来,追上小路,一拳把他打倒,摔在一边的墙上。

小路擦了一把嘴角,也不甘示弱地反扑回来,把洛予辰扑倒在地上。

“洛予辰,路蔚夕,你们住手。”夏明修从后面追上来,却完全无法阻止。地上两个人就像两只凶恶的野兽在缠斗,互相疯狂地向对方扑去。

“你说,你说他没事!你说你说谎,你说啊!”洛予辰压在小路身上,狠狠地把他的头往身后的水泥地上猛撞。

“你这个……混账……”小路被磕了几下,气焰不消反涨,猛地抓住洛予辰,一个翻身跃起又把洛予辰压在下面,狠狠地掐着他的脖子,冲他嘶声大吼:“洛予辰,你混账,我不饶你!”说着几巴掌狠狠地扇过去,直把洛予辰打得一阵犯懵,接着就狠狠掐住他,活像要把他生生掐死一般。

“你……害死他……你……混账……”就在洛予辰几乎放弃抵抗的时候,小路却突然哭了,他以一副就要杀死对方般狠厉的气焰压着他,却突然又没了气势,嘶声大哭。

他哭得太凄惨,哭得在他身下的洛予辰被放松了钳制却仍然忘了挣扎,满眼黑暗绝望的惊恐。

夏明修站在一边默默地掉泪。

一只手伸过来,温柔却强硬地把小路拉起来。

方写忆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没有声息,大家都没注意到什么时候停车场里多了一个他。

他还是一样优雅、一样冷漠,面无表情地把小路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揽进怀里,温柔地拍拍。

小路在他怀里呜呜地又哭了。

然后方写忆冷冷地横扫一眼洛予辰和一旁的夏明修,搂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路上了车。

“方写忆!”洛予辰从地上爬起来冲方写忆喊。

他叫住方写忆之后却只能凶恶而脆弱地跟他对视着,嘴唇翕动着,什么也不敢问。

方写忆冷哼一声, 上车之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洛予辰,眼神好像在嘲笑一般,非常残忍。

洛予辰僵硬地对着他冰冷的眼神,方写忆径自上车发动,洛予辰才想着去,车已经开了出去,把他残忍地甩在后面。

洛予辰就那么死死地看着方写忆的银色奔驰绝尘而去,颓然地坐在地上,好像对他而言什么都结束了一般。

我不敢看他眼睛里空洞的绝望,只需一眼心就像被尖刀绞碎一样。



24

夏明修去扶他,他也失去了任何反抗意识,任由他把他拉起来,拖进车里。

他好像累了,表情很疲倦,在车上沈沈地闭了眼睛。

夏明修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沈默。

从那晚开始,洛予辰就变得很安静。

第二天是二月十四日,他的新专辑发售,从早上手机和电话就一个劲地响。洛予辰一个也不接,烦了,就把它们都关了。

我知道一定是发售量又突破了几百万张,不停地有人来恭喜。如果是正常的情况下,今晚他应该去开庆功宴吧……

而他却完全没有任何喜悦,动都不动。一整天一直躺在沙发上,不吃不喝。

夏明修去公司前做了很多东西放在冰箱,他都没有过问,就这样沈默地虐待着自己。

我知道他又开始胃疼,他蜷在沙发上,没有意识地按着肚子,脸色有点发白,却即使如此还是不肯吃点东西。

我看着他痛,格外地无力,我从他身后努力想环抱住他,也只是徒劳。

我很想跟他说,我就在他身边,他不用那么痛苦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他所有的悲伤所有的懊悔,我都看得见,我都切身感受得到。

过去的事情,什么样的伤害,都无所谓,我都原谅了。然而可悲的是,即使原谅,还是无法挽回,他听不到了,再也听不到了。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记得某个诗人很高调地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

完全是一派胡言。写这句话的人,一定还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

我也曾经以为生离死别再远远不过身在咫尺,心在天涯,但是现在发现我错得离谱。

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

没有关系,我随时都可以让你知道。这个世上有很多事,即便存在再多的误会,再多的苦难,如果有心,一句道歉一份宽容,还是可能化解的。

只要有心,路再险阻再漫长,都仍然可以携手走下去。只要还活着,就还可能挽回,就一定还有机会。

而我愚蠢鲁莽不负责任的行为,代价太大太惨重。我们已经没机会了,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我想不通为什么一生不曾决绝过的我,只有这一次,在这么离谱的错误上毅然决然地决绝。

我多么自私,知道幸福太渺茫,就决意抛下一切从头开始或者就此结束算了。

我不能怪洛予辰,我不能怪他曾经让我在黑暗中看不到一丝救赎的光芒,因为最终还是我自己亲手葬送了幸福的可能,还连累了我在这个世界上重视的人们为我痛苦,真的罪不可赦。


夏明修晚上回来的时候发现洛予辰不舒服,不顾他的倔强抵抗硬是把他送到了医院,本来以为只是胃病又犯了,结果竟然弄到胃穿孔,又在医院大大折腾了一番。

夏明修陪着他折腾了一天,已经相当疲惫却还要去工作,即使如此他还是很温柔地微笑着,一句抱怨也没有。

我觉得很不好,他和以前的我越来越像,这样强颜欢笑地硬撑着,说不定哪一天也会像我一样突然土崩瓦解,瞬间完全失去所有斗志和勇气。

夏明修应该是比我坚强的,我希望他确实要比我坚强。

等到病房里只剩下洛予辰一个人的时候,他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忽然恍恍惚惚地问空气说:“我要是疼死,你是不是还是会来看我?”

即使是激烈地反抗过,没有别人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承认了我已死的事实。

难以相信我心里现在竟然升起了一种仿佛被背叛了的心情,好像别人都可以说我死了,洛予辰却应该相信我还活着,应该到处去找我才对。

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太可耻,我没有办法接受。我发现我真的太贪心太矛盾太卑劣,我明明那么心疼洛予辰,明明说想要他不在乎我想要夏明修快点取代我,潜意识里却还是希望他不要轻易忘了我。

还贪求他的懊悔、悲哀和痛苦吗?我怎么可以这样,那他怎么办?夏明修怎么办?我之前关于希望夏明修能够和他好好在一起给他幸福的无私祝愿又算什么?

我真的好卑鄙,他痛着,我在一旁看风凉。

他仍旧盯着空气,没有得到任何回答,我就在他旁边,却也没有办法回答他。

他哀怨他悲愤他恼怒他满腹委屈,他看着白色的墙,仿佛我就在那里一样,轻声而温柔地质问:“肖恒,你真不要我了么?”

他的声音太凄凉,我的脊背一阵发冷。

他就这样呆呆地对着雪白的墙壁对了半响,习惯性地伸手摸摸颈子,项链没有了。

他的表情立刻慌了。

其实只是做手术的时候因为造成妨碍被拿下来了而已,夏明修把它放在他外套大衣的里侧口袋里,就挂在不远处。可是洛予辰不知道。他按灯叫来了护士,问他们:“我的戒指呢?”

护士哪知道什么戒指,加上洛予辰完全没有丝毫冷静地就知道拼命地问戒指,都面面相觑。

洛予辰快急疯了,挣扎着就要下床,护士医生立刻一起把他按回床上躺下,还有人立刻就打电话给夏明修。

洛予辰拿被子蒙着头,我从外面只能看到微微地发抖,我觉得他哭了。

我从来没让洛予辰委屈过,或者应该说我从来没让他委屈,但是不能发泄过。现在的情形就好像我是一颗蚌,我精心保护了多年的珍珠,在我死后被剥了出来,被人肆意穿凿。我虽然疯了一样的痛心,却再也没有办法把它重新纳入我的壳里,细心呵护。

我就在他旁边,他在哭,咬着被子不出声地哭,我却连抱都不能抱他一下,令人痛恨地软弱无力。

夏明修中午的时候赶过来,他听完了医生护士的抱怨,从挂在外面的大衣口袋里掏出那个戒指项链递给洛予辰。

洛予辰此时已经平静下来,只是默默地接过那项链,自己戴好,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我清楚地看见他划的界限,他残忍地把夏明修划在了他的世界之外。他的世界已然黑暗,纵使夏明修万丈光芒,也再照不进去一分。

即便他这样冷漠消沈,夏明修还是默默地在他身边照顾他。洛予辰很快就出院了,但是却总是呆在家中,鲜少活动,不接电话,不见人。

“你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喝点牛奶吧”玻璃杯不知被放到了哪里,夏明修只得把热牛奶倒进咖啡杯里,端着递到洛予辰眼前。

洛予辰一整天都对夏明修的所有劝慰置若罔闻,看到这一杯牛奶时,却突然动了一下。

只有我明白。

夏明修只是碰巧才把牛奶装到了咖啡杯里,而我每次却都是故意。这是我的习惯,或者说是自创的一种怪异举动,一直得意地自以为这也是我和洛予辰之间几个小秘密的一个。

我早就觉得洛予辰注定终有一天是要离开我的,我倔强地坚持着几个和别人不一样的怪异习惯,希望这样和洛予辰分开了之后,他就算想不起我,偶尔也能想到一下那些奇怪的习惯。

很失望地发现,这个动作,原来也不是我的专属,被人毫无自觉地就盗用了。

洛予辰乖乖地坐了起来,把牛奶拿在手里,放在嘴边慢慢吹。

牛奶很烫,蒸汽很热,把他的眼睛氲出了雾气。

他浅浅地尝了几口。

我看到眼泪就在他眼眶里积聚,他没有办法吞回去,就那样颤抖着无声地哭了。

夏明修看着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已然手足无措。



25

终于我开始了解我为什么会被留了下来,看着这一切发生。

大概是因为自杀的人是得不到救赎的,传说中的下十八层地狱,说的都是肉体上的种种折磨。而我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现在身处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地狱。没有肉体上的痛苦,却心如刀绞。

神不是忘了我,也不是想要试炼我,他是在嘲笑我,看着我身处他新发明的别样地狱里挣扎着幸灾乐祸。

嘲笑我一生都在做错事,嘲笑我随随便便放弃了最宝贵的生命,嘲笑我自私地把所有人卷进我一个人的不幸。

现在他还应该在嘲笑着我此刻的不甘、无奈和虚弱无力。

他让我不能言语不能动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的发生。接下来还能怎样呢?

我不知道,我不敢想。



半个月一晃而过,已经是三月。冰消雪融,万物复苏。

那座留着我毕生至喜至痛的回忆的屋子,却还是冰天雪地。

洛予辰无故旷工半个月,开了巨大的天窗,公司已经给他下了严重通牒,他却不管不问,还是半死不活地呆在沙发上,无精打采,眼神空洞。

夏明修半个月来想尽办法却都是徒劳,只能是替他干着急,这些日子,洛予辰无比颓废,全都是夏明修在繁忙的工作之余还要不断地照顾他。如果没有夏明修,怕是他就这么发霉死了也没人知道。

我已经不是总裁,能像以前那样让他有恃无恐地无法无天。现在方写忆掌权,于公于私是不能给他好日子过的。

夏明修一直毫无怨言地在他身边默默地照顾他,还不知道在公司里又帮他说了多少好话,做了多少公关。

我不得不再次承认我比不过他。夏明修比我完美比我坚强比我伟大,洛予辰应该看得见,如果他对我的所作所为已然是悲剧,也只能是无可挽回的曾经;而现在身边的夏明修,如果他不知珍惜,只能酿成另外一个无可弥补的错误。

怜取眼前人,最简单的道理,洛予辰却痴痴颠颠,总也参不透。弄得夏明修这个把阳光带在身上,非常明亮的人,也因为洛予辰逐渐暗淡下来。

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已然惊醒,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一切突然就都变了,突然变得对所有人来说都暗无天日。我笨,没有复杂的念头,最初只是想一了百了,然后顺理成章每个人都幸福而已。

我觉得等我不在了,方写忆和小路可以不用成日背我偷偷掉眼泪,到处联系着医院和捐献者,焦头烂额地寻找渺茫的一丝希望;夏明修可以不用每天带着愧疚的表情看着我,明明喜欢洛予辰却记着我对他的恩惠,躲在一边不敢和我抢;而洛予辰,可以真正做他想要做的事,喜欢他真正喜欢的人。

最后呢?我让方写忆心冷了,让小路难过了,让洛予辰和夏明修陷入了极度的自责和愧疚的深渊。

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一只蝴蝶轻轻地扇动翅膀,就会有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我没想过,我会成为那一只造成飓风,最终酿出悲剧的蠢蝴蝶。

现在蠢蝴蝶遭到了报应,它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没有一丝机会挽回。



天气微微回暖,在被冰封了一冬的阳光终于第一次穿透料峭的春寒播种暖意的时候,洛予辰终于从沙发上起来了。

夏明修看着他慢慢走向阳台,在晨风中深深呼吸,仍旧刺骨却带着一丝温柔的风撩动他的头发,他突然像从前一样,俊美飘逸,潇洒动人。

他回过头看着夏明修,有些虚幻地笑着,话语却让人寒冷到毛骨悚然。

他说:“肖恒没死,我知道。”

他笑得太灿烂,他不知道在幻想着什么兴高采烈,却没有看到,夏明修因为他这诡异的语言,脸上瞬间的表情是极度的伤心和惊恐。

洛予辰终于表面上回到了正常,不是再情绪低落,也没有特别兴奋,而是那种我最为熟悉的,我在他身边十年都感受到的极为正常的冷漠镇定。他正常地工作,正常地唱歌,正常地作息吃饭。

他决口不再提“肖恒”两字,好像我不曾存在过他生命中一样。但是不提不代表他所谓“肖恒没死”的论断就不存在了,不提不代表他过于正常到不正常的行为就理所应当了。

夏明修脸上的担忧一天比一天加深,这种太过突如其来太过诡异的正常,让我们都心里发毛。

终于夏明修不得不冒着让洛予辰伤心难过的危险问他:“我们要不要去看看肖恒?”

我也很想看看,我想知道方写忆有没有把我葬在很诗意的地方。

我幻想中的墓地是一个无人的小岛,安安静静地竖着一个白色的十字架,上面有想念的人放置的花环,红色的花瓣零落在四周,我想那么孤独的地方,很适合我。

如果是随随便便买了处滥俗的公墓,我一定饶不了方写忆。

洛予辰听夏明修这么一说却笑了:“看什么,怎么看?方写忆告诉你他在哪家医院了么?”

夏明修咬了咬嘴唇,战战兢兢地小声提醒他:“肖恒他已经……”

洛予辰不让他说完就打断他,冰冷而强硬地说:“他只是记恨我,等过一阵子他气消了自然会回来的。我知道他。”

夏明修看着洛予辰神色如常的脸,不敢再开口。

他自己骗自己,却骗得理所应当,骗得仿佛自己都相信了一样。洛予辰的逃避现实,让人很担忧。

而之后的事情更印证了我的担心,他竟然买了一块非常名贵的钻表,说要给我做生日礼物。

我的生日在四月,他从来没有给我买过礼物。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已经死了,他是知道的。

夏明修明显被洛予辰的举动吓住了,他看到洛予辰对着阳光静静微微笑着看那块闪着华贵光泽的手表,不禁微微发抖。

最后出面唱黑脸的还是小路,虽然他脸上还挂着上次的彩,仍然没能拒绝夏明修的请求。他第二次站在洛予辰面前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肖恒从你家里搬出来的第二天就割腕自杀了。”

洛予辰没有再像上次那样跳起来,反而是像十年来一贯无视我一样无视着小路,自己摆弄着手表,不置可否地笑了。继而他突然有了一阵毛骨悚然的震悚,他抬头,急切地问小路:“你再说一遍,什么时候?”

他的眼睛里闪耀着狂喜的光芒,我看着他的样子,突然痛悔地发觉我又做错了一件事。

“从你家搬出来的第二天,十二月三号。”

洛予辰全身紧绷的肌肉突然就放松了,他古怪地笑了两声,终于如释重负,狠狠地喘了一口气,脸上洋溢出了淡淡的安逸。他看着小路,黑色的眼珠闪着倨傲的光芒:“你们果然是骗我。”

小路身子一动,就有上来揍他的冲动,被夏明修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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