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帝纪 殿上臣 ★宫廷斗争★ by 天接云涛-第6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明明感动得紧,却硬是作出无动于衷的样子,无论对自己还是旁人,秦御史严苛一如既往。 

“彼此彼此。”明明心知肚明即可,却偏要故意说出来刺他,皇帝陛下的性格,恶劣一如既往。 

说是君臣,此刻氛围,却更似朋友家人。 

——这是,一方进一步,另一方退一步,所达到的平衡。 

 

24。 

“嗯,此事办得极好!秦卿想要什么,朕办得到的,一定封赏。” 

“谢陛下。”子陌缓了严峻神色,对他施礼,又忍不住抬起头来问道:“是——真的可以吗?” 

知道他心意以后,受称赞时,心中总会有疑惑,不清楚是自己果真做得出色,还是不过他随口说来讨好而已。 

修衡不悦地道:“这是说的哪里话,朕何时诓过你?” 

看到他放下心来,有些欣喜的样子,修衡也微微扬起嘴角。 

大多数时候自己赏罚分明,就算是他,出了纰漏时,也要责罚的。可是秦子陌这个人对自己太过苛刻,几乎从不自认已经做到最好,因此偶尔、稍微夸大其词地赞许一下,也有其必要在——自然,这种事情,是不能被他知道的。 

“那臣希望陛下——” 

修衡突然想起什么,摆手阻止他讲下去。“先说好,这次可不准你再说什么免赋税之类,上回朕允了你,事后葵官跟朕抱怨,说整整半年的朝官俸禄,被朕随口一说就没了。” 

子陌脸上现出失望的神情。“既然如此,臣无甚想要的。” 

“你也别不高兴。”他有趣地看他,“税赋太重自然不好,但若总是分文不取,百姓易生怠惰不说,若有突然灾变,恐怕都无法应付,民富国弱,亦是大病。国之所以为国,只予不取并非正道……” 

子陌出神地看着他滔滔不绝。 

心情好时,皇帝常常爱拉着他讲些治国之道,有时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也有时候会是些跳脱常理以外的说辞,教他在忍不住反驳的同时,获益良多。早就发觉他看人看事,都有自己的主张,往往出人意料却又精准无比。他不是像自己这样严肃到乏味的人,谈笑间都有着慑人魅力在。 

只要愿意,皇帝没有做不成的事。非但如此自诩,长庚群臣吏民,皆有一般心思。初即位时被人恨之入骨的暴君,却在精心运筹下,摇身一变成了治世英主,从此人心尽在掌中。 

皇帝并非不努力,但努力得多亦大有人在,却永远无法拥有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风范。 

英明天纵,霸气天成。从这一点说,被本人诅咒过无数次的皇朝血脉,待他不薄。 

常人做梦都想要的东西,他都有了,却不见得满意。鲲鹏志在天际,便是这样一片大好河山,仍禁锢他不住。这样的人,才能卓越,再加精力充沛,实在是双刃利器,善用可以兴邦,滥用足堪亡国,所幸到现在,他走的算是直道。 

依旧担心他有一朝抛下江山离开,或者又想将长庚拆个七零八落,但,至今为止,却不悔当初决定跟随了他。相信作如是想的,决非自己一人而已。 

在与他面对时,心中升起的感觉比之害怕,更像兴奋。每个谏言都被重视,每份奏章都有回应,论辩争执,说服与被说服,对峙皆如战役,不同在于无论输赢,都可酣畅淋漓。 

自己算是极端的例子,入朝九年来,被贬谪不下十数次,四境十二州走遍,其中甘苦不足为人道,心中却未尝怨怼。固然相信进退皆能有所为而不以为苦,也因虽身遭贬谪,进言却不会随之被忽视。 

皇帝经常任性,却不固执,意志坚强也懂得察纳雅言,恩威并重。对于臣子来说,是值得辅佐的君主。 

自己,大概是一直都崇敬他的吧。 

所以才想要得到认同,所以不愿他对自己的评价掺入任何情感的色彩,所以在他已表明了心意的情况下,仍若无其事地继续站在一步之遥——与其逃开去不能再目睹君临天下的风采,不如担些风险,继续做他辅弼之臣。 

不世出的华光异彩,明知耀眼明知伤人,却忍不住地想要靠近想要目睹。 

这种心态,是不是,已超过一个臣子的本分? 

“假惺惺的装样子是不必了,反正全天下都道你与他是那样的关系,只你一个人在那里逞强,何必呢?” 

最近一次见到柳司徒,她说了这样一番话后,看也没看他一眼,便自行走开。 

逞强么?只是逞强? 

不不,柳司徒是因为心中恋慕陛下,才觉面对陛下青眼无动于衷的自己分外可恨,才说出那样的气话,做不得准。 

他与陛下都是堂堂男儿,眼前这个样子,便已足够足够。只该是君臣之份,怎能再有其他。且不论千秋功过青史留名,但教博个君义臣行,无愧苍生,他这一世心满意足。 

剩下来的事,绝对不碰,绝对不碰。 

25。 

夏令已届,天绅不似南方般炎热,却也是日里烈日当头,夜来蛙声一片。 

柳葵官求见时,修衡正带着碧石在水殿纳凉,子陌又被拉来替他誊写奏折。 

女司徒走上来,也不行礼,径自把奏章样的东西往皇帝手中一扔。 

修衡接起来翻看完了,神色平淡,倒是一旁的子陌听他二人说话,吃惊不小。 

“你要成亲?” 

柳葵官略无半点新嫁娘喜气,只平平应道:“是。” 

“清野?” 

“不是,狄嘉。” 

修衡将辞表拿在手中掂量着,轻描淡写地道:“成亲是好事,辞官就不必了。” 

柳葵官轻嗤。“夫妻二人,一掌军权一掌财权——陛下放心?” 

“朕有什么不放心,就算你这家伙捣乱,狄嘉也不会跟着干。” 

皇帝话中的亲昵非但未缓和多少气氛,反而让柳葵官脸上不悦又盛几分。“没别的要说?比如,愧疚、后悔之类的?” 

修衡不假思索地回她:“没有。” 

“薄情。”柳葵官似是早料到他的答案,也只是轻轻地反击,语中微微有怨。 

修衡挑眉道:“要怎样才算情厚?若是你愿意,朕可以现在拟诏将你迎进宫,挑个良辰吉日,咱们来行封后大典。” 

柳葵官将头偏过一边,不屑地轻哼。“我是这样便宜的货色么?” 

“不不,你自然是天底下最贵的女人。”修衡笑,看她的眼光是只对着家人的温暖。“朕不是什么都没给你,所以朕不愧疚。” 

“真是没心没肺的男人!”她喃喃抱怨,转身对着子陌道,“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等着看吧。这种薄情寡幸的男人,早晚会抛下你不管。” 

子陌愕然无语,倒是修衡急忙发话:“你有怨气冲朕来,别对他说些有的没有。” 

“还真较上了真。”柳葵官语气很淡,意味深长地道,“本来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的。” 

修衡深深凝视她,扫了子陌一眼,道:“朕何尝不吃惊。” 

“不要摆一副低姿态了,姑娘我没那么矫情。”葵官冷笑,毫不客气戳着他手臂,“既然你放心,我也乐得多管几年事。” 

“如此甚好。”修衡扯起嘴角。“秦卿,还不过来道谢!咱们又不缺钱花了。” 

“陛下——”子陌在一边有些尴尬地杵着。这两人表面上笑得欢,心中该是谁都不高兴吧。 

“你们两个不要太过分!到时候贺仪要是办得不满意,看我不拆了你的国库!” 

修衡闻言朗声大笑,一边迭声说“这是自然”。葵官抿唇良久,终于抬起头来傲然与他对视,随后挺直了身子,与来时一样,急惊风般离开。 

修衡望着她背影,神情莫测。 

“嘴硬。” 

“什么?”修衡看向子陌,脸色如常。 

“明明心疼,为什么不阻止?” 

修衡奇道:“朕心疼什么?朕的股肱之臣两家联姻,权位更形巩固,朕有什么不满意?” 

“您觉得柳大人委屈了。”为了他抛头露面蹉跎年光,到后来还是只能嫁作他人妇,柳葵官的不甘,他难道不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的决定,自然有她的道理。朕管不着。” 

葵官要的,自己并非尽数能给,也自信从未让她抱有多余期待。这些年他的意思,相信大家都看得明白。人心是世上最管不住的,这种事情,他说什么都无用。 

子陌摇头。“您以为柳大人坚强,便不需要为她担心。臣以为这样的人,心中才是最渴望旁人怜惜的。她视陛下甚重,只要陛下阻止,柳大人必不会这样贸然行事,说嫁人便嫁人。” 

“这把年纪了,再不嫁人,难道真要守着账本到老到死么?葵官不鲁莽,会选择狄嘉直,必是经过深思熟虑,你就不要太过操心了。话说回来,”他伸手触抚碧石的胡须,不在意猛禽不悦的瞪视,只是颇为哀怨地看着子陌,“朕也是一样的外表坚强内心孤寂,秦卿怎么就不知道怜惜朕呢?” 

子陌的脸果如预料般僵硬起来,迅速搁笔,将小山也似的奏折往他膝上重重一堆,行礼匆匆说了句“臣告退”,大步往殿外走去。 

去哪里,修衡自然是知道的。 

“果然还是美人吃香呐。”口中这样调侃,心中却有些怨他对旁人的事这样热衷,换到自身又只懂得不闻不问。将奏折放到一边,有些倦意地在长椅上躺下,长叹口气,浅浅入眠。 

26。 

“柳大人!”好不容易在宫门口追上了人,子陌半蹲着身子拼命喘气。 

葵官停下脚步,双手抱胸睨他。“要是来道喜,我这里多谢你,要是道歉,那就免了。” 

好容易调匀了呼吸,他急急开口:“子陌与陛下不是那样的关系,旁人可以误会,柳大人不能误会!” 

柳葵官轻笑,颤动的身子便似蒲柳被被微风吹过,画一般好看。“你以为我这回铁了心嫁人,是因为你介入我与陛下之间?真是自不量力!” 

子陌被她说得大为羞惭,只能硬着头皮分辩:“陛下能有今时今日地位,柳大人功不可没。您凭着一片真心,为陛下做了许多事,子陌万分钦佩——” 

葵官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任清野对你说了什么?” 

子陌支吾不能回答。 

葵官恨恨地跺脚,大声道:“那只多嘴的东西只会四处拆我的台!你要是信了他的,那才叫蠢!” 

“任大人怎会、怎会欺诳于我?”回想任清野那时的样子,实在看不出有半点作伪。 

“他不是欺诳,只是自以为是。”葵官情绪平复了些,慢慢步下石阶,子陌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 

“我会出来闯荡,多半是为自己。柳葵官之于陛下,是利益共同,我帮他做事,他则回馈我想要的。换了个人,我不信任也不愿做到那种地步,但非为对他情有所钟,而是没有比他更值得效命之人。先是伙伴,之后……”她回头朝他露出一个惨淡笑容,“是我逾越,陛下没有做错。” 

子陌全然不信。“怎么可能!你一个女子,若不是为了心爱之人,怎甘心作践自己,去奉承全无感情的那些男子!” 

柳葵官面色一冷:“秦大人是在拐着弯子骂我下贱吗?” 

子陌慌了手脚,急忙摇头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女儿家都重贞操——” 

“迂腐。”她轻蔑地看他,一如睥睨身边的所有男子。“女人怎么了?身为女子难道便低人一等?我柳葵官哪一点做得不如你秦御史?国库赋税管得井井有条,大把大把的男人跪在脚底随便挑,找到了能怜我爱我的伴侣共度此生,更没有在暗地里被人日夜诅咒!秦子陌,想要看不起我,你还早十年,好好请你们家陛下调教你与人相处之道吧!” 

理直气壮地斥责完,葵官扔下一愣一愣的子陌,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望着疾驰的车架,子陌忽然觉得失落。 

照常理来看,明明一个芳心早许,一个负尽深情,为什么可以做得这样云淡风轻而又理所当然? 

总是跟不上他们的想法。 

越来越深刻地感到,陛下、柳大人、任大人,还有他们身后的一干文武大臣,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自己以为已经靠得很近,以为已经融入其中,其实却只在外头,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们的心思行动,总与他设想的相差甚远。 

或许宫廷深院走出来的人,与自己这种凡夫俗子,永远都无法心意相通。以为总有一日能够相互了解的想法,本身就是奢望、是僭越吧。 

一直把旁人对于他出身寒微的议论,当作是耳边风,却渐渐地,有些在乎起来。 

“真的要走?” 

“有什么办法?留在这里也是徒惹伤心。” 

“眠花宿柳夜不归营,这就是任典客的伤心?”弄得老丞相告状到他这里,明里暗里暗示两人行止调和一下多好——什么屁话。 

“伤的是心,于身体无碍嘛。”任清野理所当然地说着一贯轻浮论调,走到书架前随手取了本书来翻。 

“这般浪荡,莫怪葵官不选你。”从前对他行止从不置评,现在有了想要专心对待的人,方觉此种态度,实在大有可议。 

“葵官不选我,是因为将两个聪明人送做堆实在太过奢侈,还不如各自找个平常点的,也好福泽后世。至于浪荡,豪门子弟个个如此,只是臣做得惹眼些而已,像陛下这般的纯情男子,才真是世上难寻。” 

修衡不悦地道:“你又想说什么了?” 

“三千佳丽都抛却,只落得个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任清野随口编个小调,闭上眼哼哼起来,边哼还边拿书敲着拍子,颇为陶醉。 

“死小子,你给朕正经点!”修衡恼羞成怒,抓起纸镇往他身上砸去。 

任清野险险避过,纸镇打到旁边摆设,上好的鎏金铜器被砸出了个凹槽。 

“陛下就算欲求不满,也别在臣身上撒气。您为秦御史守身如玉这许久,要是坏在臣手上,岂不可惜。” 

看他一脸坏笑,修衡反而平了怒意,泰然道:“朕改主意了,玄枵州你不必去,葵官那里缺个侍郎,明日就去补这个位置吧。”索性婚事也叫他去筹备得了。 

任清野苦笑。“若如此,臣还不如辞官算了。” 

修衡做个“请便”的手势。“你若辞官,可别指望我来追。” 

“果然只有臣一个人是孤苦伶仃,孑然一身。”任清野语气中听不出感慨真假。 

修衡淡淡地道:“有时候算计太多,并不是好事。” 

一向都明白知道,任清野志向不在山林,看来洒脱,放不下的东西,却多得超乎想象。 

“是啊,枉费臣还特地撮合您和秦老弟,想让葵官死心。谁知道渔翁得利。”事到如今,说出来也没什么关系了。 

原来那些时候他二人走得亲近,是这样一回事。 

修衡双手交握搁在颌下,语气中的警示与悠闲意态截然相反:“他固然单纯,可不是谁都能随便利用的。” 

“臣现在已经是千古伤心人,哪有空管人家闲事。” 

“你伤心还有处可逃,朕就算再伤神,也只能在他身边看着。”他断了辞官之念后,二人确实比以往更加亲近,但也仅止于“君臣相得”而已。子陌没有逃走,是因为在他身边才可以一展长才,不为别的什么暧昧理由。但是自己不一样。顶着温和仁厚的颜色,心中日日夜夜想的,只是怎样得到他而已。不敢贸然下手,不能连他的信任都失去,面对总在身边的那张脸孔,他熬得辛苦。苦苦强装的人君风范,还能维持多久? 

伤脑筋的是,那日追葵官出去之后,他又不知为何与自己疏远了。不是太明显,却总可以在不经意一瞥间,发现他疏离的神色。那种神情教他看了更加焦虑,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不知道这种情况是暂时还是会持续,总之日后的一切都是未知,他无法任如今的状况延续一辈子的,万一失控会做出什么事来,自己也不敢断定。 

终究会被他讨厌的吧?就是为了怕他厌恶才隐忍到现在,但是要等到那个倔强的人心甘情愿,只恐遥遥无期。 

“说到秦老弟,臣倒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修衡自沉思中会神。每当任清野眼中闪烁这种光芒时,便意味着某种阴谋。但事关秦子陌,无论是怎样的消息,他都想尽数收入耳中。 

“说。” 

“臣很早的时候,就与秦老弟说过床弟间的玩笑话,当时只觉得他的样子,与其说是懵懂,倒不如说排拒恐慌。陛下您想想,秦老弟当时年纪甚轻,又是比普通男子还来得刚正古板的人,为何一听之下就能做出反应?” 

修衡不自觉将拳头握得死紧。“你想说什么?” 

“臣在想,是不是秦老弟早有意中人,或者是,”任清野故意顿一顿,瞧一眼皇帝阴森的表情又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吐出四个字,“入幕之宾?” 

27。 

他今日穿一袭湖绿色长袍,领口袖口是常见的方格纹,白色里衣妥妥帖帖地从鸡心领露出些许,全身上下无任何佩饰——天气再热,他总是有办法穿得严严实实,冷着一张脸丝毫不见暑意。不知在家闲居时,又是怎生模样。 

总之,他是穿什么都好看的。修衡在心中悄悄下个结论。 

白皙的手腕在他眼前翻动,动作却不甚灵巧——必是不会做什么家事的人。手指修长但不柔软,有着常年书写留下的老茧,触感……印象中似乎是有些冰凉的。眼看就到盛夏,那时如果能被他的手触摸,还有那身光滑的肌肤…… 

“是这些么?” 

抬眼见子陌捧着一堆奏折,不太高兴地问着。 

“啊?哦,是是,就是这些。”他自旖旎思绪中猛然回神,慌乱中打翻了茶杯。倾泻而下的茶水将他袍子下摆打湿,不能掩饰的反应也随之清楚呈现。 

心下暗叫不妙,艰难抬头,子陌却已移步走向隔壁书案。 

修衡瞅着他发红的耳根苦笑:这种事,也不能全怪朕吧。 

端详他全神贯注的样子,不禁又想起初见时情景。 

生麻布做的丧服粗陋而显眼,冷淡却慑人心魄的侧脸上,没有悲伤的痕迹,只是静静站在书架前整理故主遗物。以为自己已然身登储位,再没人敢不将他放在眼里,却为少年的从容与胆气暗暗折服,从此心中记住了这个人。 

纠纠缠缠到今日,对方半分颜色未给,是他自投罗网,无可奈何。 

总是忍不住想起任清野离京前的言语。 

意中人。 

入幕之宾。 

心中明白他任清野只是自己情场失意,也想看别人与他一样痛苦而已,不能听信。 

说了不相信,说了不去想,却不得不承认,疑惑一旦提出,便总在心头萦绕不去。 

未意识到之前,已对着眼前人将话问出口。 

“秦卿……有喜欢过的人么?” 

子陌动作一顿,显是听清了他问话,却又一语不发地埋首公务。 

修衡失望地垂下肩膀,对着砚台发呆。 

他这个反应,算是讳莫如深么? 

不是说秦子陌非要冰清玉洁才对得住他情有独钟。正常男子长到二十多岁,都有情欲渴望,自己抱过许多女人,哪有资格说他什么。说到男人,撇开他脱俗容貌不提,但是这副刚直个性,只要相知得深些,欣赏者必不乏其人,若只有他楚修衡一人动心反而怪异,他初到京城时年纪小又无依无靠,有人想占便宜也在情理之中。是的,他都懂,果真如此,自己心中也只有怜惜,绝不会有半分轻视之意。 

甚至就算并非被迫,而是心甘情愿委身于某男子,之后二人终于不能在一起,他为那个人守身,不愿再涉足红尘情爱,他心中定也只又是遗憾又是敬他,断断不会有所怨恨。 

情天恨海,孤老以终,确像是秦子陌会做的选择。修衡看着眼前奋笔疾书之人,双眼溢满温柔。如能被他这样对待,自己就算是即刻死去,也心满意足。想到这一层以后,不觉嫉妒起那个想象中的人。 

如果有这样那样的过往,为何他从来不说?自己的心情早已明明白白昭示他面前,他性虽峻切,却绝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如何忍心看自己对他如痴如醉,不给一点回应? 

是不是自己还得不到他的信赖? 

还是伤得太重,没有办法对任何人提及么? 

修衡转念摇头,就算他说了自己早有心上人,自己难道就放得下了? 

胡思乱想着,殿外脚步声唤他回神。 

“参见陛下。” 

“什么事?”来人看一眼旁边,还没等皇帝开口,子陌便搁了笔,行礼离开。 

“说吧。” 

修衡颇为眼前人的打乱气氛而不悦,态度上自然多了些不耐烦。岑郎中瑟缩着答道:“启奏陛下,废太子侧妃葛氏昨夜病故。” 

“哪个废太子?”先皇废立过的太子至少也有五六个,他怎知道在说谁? 

“呃……是最后一位,修循殿下。” 

原来是楚修循。修衡储君之路的最后一块绊脚石,秦子陌侍奉过的东宫故主——记起来了,那个唯一活命的葛氏。“既然已死,埋了便是,这等小事来告诉朕做什么?” 

“陛下息怒。葛氏临终之前有一封书信,托春官府呈交陛下,说是极其紧要之事。”岑郎中慌忙趋前几步,将攥在手中的信封举过头顶,修衡扯过来拆开,信笺上只一行小楷,他看了心头大震,脸上却不露半分颜色。 

“朕知道了,下去吧。” 

等到臣子惶恐退下,强装的冷静骤然崩溃。 

秦子陌十五岁受保荐进京,安插的位置便是太子侍读,算来相处时间当不算久,但秦子陌为他甘冒杀身之祸殓葬戴孝,不惜为一个死人面忤新太子,二人的交情是怎样的程度? 

该死!为何以前从未想过! 

28. 

“气死我了!那个木析州的乡巴老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大爷不过打伤几个小老百姓;没死没残的,他查什么查!” 

“李将军,话不是这样说,秦大人既收了状纸,自然要例行公事查他一查。这事你若真犯过,向人赔个罪,在陛下面前认个错,也就了结,何必动肝火呢?” 

“我就是看他那副鼻孔朝天的样子不顺眼,他以为自己多清高?还不是抬起屁股让陛下插的主儿!” 

“你你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来?陛下不过赏识秦大人才华才委以重任,你怎可、怎可说如此不敬的话?” 

“呸!狗屁才华!不就是耍下贱手段勾引陛下,搞得好好的女人不抱,去摸他一身排骨!他多少次在宫里待到半夜才出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民出身的就是不要脸……” 

姓李的还待再骂下去,被另一人慌忙阻止。“李兄,你在这里骂骂咧咧也无济于事,还是好好想想怎样应对接下来的事吧!” 

姓李的武官觉得奇怪。“陈老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以前咱们在一起喝酒,第一个损他的就是你吧?算了不提这个,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要是秦子陌那贱胚来你这里问我的事,你就推说不知道。” 

姓陈的听得满头大汗,支支吾吾应了,送他到门口,胆战心惊地把先到一步的秦子陌从耳房请出来。 

“秦大人,那个……李将军平时干了不少缺德事,下官劝了他不知道多少次,他就是不听,除了您刚才说得那件事,他有一次还更过分……” 

子陌一言不发,冷眼看对方紧张的样子,静静听他怎样大义灭亲。 

世家豪族间的朋友之谊,便是如此么? 

最在意的,还是刚刚听到的那些侮辱。 

自己到底还是个小器之人。虽下定决心,为人处世只教对得起天地君民,同僚或毁或誉,与他全无干系。但大概就如柳葵官嘲笑的,还太过稚嫩吧。没有做过的事被说得绘形绘影,怎样都无法一笑置之。表面上不过是敬而远之的孤立,背地里被说成什么样子,完全不敢想象。今天这样的场面,他宁可不听不看。 

心里清楚了,即使再努力千百倍,在这个地方,永远都得不到旁人的承认和尊重。靠着祖荫世代为官者的眼光心情,与他迥异。在洋洋自得的满朝朱紫眼中,他不过是闯入者,是异己,之后再有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身份,便是皇帝陛下的男宠。有了这层特殊屏障加身,他们一边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另一方面则更有了肆无忌惮嘲谑詈骂的理由。 

不确定所谓理想还能支撑自己多久。若一时的苦楚能换来国泰民安,那么再咬牙坚持一下无妨。可是这苦楚必然并非一时,只要仍然在朝,便极可能一生一世延续下去,而凭一己之力匡正朝纲力挽乾坤的美梦,也已随着少年豪情的消退,渐渐觉得不切实际起来。 

堂堂朝廷命官,身家性命却都要托庇于人,且那个人庇护自己的理由,大半只是为了违背伦常的情感。不管二人间清白与否,“以色事人”的臭名,是定然难以逃脱了。 

越来越觉得自厌。空有抱负却自身难保,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辛——这样的无用之身,哪里做得了什么大事?这样无能的自己,到底要不要勉强留在这里当个异类,一事无成,笑骂由人? 

29。 

“寒江流经实沈州一段,地势特异,自古以来连年大水,冲毁两岸堤防无数,百姓受灾者重,眼见汛期又至,臣请陛下着地官署,趁早调拨赈灾钱粮,以备不时之需。” 

修衡点点头表示了解,朗声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启奏陛下,诚如伯须侍郎所言,赈灾钱粮宜速速到位,早做准备,才能度过饥荒。” 

“臣以为,大水未必年年都来,若先聚敛起了钱粮,到时若无法派上用处,无异劳而无功。” 

“堤防修得怎样?” 

“启奏陛下,臣已命人日夜赶工,应能在洪水到来之前,完成工事。” 

他沉吟道:“以工事之固,是否定能挡住洪水?” 

蔺博超停了一下,才道:“臣不敢保证。寒江水位每年不等,若是今年水势特大,臣等也无可如何。” 

“蔺司空倒是很老实。”修衡站起身来,问道,“朕即位以来,寒江决口多少次了?” 

“启奏陛下,陛下即位以来,洪水只有两次造成人畜大量伤亡,其余虽有几次泛滥,但都为害甚小。” 

另一人插进话来:“臣以为,这定是陛下洪福齐天,连上天都知陛下慈恩广布,威震四方,才降惠于民……” 

“够了。”他抬手制止对方阿谀奉承,“寒江年年泛滥,两岸年年受灾。朝廷能做的,永只有修工事赈灾荒,这些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朕已经烦了!” 

“陛下,天灾虽然可恼,但人定不能胜天,祖上传下来便只有这样一套法子,虽不能治根本,总聊胜于无。” 

“难道朕就非得用祖宗传下来的法子不可么?”修衡走下台阶,站在殿中央,一双鹰目雄视四周,无人敢应声。 

“朕倒有个法子。既然实沈江水患太重,非人力所能治理,既然惹不起,那便躲起来算了。索性便教周围百姓迁居他处,也省得每年担心着流离失所,辛苦耕作的田地被淹。”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臣以为此计不妥。” 

“哦?如何不妥?”修衡逼到老臣跟前,俯视他苍苍白发。 

老臣被他气势压得发抖,双膝一曲,便跪到在地:“陛下息怒。我上古贺须族人,于实沈江畔繁衍生息,之后陆续迁移,四处拓荒,才有今日长庚全境。寒江实沈州一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