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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纪 殿上臣 ★宫廷斗争★ by 天接云涛-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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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在这种事上头,自己是迟钝的人。 

楚修衡发现自己在笑。一边笑一边摇头。 

用几乎整整一年的时间坚壁清野,将他赶得远远的,以为眼不见心便静,成效在哪里? 

要说成效,大概就是想得更明白,也更绝望吧。 

若是早一些发现,就会将他锁在怀里哪也不去,虽是性烈之人,只消好生调教,保不定能慢慢顺从,毕竟是少年人心性未定。 

现在却已经大了,足够独当一面,受了朝野敬仰,满心满眼里都只社稷万民,若是使强,恐怕除了玉石俱焚,再无旁的结局。这种结果,自己并不乐见。 

楚修衡从不认自己有妇人之仁,境内子民即便尽数死绝,也不见得会皱一皱眉。唯独此人,不管能否为自己所有,他都想好生对待。 

“可恶。”明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口,却听不到一丝火气,倒是无奈的意味更甚。伏在角落静静注视主人的猛禽,缓缓站起,拖动着与身体等长的尾巴,踱到他身边。 

鼻子蹭上手腕时,楚修衡伸手摸了摸他头顶两角间的部分。这头虎在一年中生长迅速,体形大了一倍不止。 

大概是传说中的“酋耳”吧,尾长参其身,身若虎豹而食虎豹,王者威及四夷则至。 

威及四夷么? 

动听的说法,却并未带来满足感。 

自己的初衷,本就不是这个。 

“碧石,你也记得他吧?”他对着爱兽绿莹莹的眸子问道。这虎儿刚来的时候,就很黏秦子陌。那人外表冷硬,心地却是柔软,当时若非他抱着幼兽状似依依不舍,自己也懒得捡回宫。偏生带了回来,他又硬不让拨专人养育。 

——就是这样怪的家伙,自己偏生放不下。 

这一年来越来越厌恶旁人的陪伴,连从小跟在身边的卓荦,也只是让他在偶尔门外值守而已。 

三月前又来了一批刺客,自己杀伤一些,碧石咬死咬伤大半,等到护卫破门而入时,能做的只有善后。也因此,越发觉得周围人不能信任。 

白虎似懂人言,低吼了声,微微点着头。 

“是他不让人伺候你,不给你吃好的,可还是惦记着,对吧?”自言自语着,心中认了输。 

没再看碧石的反应,到桌前左下,奋笔疾书。 

召回的谕旨已写过不知多少次。这回,打定了主意要发出去。 

6。 

“……主婚?”御书房中,书桌后的英伟君主,怔然重复臣子的请求,声调失了起伏。 

“是!卡斯茜公主与臣情投意合,已经互许终身。子陌不愿委屈了公主之尊,所以在请义父向强圉国提亲之后,先央陛下允了为臣主婚!” 强圉是长庚东南的小国,毗邻星纪州。子陌口中的义父,便是当年保举他入东宫伴读的析木太守松沂延年了。 

楚修衡木然看着跪在阶前的一双男女。 

头发似长了,容貌并未大改,只是那疏远神情给人的峻峭感觉,比之一年前,稍稍柔和了些。 

是因为他身边的女子么?温婉的中上容貌,能在强邻君主面前镇定自若的,也对得住一国公主的身份。据说是离宫游玩途中与他相遇,才牵起的一段情缘。 

在扫到女子隆起的腹部后,他弯起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好个情投意合!” 

千里召回,令他进京之后先面圣再返家,迫不及待见到的,却是俪影双双,玉种蓝田。 

秦子陌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之意,忍不住脸上发热。 

“臣愧对公主,做了有违礼教之事,承蒙公主不弃,愿意终身相许……” 

面无表情的帝王脸上忽然闪过什么,突然变得兴致盎然起来。 

“秦卿是在边镇上,与公主相遇的?” 

“……是。” 

“强圉国都在东,长庚在西,公主又怎会游历到这样远的所在呢?”兴许另有内情,若是另有内情…… 

“那是因为——” 

凌厉的目光扫过去。“秦卿,朕想听公主自己说。” 

“贱妾与母后同往西陲看望外公,一时动了玩心,才只身来到贵邦,逾矩之处,还请陛下恕贱妾年幼无知。” 

口齿倒是清楚,汉话也说得流利。“来了之后,便与秦卿遇上了么?” 

“不是。贱妾在贵邦境内游玩两月,身上钱财耗尽,多蒙秦大人收留。” 

“收留之后就占为己有——秦卿是这样的人么?”楚修衡眯起眼,“记得当年任典客将他强拉进青楼,秦卿可是在一众美貌女子环绕之下,还能坐怀不乱的真君子那。” 

不待公主答话,秦子陌便着急地插了进来:“公主、公主本是清白女子,臣先是真心爱慕,之后才情难自禁,与烟花之地的虚情假意,怎能相提并论!”说完恶狠狠地瞪视着楚修衡,回护之意表露无疑。 

楚修衡看着那与记忆中一模一样怒气冲冲的眸子,怅然而笑。 

就算有内情,也与他无关了。 

那原本只为百姓福祉而燃烧的火焰中,现在又添了一个特别的在乎。 

不是他,自然永远不会是他。 

“不料秦卿也是性情中人。京城多少名门闺秀的提亲,你通通拒之门外,原来姻缘早已天注定……” 

若不是将他放到边境,若不是这一年刻意不闻不问,若是早日召还…… 

“陛下的意思是——” 

深吸气,稳重的口吻人君风范十足:“长庚国立国以来最年少的副相、朕最重要的股肱之臣喜逢红鸾,主婚一席,舍朕其谁?” 

怎样的虚假言语没从口中说出过,按捺下心头些许黯然,卖个人情有何难?亲自出面主婚,可保他不被强圉刁难,顺利抱得美人归,对于自己来说是举手之劳,但却可以得到他夫妇的全心感激,不失为一桩好买卖。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如是而已。 

秦子陌与卡斯茜公主对望一眼,一齐俯首:“谢陛下隆恩!” 

这恐怕,是他最心甘情愿的一次低头吧。 

楚修衡默默地看他执着那女子之手,笑得开怀。 

言语的尖锐不见,疏离的防卫撤去,纠结的眉心舒缓——这时的表情,才是二十二岁的年轻人该有。 

原来他笑起来,左边嘴角有个酒窝啊。 

楚修衡为这发现,而稍稍开了怀。 

一时间竟觉得,只要他能始终这样笑着,那么无论是对谁而笑,因何而笑,全都无所谓了。 

冷嘲。原来楚家人的血脉,也生得出这样的痴情种子么? 

“秦卿既然父母双亡,松沂太守又远在析木,索性这个亲,也让朕来帮着提吧。”自暴自弃般地,想要他高兴些,更高兴些。 

秦子陌近乎惊愕地看着他,过一会儿大喜过望:“谢、多谢陛下!” 

总算这回,是冲着他笑。楚修衡藏在衣袖中的双手紧紧攥着,也回了他一个长者般的笑容。 

总之,从今以后,对于此人,只有君臣之分,莫再有半点他念。 

他是君临天下的九五至尊,比谁都明白有舍才能有得。丢掉了多少东西,才得到今日地位。这区区一点私心,自然放得下。 

放得下的。 

7。 

强圉与长庚国力相差数十倍,听闻公主能成为少年副相的正妻,又是由三少辅之一的典客卿任清野出任求亲使节,国王以降,皆受宠若惊,一干步骤遂十分顺利地完成。派来的送亲使节是公主的同胞兄长,亦即强圉储君,携丰厚妆奁到新赐的御史府邸会面时,对未来妹夫执礼甚恭。为免公主来回奔波,便借了亲王府邸当作出嫁之所,暂且居住。 

咋咋呼呼说要全权操办的婚礼的地官司徒柳葵官,让除了试衣之外、什么忙也帮不上的准新郎,正好可以将出任一年来的心得整理完毕,奏报圣听。 

“边境有互市,每季一开,我国丝帛茶米与彻利、柔兆、强圉土产,常有往来,星纪边商因此暴富者众。然按我国定例,番商赍货物入为市易者,官府抽其十四,乃听贸易——盘剥实重。因此便有豪商开私市,于商贩处各抽十三,便为其斡旋贸易,公家赋税,皆入私囊。近年互市营收甚少,皆因此辈。”念到此处,楚修衡将奏折放下。“所以秦卿认为,应降低官府所课重金,以此取缔私市?” 

“是。” 

此刻并非正式的早午朝,皇帝身着常服,便帽也未曾戴。秦子陌刚进来时便对此皱起了眉,知道即使说了再多次皇帝也不会听,因是小事,也只能随它去了。 

“清除私市,需要这样麻烦么?只消将几个主犯抓来关了,籍没家产,自然无人再敢犯。” 

“陛下有所不知。这些边境豪商,并非您所想象的唯利是图之人,反倒多仗义疏财、周济贫民的豪杰,在四国官商之间也颇得人望,因此旁人才赖之以成私市。若官府贸然将之羁押,恐怕引来诸多不满。” 

楚修衡立刻猜到他的行径:“这么说,秦卿是又深入敌营,好好查探过一番咯?” 

四年前年秦子陌曾乔扮书生,与狄嘉直一同混入玄枵州叛军营垒探查虚实,虽说因此得以兵不血刃地化解干戈,回来却被楚修衡以不重自身安危为由,狠狠的训斥了一番。 

二人不约而同想起往事,秦子陌情知瞒不过他,只得应了声“是”。 

楚修衡叹气,“说了再多次你也不会听?是不是?” 

秦子陌睨了眼他披散在两边的长发,不语。 

臣说再多次也没见您穿用过正装,不是么? 

明显的抗议楚修衡岂看不出来。 

他重重叹口气,无力地道:“这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你再不知轻重,哪天真出了事,朕也是鞭长莫及。” 

秦子陌明显慌乱起来,他敢与这人吵得天翻地覆,却唯独对这种鲜见的柔软没辙。 

“臣、臣以后当注意。” 

“这便很好。” 

楚修衡以茶盏就口,掩住得意神情。 

此谓以柔克刚。若是明显的嘲讽或者怒声痛斥,性烈的秦御史断断不肯承受,但索性怀柔以对,却可以使得他弃械投降。这些年下来,楚修衡已深谙与他相处之道。 

这样想着,随即心中又是一痛——饶是千般了解万分珍惜,却也只能是君臣而已。 

明知多见一次,便多一分这样的叹息。却又不甘心只在递来的奏折上,加个冷冷的批复,就此失了说话的机会。 

不来面圣,大约只会去看未婚妻而已。与其去效那儿女情长你侬我侬,自不如在这里操心国事来得有益! 

……反正他日后与那妻子相处的时间定多上百倍千倍,自己现下稍稍占一会儿,又有什么打紧? 

“臣的建议,陛下意下如何?” 

被这一问,楚修衡才想起刚刚所议之事,他看着奏折上端丽方正的字迹稍加思索,道:“以朕之见,不如便放手教那些豪商去做!” 

“什么?”秦子陌愕然。 

“既然再从豪商手上将互市夺过来,课税也须得降低,还不如索性与其联手,给他‘官商’头衔,税金便直接两造分成。如此既不必大动干戈得罪四国商人,官府也省去监理互市之责,秦卿以为如何?” 

秦子陌眼睛越睁越大,最后只能嗫嚅道:“臣……未尝想过有这样的办法……” 

“那现在开始想如何?”每当被他的想法吓到时,秦子陌就会有迷路儿童般的表情,这时的他,最无防备,也最可人。 

秦子陌虽然固执,但只要是认为有理的说法,无论出自谁口,与自己所想是否出入,都会认真相待。他迅速在心中盘算之后,说道:“此法甚可行。只是这官商的名号,旷代未有,就此授出去,似乎有些不合仪制——” 

楚修衡摆摆手阻止他往下说。“朕即位以来,所做不合仪制的事还少了么?卿说的那些豪商,既已家财万贯,想要的东西,除了长生不老之外,也就只有令名美誉而已了,之所以要做那扶危济困之事,图的不就是个名声?官府的封赏,算得上不错的甜头,愿意合作之人,必定不少。对朝廷而言,想要的无非赋税而已,而最大的筹码便是封诰权力,两厢交换便皆大欢喜。管它官商私商,只要能为我所用,给他十个八个空名又有何妨?” 

他说到这里放下奏折,身子微微向后仰,大剌剌地伸了个懒腰。“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不也是此意?” 

秦子陌沉吟片刻,颔首道:“……陛下所言甚是。臣回去后便将细则拟上来。” 

无论何时,他总是不会歌功颂德的,大约是之前的自己品行太过败坏,教他不敢有一刻松懈。 

“接下来是彻利的异动……”走向身侧皇舆图,秦子陌说着自己的发现。 

看着他的纤瘦身影,恍恍惚惚间又陷入沉思。 

这个新婚在即的男子,仍如此尽心竭力地热心国事,到底是哪里来的这分以天下为己任的心? 

他知道人皆有所好。不管是身外虚名,金珠宝玉,还是美酒佳人,翰墨真迹,只要一直给予,直如上瘾一般,一旦停止,便会为了继续享用而匍匐在自己脚下。许多年来,用此种方式收服的人何止千百。 

秦子陌也有喜好,却只是坐看国泰民安。这样奇怪的兴趣,除了给他权柄放手做事,没有旁的方法。权柄他可以说收回便收回,但是却见不得他失望落魄的神情。他爱看他站在朝堂上天不怕地不怕地高声指责,爱看他从贬所回来后兴致勃勃地建言,爱看他私下商谈时放松的神情和偶尔钦佩。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是为了看那样子的他,才有了打起精神处理朝政的兴致。什么中兴之主,什么威德远布,或许汉家史书上,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典故才适用于他——人皆以他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只有他自己知晓,楚修衡不过在不知不觉间,从暴君变成了昏君而已。天下人该庆幸的是,他身边的这个褒姒,兴趣不在看焰火,也不在听裂帛之声,而是治国平天下。 

现在想起来,大概从一开始起,秦子陌在他心中,就非“直臣”这样简单的存在,只因同是男儿身未曾看到危险,自己毫无防备地任好感日积月累。待到醒悟时,已经无力回头;再待到决心直面时,他将娶新妇。 

似乎,总是太晚。 

8。 

“……陛下,陛下?” 

“嗯?” 

他收回心思,看向他指点着长庚舆图的认真神情。 

心中知道,但教国事不晚,这个人,什么都不在乎的。 

不,现在还有了旁的在乎——美眷娇儿,天伦之乐。自幼怙恃的他,真是该无比开心。 

半天没说话声,忍不住抬头,见他有些不悦的看着自己。 

“秦卿?” 

“陛下心不在焉。”不是指责,反倒有些担忧。这几日听了不少人说一向康健的皇帝有些神思不属。现在的样子,可比在早朝上懒散样更厉害。 

“朕没事,卿不必过虑。”他半真半假地道,“不过是看卿洞房花烛在即,心中有些不安罢了。” 

“……” 

看秦子陌脸色一变,他不慌不忙地解释:“仿佛是朕自己的孩儿长大成人,要娶妻房呐。” 

子陌悄悄松口气,不悦地道:“陛下是一国之君,威仪气度,务必时时在意。”他二人年岁不过差了六载,这种占臣子便宜的话,也亏他说得出来。 

“冷冰冰又啰嗦的析木州人,真是麻烦得可以。”修衡装作受凉般地打着寒战。 

秦子陌的家乡析木州位于北地,再过去就是雄伟矗立在大陆北端、绵延千里的雪山山脉,气候严寒。 

“若陛下今日已无心议事,臣这便告退。”每当他开始不正经起来,秦子陌就会从心升起一种无力感。 

这副吊儿郎当阴晴不定的脾性,与他心目中的英主明君相差甚远,遇事却每每智计百出,兼之英明果决。嘴上不说,心中不得不承认此人雄才大略,放眼天下,无人能出其右。日近一日的长庚治世,他自然居功厥伟。但刚即位那两年的斑斑劣迹,又教人不能放心,“朕偏要做个明君给你瞧瞧”这句誓言,无论怎样听,都只觉得是一时心血来潮。 

平心而论,这般狂放不羁的性格,比之守成,更适合开疆拓土,他也确实有过毁了这个国家再用双手重建的激烈想法和行动。保不定哪天说句“无趣”,便把所有事都抛下,深宫作乐或者四海逍遥——这样还好,若是重新开始他那足以在短时间内毁掉长庚的屠戮行为,又有谁能劝得住?这样一头猛兽,既危险又光华四射,丧邦兴邦,全在一念之间——若是能被人驯服,善加驭使,那该多好。 

可是这世上,又哪里去找能够让他心甘情愿服膺之人呢? 

端丽的容颜便在眼前,冷若冰霜,凛然难侵。修衡只是默默地看,许久后轻道:“朕……早已无心议事了。” 

子陌皱起眉。“恕臣愚昧,不解圣意。” 

“卿不懂也好。”还是那样低沉的音调,随即又十分无谓的加上一句,“不懂最好。” 

“若是国事,陛下尽管开口,臣愿分忧;若是后宫家事,不提也罢。”看他这个样子,多半是嫔妃争宠引起不快,夫妇之间纠葛,可不是向他抱怨就有用的。 

被这样冷淡地推拒,修衡苦笑:“真是无情。是谁说过帝王无家事,桩桩件件皆攸关天下的?” 

“陛下到底有何心事?”有话便说,不想说就不要这般语焉不详,总是这般拐弯抹角的,很有趣么? 

“卿真的想听?” 

“……”被鹰般的利眸威压着,子陌感到呼吸不顺,而这破釜沉舟般的语气又是为了什么? 

“不想听便回去吧,其它的事明日再议无妨。” 

看他丧气地垂下肩膀,子陌心中一阵愧疚。再怎样也是有知遇之恩的君上,在他陷入沮丧之时,如果自顾自抽身,似乎不够仗义。 

“臣洗耳恭听。”罢了罢了,难得无往不利的天之骄子也会有烦恼事,且听听无妨。 

修衡抬起头,视线紧紧攫住他眼眸,沉声道:“说实话,那晚朕做了逾矩之事。朕看秦卿已醒转,才收的手。” 

子陌立刻明白他所指“那晚”为何,顿时脸色煞白,慌乱地看向他,仿佛要找出什么破绽般,颤声道:“陛下的玩笑,开过头了。” 

“哈,那时你果然有所觉。说是玩笑啊……嗯,那便是玩笑了。秦卿吓到了吧?” 

皇帝从头到脚滴水不漏,脸上也只有平常的嘲讽笑容。 

“一点也不好笑。”他竭力控制住一拳挥过去的冲动,保持镇定已经成了极大负担。 

这个人,到底要耍人耍到何时? 

修衡从他因愤怒而涨红着的脸上移开视线,懒洋洋地随声附和:“是啊。朕也觉得不好笑又无趣。秦卿先回去吧,等下次来,朕一定准备好能令卿捧腹的大笑话。” 

“臣……告退!”这种气氛不适合再呆下去,子陌匆匆行了一礼,不敢抬头看他脸色,便退出御书房。 

直至出了宫门,方寸还因恐惧而飞快跳动。 

那日的事情,一直记得清楚。 

他被传唤进宫一同用晚膳,不懂皇帝为何总要个毫无情趣之人作伴,但事属平常,便也没多想去了。用完膳后又照例被拉了做事,那日诏命似乎特多,工工整整写完时,已是深夜,说了要告退他没空理,不自觉打起盹。朦胧中似觉有鼻息凑近,手也抚上脸颊,本以为是梦境,但触抚一直未停。睁开眼时,只看见他负着双手站在一旁,镇定得有些过头——按着他的脾气,常常是嘲笑几句才肯罢休的。 

自己惊慌失措地离开,之后两人便有好几日没有面对面说过话,直到因为碧石之事,双方都生出了超过以往的火气,自己简直是故意挑衅,而他也稀罕地动真怒,理所当然有了长达一年的外放。后来在贬所,再玩味这桩事时,才觉得许是自己过分紧张,又将防备做得太明显,才令君臣关系陷入僵局——毕竟皇帝不好男风,这一点任谁都知晓。也因此,只将这一串事情当成自己出了个大丑,偶尔想起时,会自嘲一番而已。 

到了现在,也仍能如此确信吧。 

9。 

盛大婚礼上,皇帝挂在嘴角的微笑,在在昭示了对于重要臣子成家立业的喜悦。相比之下,反倒是本该喜上眉梢的新郎,神色中透着许多的不自在,旁人都道他秉性刚直不善表达,也并不十分在意。 

直到仪式完毕,新娘进入洞房,楚修衡也没有回宫的意思,无视专门准备的特殊位置,便在主宾席上,挨着任清野坐下来。 

坐上诸人欲起身行礼,被他制止。 

“朕今日是来和秦卿喜酒的,各位是尊长,不必多礼。” 座间诸人都是官场人物,对皇帝凡事随兴的性格,多少有了解,虽有些战战兢兢,也依言安坐,由他去了。 

任清野向他举了举杯当作打招呼,随即笑说:“还以为秦御史回来之后,君臣廷辩的奇观又将恢复旧观呢。” 

楚修衡瞥他一眼。“我俩不是专为演戏给你看的。” 

典客卿笑道:“无论如何,两位给臣等提供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一点总不会错的。” 

皇帝也不在意,淡淡道:“原来,只是谈资而已。” 

“想来确实不值。我等兢兢业业为国效力,到后来,也只不过是名字被人多提个几次罢了。” 

“你不稀罕,自有人稀罕。”眼光搜寻向大厅和庭院,并未发现想找的人。 

“秦御史回来后,陛下的心情,似乎并未好转。”任清野自知他所指何人,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道。 

“朕的心情,与他何干?”修衡上扬的嘴角始终未变,看向他的眼中写着“荒谬”二字。 

任清野抿唇一笑,不再说话。 

未几,新郎换了衣服,上来敬酒。本是朝着义父——已经致仕的松沂延年走去,不料却见皇帝还未离开,忍不住停下踌躇。 

“子陌,还不快来向陛下敬酒?”精瘦的贺须裔老人泰然道。 

秦子陌应了声“是”,慢吞吞地走到皇帝跟前,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般地为他添满酒,举杯道:“陛下知遇之恩,臣无以为报,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完就这样将酒杯端在手中,双目炯炯,直视修衡。 

修衡看着杯中摇曳的灯光,心中冷笑。 

这是你的警告吗?何必将界限划得这样清楚,你以就算你心有所属,朕也一定要占为己有么? 

错了。朕不是死缠烂打之人,也没有……卑劣到那种地步。 

举杯与他的一撞,慨然饮尽,调侃道:“尽心国事是好,新婚燕尔的,秦卿可别要冷落了公主。” 

同桌的人都笑起来,秦子陌皱起了眉,疑惑地看他一派神色自若。跟着松了口气,喝下杯中酒。“臣自有分寸!” 

好在那日言语,又只是个让他反应过度的笑话而已。 

一桌桌不停地敬酒,新郎接下来的表现明显比之前放松,自告奋勇做司仪的柳葵官,更是将气氛炒得火热。 

“上次一趟出使,倒教臣听到了有趣的事。”酒过三巡,任清野不经意开口。 

楚修衡不甚在乎得道:“强圉又有美人入了典客大人的眼?”他口中的有趣,总不外风花雪月。 

任清野摇头。“卡斯茜公主与旃蒙国君的三子,从小便订了亲。” 

楚修衡睨他一眼。“那又如何?”难道长庚副相的身份,还比不上区区小国的王子么? 

任清野受不了地甩了甩手:“是是,臣知道只要御史大人要求,就算是安澜国的女王,您也会替他娶过来。” 

楚修衡脸色一僵,将杯中酒尽数饮尽,斥道:“废话少说。” 

任清野自在地替他斟上酒,继续说道:“前年彻利的国君遣使求亲,强圉王就改了主意,想将女儿嫁给那老头作侧妃。”毕竟彻利国势强于旃蒙,三王子也不能成为王储,这样看来,彻利自然是更好的亲家。 

“强圉以商立国,果然名不虚传。”皇族的婚事,本就由不得自己,只教对自身有利,儿女的后半辈子是怎样的生活,君主无心过问,也是常事。 

“公主本身极力反对悔婚之事,曾经两次试图与旃蒙王子私奔,但均被追回。” 

楚修衡事不关己的神色瞬间消逝。 

“私奔?”也就是说,在政策联姻之外,双方是有情意的?那么她现在跟了秦子陌,是真心,还是利用而已? 

“公主与那王子见过好几次面,据说对对方都颇为满意。”典客卿任清野所负责的外务事宜,并不只有官方交接,他国动向与国内细微变化,尽在掌握——换言之,实是长庚君主的重要耳目。 

楚修衡再也装不来镇定自持的样子,伸手抓过他襟口,低吼道:“为何不早说?” 

“臣以为,这是御史大人的家务事。” 

不管如何,连孩子都有了,总不必担心公主胆敢抛夫弃子,做出令两国交恶的事来。作为君主,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楚修衡倏地将手放开,猛然站起,不顾周围人惊惧目光,怒冲冲走出厅堂。 

“卓荦,你留下。”贴身侍卫被他一拦,停下脚步。 

自己的猜测,似是成真了。 

任清野看向仍在前庭敬酒的新郎官,蹙起风流眉眼,为日后可能的变化,微微担起忧来。 

10。 

宽敞的新房内,只新娘一人。七个月的身孕不耐久坐,已有人贴心地让她靠在床头,背上垫着柔软的棉毯。 

开门声将卡斯茜从假寐中惊醒,抬眼看时,进房的不是夫君,心下讶然。 

“陛下?!” 

见过两面的长庚国主,纵使一身便装,也是无论到哪里,都教人无法忽略的强势存在。更何况如今的脸色,更是阴沉得骇人。 

卡斯茜挣扎着要站起行礼,他却已疾步趋前,一双鹰目盯得新妇心中战栗。 

“你与旃蒙国的亲事,如今怎样了?” 

卡斯茜脸色大变。 

“朕不管以前如何,现在你是秦子陌明媒正娶的妻子,就绝不准做出对不起他的事!” 

卡斯茜不解他为何如此慎重地跑来警告,吓得说不出话,只能忙不迭点头。 

楚修衡再迫近一步,两人间距离仅止寸许。他粗鲁抬起女子因为施了脂粉而分外娇艳的脸容,眼底神情无比复杂。 

卡茜斯从中分辨出了痛苦挣扎,然后是杀意—— 

“你若不能教他快活一世,你若使他不幸,朕定要你,定要你阖国来殉……”喃喃自语间,骨节分明的手扼住了她的脖颈,自以为不重的手劲,却教卡茜斯的一张脸涨成紫红。 

卡茜斯努力去掰开他手,修衡浑然未觉,用脚踢蹬着,他才终于惊醒,飞快地松手退开,狂乱之色渐渐消失。 

默默看她痛苦呛咳,骇异自己竟失了自制。 

比之更愤恨更失落的境地,不是没有过,但从未做出这般无谋的行径。这些年的帝王生涯,将原先的坚忍全数埋没了么? 

还是比自己所知道的,更加在乎? 

不过区区一个男子,他如此自苦是所为何来? 

无论如何,这女人已是秦子陌的家人,腹中又有他骨血,若是伤了分毫,那人会找自己拼命。 

——索性便让他恨得杀了自己,未尝不是好事。 

念头只兴起一瞬,便即压下。 

不是早已立了誓的?这条命除了自己,老天爷都不教拿去。 

“朕醉了,公主别往心里去。”随随便便撂下场面话,不再看那女人惊疑不定,游魂似地转身,开门出去,却与过来探视的新郎撞个正着。 

秦子陌看到他,反射性便欲躬身行礼,突然又觉得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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