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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如果你远去了-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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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找不出其他办法。

    在伙伴身边,我觉得自己是个有缺陷的人。不用追求完美,不需隐藏。相反地,这种共同或稍有参差的缺陷,更密切地联系了我们。所以,当珞珞被周息雨带进来后,相互的信任很快便建立起来了。

    不可思议,理所当然。

    “很好解释——大家波长相符。”叶川笑着说。

    “对啊,你丫装什么装……”雨子抢走我的帽子,让刺猬一样的头再度暴露在光天化日下。叶川跟他们讲起我睡觉做梦时的样子,那两人笑得前仰后合,闹到不可开交。

    跟他们所讲的,还有未曾尘封的往事。我一度死死抓住叶川的手,他以同样的力量回握。笑声未见减少,沉默的时间则越来越长。这些天始终不在我面前抽烟的叶川此刻开始几次三番去拿茶几上的烟盒,攥进手里又马上像被烫到似的扔回去。

    雨子看出来了,马上掐灭烟。

    我说:“少来这套,用不着这么小心。”

    珞珞则完全把我的话打了回去,“别熏我一身烟味儿。”

    叶川对她笑笑,说对不起。他把手搭在我的腿上,朝上的掌心,微微弯曲的手指,宛然等待的姿势。

    “我说你真舍得放江宁回去啊?”珞珞在问他。

    “我存的是定期……”叶川静静地说。

    找个借口去厨房倒水,让手指在光滑的瓷杯上取暖。仰头望望天花板,有块灰白墙皮悬在半空摇摇欲坠。我深深叹息,听见自己的心沉到地板上所发出的砰然之声。

    不想说就不要说。你打算告诉我的是这句话吧?不,这并非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我们需不需要。人与人不能没有交流,在交流中解脱自己心灵上的束缚。将那些经历讲述给珞珞,与眼下把我和叶川自身展现在你面前是同一道理。现实和梦境不一样,属于我们的只有客观、平凡的真实;虚构的美好,谎言里的甜蜜,并不在我可以触及的范围内。是非对错,由你个人来判断。我仅仅讲述这段生活,至于带进其间的感情,那已是我们无法控制的电脑病毒。希望你不要在意,也不要被左右。好吗?

    
 


明天如果你远去了(珞珞) 正文 第八部分
章节字数:10294 更新时间:08…07…19 18:10
    ※

    睡不着,也不想看书等待困意自己慢慢爬上来。外面,叶川在赶报告。他说过最近和单位课题组的组长搞得很僵,冷言冷语听了不少。挨骂归挨骂,一旦到写报告或汇总时,叶川又要替她当“枪手”。辛辛苦苦的工作结果,最后却署上别人的名字。

    “没必要跟她争,除非你有新的目标了。”我劝。

    他一副这还用你说的表情。

    “睡了吗?”叶川仰着椅子伸头朝屋里瞧。

    “没。”

    我翻个身,蜷起腿留出坐的地方。叶川的侧脸在灯光里显得有些疲倦,我甚至错觉他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你一个人时怎么办?”我问,“自产自销?”

    他楞了数秒钟,忽然笑开了。“怎么?想跟我练壮阳神功?”

    我逗他:“很长时间了,你不觉得烧心啊……”

    叶川默默地挠一下我的额头,俯身亲了又亲,并不移动身子,脸颊贴着脸颊。

    “等你好点儿再说。”

    “我支持你出去吃香喝辣。”我笑嘻嘻地看着他。

    他坐起来,皱皱眉,也笑着说:“我怕被警察叔叔抓哟。”

    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我拿手背挡住眼睛,装出要睡觉的样子。叶川安静地陪在旁边,他拧暗了灯,微微驼着背。

    “江宁,对于以后……你怕么?”他问。

    “怕。”我不敢看他,“你呢?”

    他半天不说话。

    “珞珞当时写在纸上的那句话你看到了吗?”叶川背对我,缓缓道,“‘我自从出生以来便一直在失去,现在即将失去你……’听她说那是首相当老的歌。”

    “她和雨子简直像亲兄妹,全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臭脾气。”说到这儿,叶川回头重新伏到我身上,脸快要埋进枕头里,几乎听不见呼吸。

    我用嘴唇蹭蹭他的耳朵,向外扯了扯压在中间的被子,把彼此都包进去,这样就不冷了。汤圆悄悄跑进来,跳上床,在旁边紧挨着我们缩成一团。

    “怎样都没关系。”我对叶川说,他依旧没有动,“都还在……”

    他猛地撑起身子端详我半晌,眼睛亮晶晶的。我对他笑,把已经睡着的汤圆抓过来举到半空,猫蹬腿叫个不停,耳朵耷拉下来。

    都还在。我们并未失去什么。

    只要——

    ……别丢下我,别让我消失,别忘了我啊……FROM江宁:

    在通知父母叶川五一会来哈尔滨的时候,他们的反应比较平静。父亲告诉我不用在意,尽管请对方来玩,只是不要太招摇了。至于他们,准备利用这段时间回老家一趟。

    我不想说破什么,觉得这样或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心里甚至稍稍松一口气。

    叶川到哈尔滨的那天,我担心他会犯路痴的老毛病,便早早赶到车站等候。到处都是过节的人流,热热闹闹,喜气洋洋。车晚点十几分钟。我逆着车向后走,寻找他所在的那节车厢——玻璃窗被拍的嘭嘭响,叶川的笑脸一如从前。

    望见他,我也不由得展开微笑。

    “累不累?”

    他连连摇头,拦住我要去拿行李的手。我们并肩走出车站,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树叶即将成熟的油香气。坐公共汽车沿街而行,叶川不断向窗外凝望,略略露出好奇的眼神,让人立刻看出这是个初来乍到的观光客。

    “欢迎来哈尔滨。”我说。

    推开门的刹那,叶川迟疑地站在楼道里没有动。阳光毫无阻挡地洒在每个角落,房间很明亮,与北京的家里一样。我拍拍他的背,问:“怎么了?”

    他笑了笑,话语里透出玩笑的口气:“有点像做梦呢。”

    安顿好行李后,我们可以做的似乎只有不断的,暴雨一样地亲吻和爱抚。我有点被动,心里和叶川的渴望分量相同,身体却并不太配合;感觉就是这么矛盾。在化疗之前曾和医生谈过,我小心地询问关于药物对性生活以及将来的影响。

    “有影响,不过也因人而异,而且很多都是暂时的……”因为我是同事的儿子,对所有治疗又表现的相当积极配合,所以这位医生并不打算隐瞒什么。

    我想我正是那个异数——没多久便给所有人一个又一个下马威。过敏,心律失常,消化道出血,膀胱损伤……还有,这么久了,我没有多少性需要。

    每每想到叶川,我心里便会突然冒出一种说不清的内疚。是谁讲过天底下没有做不到的事?!而如此简单一件,恋人之间最合情合理的行为,我却做不到。我想和叶川以同样的出发点来做爱,或者,不同也无所谓,只要能够回到一般人所称之为正常的同居生活,要我怎么样都行——说是取悦似乎过分,但哪怕正是怀抱取悦的念头来将之实现,对我而言,也是心甘情愿的希望。

    即使现在面对你谈起来,我也不讳言这想法未曾改变过。

    光是吻,不够的。

    我想用手或嘴为他做,叶川摇头,一声不吭。他宁可自己来……

    就算是为我好,可,有点伤人啊。

    他的头埋在我的衣领里,嘴唇烫人。我停住手,任由叶川自己动作。与其虚假地回应,不如这样安静地躺着。我不想骗他,不想。

    叶川安静下来。听得见他呼吸很粗,脖子上却开始发凉。如同珠子慢慢滚落下来,一路锥心刺骨的痕迹。

    “你真不该找上我。”我说。

    他的声音有点走样儿:“胡说八道。”

    “心里话。”

    “我也是。”

    再继续下去可能会吵架,我记起他以前说过的话,忍住了。叶川好象也不愿纠缠在这个话题里,欠身告诉我他在火车上没吃饭。

    “前一天还加班来着,所以上车就睡觉,直到这边……”他套上T恤说,我这才注意到那双有些发红的眼睛。

    本想给他好好做顿饭,叶川却啃起我从冰箱里找到的面包。

    “帮我倒点水便行。一会儿就到中午了,到时再说。”

    他叼着面包片拧开酱菜瓶,又去找筷子;看来是真饿坏了,三口两口就是一片,很快便干掉小半袋。我把水杯推过去,双手撑在桌边端详着。

    “觉得我家怎么样?”

    “挺好。”

    我们一时之间找不到适合眼下该说的话。沉默一阵,装面包的袋子在他手里被搓得哗哗乱响。

    “先洗个澡吧……下午我带你到外面转转。”说着,我起身去卫生间。

    “猜得出我此刻什么心情?”叶川问,并不等我回答,继续说:“惊讶,又高兴。以前一直想知道你生长的城市、家,究竟是什么样子,今天,觉得非常合适……”

    “合适?”

    “初到陌生的地方,谁都会有些无所适从;可我现在没有这种想法。”

    “叶川,马屁不是这么拍的。我不是政府官员,也不是电视台报社的,跟我说可没用……”我失笑说。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觉得这儿似乎比北京好,不论是生活条件、人——”

    停下脚步,我回过头。从刚才见到他后瞬间升腾起的喜悦的泡沫似乎已经慢慢破裂消失到最后一层。叶川好象并不介意一般,又加重语气说:

    “真的。”

    “是啊……”我笑道,“对我来说……”

    对我来说,全部外界条件,这里比北京好上一百倍、一千倍。如果我可以放手的话,确实如此。

    ※

    FROM叶川:

    我用所能找到的全部材料给江宁和自己做了一桌子菜。他想帮忙,被我干脆拒绝。

    江宁问:“你想在以后的几天里光吃剩饭?”

    “有这打算。剩的归我,天天给你做新的。”

    他将下巴搁在我的肩膀:“嗳,手艺好象没长进。丢不丢人?”

    “拜托,谁家若有我这样能干的男人早就给祖宗磕头感激涕零了!你还不知足?!”我朝西红柿里放了些糖。

    “因为我比你强啊——当着雨子他们你可以拽上天,当着我你就哭去吧……”

    谈笑间,感觉到江宁的手臂慢慢圈上了腰,我继续炒菜,不敢停。背后的温暖简直像海市蜃楼一样让人不确定。舀起一小勺盐,洋洋洒洒的。鸡蛋的香气溢出来,那双手稍微紧了紧,如同舍不得丢下什么又不得不放弃。

    “拿盘子。”我说。他默然地打开橱柜,轻微地碰击声中,有彩色圈边的盘子递了过来。我怔一下,探头朝柜里看。

    ——和北京家里的那套餐具一模一样。

    “上次回去的时候,我托方凛帮忙到宜家买的……”江宁淡淡地说。

    我觉得连自己的思维马上都要冻僵了。帮他收拾了那么久行李,也没发现竟然还装了这些沉甸甸的东西。

    沉的,快要背不动了。

    “我若是个盘子该多好。”真高兴自己还能笑得出来,我当当敲着锅铲说,只是不敢看过去。

    江宁侧过身子吻我,醋栗般乌黑的眼睛动也不动。

    “我挺知足的。”他说。FROM叶川:

    我知道他害怕。但这是江宁必须克服的一个障碍。

    “要知道,癌症患者的心理多少都会与得病前发生相当大的反差。所以在治疗中,除去常说到的那些手段外,心理治疗也非常重要……”某个专家在电视座谈中这样讲过。

    江宁讨厌有人说他变了,但确实许多时候他变得比小孩还任性,无理取闹,爱发脾气。雨子和方凛也曾因为言语上的一点失当而被他骂得狗血喷头。我无法预测这样的情况会维持多久,好在自己是个橡胶性子,即便他说出再伤人的话,慢慢地也可以习惯了。他或许不喜欢这样,很多场合里我甚至觉得他特别希望我会发火,会争吵,会做出点违背常理的事。我搞不清具体原因,只能统统归结到他的病上。

    五一节我在哈尔滨住了四天,几乎天天都有不和谐的状况发生。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迫使各自在天堂和地狱里无休止地穿梭。我们寻找着摆脱这种恶性循环的方法,却在每次努力过后不得不重新承认自己的失败。

    再次吵架后的晚上,江宁用几近窒息的声音在我耳边说:

    “怎么办呐叶川?该怎么办?我实在受不了了……”

    怎么办?

    我紧紧抱住他,突然很渴望就这样两个人一起死去。或许,幸福正在不归路的尽头等着我们。

    然而,我对江宁说:“拼命活下去……就这么办……”

    临上火车的那天下午,收拾东西的我看到江宁在厨房里煎药。尽管并非第一次目睹这景象,但不知怎么的,我真想把那些纸包抓起来全扔出窗外。他慢慢做完应做的手续,最后端起碗一气儿喝下去,脸都皱了。门口的月历留白处划有不少“正”字,江宁抬手又添上一道,随后数了数,站在那里默默地端详。

    我好象懂了。

    他是那么的,不想失去我;那么的,那么的,希望能活着……

    而我,能做些什么?

    ※

    FROM江宁:

    送叶川回北京之前,我带他去了一趟地下酒吧。那还是大学刚毕业时上网找到的,人感觉无所适从的时候就会特别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对我来说,这个酒吧更像个收容所,因为身处其间的所有人都是一样,我也一样。而今天,我想借此机会跟叶川好好说些事,我的,以及他的未来。

    “很熟吗?”叶川问。

    “以前……现在除老板外我连这儿的服务生都不认得。原先的那些全走了。”

    我来回转动椅子,看他慢慢喝酒。“其实即便到这里压力也不会有多少减轻,但如果当时不过来,我觉得脑筋早晚会不正常。”

    “干吗自己吓自己?!”

    “不知道——至少待在这儿,比一个人要强。”

    今天的客人不算太多,整个房间都浸泡在舒缓的音乐里,断断续续的人声,门口偶而传来清脆的铃铛声,服务生利落地喊着欢迎光临。

    “新单位知道你的身体情况么?”

    “我没说。”我老实承认,“怕拖后腿,现在找份好工作不那么容易,况且刚开始试用期。”

    “也是啊……”叶川笑得有点勉强。

    “你不爱听我还得讲,叶川,我必须这样。必须。你懂吗?我要和你站到相同的一点上,要对等的——”

    他打断我的话。“你的自卑感太重。”

    “这跟是不是自卑没关系。我的脾气就如此,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谁能说我的病不会再复发?你敢打包票吗?”

    “不回去就是怕拖累我?”

    我烦恼地按住太阳穴,他平时挺聪明的,怎么一到这个问题上就爱钻牛角尖呢?

    死攥住他的手,真恨不能把心掏出来摆到桌上当众展示:

    “再说一遍,我留在这儿没有父母阻止的关系。他们现在整天都过得胆战心惊,只要提到病的事我妈就会没完没了的哭。我想如今我说要回去他们大概提不出多少反对意见,仅仅是担忧看不到儿子自己今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所有的原因都在我!我承认有怕拖累你的想法在,不光是你,眼下我靠自己爹妈照顾养活,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除非中国真的承认同性恋了,咱俩真的结婚了;否则用你的钱去治病,我不能接受;但即便到那个时候,我依旧没办法心安理得。一个人的痛苦变成两个人、甚至两家人的!不知道哪天会开始,也不知道哪天才能结束!你认定我会忍受得了吗?”

    “你必须忍受。”他短促而小声地说,“就像现在我必须忍受你这些疯话一样。”

    “叶川……”

    “今天随便你说,任何话我都原谅。”他还是没看我。

    “不是的,不是这样。”

    “不是?”

    “我需要有自己的一点天地;从毕业到现在我拥有了什么?要事业没事业,要工作没工作,要钱没钱,光是生病!生病……叶川,你有工作,你也爱自己的工作。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是个男人啊,我——”

    他垂了半天眼睛,终于把视线落向我。

    “那你知道我的心情吗?我也是个男人啊……”

    一种难以言表的悲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戳透身体。

    “我知道。”我咬着牙说。

    “是么?”叶川笑了笑,“那就没啥可讲的了。”

    “春天你来北京时,说怕想以后;可我想过,以后我们会跟以前没什么两样。越是不容易就越珍惜——我以为你我在这点上是相同的。”他说道,神色很平静。

    应该是相同的,其实,一直是相同的。我说不出口,呆坐在对面。

    叶川淡然地注视着我,“想怎样便怎样吧,我不会再劝你回北京了。”

    “不担心?”

    “担心啊!担心得要死。可你不是一件东西,随便什么时候,让我带在身上跑遍全世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自由,如今的你比谁都有这个权力,好好计划未来……”

    他托住脑袋说:“我啊,常常觉得前世肯定欠了你什么,而且是那种最重要的东西。”

    “怎么讲?”我也笑着问。

    “不然便只能说你是妖怪下凡了。小时侯淘气常被外婆骂:‘作死的小鬼哟,真真是个天魔星!’今天放到你身上也挺合适。”

    “你认命了?”

    叶川还是那么安静地答道:“对。正因为我认命,所以……我会还的。”

    “欠你的,我用一辈子来还。”

    我好象被谁兜头浇过一盆冷水,瞬间又坠进熊熊火炉。似乎长久都如此期待,然而事到眼前,却根本高兴不起来。

    门,终于被他关上了。从今以后,我们只剩下彼此。FROM叶川:

    “爱情是什么?那是在吃喝不愁、有房住、有钱花、毫无后顾之忧的时候,才会蹦出来消耗你剩余精力跟感情的东西。假使上述条件中有一项达不到要求,你就根本无权谈论这个。因为你所面临的最重要问题是让自己如何活下去——是生存!而不是谈情说爱!小上海,有空好好把我的话想一想吧,够你琢磨二十年的。”

    被周围人称做老大哥的朋友在一次聚会中专门把我拉到角落里说出这番话,并且重重地拍我的肩膀。

    “谢谢,我跟江宁有分寸。”我说。

    他用完全不相信的眼神盯住我半晌,最后哼一声说:“雨子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稀罕物件儿。”

    “是吗?”我笑笑。

    我独自在北京生活。单位的工作越来越忙,朋友们时常过来看望,次数相当频密。我猜出是谁拜托过他们,后来果然在珞珞口中得到验证。

    “江宁说的?你还真听他话。”

    “因为这话有道理,况且即便人家不提我们也会这么做的。”珞珞说。汤圆跟她在饭桌旁玩得不亦乐乎,以至于我简直要怀疑家里养了两只猫。

    “其实啊——雨子要有你一半好我就该乐死了。”她半是自语半是对我,“方凛也不会那么辛苦。”

    我心里一动,问:“你觉得方凛倒霉吗?”

    “一点儿也不!我认识的臭小子里面没一个倒霉蛋,江宁也不是。恋爱就是恋爱,要有认输的准备;光想着天天遇好事儿只会害自己。”珞珞说完拿起DV拍汤圆,偶尔抬头瞧瞧我。

    “珞珞,你觉得我和江宁是在恋爱么?”我弯下腰问她。

    她想都没想便回答道:“是过日子!”

    “为什么?”

    “我啊,一直都这么认为——你和江宁,还有我哥他们,都像是连体儿。真的,特像。”珞珞慢吞吞地说。

    “不过呢,雨子跟方凛仅仅身体相连,内脏器官还是各用各的,就算分开了,受到严重损伤,时间长了,仍是一个赛着比一个活得好;但你和江宁,大概会共有一颗心脏吧。”

    “一颗?”

    “不是面对面,就是背靠背。前者呢,互相可以说话、安慰、吵架、帮对方看身后的风景;后者呢,目标不一样,想法也不一样。矛盾便多些。”

    她把DV凑到我面前,“虽然能活,也将比别人吃更多苦头;若硬要分离的话,除非……”

    我望着她,一时间似乎无法搞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处。真巴不得自己活在月亮上,把全部生活过得像一场梦。短暂地恍惚中,珞珞已经起身应声去开门了。雨子带着外面阳光的暖意冲进来,一手抱一个西瓜:

    “珞珞去把刀拿来!赶紧吃!”

    切下去的声音很脆,红红的沙瓤。兄妹俩连带一只猫挤坐在阳台门口的台阶上,边说笑边吃瓜。

    的确很暖和。其实,这样的场景也是种幸福吧……

    我想着,看刚才珞珞所拍东西的回放,看自己那双叹息的眼睛。

    ※

    突如其来的问题越来越多,让我根本无暇再考虑其它。得知江宁出现便血的事后,我二度来到哈尔滨。尽管之前他已经电话通知是药物的关系,但我还是坚决要过来亲眼看一下才放心。请假,收拾行李直奔车站,买张站台票先蹭上去,随后补票,在硬卧车厢的过道里坐到终点。途中稍微睡了一会儿,其余时间便面对窗外黑漆漆的夜出神,想了许多许多事。

    从上学时起就不是有任何雄心壮志的人,最大的企图也仅是像个普通人一样安然平淡地生活。对某些目标,某些境界的渴望和追求,似乎是在工作之后才慢慢形成的。江宁应该也有相同的情况出现吧,他在对自己人生的补充中,是否与我想到过一样的问题呢?

    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才是可以舍弃的?什么才是拼尽全力也要留下的?

    出了哈尔滨站,我背着包按照前次的记忆往江宁家走去。天气挺好,没有风的踪迹。街市还是那么热闹,人们快捷地迈动双腿,波浪般在四周涌动不停。或许是这场景太普通平常又太过熟悉,以至于坐在车中的我打从内心里升腾起刻骨的寂寥感——只有我是彻头彻尾的一·个·人。

    无论肉体,精神,或是其他有形无形的触觉、感受,这里,那里,哈尔滨,北京,上海,,海角……

    没有一处可以让我容身的。普通的,日常的生活中,没有一处。

    我将头靠在窗上,听着汽车行驶的声音,暗暗祈祷着它能永远这么奔跑下去,把我带到一切的尽头,离那些汹涌而来的孤独,越远越好。

    江宁开门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回来啦……”

    是他习惯了么?听得我鼻子发酸。

    家里稍微有些零乱,新买的一个书柜乍眼地摆在客厅中间,显然还没有具体落实它今后的位置。我扔掉包,二话不说开始帮他们干活,虽是初次见面,但有了以前频繁的电话接触,江宁的父母对我的反应显得极为平静。疙瘩还是有的,但至少表面上相当和睦。

    “单位把我辞了。”终于两个人单独相处时,他对我说。“病假太多,让他们意见很大。”

    “先把身体好好养一阵,到秋天再说工作的事如何?”

    他注意地凝视半晌,放在我腿上的手指无意识地划来划去。

    “我是不是很像个废物?”江宁说。

    我失笑道:“你值钱着呐,怎么会是废物?”

    他看起来很难受,不断地咬嘴唇。

    “叶川,你离我太远了……真的。即便你只是站在那里等,对我而言也太远了。”

    “才几个星期不见,你就认输了?”我诧异地问,“是谁跟我说要做这个做那个,要有自己的天地?难不成你连曾经说过的话都忘了?”

    “我好高骛远啊——”他苦笑。

    再说多少也无益,我只能与他肩挨肩坐在一起,听着门外电视里热闹的相声。

    早饭后我帮江宁母亲收拾,她一连几次说不用了不用了,我来,你去歇着吧。

    我说没关系,拿起抹布去擦桌子。重回厨房时,看到的又是同昨晚如出一辙的场景——满是消毒液的盆里,泡着一副碗筷。

    阿姨,我……很脏吗?

    装做什么也没看见似的离开。江宁还在睡,我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翻捡自己的行李,顺便多个心眼儿没有按在北京的习惯关上门。他的父母就在外面,还是不要让人家想太多。

    我真是累……

    他醒了,揉着眼睛:“吃饭了吗?”

    “早吃过了。”我把椅子朝床边挪了挪,凑到江宁近前说,“我想待会儿去车站买票,既然阿姨都说你已经没事了,我也就——”

    他嘟嘟囔囔地说:“随便。我想睡觉……”

    整整一天江宁显得蔫头耷脑。我告诉他已经买好后天的票,他仅仅啊了一声,不见多大反应。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他躺在沙发上说。

    “没有?”我注意到他陷下去的眼睛,“睡了十几个小时怎么眼睛还会抠搂?”

    他笑着捏我的脸,“我睡觉的质量能和你一样吗?别抬举人了!”

    话虽如此,我还是留了意。中午量体温时三十六度七,晚上便成了三十八度,到了半夜,不得不打电话找急救车。

    医生说留院观察,我主动提出守夜。房间里昏暗一片,只有几个病人均匀而高低不同的呼吸和鼾声。这些天一直过得紧紧张张,即便在江家的沙发上也没能睡塌实。我实在困得不行,便侧身在床尾靠住栏杆眯一会儿,手还抓着江宁的脚踝。

    好象做了许多怪梦,但都已经记不清了。只有他贴在我腿侧的双脚,温暖而具有实感。FROM江宁:

    凌晨时分一下子醒了,昏暗中我茫然四顾,如同尚在梦中。叶川蜷得像只虾靠在床尾,那种姿势想必不会太舒服。我想翻身起来,却猛然发觉脚踝正被他握在手里。

    我屏息而坐,除去脚踝周身刹那间冰凉一片。

    “——那你知道我的心情吗?”

    他的话一针针毫不迟疑刺在我每根神经上,痉挛般地痛楚。我默默躺下去,满怀期盼睡意再度覆盖意识,即便能够短暂逃离半分钟;清醒的思绪却像雷雨将临前的乌云,不断地压下来,几乎令人透不过气。

    别把感情变成负担。在安宁平和的情况下,任何人不会触及危险边缘一步;但失去平衡后,我们该各自背负多少才不会让对方遭受到伤害?我可以为叶川做什么?我还能够做些什么?

    他愈是像现在这样对我,我就愈无法忍受。

    我是不是已经走到悬崖了?

    真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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