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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笙寒-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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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红罗亭被青叶强行拉回锁燕楼后,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白天里与菡太妃相遇的一幕,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细细想来,菡太妃失手摔碎的那只镯子,竟分外眼熟。
依稀记起,蔹太后似乎有一只同样质地的簪子,一直以来仔细地收着,从不许别人乱动。
之所以记得,不只是因为蔹太后分外的珍惜,更是由于那种墨玉很是特别。本就是深沉之极的墨绿色泽,却又有更为深重的暗黑色纹络,若隐若现贯穿其中。倘若是从某些特殊的角度看去,会有眩目陆离的反光一闪而过。而这些,我看得很清楚。
思索至此,便急忙去扶摇殿寻找,果然在一个上好的檀香木匣子里找到了。簪子上,有纤细的金丝,盘踞勾勒出繁复交错的连理枝,以及比翼鸟的羽翼。

簪子拿在手里,我的思绪却中断了,茫然地不知该如何继续。
正愣神间,听到外间响起青叶的声音。在这样灯火俱灭、万籁无声的深夜里,那声音显得异常突兀,说话的语气也是鲜有的拒绝与不悦。「二殿下,王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请明日再说吧……」
却立即噤了声,然后是寒蹊冷冷的吩咐,「看好门,谁都不许进来。」
我暗自心惊,从未听过寒蹊如此阴冷的声音。从软塌上半撑起身子,抬眼望向门口。

黑沉的夜色中,寒蹊依然一眼就看到了本应在床上沉睡、此刻却窝在窗边软塌上的我,那样凌厉阴郁的目光竟令我不由得一颤。
缓缓地,每一步走近,都带了莫大的压迫感,让我不知该作何反应。
身子一轻,紧接着狠狠撞上冰冷的墙面。背后传来大面积的钝痛,每一条神经都在清晰地叫嚣着痛楚。
扼住我颈项的手慢慢收紧,有力地,一点一点逐渐夺去我所有的呼吸。
最初是本能的挣扎,然而很快,我的手只是近乎优雅地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终是无力地垂落身侧。
呼吸困难,我极度难受地仰起头,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他的眼睛里灼灼闪烁着的,是我完全陌生的目光。平日里暗蓝深沉的眼眸,绽放出亮蓝色的眩目光芒,诡异,邪魅,阴沉,冷酷。
蹊,如果连你都要我死,我就真的不知道,该要如何才能够活下去了。
视线愈加模糊,身体也似乎越来越轻了。
用尽所有的力气伸出手,蝉翼般轻轻覆上面前人的眼睛。与一直以来想象中的一样,是暖暖的温热触感。
「为什么……」几不可闻的声音飘散在无际的夜色中。

我垂下眼帘,安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嘴角竟不能自抑地勾起一抹浅笑。
下一个瞬间被重重地摔在床上,新添的痛感使我的神志恢复了少许。
颈间蓦然放松,却仍然呼吸不畅。剧烈地咳嗽着,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般,我紧闭着眼睛,痛苦地蜷起身子抱紧自己。
然而容不得我喘息,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已被翻过身体俯卧在床上。
玄狐裘早在先前的挣扎中就已滑落,此时我身上仅余一件轻薄的白衣,被他几下粗暴地撕得粉碎,肌肤暴露在冬夜冰冷彻骨的寒气里。
身体冰凉,更冷的,却是心,如坠冰窟。

「你问我『为什么』?!」
「她死了,竟是用当日的一条白绫自尽,你倒说说看这是为什么?!」
「『他们都不在了,为什么我还要活下去。』好端端的,怎会平白无辜说出这样轻生的话来?!」
「一直以来都是好好的,为什么偏偏见了你,只一面,就会绝望到放弃一切?!」
「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把别人逼进绝路在你看来很有意思么?!」
「你到底想怎样!」
「我到底要拿你怎样!」
声音嘶哑狂乱,如同一只末路穷途的困兽,再无法挣脱束缚,只能拼尽了所有的力气疯狂地怒吼咆哮。

再后来,我已经听不清他在嘶吼些什么了。
牢牢地被寒蹊禁锢在身下,身体被打开到令人羞耻的程度,伴随着周身越来越高几近滚烫的温度,我的思维越来越迟钝。
『……二哥,不要……蹊,停下……宇文寒蹊……』意识里断断续续地这样想着,却丝毫说不出话来,只能徒劳地挣扎扭动身体试图逃避。

变故突生。
那一刹那我感到时间仿佛凝滞,异样而细微的声音仿佛被放大、被拉长了无数倍,化作无穷无尽的折磨,残忍地不断回荡在我的耳畔——那是锐物刺入身体的声音。
是我手中的墨玉簪子,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它是如何刺入寒蹊的血肉,一毫一寸地推进,那是怎样一种尖锐而锋利的痛楚。
我吓呆了,忘记了挣扎,也不敢乱动,怕加重他的伤势。
他伤得似乎很重,全部的重量已完全压到我的身上。我有些气闷,却忍住了一动不动。
不敢回头,我不知道自己刺中了哪里。他的血很快地蔓延在我的脊背上,晕开温热湿润的一大片。
他的头无力地垂落,枕在我的肩膀上。
死寂的沉静,我仍旧怔怔的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他轻轻地开口,气若游丝,「……笙,对不起。」

我的声音直到这时才回归自己。不假思索地放声唤着青叶,声音喑哑而凄厉,就像溺水的人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青叶的脚步在打开房门进入房间之后明显地踉跄了一下,之后便不再稳重。
他还是个孩子,这一番混乱景象怕是要吓到他了。
然而在他帮我挪开压在身上的寒蹊、一丝不挂的我努力坐起身来的时候,我却在那双黑白分明冷定异常的眸子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杀气,莫名的熟悉。
一个念头来不及细想就匆匆略过,当务之急是救重伤的寒蹊。这么多年的剑总算没有白练,我手中的簪子几近刺入他的心口。所幸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下手有了些许的偏差。
吩咐青叶去传唤太医,我则胡乱披了件衣服守在床边,寒蹊的手腕被我紧紧握得青紫。
床上静静躺着的人气息奄奄,面容苍白如纸,因疼痛而眉头紧皱。
我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突然想起之前寒蹊狂乱中吼出的菡太妃的话,『他们都不在了,为什么我还要活下去。』
……蹊,如果你们都不在了,为什么我还要活下去。

第二十六章

簪子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入,堪堪避开致命的一点,让人不得不惊叹于那接近极限的毫厘之差。
伤口虽然不大,却很深,流血不止。
拔出簪子,然后止血。匆忙赶来的太医们惶惑而有序的忙碌着。
可殷红的鲜血仍然如同泉涌,染红一条条原本雪白的绷带。
我无能为力地感受着握在自己手中的寒蹊的手腕逐渐冰冷,心里满满的都是惧怕,怕他也会像先前的许多人事那样决然离我而去。
血终于止住了。太医们退下去,吩咐说二殿下需静静调养,方才不至落下病根。

寒蹊的容貌很像父王,尤其是那种肖似的俊朗与英气。我看着他,就想起重光殿见到父王的一夜,行将就木的帝王身上散发的,是一种清和而纯净的气息。而此刻面前的人,却更多的是轻飘渺远,似乎随时都会消散在夜色中的脆弱。
那一夜他的眼睛始终阖着,面容失色毫无生气。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投射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本以为他睡熟了,可就在我放开他已经淤血的手腕、想要起身离开的时候,手却被他反手扣住了。
彼此的手指纠缠在一起,是同样的苍白与冰凉。那双握住我的手是如此轻软无力,让我怎能狠心甩手离去。
毕竟折腾了半宿,我累得趴在床沿就睡着了,连青叶为我披上暖和的玄狐裘都浑然不觉。

翌日清晨,我在浑身散架似的酸痛中醒来,立刻对上一双暗蓝色深似寒潭的眼睛,眼神无比的柔和温存。
寒蹊却在我抬起眼帘的瞬间别开头去。
十指依然交扣,谁都没有挣开。
静默良久,正在我放松身体准备继续补眠的时候,他突然很用力地握了我的手,一字一顿地开口,「笙,昨夜的事……你肯原谅我么?」
我一怔,睡意全散。想起他粗暴狂乱的一面,仍是心有余悸,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他的目光立刻黯淡下去,呼吸也有些急促紊乱。
「二哥,你先不要想太多,好好养病才是。……况且,昨夜,你其实并没有真正做什么,不是吗?」我以尽量稳定的嗓音回答他,太医说他不可以受到大的刺激。
「仅仅是这些,难道……还不够么?」惨淡一笑,他的声音满是痛苦,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颈项。我知道那里有大片紫黑色的淤血痕迹。
垂下眼帘没有看他,我抽出与他交握的手,整了整衣物离开。
关门的时候不经意回望一眼,看到他抬起的手臂,怔怔地伸出,向着我离开的方向,满手空落。

北风吹彻。
逃也似的离开锁燕楼,我倚靠在太液池边的干涩粗糙的楝树下,茫然地凝望着一池清澈水色,心里杂乱无绪。
冬天的天空是颓败的灰白色,楝树光秃秃的枝桠直刺苍天。
昨夜寒蹊所为,理应算是很过分的。而我已不作他想,只觉得累,心里是无尽的疲惫倦然。
身后青叶的脚步声走近,「王,天凉了,回去吧,不然会染上风寒的。」
我摇了摇头,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寒蹊——接受,拒绝,或是装作忘记。
「王,……寒蹊殿下,刚才已经离开锁燕楼了。」
心里一痛,昨夜受了那么重的伤,他此时断然不能妄动。是为了顾及我的心情,才强撑着离开了么?
蹊,何苦……
「那么,就回去吧。」

发生在那一夜中所有的荒唐纷乱,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一概不了了之。与寒蹊的相处,彼此也总是有意无意地相互逃避着。
仅三日后,寒蹊带病勉强为菡太妃举行了葬礼,葬在景王陵玉钩斜墓。
我没有参加葬礼,那一日,我在扶摇殿蔹太后离开的院落里,将那只墨玉镶金簪子摔得粉碎——只有我看到,在那只簪子极为隐秘的地方,刻着一个古老篆体的『荨』字。
而我决定,从此放下上一代人所有的过往。
那些并不属于我的前尘往事已经羁绊了我太久太久。

新年将至,景王宫上下一派喜庆氛围,大红的宫灯挂满屋檐回廊,连宫人们的脚步似乎也都轻快起来了。
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依约,和亲的日子就要到了。
对于这位政治手腕强硬的夕颜公主子嫣,我是没有丝毫好感的。间接地,便是她从我身边逼走了隐光。
种种事情错杂,我的心情低落,于是决定同青叶出宫散心,寒蹊也并没有阻止。

记得栩然曾经对我提到过,旸京城南有一片梅树林,遍植白梅。梅花盛开之际,淡而清幽的梅花香飘飘然在整个天地之间。
一路行来,心情愈怯,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终于到了,入目皆是纯白一色的梅花,银状素裹,如云似雪,令人的心里也如这花般纯净起来。于林间漫步徐行,有暗香盈袖。清风拂过,飘落的花瓣如白色翩舞的蝶翼,飘飘洒洒落满人的衣衫。
心下却又不由得怅然。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栩然,或许,你我终是缘浅。

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到,这会是另外一场不期而遇。
旸京城的五陵公子们在白梅树林的深处文期酒会,宴饮寻欢。
我远远地站在一株白花盛开的梅树后面,只一眼就看到那个优雅温文的身影。
是栩然。如初见时一般的天蓝色锦缎长袍,其上流云翻飞,风流俊逸。只是侧影,却依然让人感受到那人的清朗无羁,而不是在我面前通常的压抑隐忍与小心翼翼。
目光随即落到依偎在他怀中的女子身上。水绿色的轻薄纱衣,婀娜的身段,灵蛇髻上的十二支花钿闪耀着,晃乱了我的眼睛。
我的手不自觉地握紧,颤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栩然抬手,揽上怀中人盈盈不堪一握的纤腰,举手投足间是再不过的自然而然。

那一刻,心灰意冷。或许我本就没有立场期许什么。与栩然的交集不过是短短几个月中,彼此迫不得已的相处。而年少的轻狂无羁如一层薄而透明的纸,轻而易举地隔断我所有的自以为是。
传闻中青楼薄幸的迷蝶公子梁栩然,这样的身份对于他来说,或许是一个更为真实的存在。而于我,则是全然的陌生。
而此刻,双手捧起我的脸,静静地望着我暗沉沉的黯然眼睛,青叶的神色漠然——若有所思,无动于衷。

第二十七章

和亲的日子如约而至。
我坐在殿堂高处的玉座上,一身黑色绣金龙袍沉稳而庄重。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脸上相似的虚假的微笑,我反而是唯一面无表情的人。
漫不经心地一口口啜饮着翡翠琉璃盏中淡金色的美酒,醇香馥郁。微微晃动杯盏,水面迷离的光影潋滟。
丝竹管弦,仙乐飘飞,衣香鬓影,觥踌交错。推杯换盏之间,利益一致的人群巩固着彼此之间的维系,从没有一场聚会只是单纯的盛宴。
灯火明灭。我手中的翡翠琉璃盏空了又满,醺然薄醉,视线朦胧如雾里看花。

烛影摇红,一夜缱绻。

清晨宿醉醒来,头痛欲裂,浑身酸软。
好不容易双眼对焦,入目是熟悉的浅米色床帐。
呃——?我昨夜睡在锁燕楼?……不是王后的朝阳殿?
那么,与我翻云覆雨缠绵一夜的人……是谁?
想到这里我的身体立刻僵硬起来。身后那人横过我腰间的手臂,也在突然之间让人觉得滚烫难耐。
屏气凝神,我的视线小心翼翼地一寸寸下移。浅米色的帐幔,暖橙色的流苏……
——暗红色已经干涸的血迹,斑驳陆离,乱如落梅,密密地落满白色的床单,让人触目惊心!
我不由得一个战栗,怔愣片刻,猛然转身。

气息交缠,近在咫尺处,是寒蹊俊朗坚毅的面容,苍白异常。暗蓝色的眼眸,眼帘半敛,目光深沉而温柔,不知已这样默默地注视了我多久。
我慌乱地向后挪开身体,无比渴望逃离这荒诞不经的一幕,却发现这个动作只会让我把一切看得更加清楚。
修长的四肢,柔韧的身体,滑腻的肌肤,白皙的肤色,寒蹊的身体堪称完美。可现在,他的身上青紫暗红,斑斑驳驳的全是伤痕,如同惨遭凌虐。
我的头脑中轰的一声,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呆呆地看着面前令人惨不忍睹的身体。努力地回想着,也只模糊地记起,昨夜的自己,是完全的恣肆放纵,发泄着连日来所有的不快与阴郁。
手指下意识地抓紧身下血迹斑斑的床单,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他的愤怒与狂乱的报复降临。
然而没有,一片寂静之中,只能听到两人此起彼伏暗暗相和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一双温暖的手臂将我圈进他的怀抱中,安抚地在我背上轻轻抚摩着。
「笙……」叹息一般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在我的耳际。
随即温柔的吻落下,徘徊在我的眼角眉梢,渐渐向下,却始终避开我的唇舌。

锁燕楼后的浴池中,我浸泡在温热的水中,倚靠池壁坐着,心里暗自思量。
不远处的水中,寒蹊清洗着身体,动作有些艰难。见状,我靠过去出手帮忙,而他顺从地任我动作。
张了张嘴,那声『二哥』我却无论如何再也唤不出口。沉默了半晌,我咬咬牙,毅然开口,「你不是曾经问我,究竟我想要怎样么?我想过了,……寒蹊,放我走吧,我想离开这里。」
我的声音十分冷淡,响起在氤氲模糊的水气中,很轻,却清晰无比。
之后,却换作了他的沉默,阖上眼睛靠在我的肩膀假寐。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开口答应。一旦我离开,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坐上景王大位,而不必纷扰于流言蜚语。
若我离开,青叶也会过得容易些。近些日子来,青叶无时不刻不在顾念着我的安全,堤防着暗算的黑手,食物饮水总要亲自查看才肯放心地给我。心力绞瘁,人亦渐渐清减。
从没有想到过,有一天蔹太后不在了,而我依然无法为自己的人生做主。

大景新迎娶的王后,焱国公主子嫣,有着如她的名字一般嫣然如花的美貌,却并不让人觉得俗艳,而是给人很清丽的感觉。可在我的眼里,她的姿容远远不及我的俊美无双的隐光,不,应该说是她的胞弟焱王子煌。
昭阳殿。
眼前的女子一袭绛紫洒金锦袍,玉柳卓然,无比的雍容华美。一派大家闺秀风范,声若莺啼,步若摇莲。
洞房花烛之夜景王夜不归宿,而独守空房王后竟没有丝毫疑问。或许是她太清楚自己的地位与立场,不得已选择沉默。而我以为更可能的原因是,她只是暂时隐忍,休养生息。
这个在焱王族内乱中最终独掌大权纵横朝野的女子,其手段的冷硬残酷自是不容小觑的。甚至,她的文韬武略,使她在焱军队中流传着『冰原之鹰』的称誉。'陌(深情款款状):公主殿下偶爱你!……'
而近两年前起,她用尽手段逼隐光回国即位。其中原由,我无从得知。
最终她成功了。隐光离开了,留下我孤单一个人。知道真相的时候我对她无比憎恨,现在依然。

低头轻抿一口青瓷盘花盏中的茶水。清冷的茶香萦绕唇齿,浅淡而悠远,令人回味无穷,却又抓不住那一屡虚无的茶香。
「真是好茶。」我不禁赞叹道。
「王喜欢就好。这茶其实只是普通的『溟澈』,只不过产自景焱交界北溟山的北麓焱国境内,烹制的方法也略有特殊,自然与大景境内常见的『溟澈』不同。」她微微一笑回答道,态度冷淡却毫不失礼。
那样的清浅一笑,竟让我隐约看到隐光的影子,不由微微一怔。
「……甘心么?」这话竟就脱口而出,声音极其轻飘。是啊,怎会交出拼命争取而来的、牢牢握在手中的权力,甘心任人支配?
她显然没有想到我会突兀地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微微别开目光,望向窗外已是抽芽发花的迎春花枝。
「一直以来所有的努力,不就是等待这一天么?等他回去……就够了。」再开口时,她的眼睛直视着我,眼神既清且亮,声音却是低低的,「若是我不答应和亲,只怕他会更加恨我。」
我看着她徒然落寞的神情,心里亦空落落起来。总是有一份责任与担当,推卸不了,逃避不了,绝望决然地束缚住每一个人。
「王见笑了。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怎能让人不操心。」她又是一笑,清清淡淡,又仿佛蕴藏了无尽的关爱与宠溺。而我分明看到了那笑中不加掩饰的挑衅。
和子嫣这样的人说话很容易,她总能很轻易地明白我意指何处。同时却也很累,因为要不得不提防她随时可能发动的攻击。
再抿一口茶,我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便告辞离开。

走出昭阳殿,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又是一年,迎春将开。
西方的天空中残阳化血,将这新泛出生命迹象的绿色花枝平白染成无望的暗红色。
我伸出手去,妄图拂去那层血色。
手却怎样也碰触不到那枝那叶那花,而眼中的天地开始旋转翻覆。
青叶猝然慌乱的惊呼声是如此遥远缥缈。
心脏处是熟悉的剧痛,排山倒海,恍然让我想起初见栩然的那日光景。
茶香幽幽弥散,意味无穷。
意识消散之前,我只来得及想起那个名字——
『独倾』。

第二十八章

十七岁那年的烟花三月我第一次踏上江南的土地,在我漫无目的的旅途的开始。生命中首次拥有的自由令我感到些微的迷惘与茫然。
早春清晨的空气微凉,沁着淡淡的花草的清香,很是好闻。淡烟细水,轻风微云,此刻的江南宛如一幅淡雅隽永的水墨画卷,沉静安然。
我抬手轻拉缰绳骑马缓行。马蹄扣响在晨露微湿的青石板路上,咚,咚,一声又一声清脆地响起在天太早还空无人烟的街巷,又空荡地回荡开来。
我转身回望来时的方向。天的尽头岫山的山岚若隐若现,并不十分高峻挺拔却透着不可撼动的坚定沉稳,一如景王朝基业二百年来的稳固如磐。
这些天里我一直遥遥观望远山渐渐地没入天际一线,自己则渐行渐远。而我仿佛依然可以清晰地看见岫山脚下盛世繁华的旸京城,以及庄严雄壮的大景王宫,那里埋葬了我之前全部的生命与记忆。

生命的前十五年里,景王宫高耸的朱瓦黑墙隔断了外面的天空,我在这个世间最精致华美的牢笼里重复着极其简单的生活。
在大景王朝子民们的眼中宇文寒笙是一个沉静而漠然的人,不论作为完美低调的三王子,还是作为一个始终沉默的傀儡帝王。他们看到一只华丽高贵的金丝雀的幸福,以为他暗黑色的眼睛冷漠地洞察一切,却始终保持着沉默。
没有人知道,对于所有发生的一切,我从未曾看懂。我始终厌恶萧墙四合中沉闷而压抑的空气,以及那些发生在宫闱深处的不为人知的故事。
总有一天我要离开,我曾坚定地告诉自己。

我的二哥宇文寒蹊最终同意了我的离开,在我几乎死在景王深宫,沉沉昏迷一年之后。
于是十七岁生日那天的黎明之前,身体初愈的我走出旸京城。只身匹马,一意孤行。
离开城门的时候初阳未升,而我莫名地徘徊许久。
直到人渐渐开始多起来,我不再流连,掉转马头,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此后两年的时间里,独行无牵挂。
散怀山水,纵马天涯。
骏马西风冀北,杏花春雨江南。人世间一切胜地美景,令人目不暇接。然而我的心里,却始终空空荡荡。
于是回到最初所到之处,那景致醉人的江南。惹尽尘埃的脚步停下在秦淮的尽头,繁华没处,是异常的安静寥落。
喜欢这里,仅仅是因为秦淮的天空,那是极其纯净的青色,让人怔怔地凝望着,便总是忘却了时间。

许多个早春薄凉的清晨里,我斜倚在秦淮尽头的小楼阑干旁,遥望秦淮之外的一水江天。苍青色的江水无声东逝,千帆过尽,我的心微微怅然。
烟雨秦淮,十里桃花笑。江南迷朦的水气萦萦缭绕了桃花怒放的枝桠,在原本明艳的绯色花瓣上笼出一层轻纱蝉翼般轻薄的粉白。我再一次无法抑制地想起九岁那年开满整个岫山的醴艳桃花,而与景王宫有关的一切记忆此刻都已渺远而模糊不清。

如同经历一场长久的醉梦,梦中风雨飘摇,花落尘香。许多人许多事来了又走了,留下我孤单一人争愣无措地站在原地,带着满身满心的伤痕。
梦的后来,一直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每夜每夜,温柔而坚定地从背后将我揽入怀中。
耳边总是有熟悉的声音低低地轻语。

「笙,你看,离云殿的黄蔷薇已经开了。在经历了那一场劫火之后,它们依然顽强而坚毅地盛开着自己的生命……」
「笙,『蔷薇花谢即归来』,如今蔷薇花开,你……是不是快要醒来了呢?」
「笙,你好贪睡呢……你知不知道,你最喜欢的黄蔷薇已落尽了……等到明年,你会回来再赏花开么?」
「笙,你一定不知道,许多许多日子里,我远远地躲在太液池的隔岸,看淡紫色的楝花落满你月白色的衣衫,乱如落雪,拂了一身还满……」
「笙,你一定不知道,那一刻我是多么多么想把你拥入怀中,再不要你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可我知道,你一定不喜欢别人的靠近……所以,我只要默默地在这里看着你就好,就像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笙,我在暗处注视着你飞扬粲然的微笑,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那时你还是好小的肉肉的一团,总是在我的臂弯里安静地浅笑,可你的眼睛是那样地暗沉如渊让人心疼……」
「笙,我知道这些话你一定听不到,所以我才可以放心地说出口……从你出生的那天起,父王不再抱我在怀中,他总是牵着我的手去看你,告诉我,一次又一次,我的一生,只能为你而活……」
「笙,你想,一生的时间,我怎会甘心呢……秋狩的那一箭,你看向我时了然的冷漠的目光才是世间最锋利的箭,箭箭穿心……我才发现父王的话早已深深融入我的骨血,再也无法摆脱。我怎能伤了你?!」
「笙,父王走了,可我依然告诉自己,我的存在,只是为了让你更好的活下去……可我还是错了,再一次的伤了你。」
「笙,你说你想要离开,我怎能答应……我的眼睛早已习惯了追随你的所在,我无法想象看不到你的日子。我幼稚地以为景王的位置可以束缚住你渐渐丰满的羽翼……」
「笙,若不是我自私地想要留下你,你是不是就不会饮下那下了毒的茶?我没有想到沈家竟能与夕颜公主合谋下毒『独倾』,我寻遍了医生却只能勉强保住你的性命,让你沉沉昏睡。」
「笙,有好消息哦,青叶找到了悬壶济世的谢家后人谢泫,他一定可以救你……然后,我会放你离开。我宁可选择生离也不要死别,至少你可以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不必在意我的痛苦。」
「笙,我会给你一个安定和平的世界,让你自由地纵马天涯。」
「笙,我……」

语已多,情未了。

第二十九章

凭空响起的羽翼破空声惊扰了我的思绪,下意识地抬起头,空落的视野中一只飞鸟轻巧矫健的灰白色身影直冲碧落,最终消失在纯净无暇的青色苍穹。
自嘲地浅浅一笑,我摇了摇头,怎么又想起这些本是不该听到的话了。可既听到了,又怎能不在意。
两年来自己始终浮雁沉鱼杳无音信,不知寒蹊会如何担心。思量一番,终是提笔写了离宫后的第一封书信,『安好,勿念。』短短四字,没有称呼没有落款,我却知道他一定看得出是我的信,因为……那字,还是一如先前的凌乱随意。
待寒蹊看到这信之时,想必离云殿的黄蔷薇早已开了满园。一句『蔷薇花谢即归来』,成就了多少人多少次的自欺欺人。总有人一去不复返,又有谁痴痴等待一生?

下了小楼,漫步在秦淮河岸绵延的桃花树下,白茫茫的晨雾中偶尔有绯色的落花翩跹飘逝。
我踮起脚折下一枝桃花,凑近了眼前细细地看着,那精雕细琢自然天成的花朵,花瓣是如水般渲染开来的轻柔绯色,鹅黄色娇嫩的花蕊轻颤。
一恍神,依稀看到沉睡初醒那日青叶的面容,淡淡的倦容掩不了面上异样的潮红,颈间若隐若现几朵灿若桃花的绯色吻痕,极其魅惑诱人。
而当时的我,只觉心里一凛,未及多想,竟就丝毫不留情面地一把扯裂他的衣衫,露出白皙的胸膛上大片大片更多的相似的痕迹。
青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随即一片灰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怔怔地看着我,不可置信地瞪得滚圆。他的眼中渐渐堆积了晶莹的泪水,点点闪烁,却强忍着没有流下。
我的心里说不出的愤恨与心疼,他还只是个孩子呀!神医又如何,那姓谢的混蛋居然做得出如此之事。
伸手把青叶轻轻地拥入怀中,轻声软语地哄着。怀中他冰冷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我胸前的衣襟很快湿润一片。

折下的花枝拈在手里无意识地转着,花瓣随着前行的脚步飘落在身后的草地上,我一时陷入回忆不能自拔。

后来我还是避着青叶见了谢泫,那个在我看来厚颜无耻的人,传说中天下第一神医世家谢家的后人。
年轻的医者修眉凤目,容貌俊美,气度清雅,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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