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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笙寒-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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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捉住了她不断滴血的手指,我拿出丝帕小心地拭着血迹。她的手指冰凉没有温度,因疼痛而轻微颤抖着。
沉沉的死寂取代了戛然而止的琴声。现在的姿势已是逾矩,我几乎贴到了她的背上,双臂环过她的身体。然而谁都没有动,我感到些微的心疼,因为她的了无生气。
「寒笙,你……恨我么?」幽幽的嗓音响起,带了一丝的叹息。
我闻言怔然,不自觉地摇了摇头,才反应过来她是看不到背后的我摇头的。欲张口,却是无语。
恨她么?曾经有过,在她恣意操纵我的人生之时,在隐光莫名的失踪之后,那样的无力感让我近乎万念俱灰,惟有深刻入髓的恨意,犹如烈火燃熄后的余烬,幻化成纷扬弥漫整个天地的大雪。而最终,往事漫随流水,花落杳然无痕。
「是啊,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你又怎能不恨我呢……」面对我的沉默,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喃喃自语一般。
「不,母后。」我开口。她惊讶地猛得转回头来,眼睛里有短暂而明亮的光芒一闪而逝。
「曾经恨过……可后来,我常常想,我其实应该感激你的。若没有你,我或许早已活不到今天;若没有你,我又怎会遇见隐光……以及栩然……」微微一笑,我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她,「浮生一梦,此身已然,还要计较些什么呢?」
这一番话说得的确是我的真心言语。她直直地凝视了我片刻,突然惊慌失措地开始摇头,语无伦次起来。「怎么办,笙儿,……已经晚了啊,我几乎灭门沈家,宇文寒蹊不会放过我和梁氏一族的,还有你……我最终还是做了最愚蠢的决定,可当年羽荨就是死在他们手里的,……先王忍了,可我不甘心看他们逍遥于世……」
羽荨……母亲,当年就是死在沈家手里么?知道这点,我的心里却没有过大的波澜。沈家在朝野中根基甚深,也难怪父王隐忍退让。
相比起来,更加让我担忧的是眼前的人。多年来支持她的信念便是一场报复,如今遂愿,反而失去了生命的重心。她的眼神开始空洞散漫,任我怎样软语相劝都无用。
毫无办法中我的手抚上琴弦,纯净若山涧清泉的琴音流泻。
我并不工于琴,始终认为琴瑟太过柔弱,也太过伤情。我喜欢的是笛音的清越悠远,翩然无羁。而此时手边惟有古琴一张,收敛心神用心弹奏,渐渐的她激动的情绪开始平复,安静下来专注聆听。
一曲终了,我扶她回内室休息,关上殿门前我回身一笑,轻轻开口。「母妃,我会让栩然安全离开的。至于我,……我会留在这里,陪你。」
断鸿声里,立尽斜阳。我仰头望向西方渐晦的天空,嘴角扬起一抹笑,却黯然至极。
栩然,再见。
寒蹊,一如当初暗自的誓言,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很久以后当我独自行走在烟雨江南的那些日子里,我也曾细数有关景王宫的寥寥记忆。我常想当时的自己虽然看似冷定漠然,实际上却总是太过感情用事,几乎我的每一次重大的决定都缺少理性的思考与判断。而以我的近乎幼稚天真的种种想法,在那样诡异扭曲的世界里居然可以安然无恙,不可谓不幸运。
我也许会抱着些自嘲的态度看待过去,那一场场自以为是的坚持,然而,却从不曾后悔。若光阴流转,前尘轮回,我相信自己仍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第十六章
「你在这里坐很久了,……起风了,不冷吗?」
一片寂静之中蓦然响起的声音,让本在兀自出神的我猛地一颤。恍觉面前的光线被遮挡住了,我倚坐在太液池边的楝树下未动,只是本能地抬头仰望。
我微微眯起眼睛。栩然的声音泠泠听不出情绪,而我突然非常想看清楚此刻他的表情。逆光中他的面容模糊不清,我只看到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里,有着比月光更加清亮的流光飞舞。
他向后退开一步。
月光再次倾洒,透过楝树交错纵横的枝桠,幻出一地斑驳摇曳的光怪陆离。楝树曾经浓密荫翳的叶子,早在入秋的第一场寒风里,就已一夜间凋落殆尽。那场风停以后,银杏树金黄色的扇叶铺展满地,犹如散落的阳光;而楝叶枯黄干涩,在脚踏上去的瞬间清脆地碎落。
夜空中月已西沉。傍晚离开蔹太后的扶摇殿,我信步闲庭,却终是来到了太液池边。自失一笑,也就寻了以前的位置坐下来,凝望一池秋水。心安然沉静下来,呆呆出神一直到现在。
握住栩然伸向我的手,稍一用力站了起来。腿脚因长时间不活动而僵硬酸涩,我身子一软,但被及时揽过靠在他胸前。
「栩然,你的手也好凉,找我很久了吗?」
「是。我在离云殿一直不见你回来,就出来找你,可走过很多地方你都不在。」
「可你明知道的,我喜欢太液池,喜欢在这里凝神望水。」我的视线再次投向波光微漾的水面。残荷已尽,秋水惊寒。
「……并不是这样的。其实你只有在伤心的时候,才会想要看水。……我原本以为,你不会再来这里的。」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的话语里流露出的一丝失落让我心疼,但在同时也使我幡然清醒。我总是在不自觉间沦陷入他的脉脉温情里,任性地抛开一切繁冗琐事。只是,这一切,在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前,即将成为过去。
「栩然,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如此喜爱看太液的水么?」我低头看向黑色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心底陌生的感觉升起,水面随波微曳的面容精致到几近完美,有着狭长的凤目和浅绯色薄唇。一刹那的失神间,我甚至以为那是我精神恍惚中看到的母亲的幻影,于是我下意识地对她微笑,伸出右手想要抚上她的面颊,却在指尖触到水面的瞬间,眼中的整个世界分崩离析。
手浸在冰凉的秋水中,丝丝缕缕沁入的,是彻骨的寒意。我却怔怔地没有将手收回,感受着此刻的冰冷,是如此的清晰而真实。
「你在做什么!」栩然半强迫地拉了我离开水边,解开衣襟将我的右手贴上他的胸前,温热的触感让人心思游移。
我挣了一下,他却没有松手,反而顺势将我压到怀里圈住。他的怀抱温暖舒适,我埋头在他的颈项里,闷闷地继续开口。
「……最初的时候,我也只是无意识地,喜欢上长久地坐在这里静静看水。后来,我渐渐明白,那是因为太液的池水清透明澈,像极了一个人的眼睛,而那人,我却无缘再见了。心里无比希望他回来,却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此只能暗自缅怀,那是怎样一种消沉无望……再后来,我发现有另一个人的眼睛,有着与隐光如此相似的清澈……」
「王,说了这么多,你是想要告诉我,我只是个替代品么?」轻轻地开口,他附在我耳边,一字一顿。「可,如果我说,我早就知道,你面对我时所有的微笑,其实都是给另一个人的;但是,我并不在意呢?」
我哑然,没有想到他这样的回答。重重地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震惊。再开口时,声音里融入了刻意的冷漠。「可是我在意。每次看到你与他似是而非的清澈目光,我的心都会碎裂般痛彻,所以我不能忍受自己再见到你了。明明是,你们做了相同的事情,为什么,你可以活下来,而他却不知今昔何处?!」
「相同的事情?」他若有所思地重复一遍,环在我腰间的手向下滑去,我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
「真是可怜呐,这么说来,我仅仅是你的试验品?因为他的失踪而起的一场挑衅?」他的声音冷冷地,让人听了心寒。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清晨里,他短短一日的放肆、戏谑与轻佻,而后在我面前的时候,他总是温柔如水。此刻细想,我竟恍然无从知晓究竟那个才是真正的他。
「难道你认为,除了这副身体,你还曾得到过些什么?」话虽违心,可事已至此,戏也只能演下去。或许,从头至尾自作多情的都只是我,而已?
「那,就让这身体,再陪我最后一夜,如何……」
不知什么时候我已被他禁锢在树下,圈在手臂中动弹不得,背后是楝树干摩擦的粗糙质感。
我没有挣扎反抗。闭上眼睛,我看到自己这一场迷蝶晓梦的终结,迷梦中翩然远去的蝶翼渐不可见。今夜,是最后的放纵。
他低下头,灼热而凌乱的气息喷洒在我的颈侧,动作第一次如此恣肆,吮吸舔舐的唇舌重重地落下,烙印一般力。
疼。我咬住下唇,微微侧了头,目光散漫地掠过水面。
月光黯然失色,夜已是最为黑暗的更阑时分,无尽的黑夜弥漫,而太液池的水清澈依然。
第十七章
黎明时分,天空却是阴沉的铅灰色,彤云密布。
起风了,深秋的风真的是很冷了。我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襟,靠在树上的坐姿未动。
栩然终是没有强迫地抱我。最终他只是伸手抬起我的脸,静静地凝视了片刻,浅淡清澈的琥珀色眸子里光华流转宛若流岚。转身离去,风漫扬起他的衣袂犹如翩舞的蝶翼,他的身影渐渐消散在沉沉夜色里,消逝在背后凝望的我的眼中,却深刻在我的心里。
又一阵大风吹过,雨开始落下,淅淅沥沥很快大了起来,打湿了整个灰色蒙蒙世界,恻恻阴寒的秋意弥散。
我站起身来,有些不知所措,是该冒雨冲回离云殿,还是仍然躲在这树下避雨。
楝树稀落的枝桠已经无法阻挡倾盆而下的雨水。雨滴连成浓密的线,犹豫间衣服已被冷雨浸透,寒风一过,我无法抑制地开始瑟瑟发抖。
抬手抹了一把满面的雨水,我不顾一切地冲进雨帘。
雨水冰凉,打在身上却是一阵阵灼烧似的痛。
从来没有觉得太液池与离云殿间的距离是如此遥远。抬起头是弥漫整个天地的灰色,望不到尽头。
身体好重。明明冷得颤抖,体内却像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好难受,为什么还没有到……
视线开始模糊,意识逐渐远离。
突然觉得身子一轻,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熟悉的温暖包围,是栩然。我费力地睁开眼睛,却只看得到一个摇晃的人影。
用尽最后一丝理智与力气,我开口,吐出细若游丝的声音,「你走……」
却是不自觉间手已扯住那人衣袖,牢牢地不肯松开。
那天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一无所知,突如其来地淋雨以及低落的心境令我高烧不退,持续沉沉昏睡。
勉强睁开眼睛已是在几天后,可以听到窗外潺潺的雨声。
视野中没有栩然的身影,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见我醒来,蔹太后端坐抚琴手指停下,袅袅的琴音消散在雨声中。
她起身走过来,手指抚过我的脸颊,指间冰凉。
「……他,已经离开了?」
她点头,眼神黯了一下。许久,侧过头望向无际的铅灰色天空,「寒蹊,即将兵临城下。」
翌日寒雨初歇,风流云散,久阴多日的天空终于重现清明,我的心里却有茫然若失的怅怅之感。那些丝雨连绵的日子里,纵然空气里满满的都是令人窒息的阴冷潮湿,却可以在温暖安静的室内,如冬眠的兽一般静静蛰伏着,闲逸而悠然。
然而没想到,只是我醒来后的第二天,雨收云断之日,便是一切结束之时。
寒蹊军队攻入旸京城时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人们早已不满蔹太后的专权乱政,守城的军队也只是象征性的抵抗一下便也弃械投降,何况在京城常年逸豫的生活使他们根本无法面对训练有素军纪严明的驻北大军。
重光殿厚重的紫檀木雕花门紧闭,虽是正午时分,殿内却晦暗如昏。我站在御座前的高台上,看光线穿透门的缝隙,化为丝丝缕缕的金丝。这金丝密密匝匝地缠绕住景王宫里的每一个人,华丽繁复而又坚韧无比,任人挣扎或是隐忍,结局都只有尘土飞扬。
我的身后响起珠帘掀起的细碎的悉索声。此刻蔹太后终于走出珠帘站在御座之旁,我没有回头,却感觉到她目光清晰地扫过眼前的大殿,那里空无一人。这位雍容华贵的妇人隐匿帘后把持朝政不过短短半年,而今天或许她的政治生涯将随她的生命一起走到尽头。
我不知道寒蹊是否会放过我,我也不再去在意。想来不过或赐死或软禁,我又能有怎样的结局。
殿外安静得异常,那些趋炎附势宫人们早已逃光。鲜有冰刃相交的声音。不抵抗的诏令是我下的。早在寒蹊的军攻入旸京城时胜负就已定,何必再白白葬送近卫军数千人命。我可以想象到他们领命时的愕然。
来了。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无到有,由远及近。
我微抬首,静等一个结局。
身后突然传来撕裂锦帛之声,紧接着是鲜血喷涌而出的声响。我愕然转身,看到的是自尽的蔹太后缓缓软倒在御座之上,衣袍染血。她的眼神已经涣散,看不出表情,唯有没入胸口的匕首寒光峥然。
我走过去抱起她,她的唇嗫嚅着,「笙儿,对不起……要好好地活下去……忘了,过去吧……」
她的血染红了我月白色的衣衫,而我的怀里她的身体渐渐变冷。
「寒笙,记住了,左胸第三、四肋之间,一剑毙命。」
我的眼前依稀出现了幻像,许多年前一个冬日的午后,还是蔹妃的她对着学剑回来的我如是说着,手中把玩着一把华丽而小巧的匕首,神情随意,眼神灼然,语气自信。仿佛她握在手中的,不是一把精致到让人以为只是玩具的匕首,而是,江山。
只是谁会想到,这样的一刺,最终会用回说话者本人的身上?
由不得我沉浸于回忆,重光殿的门缓缓开启,声音沉重绵长如同叹息。
正午灼热的阳光蓦然肆虐进来,消融掉重光殿内的每一处阴影。
我的二哥宇文寒蹊站在大殿门口,周身被逆来的光线勾勒出金色眩目的轮廓。风从他的背后涌入,吹起他的衣发猎猎飞扬,器宇轩昂宛若天神。
逆光中他的眼睛幽深莫测。
我微微的笑了,笑容浅淡却凄婉。
「你回来了啊,蹊……」
金色的阳光中翩然飞扬的尘埃缓缓落下。
第十八章
相视无言的瞬间就是漫漫流年。
弱势的傀儡帝王与坐拥重兵的先王王子,王权的争夺,这本就是个毫无悬念的时刻,而此时的寒蹊却长久地沉默着,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侧未出鞘的剑柄。
我低头去看怀中的人。蔹太后双目微阖的面容看似只是一张睡颜,流露出淡淡的疲惫与安然。她的脸上有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那依稀的笑颜却让人觉得纯净明丽一如二八年华的豆蔻少女。
于是我也浅浅地对她微笑,希望我的笑容,可以帮她在漫漫三途川路,寻觅到另一个人的身影。羽荨,羽荨,相处的最后时日里,她一次次梦呓般地低吟这个名字,几多温柔,几多眷恋。拂开心底记忆上满落的尘埃,断断续续的讲述勉强拼凑起过往,才发现,纵使这些年竭尽全力想要遗忘,一切却清晰依然。记忆,早在那人的身影第一次映入眼帘起,就已刻骨铭心。
怨别离。与所爱之人天人永隔的痛楚我亦深明,而这样的痛她压抑忍受了十五年。此刻她已解脱,为什么我还要继续忍受煎熬。是罪?是罚?
出神间突然下颔被禁锢,头被迫仰起,我不自觉紧了紧手臂,牢牢抱住怀中冰冷的身躯。
军戎生涯在寒蹊身上积淀了沉稳而凛然的霸气,那张本就坚毅而棱角分明的面容上更添一份令人仰视的英武之气。
近在咫尺处的暗蓝色双瞳幽深依然,眼中如暗夜沧海之上涌动的波澜,壮阔而有震慑天地之势。依稀有点点的眸光寥寥闪烁,而我已无意探究其中的涵义。
我抱着怀中人站起身来。这个简单的动作此刻却显出艰难,手臂酸软虚弱仿佛要断掉一般。我稳了稳身形,缓缓深吸一口气,迈开步伐向外走去。
或许这几天的沉沉昏睡中,我已在潜意识里斩断了所有的思绪,压抑了一切的痛楚。完全不同于隐光失踪后那样深切的无力感与疯狂的迷乱,此刻的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境,不知究竟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眼前的人。伤心么?流泪么?可心里,空空荡荡,一无所有。栩然,蔹太后……他们终是都离开了,匆匆而过的身影带走了我生命的一部分一同远去,留下我一个残破的躯壳在原地,麻木而漠然地继续翻过生命苍白而单薄的每一页纸张。
抬脚跨过重光殿陈旧的门槛,我眯起眼睛直视向当空的太阳。从来不知道深秋时日里竟能有如此眩目而明媚的阳光,让人即使站在光线之外阴影里,似乎都能感受到那融融的暖意。
然而阳光一旦掠过交叠错杂的兵刃,那反射而来光芒便带了森然的冷意,明晃晃让人生厌。
我仍旧旁若无人地向前走着,愈近,那些持械的将士们却没有退让的意思。
微微皱眉,我顿住脚步,转身开口。「二哥,如果我是你,此刻断不会和一个已死之人在这里纠缠……你的母妃,难道,你不想见她或许是最后的一面么?」
「……她,在哪里?」他的声音低沉,却有掩饰不住的动容。
略微低头勾起一个不易觉察的微笑,这筹码果然足够分量,让他暂时无意顾及我的行动。我没有押错,寒蹊是个重感情的人。
见我沉默,他立即领会到我的意图,示意手下撤开。身后凌乱的金属摩擦声响过,我知道路已畅通无阻。
「冷宫。至于具体是哪里,我并不知晓。」我没有抬头看他,目光扫过他紧握却轻颤着的双手,心中黯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春风夜月年年度,道是埋香处。景王陵之中有墓地名为玉钩斜,葬的是历代景王的妃嫔媵嫱。
逝者已矣,入土为安,那里本该也有蔹太后的三尺之地。可如今形势,宇文寒蹊是断然不会放过蔹太后的。斩草不除根,沈家劫后余生的人,也定不会放她善终。无法知道这场回环往复的血债到底如何才会还清,我所能做的只有尽力保全她的遗体,而寒蹊也默许了我的行为。
当日傍晚昏昧的夕晖里她在我的眼前火化。渐渐暗下来的夜幕里,扶摇殿偌大而空旷的院落中央再次燃起熊熊的火焰,灼热炙烈,醴艳异常。
心已成灰,人已成灰,相思亦成灰。
寒夜吹彻的肃风扬起最后的灰烬散落每个角落。
不是不想带她走,放她离开景王宫这个牢笼。即使离开了,一缕孤魂,又有何处可以归去?景王宫终究是葬送了她一生韶华的坟墓,逃不开了。……天地阔远,无处可逃。
何处归路,何处故乡。
生于斯,卒于斯。
歌于斯,哭于斯。
每一个身处景王宫的人必定永远与这里纠缠不清,最终都被它埋葬了自己的一切。这里所有人生都注定只是一幕短暂而无常的独角戏,同样地华丽上演然后匆匆谢幕,不同的只是剧本的荒诞抑或苍凉。……秋月春风,尽入渔樵闲话中。
这些话,是很久以后我的二哥对我说的。
彼时人物已两非,不过是两厢陌路之人擦肩而过的一场偶遇。江南暖春的西湖之畔,淡烟流水,浅阳轻风,已是醉意朦胧的他固执地牵了我的衣袖再不放手,暗蓝色幽深的双瞳里氤氲起白色迷蒙的雾气。他的声音低低地沉然,然而我始终沉默不语。借着酒意他蓦然将我压倒在岸堤枝叶葳蕤的柳树上,旁若无人地辗转深吻,直至两人几近窒息。颓然地松手,他别过脸不再留我。轻轻回抱一下他,我转身离开。他的心意我懂。可面对我的沉默,他从不肯强迫我。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他的放手……
第十九章
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了。
寒蹊早已控制了整个局面,纵然废王的诏令迟迟没有传来,而他才是景王宫真正的主人却也是不争的事实。菡太妃被发现于冷宫时已奄奄一息。我知道蔹太后留给她的只有一条白绫,以及沈家日渐衰落的消息。她想要菡太妃在绝望中死去,却定没有想到菡太妃可以撑到寒蹊回来,并且,历经此劫活下来。
大权易主的事情已经过去几天了,整个景王宫也渐渐安定下来。而这里,离云殿,是真正被遗忘的一角。我不知道寒蹊究竟作何想法,这几日我从未见过他,实际上除了送饭的宫人,我从未见过任何人。即使寒蹊并没有派兵软禁我在这里,我却并不想走出去,只偶尔的时候会想,太液的池水是否清澈如昔。
我开始习惯于长时间地习字。临窗的书案上铺开雪白的纸张,想着栩然写字的样子,端正身子,屏气凝神,提笔落字。几日下来我的字毫无长进地凌乱如初,我知道我的心思并不在习字上,可我依然整日整日地挥墨到手臂酸涩,然后在黑夜里燃尽一切痕迹。
风很轻,扰动屋檐下的风铃泠泠作响,声音清冽而绵长。
我停了笔抬起头,秋意将尽,淡淡的阳光中,精致无比的白瓷风铃轻轻摇曳。那些风铃还是之前的日子里栩然挂上去的,他说离云殿太安静了,要打破这里死气沉沉的气氛。
目光细细地描摹着风铃上繁复的纯白色纹络,不知觉间我的嘴角已扬起一抹浅笑。当一切都走到尽头,还有它们陪我在这里,真好。
收回目光,落笔是墨线勾勒的蔷薇花叶,大片大片恣肆地盛放在白色洁净的纸张上。而窗外那些一度开满整个春天的黄蔷薇,在这个季节里只剩了干枯盘曲的枝干,入目空教人伤心。
殿外有脚步声渐近,我没有在意,想来是送饭的宫人。那脚步却意外地没有在殿外停下然后远去。
不着痕迹地稍一侧头,眼角的余光中我看到寒蹊颀长挺拔的身形。
那人却在离书案不远处站定了,从他的位置正好可以清楚而完全地看到我的纸面。我没有说话,他也不开口,一时间空寂的室内只余下轻微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二哥来此可有事?」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很是不舒服,我按捺不住地开口,声音有些喑哑,这是连日来我说的第一句话。眼睛却没有看他,手下的笔也未停,勾勒着重瓣蔷薇繁复的花形。
「……他要见你,今晚。」他的声音听来怪异,带了些微莫名的敌意,却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我静水无澜的心里,荡漾起层层叠叠绵延不息的波纹。
「见我?谁?」我诧异,如此莫名其妙的话。
「是,你的一个故人。」
故人,故人。我的故人大都已不在人世,而栩然,寒蹊不会允许梁家的人招摇至此。会是谁呢?
心中有什么念头一闪即逝,我一惊,手里的笔猛然摔落,四散绽开的墨汁污了整个画面,而我已无暇顾及。
难道是——隐光……么?
我仍旧没有抬头,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怕看到他否定的眼神,怕听到他否定的回答。心里忐忑不安,我竟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而他的声音近乎残酷地继续响起,「焱王子煌。曾有化名,……隐光。」
一刹那间是天旋地转的眩晕感,我抬手扶住了面前的书案。
寒蹊还在说着什么,而我已充耳不闻。
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名字叹息般地回荡不绝,隐光,隐光,隐光……
你竟还活着么,真是太好了……
可,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把我丢在这里一个人……
或许,你有你的不得以,你在想我吗……
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今天,会是一场真正绝望的终结么……
千百种念头闪过,我依旧惶然无措,看不到真实。
由于过于用力而咬破了下唇,痛感夹着鲜血特有的腥涩味道,唤回我一丝清醒的意识。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扶在书案上的手努力支撑着,不让脱力的身体软倒滑落。
「……我会安排人护送你到岫山下。还有,这是你以后的侍从……」
勉强望向他的方向,我这才注意到屋内另一个人的存在,视线朦胧中他已转身离开。
「二哥,可有酒?」晦涩的嗓音低沉异常,我几乎没有反应过来这声音竟是出自自己之口。
已走出门外的背影顿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即使是一场意外,该来的总是会来,终是要去面对的,逃不开,逃不开。
用力地闭了眼睛,久久。再睁开时,心已沉静,目光已沉静。
打量着眼前垂手而立的人,很清秀的少年,有着一种雨后青草般清新而纯净的气息,看年纪比我还要小个一两岁,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璨若寒星。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青叶,十四岁。」回答不亢不卑地淡然,与他的年龄不相符地成熟。
「还是个孩子呀……」不知觉中这样的话出口,他微微蹙眉的样子很是认真,我不禁轻笑。「去找寒蹊殿下,要些好酒回来吧。」
「是,王。」
看着他的背影,我的思绪飘远。十四岁的时候,我是怎样的生活呢?已经想不起来了,记忆里似乎所有的日子同样的,烟云流水一般杳然无痕。哦,那时侯,隐光还在……
第二十章
深秋寒夜,镰月璨星。清辉流觞,水色潋滟。
太液池畔的水榭里,我无意识地轻轻摇动着手中满斟酒液的白玉杯盏,目光散漫而空茫。手指微微使力,这白玉杯略有些重,式样古雅,毫无雕饰,美玉无暇的深白色杯身上流溢着浅淡而温润的黯黯星光。
酒是奇异的绯色,异常清澈,异常妖冶。
低头浅啜。入口清冽绵长,柔和之中自有一番冷洌。
不愧是传闻中十二楼秘制的极品美酒『软红尘』。酒中温婉袭人的暖意丝丝缕缕地升起,蜿蜒在五脏六腑,游走于四肢百骸,让人有飘飘然于暖春花间之感。
可惜如此陈年佳酿,今夜,在我手中算是徒然浪费。我只管一杯接一杯清水似的灌下口去,无意品味,只盼一醉方休。面前的桌上地下已杂乱地扔了许多空空的白瓷酒坛,淡而郁的醇香弥散在冰凉的空气中,而我的意识依然清明。
罢了,酒不醉人人自醉。
慵倦地眯起眼睛,我仰头一饮而尽。
不知不觉间,已是醉意迷蒙。
手中空空如也的酒坛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来,迟钝的大脑一瞬怔愣后,才有了反应。丢下空坛,欲起身取酒,却力不从心,全身酸软不听使唤。我怔怔地坐着,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前一晃已多了一道人影,浅碧色衣衫青青如若初春柳色。
「哪儿来的美人?」我挑起醉眼轻佻地笑,不知怎么有了力气,抬手去拉那人衣襟。
「王,今夜不去赴约了吗?」他没有避开,轻声道。
「有美人陪我度此良宵,管那些烦心事做什么!」得手,捉住衣领用力向下拉,他顺着我的力道俯下身来,雨后青草般干净的气息渐近。
「可是,焱王子煌……隐光大人,或许还在等您。」隐光,听到这个名字,我蓦然清醒。
一瞬间酒意全褪,寒意料峭的夜风侵袭而来,我一个寒战,下意识抱紧了怀中温热的身体,汲取些微的温暖。
静默。
良久,我放开手,他起身,平静地整理略显凌乱的衣物。
深吸一口气,「准备车马,去岫山。」
清脆的马蹄声踏碎了星光的清寂,在暗沉的夜色里如水般漾开。
我斜斜地靠坐在马车内,挑开帘子,目光掠过路两旁鳞次栉比的街巷房舍。夜深人静,偶而有隐隐的鸡犬声响起,却衬得这夜更加静谧。百姓的生活简单而充实,说不羡慕那样单纯的快乐是假的,可也仅仅是表面的羡慕而已。其实,要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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