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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烟华+番外 by 秋叶影-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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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非焰执笔批阅,一面不动声色,慢慢地道:“那依太傅之见,当如何?”
  韩太傅躬身:“卫王本非武将出身,岂能领兵?臣请皇上即刻招回卫王,另遣得力之人上阵。”
  “何人得力?”景非焰眉毛一挑。
  “季州黎常曾为殿前大将军,三年前因琐事触怒先帝,被先帝贬往季州府。”韩太傅暗察景非焰的神色,斟酌词句,“先帝尝有云,黎常为人忠肝胆,有将才,来日皇上即位,若能提携他于潦倒之中,他必感恩戴德,能为皇上之死士。”
  景非焰的手一颤,笔尖重重地勾破了奏折,呆了一呆,烦躁将奏折揉成一团,狠狠地掷于地上。默然半晌复又一声长叹:“不错、不错,先帝果然下得一手好棋,便是朕的即位诏书也是他先前拟好的了,连日子都算计得准。黎常既是先帝推荐的,想来是不差,便是他罢了。”
  韩太傅忽然跪下,叩头不已。
  景非焰苦笑一声:“此处唯我君臣二人,老太傅若是还有什么先帝遗训之类,但说无妨。朕自小即出太傅门下,一向敬畏有加,太傅不必在朕面前作此姿态。”
  韩太傅将头伏在地上,语气却是刚烈无比:“先帝临崩前两日,颁一密旨与臣,若先帝过后,云氏想衣未死,必诛之,以绝后患。先是时,臣谓其重伤将不治,却不料皇上倾力护之,今闻得太医言,云想衣已然无恙,臣有负先帝之托,甚感羞愧。”
  “今日迟了,老太傅告退吧。”景非焰倏然立起,漠然道。
  韩太傅叩头,触地有声:“臣一片忠心为皇上计,此人不除,皇上将来必生悔恨之心。为君者当绝人之常情,难道皇上不知,便是连当年的明庄宣华皇后也是……”
  “太傅慎言!”景非焰惨白了脸,厉声喝道。
  “皇上!”韩太傅抬起头来,额上血迹班驳,言之铮铮:“老臣曾教皇上‘列王志’,可知先祖圣贤是何作为?若论后宫家事,臣本不该言,但云想衣祸乱宫廷、欺君惘上、蓄意谋乱,皇上便是不忍,亦应交与刑部处置,以正法纪,岂能以私情庇之?”
  “咯哒”一声,景非焰将手中的笔折为两段,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去:“他已经死了。”
  “皇上何以欺臣?”韩太傅直视景非焰。
  “他已经死了。”景非焰的脸上又复平静,瞥了韩太傅一眼,淡然道,“太傅若不信,可随朕来。”言罢拂袖径出。
  韩太傅被宫人搀扶着急急起身,跟上景非焰。
  青衣宫人挑着宫灯在前引路,袅袅的灯花在风中摇摆着,照见画檐上的勾角、长阶外的阑干,朱颜不改。荧虫从衣角边掠过,在黑色里留下一点淡淡的粉。
  明琅宫中灯火阑珊,云想衣低头拨弄着什么,回首见了一干人进来,慌张地手中的事物捂到枕头下面。
  “想衣,过来……”景非焰伸出了手,柔声唤道。
  云想衣睁大了眼睛,望着韩太傅怒目的模样,不觉心惊胆战,飞扑到景非焰的怀中,软绵绵地嘟囔着:“你这么晚才回来,他们不肯我睡,我困呢。”
  韩太傅勃然大怒,指着云想衣喝道:“咄,奸佞小人胆敢如此张狂!”
  云想衣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忽然“哇哇”大哭,推开景非焰,哆哆嗦嗦地往床底下爬。
  景非焰一惊,忙拖住了云想衣,怜惜地搂住他,细细声地哄他:“别怕,有我呢,想衣乖,不哭啊。”
  云想衣哽咽得快要憋过气去,将头埋在景非焰的臂弯里不停地发抖,咿咿呀呀地泣着:“他好凶,他欺负我……呜呜……讨厌,我这么乖,他还欺负我,他是坏人……”
  “没人欺负你,想衣不哭。”景非焰轻轻地抚摸云想衣的头,“有我在这,没有会欺负你的,别怕。”
  云想衣偷偷地抬起头,看见了韩太傅,又是一声尖叫,抱着头缩成一团,蹭着景非焰只是哭。
  景非焰涩涩一笑,紧紧地抱住了云想衣,望着韩太傅黯然道:“太傅也看见了,似他现在这般,与死了有什么两样?以太傅之胸襟,难道竟容不下一个无心之人?”
  韩太傅沉吟良久,叹息道:“此时无心,焉知他日生何变故?老臣亦知皇上情重,只恐是养虎为患,终不得安神。”
  景非焰目光炯然,在一刹那,眉宇间浮出一种凛冽的寒气,宛若沥血的金戈般森然,他清晰而缓慢地道:“若来日生变,朕当亲手刃之。朕今日言已尽此,太傅且退。”
  韩太傅欲再言,望见景非焰的神色,如刀剑迫上眉睫,终究有几分心惊,摇头退下。
  景非焰低下头,眼眸中漾起了水一般的柔情,细细碎碎地吻着云想衣,哄他半天,才让他止住了泣声。
  红烛燃到了尽头,宫人掩了灯,打开十二扇的珠贝屏风隔在床前。景非焰扶着云想衣上了床,方才松了一口气,云想衣却“哎呀”一声跳了起来。
  “又什么了?”景非焰揉了揉额头,宠溺地微笑。
  “我把它从头上解下来了,你看、你看……”云想衣搬开枕头,欢喜的神情却一下子僵硬在脸上,苍白的嘴唇颤抖着,“咦呀……死了,它死了。”
  蝴蝶被压在枕头下,白色的翅膀中间,一团稀烂的脓浆,那是蝴蝶的身体。
  云想衣捧起死去的蝴蝶,垂下眼帘,透明的泪水仿佛是月光的碎片,流过夜色的眸子:“它死了,不会陪我玩了……它死了……”泪珠子湿了蝴蝶的翅。哭泣的声音象是晚风中的幽幽的长箫,回肠百结。
  景非焰拢住云想衣的手,遮盖了蝴蝶的尸体,他的嘴唇落在云想衣的眼角,一点一点地把泪水舔干,他喃喃地道:“没关系的,还有我呢,我陪着你呀,想衣。”
  “它死了……”云想衣脆弱地抓住了景非焰,冰冷的手指抽搐着,就象是溺水的人攀住那块浮木,死也不肯放手,“它死了……”
  朦胧的夜色中,景非焰拥抱着他,温柔而忧伤地对他说:“没关系,我还在呢,想衣,你有我就够了……够了……”

  ——

  长日将尽,夏虫也倦了,懒懒地埋入泥土中沉睡。只苦了宫人,在苑子里来来回回地觅着蝴蝶,秋意近了,蝶影渺渺,却见何处舞?
  云想衣趴在窗台上,望着宫人满苑子地转着,他嘟着嘴,喃喃地道:“你们真的好笨哪……”
  七月未央,寒香晚谢,风清浅。屏风外面,焚香的宫娥打起了小盹。
  一个身形高挑的侍姬走到窗下,对着云想衣招了招手,轻声道:“云公子,奴婢在海棠树那边找着了一窝子的蝴蝶,你可要过去瞧瞧?”
  “我要、我要。”云想衣眉开眼笑。
  “嘘。” 侍姬竖起指头,紧张地看了下左右,“可别声张,要是吵着了,蝴蝶就都飞走了,悄悄地来,知道么?”
  “嗯。”云想衣使劲地点头,笨手笨脚地从窗口爬出去,踮着脚尖跟上侍姬。侍姬七拐八转,行到假山后面。云想衣张望着,不满地嘀咕:“没有啊,在哪里呢?”
  “或许是这会儿飞出去觅食了吧,等下就回来了。” 
侍姬不经意地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小小的蛋酥点心,柔声道,“快到晌午了,蝴蝶也要吃饭啊,你饿不饿?先吃块点心吧。”
  黄澄澄的蛋酥、松软软的乳皮,散发着浓郁的甜香。云想衣眨巴着眼睛,口水都要滴下来了,手伸了出去,忽然又缩回来,摇头道:“不要,你又哄我呢,一定是苦的,我不吃。”这段时日来,宫人总在食水里掺了黄连喂他,气哭了几次,他便养出了赖性,只吃景非焰手中的东西。
  侍姬眼中有了几分不耐的神色,勉强笑着:“我不哄你,很好吃呢。”
  云想衣咬着手指头:“不可以啊,他说过,想衣要是自己乱吃东西的话,他会生气的。”
  侍姬眼眸转了几下,眯起了眼睛,指着远处:“你看,蝴蝶在那里呢。”
  “咦?”云想衣急忙回头望去。
  侍姬抓起一块山石,狠狠地砸到云想衣头上。
  “哧”地一声闷响,云想衣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来。漆黑的发丝间渐渐地晕开绯红的血色。
侍姬冷冷一笑,撮嘴打了个呼哨,一只鸽子从假山旁边飞起。


——

  夜色长央,孤烟断,漠上月如弓。战士的金戈在白骨里生了锈,湮没在黄沙下,黑色的鹘鸟扑棱着翅膀掠过枯木,“呱”然啼断天外。
  营帐里隐约听见战马在风中的嘶叫,飘飘忽忽地扯人心肠。那时风起,烛摇,挑破沉寂的影子,三更漏响,居中座的黄袍男子放下手中书卷,侧首望向身边的近侍,似乎是不经意的模样:“赵宣,时日已过,派往燕都的人手为何还不见音讯?”
  立在下首的赵宣不慌不忙地跪下,尖着嗓子细细声回道:“皇上稍安,此行八人都乃大内一等一的好手,事先安排周全了,断无闪失,燕都那边的飞鸽传书说是前天该到,或者路上耽搁了也不定,还请皇上勿忧。”
  居中座的男人乃是封朝的德明皇帝,浓眉长目间天生带着一段雍容华贵的气度,此刻皱着眉头,倒是有几分憔悴的意思,他转首望向侧座,照不见烛光的角落里,一个魁梧的戎装武将静静地坐着,仿佛雕象般凝固。德明帝轻轻地咳了一声:“箭已在弦,今夜必发,将军可准备妥当了?”
  “只欠东风,应起在亥时。”黑暗中,那个魁梧的武将抬起头来,一道淡淡的光影抹过他的脸,竟是一张狰狞的青铜鬼面,“从燕都到此,行官道摸约三个月,为了避开追兵,他们走的必是南边的山道,会缓上半月,最迟不过是在今夜了。”
  德明帝眯起眼,微微一笑:“愿如将军所言。”
  外面忽然响起了喧哗的声音,马蹄直接踏到了圣驾帐门前,护卫们短促地吆喝了一声,门帘子被扯开了,一位劲装的甲士进来,从肩膀上扔下一个大麻袋,而后摇晃着跪倒在德明帝面前,嘶哑着嗓子道:“臣幸不辱命。”
  赵宣打开了麻袋。一个瘦弱的人蜷曲着窝在里面,凌乱的头发掩住了他的容颜,只是露出了那一点点藕荷般灰色的嘴唇,淡淡如烟花将谢。
  德明帝捋着胡子,望着地上那人,眼眸中浮起了森冷的神色,却点头温和地道:“好、很好。”
  鬼面人从角落里慢慢地走出,青铜的面具上的厉鬼咧着嘴扭曲地笑着,却仿佛是一声轻轻的叹息,伸出了手又缩了回来,垂首凝眸半晌,陡然抬起脸来,青铜冰冷的光泽滑过他的眼睛,宛如凛冽的刀刃,犀利的声音割破了柔软的烛光:“臣请出战。”
  战鼓如雷,沉沉地响动十里长阵,天外风起,狂沙卷动乱红。

  ——

  黎常匍匐跪在道边,松油火把烧得“哔剥”地响,班驳的火光映着将士的铠甲,掠过一丝寒冷的意味,风渐大了。
  马蹄声近了,轰隆的声响踏得地面都有些发震,明黄色的车辇从眼前行经而过,扬起的尘烟险些迷了眼,黎常忙将头伏得更低了些。纷沓的脚步声忽然停了下来,一个急促仍不失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黎常呢,宣他接驾。”
  身边的副将捅了捅黎常,他才回过神来,上前了几步:“臣黎常,叩见陛下。”壮着胆子抬眼望过来,看见年轻的昭帝皱着眉头,俊秀的脸庞有些苍白,似乎是说不出的焦虑,黎常有些发怔,昭帝的眼睛转了过来,明亮而犀利,宛如剑刃逼人。黎常那一时猛地省起了关于昭帝景非焰弑父篡位的种种传闻,不由得心下竦然,垂下了头。
  景非焰飞快打量了一下跪着的三军将领,跳下车辇,利索地吩咐:“军营之中,一切从简,繁文褥节皆免了,黎常随朕过来,旁人各守其位,不得擅离。”
  众将轰然诺了一声,施礼退下,只黎常跟上。金吾卫在主帅营前一字排开,随驾的臣子也只肃立在帐外不敢声张。
  景非焰到了帐中,甫一坐定便向黎常沉声问道:“战况何如,敌营近日可曾异动?”
  黎常从容回道:“目下对阵之人仍封氏左路军中主帅,臣与其交锋两次,颇觉棘手,此人刚猛擅攻,咄咄逼近,日来锐气正盛,臣以为不可正面捋其缨,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故臣令三军近日来只守不出,以避锋芒。”
  景非焰挑眉,冷冷地道:“几十万兵马屯守边塞,当知此事不同儿戏,兵贵神速,岂容尔拖沓?”
  黎常抬眼直视景非焰,目光澄澈:“皇上恕臣直言,之前因卫王爷的疏忽,我军略有些委顿,臣来军中不过三个月,正是树威立纲之时,只要再给臣一个月的时间,定能令将士们重拾雄心,彼时,敌惫我进,战机方至。”
  “一个月?”景非焰斜靠在交椅上,凛冽的光色划过他的眼睛,“我只怕有人等不及这一个月。”
  立在身后的赵项弓腰上前,对着景非焰低低地耳语了几句。景非焰的嘴角边泛起了倨傲的笑容,语气却只是平常:“也好,螳螂捕蝉,且看谁为黄雀。”
  大漠外,风沙起,金鼓隆隆,雷鸣惊蛰,马蹄踏破戈壁沉泽,直奔城楼。
  黎常神色一动,方欲言,便见金吾卫进帐跪禀:“皇上,封氏发兵夜袭,现到了城外五里地,请皇上定夺。”
  景非焰瞥了黎常一眼,目中隐有深意,黎常觉得心头一凛,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听见景非焰淡淡地道:“黎将军既为三军之主,此刻便由得你发落了。”
  “臣遵旨。”黎常犹豫了一下,回过身去面对帐下令兵,神色转瞬严厉:“传本帅令,诸将紧守城门,备弓箭手上城楼以御不虞。”
  这厢传令兵还未下去,外面一员参将急急进来,局促地道:“封氏那边派了一个信使过来,正在城下候着,欲面见吾皇,不知当不当进?”
  “宣。”景非焰不动声色。
  须臾之后,金吾卫押着一个封朝官吏入得营帐。那使节揣度众人形量,目光注定景非焰,周全地施了一礼:“小人见过昭帝陛下。”
  景非焰端起茶盏,轻轻地啜了一口,只是不语,赵项喝问:“尔有何事?速速报上。”
  那使节微微一笑:“吾德明帝陛下新近从燕都的皇宫中得了一份大礼,想要归还昭帝,特令小人传话,请昭帝亲往两军阵前取回,若不然……”他言至此,嘿嘿地干笑了两声。
  景非焰腾地站了起来,手一抖,青瓷茶盏滑了下来,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裂成碎片,“当啷”一声脆响。
  黎常眼见得景非焰的神色一下大乱,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胆子,忽然一声大喝:“陛下!”
  赵项沉声斥止:“天子驾下,黎将军不得放肆!”
  黎常全然不惧:“陛下适才言,某为三军之主,此刻便由得我发落,当知君无戏言。”
  景非焰粗重地喘着气,眉目间宛然死灰,阴戾地瞪着黎常。
  黎常单膝跪下,以头触地,声若金石:“陛下万金之躯断不可轻涉险地,臣愿代陛下取回德明之礼,求陛下恩准。”
  烛火摇摆不定,景非焰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准。”
  黎常出了营帐,一声令下,阵营倏然斗气腾起,马嘶剑鸣,金色的战帜在风中展开,黑木城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数万人马卷起一路尘烟,杀将出去。
  景非焰登上城楼,遥遥地望下去,那边黄沙渐浓,封朝的骑兵逼近城下,空旷的漠野之上隐约响起一种混乱的啸声。景非焰沉着脸,一声断喝:“弓箭手!”
  彪悍的军士挽起了长弓,弓弦绷得紧紧的,箭在弦上轻颤,杀气直迫眉睫。
  夜幕中猛然迸裂出尖锐的刀光,如风掠过。对阵军中当先跃出一骑武将,平地一声吼,万马横踏过来。黎常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大刀,果敢地挥下,厉声大喝:“左路抄侧翼,中路随本帅前冲,右路排开侧掩,后退者斩无赦!”众军应声呐喊。
  城楼上万箭齐发,流矢如雨注,对阵中战马仆地,“咴咴”悲鸣着。
  黎常策马奔去,迎上一骑铁甲战马。马上的骑士挥剑劈来,夹着风雷之声,黎常咬牙回手,两刃相交,寒光凛凛,瞥见铁甲骑士的青铜鬼面。黎常一惊,陡然吐气暴喝,金刀直奔面门。剑峰挑破了手背。
  鬼面人冷笑一声,忽地打了个呼哨,尖利的声音透过乱军传了开起。
  封朝军马的后方升起了一根长长的桅杆,上边挑着一盏长明孤灯,摇曳的光线抹出一道长长的痕迹,照着杆头缚着的一个人。
  城楼高处,景非焰猛然觉得如雷轰顶般惊惶,那一时竟透不上气来,死死地抓住了烽台的青砖,抠出了一个深深的印子。
  马蹄纷乱,濒死的战士发出野兽般的哀号,淹没在撕杀的叫喊中,刀光交错、剑气纵横,黄沙卷着溅起的残红,一片一片地染上铠甲。淡淡的血色里,吊在桅杆上的人影却只在暗处伶仃,那是月光的影子,在风里幽幽飘摇,轻衣如雪发如丝,宛然都模糊成了一缕青烟,似乎是寂寞的味道浓到了尽头,却又散了。
  景非焰倏然嘶哑地一声厉喝:“停下,都给朕停下来!”
  身旁的一个弓箭手已然扣住了羽箭,不及收回,“嗖”地射了出去。景非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咆哮,挥手拔剑,劈下了那弓箭手的脑袋。众将皆惧,慌忙跪了一地不敢抬头。
  赵项手快,死命拉住了景非焰,颤声道:“皇上意欲何为?”
  景非焰不作声,狠狠地踢开了赵项,冲下城楼,夺马奔出。
  “皇上!”赵项追赶不及,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叫喊,“难道皇上忘了大局之计吗?棋已进局,怎可反噬自身!”
  景非焰回眸一顿,目中一片赤红,仍是不顾去了。全军一阵忙乱,只金吾卫及得跟上。守城的参将险些失色,立即往北门调兵过来。
  鬼面人闻得城中似有骚动,沉沉地一声闷笑,侧身避开黎常之刃,拨马回退。金鼓隐、铜锣震响,封朝军马欲撤。
  景非焰狂奔而来,黎常大惊,强行拦住:“皇上不可行,前方必有诈!”景非焰甩手,马鞭砸向黎常,黎常下意识地一躲,跌到马下,待抬头,景非焰已然过去。
  战马一声长嘶,鬼面人立马回身,正对景非焰,目光如出鞘利剑,直要把人撕碎。景非焰心中恍然大惊又大恨,剑如疾风,扑向鬼面人。两下交手,刀剑之上火花四起,风啸雷鸣。
  一枚羽箭斜里飞来,“咯”地钉在桅杆上,擦过杆上之人的脸颊,入木而过。景非焰眼角瞥见了,心中一痛,手底下不觉一缓。鬼面人引剑挑来,景非焰竟不能避闪,生生地在肋下划了一道口子,血肉翻卷,景非焰一晃,几乎掉下马去,兀地勒住了缰绳,恨声喝道:“你竟伤他?”
  鬼面之上不见丝毫表情,只眼底一暗。黎常带着大军逼了过来,鬼面人陡然仰天长啸,声震漠野。旗阵后掠出一列甲士,手持弓弩,齐声发矢。近处无从闪避,景非焰从马上跃起,以猛虎之势扑向鬼面人,一剑凭地刺下,鬼面人拧腰侧身,长剑“铮”地穿过铁甲,从鬼面人的肩膀后面透出。鬼面人一声厉吼。
  羽箭破空之声划破耳膜,恍惚听得黎常在后面叫唤,景非焰却只觉得腹部刺痛,眼前一黑,便再也省不得人事。

  ——

  仿佛庄生眠醉,梦里化蝶,去到江南,故里吴音软,烟雨迟暮,却不知春秋几许,忘归、忘归、眠在南柯,恰恰忘了蝴蝶非梦,庄生亦无心。
  其实睡着了,或许不要醒来便好,偏生不得。
  不知今夕何年,也不知身家何处,恍惚的时节,听见烛火在案头摇曳,烛花明灭,“嘶嘶”的声响象针一样扎入他的耳中,头好疼好疼,疼得要裂开,压不住了,有一种东西汹涌着从脑子里面挤出来,碾过骨头和肉,把整个人都绞碎。
  云想衣抱着头,痉挛般地喘息着,手指缠着头发,疼得受不了,想要把发丝一绺一绺地扯下来。
  “你终于醒了……”有人微微地叹着气,握住了云想衣的手,把他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掰开。
  云想衣吃力地抬起头来,暗淡的灯光中,一张厉鬼的脸面慢慢地靠近他的眼前,云想衣凄厉地叫了一声,惊吓着弹了起来,又重重地跌了下去,就象死去一般躺倒在榻上,睁大了眼睛,茫然地望着头顶上方。
  “他们说你疯了。”鬼面人半跪在榻前,低低地宛如自语,眼睛被青铜的光泽掩住了,也看不见一丝神情,“其实我是不信的。”
  云想衣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带着黑色的影子划过迷离的眼波,似乎是一声柔软的叹息,虚弱地伸出手去,修长的手指沿着鬼面的轮廓滑下,软软的呢喃着:“我疯了……疯了么?我一点都不知道呢……”
  鬼的脸颤抖了一下。
  云想衣轻轻地揭下面具,露出了男人挺直的鼻梁、刚毅的唇角,那是一张端正的脸庞,额头上,却刻着一个黑色的黥记,宛如丑陋的蜘蛛趴在肌肤的纹理中间。云想衣一怔,忽然咬着手指吃吃地笑了起来:“真的很难看呢,九渊……殷九渊,你怎么是这副模样?”
  殷九渊拽紧了手心,沉重的心跳压抑在胸口,一下一下敲得生痛,恼了、恨了,却是说不上来。
  “你恨我么?”云想衣微微地笑着,妩媚的意思宛如春水,无声无息地将人溺死,他的手臂绕上了殷九渊的脖子,仰起头,冰冷的眼神在摇曳的烛火中扭曲成蛇,“你恨我么?”
  殷九渊不答,只是用力地抓住了云想衣的手,手指的骨头发出了“咯咯”的声响。
  “恨我么?”云想衣也不觉得疼,柔弱地靠在殷九渊的肩头上,咬着嘴唇,他的唇上抹着胭脂的灰色,燕子般哝哝的轻语,说不出是温柔还是残忍,“恨我的话,杀了我啊……或者,你却是舍不得,殷九渊……你舍不得我?”
  殷九渊猛然拎起了云想衣,粗暴地扯着他的头发将他拖到营帐外面。时至秋浓,大漠广寒,凛冽的风象刀刃一样掠过,刺痛了眼角。殷九渊重重地将云想衣掼到地下,云想衣挣扎想要爬起来,却被殷九渊一脚踏住头,压在黄沙之中。
  粗糙的沙子蹭破了脸颊,带着一点点血的味道,漫上云想衣的嘴角、鼻尖,还有眉梢,干涩的感觉淹灭呼吸,他张开嘴,拼命地抽着气,尘土渗透到舌根下面,苦得让人想要流泪。
  就在快要窒息的时候,踏在头上的脚松开了,云想衣瑟缩着窝起来,捂着脸,抽搐般地喘着气。
  “你这是什么样子!”殷九渊忽然狂乱地咆哮了起来,嘶哑的声音比沙子还要生硬,象是卡着嗓子生生地挤出来,“你看看你自己,云想衣,难道你真的疯了还没有醒吗?”
  “我没有疯!”云想衣倏然抬头,厉声地叫了出来,沙子哽住了咽喉,咳嗽得几乎要断了气,他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胸口,“我心头明白得很,殷大将军,现如今你又威风了,犯不着在我面前显摆,横竖把命给你便是,想要我低三下四地求你,那是没有的事!”
  遥远的夜空外,长风呜咽而过,挑抹起心头那根弦,牵扯欲断。沙子的声音簌簌地磨过,蛰蚀入骨。
  淡淡的夜光中,看不见人的表情。殷九渊缓缓地蹲下身,手指张了又屈,终是迟疑着伸出手去,抚摸着云想衣的头发。黄沙满鬓,一手尘灰却是抹不掉。肩膀上的伤口似乎痛了起来,殷九渊的手指微微地抖着。
  云想衣痛苦地喘息着,侧开脸:“别碰我。”
  殷九渊僵硬了一下,有些慌乱地抱住了云想衣,低低地唤他:“想衣……”
  “滚开!我用不着你可怜!”云想衣狠狠地咬破了惨白的嘴唇,疯狂地扭曲着,仿佛抽搐一般,死死地掐住殷九渊的手臂,声断欲绝,“你们都是这样,分明恨我恨得要死,却有意地做着种种姿态折腾我,看我这般委屈低下的模样,称了你们的心思么?”
  殷九渊咬牙,举手打了云想衣一记耳光,直把他摔到地上,滚了几下方才停住。尘沙如烟,在风中落定阑珊。云想衣静了下来,慢慢地抹去嘴角边的血,抬起眼望了过来,清冷的眸子宛如琉璃的碎片,割破了萧索的夜色。
  殷九渊呆呆地默然了半晌,方才哑声道:“不错、不错,我算是什么东西呢,哪里就敢在你面前威风?你原是谁也不爱的,只顾念着你自个儿罢了,端的是我这凡夫俗子自作多情种了,平白无故地惹了一场是非。”愈说愈急,他不觉握紧了拳头,几乎是嘶吼着,“云想衣,说到头,倒是我对不住你了?”
  云想衣弯着腰,把脸伏在黄沙地上,闷闷地笑得几乎要窒息:“论什么是非,你若怨我,我又去怨谁?众生皆是清白,只我一人该下阿鼻地狱,却不知老天为何让我苟活于世,生也无趣、死也无义,我只恨你们不曾一刀杀了我痛快,似这般千刀万剐之苦,偏生无从恨起,又与何人诉去?”
  殷九渊的嘴唇动了几下,终是忍不住低声问道:“他对你不好吗?那时将你带走,我以为……我以为他会好好待你的。”
  “他……”云想衣觉得头又疼了,疼得直打哆嗦,他用力地捶着头,“他是谁?这世上谁人待我好过了?”
  殷九渊伸出了手,欲要向前,想起了什么,忽又象被蝎子蛰着一般缩了回去,涩涩地道“他若待你不好,又怎么会舍命来救你?你终究是无心无情之人,若不知的,只当是天下人都负了你的,我怎么会对你心软?”
  “舍命救我……”云想衣使劲绞住了自己的头发,微弱地咳着,“你说什么呢,我竟不懂。”
  殷九渊冷冷地望着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快意:“你这会儿是在封朝的军营中,景非焰不知天高地厚,妄图单骑救你,被我所擒,他那一条命恐怕便只尽于此处了。”
  云想衣低下头,象是觉得冷了,用手环住了自己的肩膀,缩成一团打着寒战。
  “你心疼了?”殷九渊恨恨地笑了一声,吼了出来,“你终究还是记挂着他。”
  “我为什么要心疼?”尘沙在眼帘里一阵一阵地扎得难受,却是流不出泪来,云想衣倏然嘶声叫喊,“他死了才好……死了才好呢……”
殷九渊心尖颤了一下,疼得站不住脚了,逃似也掉头而去,只从眼角瞥见了月光下那一抹苍白的影子,在漫天黄沙中憔悴。大漠风声如泣。

——

  胭脂色的女儿红从琉璃盏中缓缓地倾下,温柔宛如离人的泪,点点滴落在景非焰的身上,他的手指痉挛了一下,镣铐被牵扯得“叮当”作响。
  “味道还不错吧?”德明帝微微地笑着,把玩着手中酒盏,“这可是宫中藏了二十年的佳酿,今日与昭帝陛下小酌两三盏,叙叙翁婿旧情。”
  阴冷潮湿的地牢里,昏黄的火光透过栅栏把人的影子切得支离破碎,让景非焰有些许恍惚,酒水渗透入淋漓的伤口中,也不觉得疼了,只是麻麻地一阵阵抽搐。他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睛依旧高傲宛如天上辰星,直直地望着德明帝,半晌,嘴角边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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