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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丝相扣-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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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获大赦。没有细想他破例的原因,小脸露出灿烂笑容,忘形地朝屋顶大喊:“小元快下来!我带你下山去玩。”
  屋顶上很快出现一只黑猴,体型比以前整整大了一倍有余,“咚”地一声落在她脚边,站起身来几乎与她胸口平高。手上正抓著野果,吃得满手甜腻。
  “果梨好吃吗?。”她问。
  像听得懂人话似的,黑猴点头递出手上果实。她也不避讳,拿起就往嘴里塞。两个一大一小身影,很快手牵手一起消失在屋前的小径。
  门旁不知何时站了个颀长人影,目送她远去,眼里有著绝不会在她面前表露的温柔跟爱怜。
  他知道愈是被限制的事,她就愈想去做。等到被解禁之后,她也会愈加珍惜,长长久久。
  天才刚亮,她跟新认识的友人玩得不亦乐乎,一点也没注意到他究竟是早醒,还是根本就一夜未眠。
  凡离来回踱著步,直到远远望见灵活纤影飞跃而来,才停下脚步,眼中发出欣喜的光芒。她比平时晚到将近一个时辰,他还以为她不来了。
  几个起落,她已跃到他面前,劈头便问:
  “秦大哥呢?”
  “他今天不能来了。”其实这件事凡离也感到有点奇怪。“不知为什么,他今早居然中了柴房的护剑之毒,服下解药已经好多了,只是恐怕这几日不能依约跟你比赛了。”
  “是吗……”凤芸侯虽然有点失望,但下山就是来玩的。她很理所当然地问:“那我们今天要玩什么?”
  凡离眼底漾出笑意,早有准备地道:“平日你都跟五师兄玩暗器,今天试试舞剑如何?就像跳舞一样。”
  “跳舞?好啊好啊,我从没试过。”她喜欢新鲜的事物,马上应允。
  他拿出预备的木剑交给她。
  “我先示范一次给你看。”他手上也拿个一把木制的剑,说著就舞了起来。因为他身段潇洒,又天生俊秀,翻转起来衣袂飘飘,自然舞得极其动人。
  “这舞好美!你生得真好看。”像是今天才看清他长相似的,她毫不吝啬赞美,更目不转睛直盯著他瞧。
  虽早知她的率真,凡离仍不由薄脸一热,低咳了声。“这舞本身就偏雅,谁舞都一样的。你跟著试试。”
  但风雅的东西,跟凤芸侯的本性不同,再优雅的招武在她手上也变得大剌剌的,却也别有风味,另有奇趣。
  他们一个学得专心,一个教得用心,一连学了五日,凤芸侯才把这套剑法摸熟。
  很快天又黑了,虽然眷恋不舍,但凡离仍催促她回去。
  送她回山,途经山涧冷泉时,凡离发现了一种白色的小花,在岩边轻轻摇曳。本是毫不起眼,却不知为何他看了心中一动。
  “凤、凤姑娘……请等等。”仍不惯直唤她名字,所以略带迟疑。但凡离的身手却比口才俐落多了,他轻松跃过一丈宽的水泉,摘下花朵,如雁子翩翩般回到了她身边。
  他极为小心的,把花别在她发鬓上。
  “为什么要戴花?”她不解。这花她吃过,非常难吃!
  凡离没有回答,只是领她到了泉水边,指著水中晃动的倒影:“你自己看看,是不是哪里不一样了?”
  她努力研究了老半天,疑惑地小声问:“……多了朵花?”
  他眼底浮上少有的笑意,天底不能逗笑他的人恐怕寥寥无几。凡离温柔凝视著她,道:
  “你这个样子,非常好看。”
  “左……你在哪里?快点出来!”兴奋的声音在山巅之上回荡著。
  左封迟远远在丹房内便听到她的喊声。自从默许她自由上下山后,凤芸侯总跑得不见人影,难得今日有事找他。
  但,丹药正炼到大功将近告成阶段,正是控制火候强弱的紧要关卡,他无法开门,也不想分心。知她很快就会寻来,他迅速闩门,连窗也落下锁。
  果然,很快就传来她的拍门声:“你是不是在里面了?快出来!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是什么东西?”
  “你出来就会知道了,快开门啦!”她一向自得其乐,少有这样“现宝”的举动。左封迟虽然好奇,但熬了数日的药却不能毁于这刻。
  “再两个时辰,我就出去。”
  “不行不行,你现在就出来!”她在门外大吵。
  “别胡闹。”他沉下声,没有转圜的余地。
  外头再吵闹了一阵后,慢慢沉默,知道她不是那么轻易就会放弃的人。他不自觉再巡视了所有的窗口一次,正松下戒心,屋顶的瓦砾却在瞬间坍塌!
  “侯儿!”他低斥,却是来不及了。
  坍塌的瓦石一股脑全都砸在丹炉上,把铁盖都击飞。整整熬了四天的丹药,转瞬间付之一炬。
  一团粉色物体急速往沸炉里直坠,他忙足下一点,跃上把她抱开。
  “我们晚餐里可没有『猴汤』这道菜。”他无可奈何地说,把她放下。早该知道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挡住她的。
  相处已久,他早已连气都叹不出来。无法把她管教成正常的孩子,自己教子无方,还能说什么?
  左封迟取起一旁的外衣穿上——
  炼丹时他通常都是赤裸著上身的。见她一瞬也不瞬地瞧著自己身体,他微侧过身,快速穿好了衣服,问:
  “到底是什么事,值得你这样拆屋顶闯进来?”
  她这才想起来这里的原因。骄傲地仰起小脸,她指著耳边花朵,兴奋道:“你看!这朵花,是我的花哦。凡离送给我的。”
  “花?”左封迟楞了下。
  看她耳边的纹心白梅,高山品种的白梅花,山中随处可见,并没有任何显著药效。他强迫自己不皱眉,试著问:
  “好,这是花。然后呢?”
  “什么然后?”她著急地在原地转了一圈,连带身上的灰尘一同扬起,期待地问:“你不觉得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什么……不一样?”他忍住挥开灰尘的动作。她浑身脏得像刚从泥地打滚上来的小牛,跟平时一样啊。
  她双眼瞬间失去兴奋的光芒,像朵枯萎的小花。后退了几步,跃出门外。
  “他居然骗我……骗我说很好看。”留下这句低喃,一溜烟消失。
  “好看?”左封迟这才见山是山的醒悟。
  草本植物在他眼里皆是药材,他根本忘了它的外型是否美观。快步迈到门口,灵活的纤影却早已不见。她向来只顾著好玩,怎会突然注意起花朵的美丽?
  “凡离送的花?”
  他瞬间会意过来,轻声低喃:“最后……会是他么?”丹房内被风吹得急晃的火焰,在墙上形成晃动不定的阴影。
  这时墙上映出有人无声自屋顶潜入室内的身影,那高大的身形不属于此地。左封迟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把手移到腰侧,就听那人朗笑起来:
  “是我!可别暗中下毒把我害了,若害死了我,你就少了天底下最最最关心你的人了。”
  左封迟闻声眼底现出了少有的波动,他回身面对那高大的汉子,轻声道:
  “大师兄,你又迟到了。”
  “碧灵剑不见了!”才五更天,天都还没亮透,震天的惊喊声就划破了千寻山脚下的宁静。
  小小农庄登时乱得像打翻的蚂蚁窝般,秦苑十几个师兄弟自不同方向奔来,围住柴房。没想到宝剑会在他们眼皮下不翼而飞!
  凡离黑著脸下令:“立刻分头去追!五师兄,你留下再把农庄彻底搜一遍。”所有人马上分头行动。
  转眼天已蒙亮,秦午阳几乎把整个农庄地皮都掀了起来,却仍寻获不著,他正想将柴房再搜最后一遍,门口就传来低冷的嗓音:
  “你在做什么?”
  秦午阳迅速回头,一见来人便焦急道:“左前辈,碧灵剑被偷了!昨夜我还睡在埋剑的软土上,结果今日醒来却发现铁盒在我怀里,而铁盒里的剑已经不见了!”最可怕的是,对方还无声无息地把铁盒留在他怀里。若对方有心灭口,他们岂不早已死了十次?
  但他们死了事小,剑却是万万不能弄丢的啊!
  “没想到你们如此早起,我下山为的就是此事。剑并未丢,请你快去把他们都唤回来吧。”左封迟略感头疼,今日一早不见大师兄踪影,他便猜知会发生这种事了。
  “剑没丢,真的吗?!我得赶快去告诉他们——”秦午阳惊喜跳起,心知前辈一不会信口开河,忙往外跑,去把那些自责不已的师兄弟们都招了回来。
  “让各位虚惊一场了。”待他们全都回来后,左封迟解释道:“请你们不用担心,剑是我大师兄所取。他行事一向不按常规,如今剑已归主,你们来千寻山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
  秦苑的人都松了好大一口气,有人还当场腿软。师兄弟们差点就要抱头痛哭了。
  “幸好幸好!不是弄丢就好!”那是师父呕心沥血铸了八年的剑啊!找不回来,他们除了投水跳崖之外,有何面目回去见师尊?
  只有凡离注意到左封迟不同以往的装扮。
  他身穿劲衣装束,腰佩长剑,肩背包袱,头戴斗笠。连前辈身旁的凤芸侯手上,也提著红褐色的小小包袱,正揉著惺忪睡眼,后头还跟著一只正在打呵欠的黑猴。
  “请问,前辈准备远行吗?”不知是不是错觉,凡离觉得左前辈的脸色好像比印象中苍白,人也清瘦了些。
  左封迟端详著眼前的年轻人,没有漏看他刚才对凤芸侯的关心眼神,同时也想起侯儿为了他赠花之事,那样开心。
  也是时候了。
  左封迟轻声开口:“秦苑还欢迎客人吗?”
  “左大夫!”
  才刚要上路,急急的呼唤留住一行人的脚步。
  刘慧蓉从狭巷中跑来,云发霉乱,气喘吁吁,显然是在极其匆忙之间赶来。凡离他们见状都识趣地回避开来,唯有凤芸侯仍站在他手侧。
  “怎么了?”左封迟问奔向自己的人。
  “这些银两……是不是左大夫留下的?”刘慧蓉捧著一袋碎银,她面容苍白,身体微颤,显然刚才的奔跑对她身体太过吃力。“小女子为您做些事是应当的,衣衫手工那些,是万万不能收钱的。”
  “开门做生意,医者救人都是本分,你不用推辞。”见她颤抖得更厉害,他温言提醒:“你身体不宜劳动,日后切莫再如此奔跑,回去吧。”
  “左大夫,您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她满脸凄楚,再也顾不得礼节地拉住他衣袖。“您是不是……再也不会来看小女子了?”
  凤芸侯讶然望著她举止,盯著那双拉住他袖摆的素手。清澈大眼眨了眨,像是困惑不解,她来回看著两人,最后停在淡无表情的侧容上,听他道:
  “开给你的药方,记得长年服用方能见效,若有复发,城里的大夫亦可解决,你不用忧心。”
  “我不是担心自己的病情,而是……而是……”刘慧蓉一脸泫然欲泣。她怎么说得出口自己的心情?
  “请保重。”左封迟不再多言。“侯儿,走了。”
  刘慧蓉只能目送他们渐渐走远,泪水模糊了眼前一切景致。左封迟从不曾当面拒绝她的好意,明知她绝不会收他银两,今日却突然一次把所有东西结清。
  今早一见到这袋碎银,她便知道左封迟不会再来找她了。也许,是永远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在哭呢。”凤芸侯频频回首。“左,你欺负她了?”
  左封迟不答,只是持续前进。
  她仍一心注意著后方,手不自觉揪住刘慧蓉方才抓过他的衣袖部分,紧紧拖住,终至妨碍了他行动。
  “侯儿?”停下脚步,因为她已经扯握住他的手。
  凤芸侯也不知自己为何这么做,皱起了眉,也不说话,只是低下头朝他又迈进一步,几乎要撞进他怀里,像只欲向主人撒娇的宠物。
  瞥见凡离正远远注视著他俩举止,左封迟侧过身去,避开她的亲匿,让两人并肩。他温言道:
  “该上路了。”语气虽平淡如常,却自顾踏开往前。
  她望著他背影,感觉到刻意被拉开的距离,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了……
  第八章
  熙来攘往的夜晚市集,到处都是吆喝跟招呼声,人挤人地十分热闹,但也十分吵杂。
  “你有看中什么东西吗?”凤芸侯在一个珠玉摊前站定许久,在旁的凡离忍不住问。他不曾说出对她的倾慕,但两人一路上相处得极好,若她愿意接受这饰品,便代表他并非一人独尝相思。男女相赠首饰,自然代表了定情。她……可愿意吗?凡离的心狂跳。
  凤芸侯想了半天也不作声,最后回头像在搜寻著谁的身影。
  “你找五师兄吗?他刚说要上酒楼喝酒去了。”凡离道。秦午阳这人没什么大的恶癖,但就是嗜酒贪杯这毛病改不过来。
  才一不留意,凤芸侯已经抓了个物件付钱。凡离也没来得及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老板已打包起来。她笑嘻嘻地收下,又跑到隔壁的糖果摊,一站又是良久。看来零食跟珠饰都只是她喜欢的玩意儿,不代表任何意义。
  凡离莫可奈何,虽知她孩子心重,仍是不禁失望。
  难道她还不解情爱?这个可能性极高。看她的样子又不像讨厌自己……但似乎也没见她讨厌过谁的。
  她对谁的态度都一样。
  只要你身上有稀奇的东西就能吸引她注意。但,也就是“她感兴趣”的那一小段时间而已。她事事新鲜、样样有趣,东奔西跑停不下来。若不是有时见她把玩的东西千寻山下也有,他就要以为左前辈从未让她出过门了。
  但听说她半年才能下山一次,而且范围都局限在千寻山下,所以此刻才会如此兴奋吧?左前辈避世而居,身旁陪伴的是他人也罢,但好动的凤芸侯怎么受得了?
  他们一路北行已过十日,凡离至今仍未见过左前辈冷面以外的表情,甚至常当整天也不开口说一句话。
  平日他们师兄弟策马,一直保持左封迟在队伍中央的模样,如同跟师父出游一般,对此左封迟不置可否。但偶尔改走水道,在弃马步行到运河边的短道上,左封迟却曾开口:
  “你们不用跟在我身侧。”话虽说得委婉,却表明了不愿跟他们并肩而行。
  不能走在前辈身侧,他们这些后生晚辈自然也不敢越前。若左封迟徐步缓行,他们也只能慢吞吞地跟在后头。
  但无拘无束的凤芸侯总是愈跑愈远。
  “凡离、秦午阳,麻烦你们看著她。”左封迟简单的一句话,决定了两人的责任。此后凡离一路上都伴她左右,心甘情愿。
  一到黄昏必要落脚,这也是左封迟的习惯。即使当日会让一大伙人露宿荒野,亦不改变这原则。所以他们回程的路途可说是备感遥远。
  今日黄昏难得来到一个热闹城镇,夜不赶路,又巧遇夜集,师兄弟们都跑出来散心闲逛,凡离也才能陪著凤芸侯四处逛逛。
  左封迟一进客栈便入房中,连晚膳也不跟他们一起用。
  几天下来,除了一开始叫他们师兄弟俩看著凤芸侯外,左封迟几乎对她不闻不问,都是凤芸侯主动去找他。凡离还特别注意过,左封迟连偶尔注视她都不曾,像不认识她这个人般,冷淡得不可思议。
  想到凤芸侯居然跟这样无情的人同住了八载,实在令人心疼。凡离想照顾她的心意,也就越发浓厚笃定起来。
  “左!”客栈的房门被大力撞开,冲进来一个人儿,她手里抓著一包东西,一连迭声地说:“这是红绫饼!千寻山没有的,你快尝尝。”
  “进房要敲门,说过多少次了?”
  低凉的语音有著不悦,房内高眺的身形仍背门不动,正解到一半的外衫,又慢慢扣上。
  “下次再犯,就不准再踏进我房里一步。还有,你刚才喊我什么?”
  凤芸侯无视他语中的警告,满心只想让他尝尝这没吃过的美食,小手从热包里掏出一块饼,连忙递上。
  “左,你先吃一口——”
  “师叔。”他指正。
  “先别管那些,冷了就不好吃了,你快张开嘴巴。真的很好吃的!”好吃得让她丢下凡离,趁热拿了回来。
  见他不接,她干脆递到他唇边,就要喂他。
  “别没规矩。”冷冷推落她手,热呼呼的饼食就这么掉落地面,他却视若无睹,还冷血地下逐客令:“好了,回房去。我要熄灯了。”
  比起食物被糟蹋蹋,他毫不领情的态度更让她跳脚。
  “是你告诉我不能浪费食物的!”抓起地上食物就硬要往嘴里塞——
  他立刻出手扣住她手腕,不悦她竟任性至此,手下不由加重了力道。她忿忿挣扎,却挣不出他掌握,立时胀红了脸,与他怒目相视。
  两人一时气氛僵硬地对峙著。
  半晌,看著那双忿怒不解的大眼,左封迟眼中闪过一抹心痛,他松开她已留下红指印的手腕。
  “脏了就别吃。这是在市集买的?”不甚在意地问,只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
  见他愿意先开口,她一口闷气登时消散,习惯地有问有答却也难掩抱怨:
  “外面好热闹,为何你都不参加?在山上你就老关在丹房,下了山又老关在客栈,难道你都不觉得无聊吗?”
  “城镇大大小小,总是相似。”他迹近敷衍地道。垂下心思深沉的眸,又退开了一步。“今晚玩得开心吗?”
  “嗯,我吃得很饱。”她点点头。
  吃饱就开心了,活像他以前虐待过她似的。知道她没有心眼,他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地问:“你觉得凡离如何?”
  “很好啊,他都会买吃的东西给我。”又是一样的答案。
  “即使他没有办法像秦午阳那样陪你玩,也无所谓吗?”
  “他跟秦大哥又不是同一个人。”不知他为何要这样比较?她疑惑地看看他。“他们两人都对我很好。”
  “两人之中,你比较喜欢跟谁在一起?”
  问题愈来愈怪了。她从没想过,就摇了摇头。“不知道。”
  “你仔细想想,跟谁在一起比较开心?”他慢慢引导。
  突然敲门声传来,凡离有礼的声音响起:“左前辈,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打扰,是我跟五师兄。”
  来得真不是时候。左封迟轻轻一叹:“进来吧。”
  不待他们开口,已展开包袱取出金针。
  “前辈,我好想吐。”秦午阳青紫著脸,浑身的酒气,从怀里抓出一只很丑的癞蛤蟆。“这只东西似乎不管用了。”
  脸色略微苍白的凡离也取出银蛇来。
  “你们两个只要交换毒物就可以了。”左封迟很快地帮他们施完针,让他们好过一些,再取出两个小瓷瓶递过。“这丹药月服一颗,一共十二颗。从明日开始,两人禁酒一年。”特意扫了秦午阳一眼。
  “喔。”秦午阳哭丧著脸应允。
  “我们身上残留的是护剑之毒吗?”凡离忍不住问。为什么剑送出了他们还需习惯此种毒性?
  “此毒对你们只有好处。日后对诸多毒性都能抗御,最少,也能多拖些救治的延医时间。”左封迟把针收好,并不欲多做解释。“你们可曾注意到有人一路跟著我们?”
  “有吗?”秦午阳完全在状况外。
  凡离谨慎道:“晚辈是曾感觉有人跟踪,可是回头却从未亲眼见过任何可疑身影,所以没有禀告。”迟疑一下。“前辈是否决定加紧赶路?”
  “这倒不用……”左封迟动作突地一顿,手轻按住桌缘,他立在桌边低声道:“晚了,你们都出去吧。侯儿,你也跟著一起出去。”
  “是。”
  深知前辈不喜人打扰,凡离他们马上告辞,走到了门边,却发现凤芸侯一动也不动地呆在原地,小脸还难得的严肃。
  “凤姑娘?”凡离疑惑地望向她。
  眼前的左封迟不知哪里不对劲了。
  凤芸侯就是知道。
  但她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明明他外表一如往常,却使她更加不安。她无法就这样离开,只能上上下下仔细端详著他,想找出些许端倪来。
  “你……”一阵阵剧烈的晕眩不断袭上,左封迟知道自己就快要发作了。他近来总是在夜间发作,所以才坚持日落后不赶程。他放软了口气:“侯儿,有事明天再说,我要休息了,请你出去。”
  见她仍杵著不动,他闭了闭眼。
  “明日一早你就来找我,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你一个人来就好。”
  “真的?”她这才有了反应。
  “真的。记得出发前就要来,别耽搁了上路的时间,又跟那只黑猴……玩得忘了一切。”
  “是小元,不是黑猴。”她又细瞧了他好几眼,确定他真没有半分异样,才放下担忧,跟著其他两人离去。
  凡离最后不忘把门带上。
  左封迟无法起身闩门,他只来得及把灯吹灭。事实上有没有吹灭也不确定,因为他的记忆到此结束。
  有人大力摇晃著他肩膀。
  左封迟感到身如千斤重,在深深的黑暗中挣扎,他像被人-直往下拖,只能不断不断地下沉……
  “左,左封迟……你干嘛睡在桌上?”凤芸侯摇著不醒的人。一早依约前来,却见他伏睡在桌上。
  左封迟向来浅眠,只要有人靠近就会立即醒来,今日却完全像失了知觉,连她大力摇晃也毫无反应。昨日那种不安又翻涌上来,她忍不住大喊起来:“左——你怎么了?醒来啊!”
  她才这么大喊一声,就见黑眸幽幽睁开了。
  “吵什么?”左封迟轻轻锁眉,像被打扰似的,揉著鬓角。“一早这么大声,是想扰邻人安宁吗?”
  “你……刚才为什么醒不来?”她脸上有著掩不住的惊慌。
  “我读医书直到六更天,本不想睡却睡下了,也许是太疲倦才起不来。”他流利地说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他注意到门是关上的。
  “我是……爬窗进来的,因为敲门你不理我,我又怕你怪我不敲门就进来,所以就爬窗。”这次她注意力没被带开,眼中仍盛满忧虑。
  他也反常地不责备她不循常规的行径,只是轻声问:“你昨夜买的糕饼还有剩吗?”
  “你是说红绫饼?你想吃,我马上去拿。”他肯吃她买的东西,比什么事都让她开心,立刻转身就由窗户爬出去。
  那爬窗的姿势实在不雅。而他非但没有阻止,反而吩咐道:“顺便去街口买些豆汁回来。”
  “好!”回答之声已在远处。
  见她一离开,左封迟猛低喘了口气,所有强撑的真气一下子涣散,他手撑桌面,浑身颤抖得厉害异常,体内像有只凶猛的巨兽在攻击他般。身子一倾,他从椅上滚落下来,在地板上弓起身。
  不再是晕眩,而是剧痛了!
  像有人拿刀切割著他的身体般。他刚才完全不敢动弹,就是怕凤芸侯发现不对劲。
  勉强移身到床边,他吃力抓住包袱一角,里面的物件一泄而下,洒落满地。他面伏地,不用眼看,反探手摸索,彷佛无法视物。好不容易才在床旁找到滚落的长银针。
  “不许颤抖……”他吃力稳住自己不受控制的双手,看向前方的眼神却是涣然,不自觉喃念著唯一心系之人:“侯儿……”
  左手摸索著自己胸口三大穴,右手持针。长针扎入,他像稍松了口气,浑身明显的颤抖趋缓。
  只有一瞬间的迟疑,他闭上了眼,缓缓把长针移向头顶,深深转入,几乎没顶。
  两道黑血自他眼中汩汩流出……
  提著热烫的新鲜豆汁,凤芸侯一回来,就见左封迟负手站在桌旁,身上已换了赶路的青衣劲装。
  屋内所有的窗都大开,连门扉也是,阳光暖暖地洒了满地。
  听见动静,左封迟缓缓回首,脸上竟有著难得一见的浅浅笑意,口气亦是少有的温和:“你回来了。”
  “吃东西。”见他心情好,她更是开心,忙把昨夜的糕点,还有刚买回来还热腾腾的烙饼都摆上桌。
  他取来杯子,挑眉看装著豆汁的大茶壶。
  “这是卖豆汁的老板娘好心借我的,等一不要拿去还。”她解释。
  “坐吧。”他把两人杯子摆在桌上,她自动把它注满。这举动绝不是习惯,而是经年累月下来,对方一个动作便知悉对方心意的反射。
  她早习惯他的寡言,他也习惯她的好动,除了在某些常规他有所坚持之外,互不干涉就是他们的相处模式。看似淡然,但若对彼此没有极深的信赖,却绝对无法办到。
  两人举箸进食,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鸟儿啁啾之声,极为动听悦耳。事实上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沉默几乎是他们最常说的语言。
  可是此刻的这份宁静,却是极为美好的。沉淀了一切外务,彷佛回到只有他俩的千寻山上,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人。
  长长的手指,她最喜欢他那修长又干净的手指——正夹了一块糕点,送入口中。
  他习惯慢条斯理地咀嚼食物,长长的眼睫垂下,连平日锐利的眼神也似乎温和了些,像一幅安静却十分动人的画。
  似画又似风景。
  从相逢至今,她一直都看著这样一幅风景,却一点也不感到厌倦。
  就像那千寻山。她从来不曾厌倦那里的风景。
  就像是她小木屋中那怎么也玩不腻的珍奇物件。反而愈把玩愈是喜欢的紧,若谁要抢她玩具,她就跟谁拼命!
  还有——
  “吱吱!”窗外传来猴啼。
  “小元,你来啦。我才刚想到你呢!”她笑眯眯地看向黑猴,问那个从来不喜欢让动物入室的人:“可不可以让小元进来?”
  “……嗯。”
  只是心存侥幸随便一问,他竟破天荒地应允。
  “真的?你是说它可以进屋?”凤芸侯忙道:“小元!快进来,他答应啦。”
  她招了老半天的手,黑猴却迟迟不敢越雷池一步,直到他低声说了句:
  “进来。”
  黑猴这才窜到主人身边,凤芸侯立刻分了食物给它。它却还不确定地溜了对座面无表情的人好几眼,见他眉也不抬一下,不像有什么阴谋,它才安心吃了个满嘴油腻。
  凤芸侯牢牢勾著黑猴的手臂。对她而言,最重要的还有小元,这个从小陪她到大的黑猿猴,他们形影不离,少了彼此半天都不行。
  想了半天,抱著黑猴的她突然蹦出一句:
  “是你。”
  “什么?”他不甚在意地应著。
  “昨天你不是问我跟谁在一起最开心吗?”她摸摸黑猴的头:心无城府道:“除了小元之外,就是你了。我最喜欢跟你在一起。”
  拿筷子的手霎时僵住,他不禁抬起眸来。
  她正凝望著自己,那双清澈明亮的灵眸对他有著全心全意的信赖,毫不质疑。她是真的把他当成了亲人般信任依赖著。霎时,他胸口翻涌出一种又酸又甜说不出的滋味。那酸,已经接近像是一种痛楚;而那甜,则浓郁到几乎教他难以负荷的地步。
  他向来不是善感易喜的人。她却选择在他体力状况最差、自制力最薄弱时,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
  平时他可以忽略或漠视这样柔软的情感或言语,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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