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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王-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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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大娘抱怨完又回身抽起砧板上的刀,剁起肉块来。
  “对了,这都多久了,宝儿也该睡醒了吧?”
  “是呀,宝儿姑娘睡了一早上,晨饭都没吃呢!”英子接口。
  “英子你去叫宝儿过来吃点东西,再问问你主子,客人留下来吃饭不,要是留下来,我再加几个菜。”刘大娘熟练地挥舞大刀,三两下便将肉块剁好,全部扫到一边,又切起大葱来。
  英子正愁没借口,这下有了,头也不回地出了厨房,怎知才刚出房门,便看到趴在厅堂大门上偷听的宝儿,他蹑手蹑脚走过去。正想吓吓她,可一看到宝儿的脸,他反倒被吓了一跳。
  宝儿泪流满面,眸中失去所有光彩,看到英子,也没说什么,只愣愣地望着他,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过了好一会儿,宝儿才颤抖着嗓音问道,身子晃了晃,泪珠跟着落了一串。
  英子看了心疼,赶紧问道:“姑娘说的是什么?英子该知道什么?”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不与我说?”宝儿咬唇泣道:“金爷要去乌里雅苏台,为什么我不知道?你们故意瞒着我的是吧?金爷根本就不想带我一起去,是不是?”
  要是愿意带她去,哪可能现在还不告诉她?如此瞒着她,只有一个原因——他要抛下她,自个儿去!
  宝儿心碎了,痛得无法呼吸,英子心虚的模样已印证她的猜想。“你、你们……好、好……”突地一口气上不来,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宝儿姑娘!宝儿姑娘你怎么了?”顾不得会惊动厅里的金劲苍和大掌柜,英子疾呼出声。
  厅堂的大门立刻被踢开,神色焦急的金劲苍奔出来,一见到宝儿含泪昏倒在英子怀里,恼色瞬间布满了整张俊脸。“你怎么看着姑娘的?”他怒极攻心,明知不是英子的错,却还是无法控制地骂了英子。
  英子也仿佛觉得自己理亏,低下头。“是属下的过失。”
  金劲苍抱过宝儿,转身对随后跟来的大掌柜沉声道:“大掌柜放心,等劲苍将家中事情处理完毕,随即去府上共同商讨对策。”虽然他心底明白,这道坎能迈过去的机率小之又小,他还是安慰着大掌柜。
  大掌柜老泪纵横,上前一步,感激道:“本来这事已与你无关,你还愿如此帮我,都说患难方识人心,劲苍你是条真正的汉子,配得上爷的称呼!”
  金劲苍摇摇头道:“大掌柜言过了,劲苍不敢在大掌柜面前称爷。”
  “若当初我听你的劝,不被利益冲昏头,就不会招来今日的横祸,悔不当初啊!”大掌柜连连摇头,止不住老泪。“是我的错,你劝我,我不听,背着你赚取那不义之财,却要让你跟着我一起收拾烂局,我对不起你……”
  “不。”金劲苍缓言道:“劲苍当年身无分文来到归化,是大掌柜让劲苍当上祥云阁的帐房,劲苍才有今日,大掌柜对劲苍有赏识之恩,劲苍当涌泉相报,大掌柜就不必内疚了,先回去安定好众位兄弟,等劲苍登门,再做打算。”
  “多谢了!”大掌柜一脸沉重,不再多言,领着随从匆匆离去。
  大掌柜离去后,金劲苍凝眉看向怀中的宝儿,心头的沉重无法用言语形容……
  宝儿啊,这一场暴风雨,你的金爷能躲得过吗?若没了金爷,宝儿要怎么办?
  金劲苍本是孤零零一个人,生死无畏,但现在有了宝儿,他舍不得撇下她,独自离开人世。
  他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便是怀里这小丫头了……
  金劲苍舀起一勺甜汤,喂到宝儿的唇边,宝儿却饭着小脸,偏开头,让他的手落了空。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神复杂,冷声开口,“怎么不吃?”
  “我不吃!就算饿死也不关你的事!”宝儿的赌气、难过、哀怨,全都融进不甘的语气中。
  “本想今日就告诉你,没想到你偷听了我和大掌柜的谈话。”她不吃,他也不勉强,虽然心疼她饿肚,但他逼自己将这股情绪压抑下来,不再像往日一般,定要费劲心思让她吃下去。
  他放下碗,她心头又是一闷,竟然真的不给她吃了?
  腹中郁气更盛,宝儿索性躺下身,钻进被中,把自己的头蒙住。
  “宝儿,我要离开归化,去乌黑雅苏台开辟新驼场,你必须留在归化。”
  金劲苍的眸叶全是对宝儿的依恋,可惜任性的她拒绝去看。
  被褥动了动,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英子也跟你去?”
  知道她会这么问的用意,金劲苍并不隐瞒。“是的,我和刘大娘说好,她很乐意搬来这里陪你,反正她的儿媳已经再嫁,这样我也能放下心。”
  宝儿听到这里,一把掀开被褥,翻身坐起,直直望着金劲苍,小脸上早已涕泅纵横,她冲着他大喊:“是不是对你来说连英子都比我重要?”
  见他没有回答,宝儿吸了吸鼻子,抬起小手,胡乱抹去眼泪,嘴巴动了动,本想再凶狠地大骂他几句,无奈满肚子委屈说不出口,小嘴一瘪,哭得更厉害了。
  “你要去乌里雅苏台,却最后一个才告诉我……呜呜……”
  第3章(2)
  金劲苍本欲伸手替她抹去眼泪,但他最后还是强逼自己止住动作。
  他要去的地方位于蒙古的喀尔喀草原,路途遥远,又是蒙古未开化之地,民风剽悍,他曾跟大掌柜去那里做过生意,除了生活条件差,气候比归化还要恶劣数十倍。
  但喀尔喀深处的草原却是养育骆驼的好地方,水草丰美,地域辽阔,因为与世隔绝,少有人迹,土地的价格也极其低廉。
  这是个机会!
  他不愿意离开宝儿,也曾想过要带她一起去,但随后打消了念头,因为……他不舍他的宝儿受苦!
  开拓事业的前几年肯定是很辛苦的,他怕自己忙得没有时间可以照顾她,也怕自己在全力打拼天下的时候因为宝儿而分心。
  把宝儿留在归化是最好的选择,所以纵然有再多不舍,金劲苍也不允许自己表现出来,这样只会给宝儿错误的讯息,当断则断,不断必乱。
  宝儿难过的哭着,见他还是什么话都不说,越来越委屈悲伤,金爷向来把她捧在手掌心呵护,只要没什么大问题,他什么都依她,可这一次她知道,无论她怎样哭闹,他都不会带她去那个该死的乌里雅苏台!
  “呜呜,我不要离开你……带、带我去好不好?”
  她哭得像个孩子,哭到哽咽,一边抽泣一边想要拉他的袖管求他改变心意,可他却不动声色地躲开她的手,背身负手而立。
  “宝儿,你怨我也没有用,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心底的不舍之音。
  “你不要宝儿了,你要和娘一样抛下宝儿……我讨厌你,我恨你!”宝儿哭得好凄惨,曲起腿紧紧环抱住自己,将头埋在双膝之间。
  这是多少次了,她对自己的命运感到无力,爹不爱她,娘要抱着她跳河,却自己一个人走了,她本以为遇到金爷,终于可以得到相伴一生的亲人,义无反顾地将所有感情投注在他身上,但现在他也要抛下她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
  “宝儿……”
  他终于还是狠不下心,转回身想要抱住她,好好安慰解释,她却不领情,一把推开他,陡然下了床,小脸上还挂着泪,脸色却是一片死白,眸中只有绝望。
  她冷冷地说:“既然金爷要舍下宝儿,宝儿就依金爷的心愿!”说完便快速冲出门。
  金劲苍正要追出去,却蓦地止住动作,双拳在身侧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终还是放弃了追回宝儿的念头。
  “爷?”英子在外面看得真切,担忧地看向金劲苍。
  金劲苍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底的不舍,淡声下令,“跟着姑娘。”
  “是!”英子衔命而去。
  宝儿负气跑出家门,直奔刘大娘家,任凭英子和刘大娘怎么苦劝,她都不愿意回去。
  开始几天,也不起来吃喝,就躲在被子里埋头闷哭。
  英子每日都来劝她回家,宝儿倔强,死也不答应。
  但英子来了几日就不再来了,宝儿反倒不再把自己关在屋里,她一醒来,就坐在前院的小石阶上,眼巴巴地望着敞开的大门,一望就是一天,连刘大娘叫她,她也不理。
  某日,刘大娘从外面回来,脸色很不好,一抬头见宝儿像个小傻人一样呆坐在石阶上,莫名上了火气,转身把门关上,手脚俐落地放下门闩。
  宝儿回过神来,问道:“大娘,你为什么把门关上?”
  她急忙起身要再把门打开,却被刘大娘拦住。“你整日不吃不喝,只对着外面呆看,傻丫头,你再看,也不会有人来接你了!”
  “可是、可是……”被刘大娘这样一说,宝儿的心又痛又委屈,泪花已经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她紧咬着唇,无助地看着刘大娘抓着她的手,再看看被紧紧关上的大门。“不开门,金爷会找不到宝儿!”她委屈地小声嗫嚅,豆大的泪珠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直落。
  刘大娘见她这模样,眼圈也红了。“你这个笨丫头,他不要你了,以后就收收心,跟大娘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不——”这话宛如青天霹雳,狠狠击中宝儿的心,她对着刘大娘猛摇头,“金爷不会不要宝儿的!他只是生气,马上就会来找宝儿了!”
  宝儿用力想要甩脱刘大娘箝制的手,但刘大娘却反手紧紧抓住她,不让她走。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见金爷!大娘,你放开宝儿呀!”宝儿急得直跺脚。“金爷看不见宝儿会担心,我要去见金爷!”宝儿哭喊着。“大娘,你放开我,宝儿要去跟金爷说,就算把我留在归化也没关系,宝儿愿意在这里等金爷,多少年都会等,只要金爷别不要宝儿……”
  “你这个傻丫头……”见宝儿哭得死去活来,刘大娘亦是泪流满面,用力摇着她的双肩,冲着她大喊:“还找什么找?金爷的命都不知道能不能留下来,你要等着他做什么?”
  宝儿一愣,所有动作僵住,她不敢置信地抖着声问:“大娘,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命留不住,这是什么意思?”
  刘大娘见自己说溜了嘴,脸色更白,索性将一切道个清楚。
  “祥云阁出了大事,大掌柜私自与俄国人做走私生意,在边境萨彦岭被官兵拿住了整个商队,库伦办事大臣已经派遣官员准备提押相关嫌犯,金爷被牵连进去,现在被关在道衙大门外的铁笼子里示众呢!”
  宝儿惊得两眼圆瞠,虚弱地垂下双手,回想着那天偷听到的对话。是了,她当时只听到金爷提起要去乌里雅苏台,她就被惊得呆愣在原地,而后两人又说了些什么,她通通记不得了。
  是她的错!她当时若好好听完两人的对话,苦求金爷不要牵连进这件事中,金爷就不会被抓起来了!金爷遇到如此大难,她居然还与他闹别扭……
  突地,宝儿用力扭身,挣脱了刘大娘的手,飞快地往门外冲去。
  “宝儿,你要去哪?”刘大娘急着追上去,可是太急反而闪了腰,她撑着后腰跌坐在地,“宝儿你回来呀——”
  可是,哪还有宝儿的身影?
  宝儿一路跑得好焦急,鞋子掉了也顾不得回头穿上,一跛一跛地向道衙奔去,难过担心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一边哭一边抬腕拭泪。
  脚也好痛,可是她现在还不可以停下来,她一定要把金爷救出来!
  突地,一辆马车从她身边冲过,她此时哪顾得上自身的安危,心中念的只有她的金爷,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直接朝他飞去。
  只是人与马车抢道,真是不想活了!
  “啊!”宝儿此时才回过神来,惊得坐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那四蹄如铁的黑马疾驰过来,她的身子当下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幸得车夫眼明手快,双手一紧,拉紧马辔,双马扬起前蹄,尖啸嘶呜,马车也跟着狠狠一颠,两侧的轿帘翻开又阖拢。
  待安抚受惊的马儿后,马夫直立起身,指着宝儿大喝,“哪里来的不长眼东西!敢惊动大人车驾,活得不耐烦了?”
  惊魂未定的宝儿方才跌倒时,手腕撞到石地,立时青紫一片,她却不觉得痛,怔愣地望向马车,仿佛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还未反应过来。
  “咦?那女孩”轿中并排坐着一名妇人和身穿便袍的官员,说话的正是那名妇人。
  刚才轿帘飘起,她正巧瞥见女孩的长相,那女孩教人惊艳的长相实在太特别,想忘记都难,更何况,她确确实实识得此人,而且还很不巧的不是那么喜欢她。
  趁车夫大骂女孩之际,妇人掀开帘子,打算瞧个仔细。“果然是她!”
  “是谁?”和央措本来不耐烦被不长眼的平民惊扰,怎知身边的妇人恰巧识得这贱民,他一时起了好奇心,随意向窗外瞥一眼,不想这一眼却让他惊为天人。
  “好特别的女孩!”和央措顿时色心大起,一双锐利细眸闪现誓在必得的炙热光芒。
  那女孩身上必然混着白人的血,轮廓挺秀,美得好似落入凡间的小仙女。
  混血儿他玩的多了,美貌的也不少,但很少像她这样,那双碧蓝的眸子宛如广袤草原上的如洗蓝天,干净透彻得不染一丝俗尘。
  混血儿极少能混到色目,这个女孩很特别。
  血液中对特殊美好东西的狂烈癖好让和央措像头饿狼一样紧紧盯住宝儿这个猎物。
  瞧瞧,多娇嫩的小姑娘,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粉嫩的小嘴、梨花带雨的小脸,我见犹怜,他真恨不得能立刻将她搂到怀里,好好蹂躏一番。
  妇人很快察觉到他的心思,脸色大变,但眸子一转,在心中暗忖——
  她被身为衙役的丈夫献出,伺候身边这个男人,这和央措大人虽然身为库伦参赞大臣,但出身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蒙古贵族,是科尔沁王爷的二子,权势不可谓不小。
  伴在他身边几日,她已摸清他几分脾性,性好渔色,只要女人有几分姿色,他都来者不拒,心情好时什么都无所谓,耍小性子讨点东西他都依,但要是他发起脾气来,变脸比变天还快,他想要的东西必定要到手,想要做的事即刻就得办到。
  她在他身边伺候得可真够辛苦,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冒犯了他,迁怒到那无能的丈夫和归化道台事小,丢了性命才叫冤!
  瞧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轿外那小丫头,两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必是动了淫邪的心思,她何不在此时助他一把,既可顺利脱身,说不定事成之后还能捞到不少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权衡利弊之后,妇人拿定了主意。
  她捏着手绢,掩着嘴角轻笑一声。“哟,瞧瞧我的参赞大人,看美人儿看得魂都丢了!”
  和央措拉回视线,瞥了她一眼,嗤声道:“你懂什么,食色,性也。美人当前,不懂欣赏,那才叫愚夫!”
  说完又忍不住看向车外,无奈说话间美人儿早已起身,转身跑远了,徒留娉婷背影,惹人神往。
  他一急,略微起身,想唤车夫追上佳人。“阿东奴……”
  突地一只手拦住他,他一偏脸,正看到妇人浓妆艳抹的妖娆脸蛋上闪过一抹笃定神色,刚要骂人,她却先开了口。
  “我的爷,你别急,你要的这个姑娘,我认识。”
  “当真?”和央措双眉一挑。
  “当真。”妇人缓缓点头。“和她很亲厚的刘大娘,是我之前的婆婆。”接着狡诈地转了转眼珠,“说来这小丫头合该就是大人的人,她逃不出你的手掌心的!”
  “此话怎讲?”见她说的笃定,似是真有这么一回事,和央措不急了,缓缓坐下身,端正坐势,重拾官家那副道貌岸然的姿态。
  “大人可还记得胖陀这个人?”
  和央措立即粗声回道:“怎会记不得?”他一百二十万两白银的丝货就是被这贱民给毁了,害他损失惨重,只能将封地抵押还债。
  “这女孩就是胖陀的女儿!”妇人阴笑着续道:“若是这样还不能让大人得到她,我这里还有更厉害的手段,保证大人手到擒来!”
  “说来听听。”和央措眼睛都亮了起来,垂涎之态令人作呕。
  妇人见状,笑意更深了。
  第4章(1)
  金劲苍盘腿坐在麦穗堆上,正在闭目深思。
  这一次,他输了,没输给任何人,而是输给自己!
  也是因为他太年轻,再加上宝儿太让他牵挂,不但没有完好地解决大掌柜的难题,反而把自己也给牵扯进这悠关生死的大难中。
  也罢,生与死,早已是定数,既逃不过,何不洒脱地面对,只是心中记挂的那个人,害她受苦,害她为他哭,日后还要用无尽的时日来追忆他,这才是他的过错。
  金劲苍抬高头,不让眼泪轻易落下,脑海中想起昨日宝儿一路奔来时那狼狈的可怜模样,让他一心口阵阵发痛。
  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去帮助大掌柜的这个决定,他从来没有后悔过,但却在看到宝儿脸上奔流不止的泪和流着血的裸脚时,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痛恨着自己的义气和正直。
  宝儿一边哭,一边想要靠近关押他的铁笼,却被官兵拦住,不得靠近,她只能默默无语地隔着人群,与他流泪相视。
  一想到她,他猛地握紧双拳,手臂上青筋暴突。
  突地,一阵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响起,他迅速将视线移向牢房铁门,似乎有一名衙役走了进来,但因为背着光,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孔。
  “起来!”衙役粗鲁地架起金劲苍。“金爷,你这次出去,可甭怪大千,这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大千?”金劲苍的脑中闪过这个人名,极佳的记忆力让他瞬间想到此人的身分。“你是刘大娘儿媳的丈夫?”
  “金爷的记性真不是盖的,当年我去刘家提亲,你不过匆匆瞟过我一眼而已。”衙役大千将金劲苍手脚上的枷锁打开。
  金劲苍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动作。“为什么解开锁?”
  “难道你后半生还想带着枷锁过活?”大千推了他一把,“你自由了!”
  金劲苍不是傻子,若说商场艰险,三教九流都有,那官场更是险恶,人人如狼似虎,祥云阁犯下的不是小事,哪可能连提审都不需要,就让一个衙役轻松放了他了事?
  他沉声问道:“大掌柜呢?”
  “大掌柜?”大千低哼一声,语气很是不屑。“刚才熬不住打,咬舌自尽了。”这厮也是贼大胆,就说他那间破鞋店,不过几年的时间,要不是靠着走私,哪可能发展到今日这般地步。“你真的没跟着那个大掌柜胡来?”
  听了大千的话,金劲苍当下明白,上头的人并非是因为查清他与祥云阁的走私生意毫无关系才放了他的。
  究竟是为何就这样轻易放了他?想起大千刚才说过的话,金劲苍逼视他。“这事与你有关?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快告诉我!”
  大千心虚,躲开他的目光。
  “说!”金劲苍双手揪紧他的衣领,冷骛的目光像冰刀。
  “好好,我说。”大千一阵胆寒,好不容易才掰开他的手指。
  其实他也不过就是个平民百姓,懦弱胆小,素来也没有什么害人的心思,只不过昨日听到自家那骚婆娘和闺中密友们话家常,听到了些事情,金宝儿那小丫头头他也见过几面,知道刘大娘和金劲苍对她的宝贝程度,当时听了就觉得是在造孽。
  小姑娘人比花娇,年纪又那么小,看着就纯真得不得了,却要被那种人面兽心的人渣糟蹋,他看着都不齿啊!
  “金爷,先说好,这事从头到尾都怪不到我头上,你也不是从我这听到的。”
  大人们的事,他没这能力管,也不愿意插手。
  “你尽管说就是。”金劲苍不自觉握紧垂在身侧的拳头。
  大千左右看看,附耳低语一阵,怎知他才刚说完,就听到“砰”地一声巨响,吓得他立刻抱头跳到一边。
  过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抬头一看,倏地张口结舌,因为金劲苍削拳头将石壁打出一条裂缝,当然,拳头上也是鲜血淋漓。
  从来都不觉得金劲苍是如此暴戾之人,以往远远在街上看到,只觉得这位金爷总是很忙,不时与身边随从讨论事情,内敛低调,顶多就是个精明严谨的生意人。
  现下他却突然像变了一个样,全身散发着一股凶暴之气,阴鸶的表情吓得大千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金、金、金爷,这、这一切都不关小人的事呀!”大千感觉到金劲苍阴森的视线,他被盯得心惊胆颤,总觉得对方就要化身成凶猛的野兽,下一瞬就会扑到他身上,狠狠将他撕碎吞进肚里。
  大千正要抱头逃窜,不料金劲苍只是淡声问了一句,“我可以走了吗?”
  大千愣愣地点头,看着他沉重缓慢地走出地牢,再看看前方地面上的一滩血,他发誓绝对没有看错,那不只是他手上的血,还有他流下来的血泪。
  知道宝儿为了他,自愿出卖自己的那一刻,金劲苍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股极为疯狂的念头在他心里鼓噪——杀了贼人,夺回宝儿!
  但他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小不忍则乱大谋,所以,他此时坐在刘大娘家冰冷的木凳上,忽略心底的叫嚣,等待刘大娘带回消息。
  好不容易,大门处传来声响,他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制止自己狂奔而出的冲动。
  不过十来步的距离,他却觉得像过了几天几夜般的煎熬,就在他再也忍耐不住,准备起身之际,房门被推开了,刘大娘一脸凝重的走了进来。
  “查出来了?”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怎还能保持平稳的声调。
  “嗯。”刘大娘来到他面前,头发乱七八糟的,脸上也有抓痕。
  “大娘,你——”‘金劲苍皱眉看着她狼狈的模样。
  “没事!”刘大娘按了按破皮的嘴角,“嘶”的痛吸一口气,“我那儿媳本就不是省油的灯,我本来好言好语问她宝儿的事,她偏净跟我讲些有的没的,老娘越听越火,怎么也忍不住,跟她大打出手,她也来了火气,就口不遮拦地什么都说了。”
  刘大娘不屑地往地上呸了口血水。
  ‘算我眼瞎,把一肚子坏水的臭东西养在身边这么多年,不守妇道跟男人乱来也罢,竟然还向那个狗官进献谗言,我把那不懂是非的东西狠狠揍了一顿!“刘大娘看向金劲苍,正色道:”就是她把你和宝儿的关系告诉狗官,狗官就拿这个威胁宝儿。“
  金劲苍的眸色晦暗不明,哑着声音问道:“宝儿现在在哪里?”
  “狗官被归化道台安置在偏郊的别邺,宝儿应该也在那里,只是——”
  “只是什么?”金劲苍其实心里已经有底,他不由自主的按了按早已藏在怀巾的短刀。
  “宝儿可能已经被……”刘大娘说不下去,眸中泛起泪光。“此次想来凶多吉少,我不知道那孩子能不能撑下去……”
  “没关系,”金劲苍心中一痛,“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我都要救她出来,宝儿就像我的女儿、我的妹妹,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在乎!”
  刘大娘欣慰地点头,其实她可是一直都把一切看在眼里,宝儿对金爷的心思虽然懵懂,可她那双眼却总是无时无刻追随着他,眼中的痴恋藏也藏不住。
  而金爷呢?
  几年来,他专心守着宝儿,宝贝着她,甚至愿意为了她豁出性命,他可能自以为这只是家长对晚辈的感情,但在刘大娘看来,他们俩根本就是天生一对。
  也许两人差了十岁,但这根本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一个年纪还小,不知道怎么表达感情,另一个又总是以长辈自居,没有意识到已经动情。
  “刘大娘,余下的事就拜托你和英子了。”金劲苍向刘大娘微点头,然后转身向门外走去。
  “金爷!”刘大娘目露悲凄。“如果你们,如果你……”
  说不下去了,心中一恸,她急忙用手帕捂住唇,怕自己哭出来。他这一去,谁知道是什么样子?金爷又不愿意拖累别人,是生是死,没人能预料。
  若两人能一同逃出来那是最好,若两人同死,也算是个结局,最怕就是一个生离,一个死别永不相见,最是悲惨。
  “大娘放心,我答应过宝儿要赚很多钱,让宝儿有大房子住,有漂亮衣服穿,过年过节,还要买烟火给她永远和她在一起,照顾她一辈子。我金劲苍一言九鼎,我和宝儿一定会活着离开!”
  “好,我相信你!”刘大娘点头,含泪看着那顶天立地的汉子缓缓走出视线,待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她随即回身走进室内,跪在观世音菩萨面前,双手合十,拜了三拜。“菩萨,求您保佑金爷和宝儿平安度过此险!”
  刘大娘在心中默念好一会儿,便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金爷铿锵有力的保证始终在她脑海中盘旋,让她心安,她相信他,相信他们一定会有重逢的那一天!
  暮色渐深,一辆不起眼的破旧小驴车停在低矮民房的屋檐下,而且已经停在那里好久了。
  这是一条很安静的小巷,住的皆是贫民,很少有人走过,讽刺的是,隔一条街,就是归化道台大人的别邺,虽说不上有多奢华豪美,但跟附近的泥瓦土房相比,那府邸简直可媲美富丽堂皇的宫殿了。
  酉时,一个身着黑衣、戴着黑帽的佝凄男人赶着一辆板车,出现在别邺的后角门。
  佝凄男人行动迟缓地下了车,敲了敲门,没一会儿,一个干瘦的老头走出来,嫌恶地看了眼板车上的十几只黑木桶,阵阵恶臭从那些半人高的圆桶中传来。
  干瘦老头用袖管遮住鼻子,没好气道:“怎么今日来得这么晚?”
  佝凄男人矮了下身子,沙哑着嗓音道:“这不是过年节吗,大户人家们吃的油水也多,厨余多,那茅厕中的垢物也不会少啦!咱那人手都有些不够,小人可是拼了命赶来的!”
  “好了好了,甭废话。”老头不耐烦地挥浑袖子,“你自己进去吧,手脚俐落点,可给我打扫好了,府里正住着了不得的大官人,若是惹着了他,咱们道台大人都得跟着吃排头,你仔细些!”
  “是是是,小人明白。”
  佝凄男人一揖到底,拿了工具,正要进门,老头倏地跳得老远。“你这个浑身烂臭的脏鬼,别靠我这么近,等我走远了你再进门!”
  “是是。”
  等老头骂完掩鼻离开,佝凄男人才半直起身,掩在黑帽下的双眸,森冷发亮。
  “砰砰!”此时板车上的某只圆桶里突然传出一阵响声,男人狭长的双眸微眯,但他并没有停步,只是拿着工具,迅速地潜入内院。
  金劲苍依循良好的方向感,借着夜色的掩饰,在后院的房间中寻找宝儿,根据那女人的供词,他很快便找到关押宝儿的房间。
  点破纸窗,他看见室内灯光如豆,一个丫鬟正低着身子在床前忙着什么,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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