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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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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我比心虹大了十几岁,是的,我是个作家,也是的,我结过婚,有过爱情的经验……”他说:“可是,这些并不足以阻止我爱心虹,也不足以阻止心虹爱我,爱情,往往没有道理好讲,当它发生的时候,一切其他的因素,都会变得太渺小了。”
  “你不必给我开爱情课,君璞。”梁逸舟打断了他。“那么,你来这儿,是来征求我的同意,问我愿不愿意把心虹嫁给你,对不对?”
  “是的。”
  “我可以简单答复你,也不必深谈了。我不愿意,君璞,你做我的女婿,未免太大了。”
  狄君璞涨红了脸,他的冷静已经维持不住了。
  “心虹已经二十四岁了,梁先生。”他冷冷的说:“她早就超过了法定年龄。”
  “是的。”梁逸舟沉着的说。“但是,你忘了,她是个精神病患者,我有医生的证明,她的心智并不健全,所以,她根本不能自作决定。”
  狄君璞凝视着梁逸舟,这是怎样一个冷心肠的男人!
  “想当初,云飞遭遇过和我同样的困难吧!”他冲口而出的说。
  他犯了一个大错误,梁逸舟暴怒的站起了身子,弯向他,指着他的鼻子,怒吼着说:“你少提卢云飞,那根本是一个流氓!你如果愿意,将来把小蕾嫁给流氓吧,心虹是我的女儿,我有权关心她的幸福!”
  “就是这句话,梁先生。”狄君璞很快的说:“你如果真关心心虹的幸福,你如果真爱她,就请不要干涉我和她的恋爱。你可知道她一直很忧郁吗?你可知道她经常生活在一个黑暗的深井里?你可知道她彻夜失眠,常哭泣到天亮?你可知道她脑子里有个黑房间,她常常害怕得要死?不!梁先生,你并不知道,你没有真正关心过她,你没有真正去研究过她,帮助过她。而现在,你盲目的反对我和她恋爱,你主观的认为这对她一定有害。但是,你错了,梁先生,你竟不知道我使她复活了!我让她从那个大打击里复苏过来,使她又能生活,又能笑,又能唱歌,又能爱了!而你这位父亲,伟大的父亲,你站起来指责我勾引你的女儿,你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出现,好像我是个魔鬼或罪魁。事实上,你根本一丝一毫也不了解心虹。你可以破坏我们,你可以驱逐我,你可以不把她嫁给我,但是,谁给你权利,因为你是一个父亲,就可以置心虹于死地?”他一连串的说着,这些话像流水一般从他的嘴中冲出来,他简直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他喊得又急又响,在那种愤怒而激动的情况下,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语言和思想。
  当这一连串的话说完,室内那份骤然降临的寂静,才使他惊愕的发现,自己竟说得那样严厉。
  梁逸舟有好几分钟都没有说话,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狄君璞,浓浓的烟雾不住的从他的鼻孔和口腔中冒出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太阳穴在跳动,这一切都显示出他在极度的恼怒中。但他也在思考,在压制自己。好半天,他才冷冰冰的说了一句:“什么叫置心虹于死地?你倒说说明白!”
  狄君璞深吸了一口烟,他拿着烟斗的手在颤抖,这使他十分气恼,将近四十岁的人了,怎么仍然如此的冲动和不平静?这和他预先准备“冷静谈判”、“以情动之”的场面是多么不同!看样子,他把一切都弄糟了!
  “梁先生,”他竭力使自己的声调恢复平稳。“我只是想提醒你,心虹是个脆弱而多情的孩子,头一次的恋爱几乎要了她的命,这一次,你就放她一条生路吧!”
  “你认为,她上一次的恋爱悲剧是我导演的吗?”梁逸舟大声的问。
  “不,我不是这意思,”狄君璞急急的说:“我知道云飞是个流氓,我知道他的劣迹恐怕比你知道的还多。那个悲剧或者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即将来临的悲剧却是可以避免的!”
  “是的,是可以避免的!”梁逸舟愤愤的说:“假如当初我不那样好心,把农庄让给你住,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了!狄君璞,我以为你是个君子,却怎么都没料到你竟是条色狼!你认为你的桃色新闻闹得还不够多?躲到这深山里来,仍然要扮演范伦铁诺!”
  狄君璞跳了起来,再一次控制不住自己。
  “梁先生,你犯不着侮辱我的人格,只因为我爱上你的女儿!假如你能够冷静一点,能够仔细分析一下目前的局面,你会发现侮辱我并没有用处,并不能解决问题!”
  “我有解决问题的办法,”梁逸舟坚定的说:“请你马上搬出农庄,我要把那幢房子整个拆掉!请你远离霜园,远离我们的家庭!”
  “梁先生,你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吗?你知道你这样会杀掉心虹吗?”
  “你不要动不动就拿心虹的生命来威胁我!”梁逸舟恼怒的大声吼:“心虹是我的女儿!我知道怎样做对她有利!她根本不能明辨是非,她根本还没有成熟,第一次,她去爱一个小流氓,第二次,又去爱个老骗子……”
  “梁先生,”狄君璞站起身来,打断了对方的怒吼,奇怪,到这一刻,他反而平静下来了。他的声音是低沉而稳重的,稳重得让他自己都觉得惊奇。可是,这低沉的语调却把梁逸舟的吼声给遮盖淹没了。“我知道和你没有什么可谈了。我常常觉得奇怪,许多人活到了五六十岁的年纪,经验过了半个世纪的人生,却往往对于这世界和人类仍然一无所知。许多我们自己经验过的痛苦和感情,如果若干年后,再来临到我们的子女或朋友身上,我们反而会嗤笑他,仿佛自己一直是圣人似的!这岂不是可笑吗?梁先生,我没什么话好说了,刚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让我折服,我认为你是个懂得人生,懂得感情,有深度,有思想,有灵性的人。现在,我发现,你仅仅是个刚愎自用,目空一切的暴君!我不愿再和你谈下去,在短时间之内,我不准备离开农庄,你可以想尽办法来拆散我和心虹,随你的便吧,梁先生!但是,你会后悔!”他抓起椅子上自己的大衣,又说了一句:“你有一对好女儿,有个好妻子,可是,要失去她们,也是非常容易的事!”
  他把大衣搭在手臂上,开始向门口去,但是,梁逸舟恼怒的喊了一声:“站住!狄君璞!”
  狄君璞站住了,回过头来。
  “你不要对我逞口舌之利,狄君璞。”梁逸舟本来苍白的脸色现在又涨红了。“我不听你那一篇篇似是而非的大道理!你明天就给我从那农庄里搬出去!”
  “你没有权让我搬出去,梁先生。”狄君璞静静的说:“我搬进来之前,曾和你订过一张两年为期的租赁合约,现在只过了半年,我并没有亏欠房租,所以,在期满之前,你无权要我搬走!”
  梁逸舟暴怒了。
  “狄君璞,你是个混蛋!”他咒骂着。“你给我注意,从今以后,再也不许走进霜园的大门。”
  狄君璞注视着梁逸舟,好一会儿,他说:“我很想问你一句话,梁先生,你恋爱过吗?”
  梁逸舟一愣,愤愤的说:“这个用不着你管!你别用‘恋爱’两个字,去掩饰你那种丑恶而不正当的追求!恋爱应该要衡量彼此的身分,发乎情,止乎礼,才是美丽的!像你!你有什么资格谈‘恋爱’两个字,你对你第一个妻子的感情呢?记得你那个婚姻也曾闹得轰轰烈烈呵!不正当的恋爱算什么恋爱呢?那只是罪恶罢了!”
  狄君璞咬了咬牙。
  “谢谢你给我的教训,我承认不负责任的滥爱是罪恶,可是,真挚的感情和心灵的需求也是罪恶吗?梁先生,你这样义正辞严,想必当初,你有个极正当的恋爱和婚姻吧!”
  说完这几句话,他不再看梁逸舟一眼,他心中充满了一腔厌恶的、郁闷的情绪,急于要离开这幢房子,到屋外的山野里去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拉开了房门,他冲出去,却差点一头撞在吟芳的身上。她正呆呆的站在那房门口,似乎已经站了很久很久。显然的,她在倾听着他们的谈话。狄君璞把对梁逸舟的愤怒,本能的迁移了一部分到吟芳的身上,瞪视了她一眼,他一语不发的就掠过了她,大踏步的走向客厅,又冲出大门外了。吟芳看着他的背影,她不自禁的向他伸出了手,焦灼的低唤了一声:“君璞!”
  可是,狄君璞并没有听到,他已经消失在大门外了。吟芳颓然的放下了手,叹口气,她走进书房。梁逸舟正涨红了脸,瞪着一对怒目,在室内像个困兽般走来走去。看到了吟芳,他立即恨恨的叫着说:“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大新闻吗?”
  “是的,”吟芳点了点头,轻轻的说:“我全知道,我一直站在书房外面,你们所有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那么,你瞧!完全被你说中了!这事到底发生了。心虹真是个只会做梦的傻蛋!这个狄君璞,他简直是个卑鄙无耻的伪君子!”
  吟芳望着他,默然不语,眼神是忧郁而若有所思的。半天之后,她走近他,用手握住了他的胳膊,她轻声的、温柔的说:“坐下来,逸舟。”
  梁逸舟愤愤的坐下了。掏出一支烟,取出打火机,他连按了三次,打火机都不燃起来,他开始咒骂。吟芳接过了打火机,打燃了火,递到他的唇边。他吸了一口烟,把打火机扔在桌上,说:“瞧吧!我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因为他揭了你的疮疤吗?”吟芳不慌不忙的问。
  “你是什么意思?”梁逸舟瞪视着吟芳。
  “逸舟。”吟芳站在梁逸舟的身后,用手揽住了他的头,温柔而小心的说:“事实上,狄君璞说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什么?”梁逸舟掉过头来:“你还认为他有道理吗?难道你……”
  “别急,逸舟。”吟芳把他的头扳正,轻轻的摩挲着他。
  “你知道我并不赞成这段恋爱,当初还要你及早阻止。可是,许多时候,人算不如天算,这事还是发生了。以前,我们曾用全力阻挠过心虹的恋爱,结果竟发生那么大的悲剧。事后,我常想,我们或者采取的手段过份激烈了一些,我们根本没有给心虹缓冲的余地,像拉得太紧的弦,一碰就断了。但是,云飞确实是个坏胚子,我们的反对,还可以无愧于心。而狄君璞……”
  “怎么?你还认为他是个正人君子不成?”梁逸舟暴躁的打断了她。
  “你不要烦躁,听我讲完好吗?”吟芳按了按他的肩,把他那蠢动着的身子按回到椅子里。“我知道他配心虹并不完全合适。可是,从另一个观点看,他有学识,有深度,有仪表,还有很好的社会地位和名望。除了他年纪大了些和离过婚这两个缺点以外,他并不算是最坏的人选。而且,我以一个母性的直觉,觉得他对心虹是一片真心。”
  “看样子,你是想当他的丈母娘了!”梁逸舟皱着眉说,把安乐椅转过来,面对着吟芳。
  “逸舟!”吟芳温柔的喊,在梁逸舟面前的地毯上坐下来,把手臂伸在他的膝上。恳切的说:“别忽略了心虹!狄君璞说的确是实情,如果硬行拆散他们的话,心虹会活不下去!”
  梁逸舟瞪视着吟芳。
  “你不知道,”吟芳又说了下去:“今天整个早上,心虹一直在唱歌,这是一年多来从没有的现象!而且,她在衣橱前面换了一上午的衣服,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梁逸舟继续看着吟芳,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还有,你没有看到她,逸舟。她脸上焕发着那样动人的光采,眼睛里闪耀着那样可爱的光芒!真的,像狄君璞说的,她是整个复活了!”吟芳的语气兴奋了,她恳求似的望着梁逸舟,眼里竟漾满了泪。
  梁逸舟沉思了一段时间,然后,他烦恼的摔了一下头,重重的说:“不行,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这件事!这等于在鼓励这个不正常的恋爱!”
  “什么叫不正常的恋爱?他们比起我们当初来呢?”
  梁逸舟惊跳起来。
  “你不能这样比较,那时候和现在时代不同……”
  “时代不同,爱情则一。”
  梁逸舟盯着吟芳。
  “你是昏了头了,吟芳!你一直都有种病态的犯罪感,这使你脑筋不清楚!你不想想看,这样的婚姻合适吗?一个作家,你能相信他的感情能维持几分钟?他以往的历史就是最好的证明了。假若以后狄君璞再遗弃了心虹,那时心虹才真会活不下去呢!而且,你看到刚才狄君璞的态度了吗?这件婚事,随你怎么说,我决不赞成!”
  “不再考虑考虑吗?逸舟?”
  “不。根本没什么可考虑的。”
  “那么,答应我一件事吧!”吟芳担忧的说:“不要做得太激烈,也不能软禁心虹,目前,你在心虹面前别提这件事,让他们继续来往,另一方面,我们必须给心虹物色一个男友,要知道,她毕竟已经二十四岁了。”
  “这倒是好意见,”梁逸舟沉吟的说:“早就该这么做了!或者,心虹对狄君璞的感情只是一时的迷惑,如果给她安排一个年轻人很多的环境,她可能还是会爱上和她同年龄的男孩子!”他高兴的站起身来,拍拍吟芳的手。“就这样做!吟芳,起来!你要好好的忙一忙了。”
  “怎么?”
  “我要在家里开一个盛大的舞会!我要把年轻人的社会和欢乐气息带到心虹面前来!”
  “你认为这样做有用吗?”吟芳瞅着他。
  “一定的!”
  吟芳不再说话了,顺从的站起身子。但是,在她的眼底,却一点也找不出梁逸舟的那种自信与乐观来。
  第八章
  午后,狄君璞闷坐在书房中,苦恼的、烦躁的、自己跟自己生着气。上午和梁逸舟的一篇谈话,始终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他懊恼,他气愤,他坐立不安,他又后悔自己过于激动,把整个事情都弄得一败涂地。但是,每每想起梁逸舟所说的话,所指责诅咒的,他就又再度怒火中烧,咬牙切齿起来。老姑妈很识相,当她白炒了一盘辣子鸡丁后,她就敏感的知道事情并不像她想像的那样如意。于是,她把小蕾远远的带开,让狄君璞有个安静的、无人打扰的午后。
  这午后是漫长的,狄君璞不能不期待着心虹的出现,每一分钟的消逝,对他都是件痛苦的刑罚。他一方面怕时间过得太快,另一方面又觉得时间过得太缓慢太滞重了。他总是下意识的看手表,不到十分钟,他已经看了二十次手表了。最后,他熄灭了第十五支烟,站起身来,开始在房子里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表上已经四点了,心虹今天不会来了。或者,是梁逸舟软禁了她,反正,她不会来了。
  他停在窗口,太阳快落山了,山凹里显得阴暗而苍茫。他伫立片刻,掉转身子走回桌前,燃上了第十六支烟。
  忽然有敲门声,他的心脏“咚”的一跳,似乎已从胸腔里跳到了喉咙口。抛下了烟,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进客厅,冲到大门口。大门本来就是敞开的,但是,站在那儿的,并不是他期待中的心虹,而是那胖胖的、满脸带笑的高妈。狄君璞愕然的站住了,是惊奇,也是失望的说了句:“哦,是你。”
  高妈笑吟吟的递上了两张折叠的纸,傻呵呵的说:“这是我们小姐要我送来的,一张是大小姐写的,一张是二小姐写的,都叫我不要给别人看到呢!”
  狄君璞慌忙接过了纸条,第一张是心霞的,写着:“狄君璞:妈妈爸爸已取得协议,暂时不干涉姐姐和你来往,怕刺激姐姐。但是,他们显然另有计划,等我打听出来后再告诉你。姐姐对于你早上来过的事一无所知,你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好些。珍惜你的时间吧!别气馁呵!高妈已尽知一切,她是我们这边的人,完全可以信任!心霞”再打开另一张纸条,却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请我吃晚饭好吗?虹”狄君璞收起了纸条,抬起眼睛来,他的心里在欢乐的唱着歌,他的脸上不自禁的堆满了笑,对高妈一叠连声的说:“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呵!”
  高妈笑了。说:“大小姐马上就会来了,晚上老高会来接她。”
  “不用了,我送她到霜园门口。”
  “我们老爷一定会叫老高来接的,我看情形吧!”
  高妈转过身子走了。狄君璞伫立半晌,就陡的车转了身子,不住口的叫着姑妈。姑妈从后面急匆匆的跑了出来,紧张的问:“怎么了?怎么了?哪儿失火了吗?”
  “我心里,已经烧成一片了!”狄君璞欢叫着说,对那莫名其妙的老姑妈咧开了嘴嘻笑,一面嚷着:“辣子鸡丁!赶快去准备你的辣子鸡丁!”
  折回到书房,他却一分钟也安静不下来了,他烧旺了炉火,整理了房间,在火盆旁,他安置好两张椅子,又预先沏上一杯好茶,调好了台灯的光线,拭去了桌上的灰尘。又不知从那儿翻出一对蜡烛,和两个雕花的小烛台,他一向喜欢蜡烛的那份情调,竟坚持餐桌上要用烛光来代替电灯,因而和老姑妈争执了老半天,最后,姑妈只好屈服了。当一切就绪,心虹也姗姗而来了。
  看到心虹,狄君璞只觉得眼前一亮,他从来没有看到心虹这样打扮过,一件黑丝绒的洋装,脖子上系了一条水钻的项链,外面披着件也是黑丝绒的大衣,白狐皮的领子。长发松松的挽在头顶,用一个水钻的发饰扣住。脸上一反从前,已淡淡的施过脂粉,更显得唇红齿白,双眉如画。她站在那儿,浅笑嫣然,一任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自己,只是含笑不语。那模样,那神态,有说不出来的华丽,说不出来的高贵,说不出来的清雅,与说不出来的飘逸。
  好半天,狄君璞才深吸了一口气说:“心虹,你美得让我心痛。”
  把她拉进了书房,他关上房门,代她脱下大衣,立即,他把她拥入了怀中。深深的凝视着她,深深的对她微笑,再深深的吻住了她。她那娇小的身子,在他的怀抱中是那样轻盈,她那小小的唇,是那样温软。她那长而黑的睫毛,是那样慵慵懒懒的垂着,她那黑黑的眼珠,是那样醉意盎然的从睫毛下悄悄的望着他。他的心跳得猛烈。他的血液运行得急速。一早上所受的闷气,至此一扫而空。他吻她,不住的吻她,不停的吻她,吻了又吻,吻了再吻。然后,他轻声的问:“你爸爸妈妈知道你来我这儿吗?”
  “爸爸去公司了。我告诉妈妈我不回去吃晚饭,她也没问我,我想,她当然知道我是到这儿来了。除了这儿,我并没有第二个地方可去呀!”
  狄君璞沉默了一会儿,他不知道梁氏夫妇到底准备怎样对付他,但他知道一点,投鼠忌器,他们也怕伤害心虹。这成了他手中唯一的一张王牌。他现在没有别的好办法,除了等待与忍耐以外。命运既已安排他们相遇,应该还有更好的安排。等待吧!看时间会带来些什么?
  “你有心事,”心虹注视着他,长睫毛一开一阖的。“告诉我,你在想些什么?”
  “没有什么。”狄君璞牵着她的手,把她引到火边的椅子上坐下。他坐在她旁边,把她的手阖在他的手中。“我等了你整个下午,怎么这样晚才来?”
  “你为什么不去霜园?”她问,心无城府的微笑着。“难道一定要我来看你?唔,”她斜睨着他:“我看你被我宠坏了,什么都要我迁就你。但是,”她热烘烘的扑向他:“我会迁就你,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迁就你,我知道你不喜欢到霜园来,那儿的气氛不适合你,你宁愿要这朴朴实实、笨笨拙拙的农庄,也不愿要那豪华的霜园,对吧?好,你既然不喜欢去霜园,那么,我来农庄!如果你不讨厌我,我就每天来吃晚饭!”
  狄君璞心中通过了一阵又酸楚又激动的暖流,这孩子,这痴痴的傻孩子呵!她已经在为他的不去造访而代他找借口了。
  一时间,他竟冲动的想把早上的事告诉她,但他终于忍住了,只是勉强的笑笑说:“你知道,心虹,你家里的人太多,而我,是多么希望和你单独相处呵!”
  “嘘!”心虹把一个手指头压在嘴唇上,脸上有一股可爱的天真。“你不用解释,真的,不用解释!我每天都来就是了!记住,君璞,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要改变你。假如你愿意,给我命令吧,你是我的主人,而我,一切听你吩咐。先生。”
  狄君璞拿起她的手来,轻轻的吻着她的手指,他用这个动作来掩饰他眼底的一抹痛楚。呵,心虹!她怎样引起他心灵深处的悸动呵!
  “告诉我,”他含糊的说:“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这样爱我?”
  “呵,我也不很知道,”她深思的说,忽然有点儿羞涩了。
  “在我生病的时候,我常常看你的小说,它们吸引我,经常,我可以在里面找到一些句子,正是我心中想说的。我想,那时我已经很崇拜你了。后来,爸爸告诉我,有一个作家租了农庄,我却做梦也想不到是你,等到见到你,又知道你就是乔风,再和你接近之后,我忽然发现,你就像我一生所等待着的,所渴求着的。呵,我不会说,我不会描写。以前我并非没有恋爱过,云飞给我的感觉是一种窒息的,压迫的,又发冷又发热的感觉,像是一场热病,烧得我头脑昏然。而你,你带给我的是心灵深处的宁静与和平,一种温暖的、安全的感觉。好像我是个在沙漠中迷途已久的人,忽然间找到了光,找到了水,找到了家。”她抬眼看他,眼光是幽柔而清亮的。
  “你懂吗?”
  他紧握了一下她的手,算是答复。注视着她,他没有说话。迎视着他那深深沉沉、痴痴迷迷的注视,她也不再说话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们只是默默相对。室内好静好静,只偶尔有炉火的轻爆声,打破了那一片的沉寂。窗外,太阳早就落了山,暮色慢慢的,慢慢的,从窗外飘进室内,朦胧的罩住了室内的一切。光线是越来越黝暗了,他们忘了开灯,也舍不得移动。房间中所有的家具物品,都成了模糊的影子。他们彼此的轮廓也逐渐模糊,只有炉火的光芒,在两人的眼底闪烁。
  “心虹。”好久好久之后,他才轻唤了一声。
  “嗯?”她模糊的答应着,心不在焉的。仍然注视着他,面颊被炉火烤成了胭脂色。
  “我有件东西要拿给你看。”他说。
  “是什么?”
  他满足的低叹了一声,很不情愿的放开了她的手,站起身来,走到书桌边去。拿起一张稿纸,他扭亮了台灯,折回到心虹身边来,把那张稿纸递给了她。她诧异的看过去,上面写着一首小诗,题目叫“星河”,这是他昨夜失眠时所写的。
  她开始细声的念着上面的句子:星河在世界的一个角落,我们曾并肩看过星河,山风在我们身边穿过,草丛里流萤来往如梭,我们静静伫立,高兴著有你有我。穹苍里有星云数朵,夜露在暗夜里闪闪烁烁,星河中波深浪阔,何处有鹊桥一座?我们静静伫立,庆幸着未隔星河!
  晓雾在天边慢慢飘浮,晨钟将夜色轻轻敲破,远处的山月模糊,近处的树影婆娑,我们静静伫立,看星河在黎明中隐没。
  心虹念完了,抬起头来,她的眸子清亮如水。把那张稿纸压在胸前,她低声的说:“给我!”
  “给你。”他说,俯下头去吻她的额。
  她摊开那张纸,又念了一遍,然后,她再念了一遍,她眼中逐渐涌上了泪水,唇边却带着那样陶醉而满足的笑。跳起来,她攀着狄君璞的衣襟,不胜喜悦的说:“我们之间永远不会隔着星河,是不是?”
  “是的。”他说。揽住她的肩,把她带到窗前。他们同时都抬起头来,在那穹苍中找寻星河。夜色才刚刚降临,星河未现,在那黑暗的天边,只疏疏落落的挂着几颗星星。他们两相依偎,看着那星光一个个的冒出来,越冒越多,两人都有一份庄严的、感动的情绪。忽然间,心虹低喊了一声,用手紧紧的环抱住狄君璞的腰,把头深深的埋在他胸前,模糊而热烈的喊:“呵,君璞,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揽紧了她,把下颔紧贴在她黑发的头上,默然不语。而门外,老姑妈已经在一叠连声的叫吃晚饭了。
  于是,他们来到了餐桌上。这是怎样的一餐饭呀!在烛火那朦胧如梦的光芒下,在狄君璞和心虹两人那种恍恍惚惚的情绪中,一切都像披上了一层梦幻的轻纱。似乎连空气里都涨满了某种温馨,某种甜蜜。狄君璞和心虹都很沉默,整餐饭的时间中,他们两人都几乎没说过什么,只是常常忘了吃饭,彼此对视着,会莫名其妙的微笑起来。在这种情形下,坐在一边的老姑妈和小蕾,也都跟着沉默了。老姑妈只是不时的以窥探的眼光,悄悄的看他们一眼,再悄悄的微笑,而小蕾呢?她是被这种气氛所震慑了。她好奇,她也惊讶。瞪着一对圆圆的眼睛,她始终注视着心虹。最后,她实在按捺不住了,张开嘴,她突然对心虹说:“梁阿姨,你为什么要有很多名字?”
  “什么?”心虹不解的,她的思绪还飘浮在别的地方。她和狄君璞都没有注意到,她已经把“梁姐姐”的称呼改成了“梁阿姨”。
  “你看,你以前的名字叫梁姐姐,婆婆说,现在要叫梁阿姨了,再过一段时间,还要叫妈妈呢!”小蕾天真的、一本正经的说着。
  老姑妈蓦的从喉咙里干咳了几声,慌忙把头低了下去,再也没想到孩子会把这话当面给说了出来,老姑妈尴尬得无以自处。心虹却飞红了脸,把眼睛转向了一边,简直不知该怎么办好。狄君璞望着小蕾,这突兀的话使他颇为震动。美茹在小蕾还没懂事前就走了,事实上,美茹一直不喜欢孩子,她嫌小蕾妨碍了她许多的自由。因此,这孩子几乎从没有得到过母爱。他注视着小蕾,伸手轻轻的握住了小蕾的手,说:“小蕾,你愿意梁阿姨做你的妈妈吗?”
  小蕾好奇的看看心虹,天真的问:“梁阿姨做了我妈妈,是不是就可以跟我们住在一起?”
  “是的。”狄君璞回答。
  孩子兴奋了,她喜悦的扬起头来,很快的说:“那么,她从现在起,就做我的妈妈好吗?”
  心虹咳了一声,脸更红了。老姑妈已乐得合不拢嘴。狄君璞含笑的看着孩子,忍不住在她额上重重的吻了一下,多可人意的小东西呵!
  这篇谈话对心虹显然有了很大的影响,因此,在饭后,心虹竟一直陪伴着小蕾,她教她作功课,教她唱歌,给她讲故事。孩子睡得早,八点钟就上了床,心虹一直等她睡好了,才离开她的床前。挽着狄君璞,她提议的说:“到外面走走,如何?”
  狄君璞取来她的大衣,帮她穿上,揽着她,他们走到了山野里的月光之下。
  避免去农庄后的枫林,狄君璞带着她走上了那条去雾谷的小径。枫林夹道,繁星满天。那夜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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