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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将军-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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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儿浑身一颤,寒意遍布全身。“怎、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姑娘,你一定有办法,对吧?”
“自作孽。”梅映宛完全不想理会她,转身回到房中,看见他不省人事的模样,微微动了怒。“你给他喝了什么?会不会伤身?”
“只是迷药,真的!不会伤到他。”
“药效何时会退?”
“明日清晨。”翠儿不敢隐瞒,如实回答。
梅映宛撇开头,不再多瞧她一眼,目光专注地停留在卫少央身上。
她无法再信任翠儿,会为了自身利益而诬陷他人,她怎么敢保证,她前脚走后,那女人会不会又动歪脑筋,企图捞个将军夫人来做做?又或者,那些人去而复返,又想到什么诡计来诬陷他,翠儿根本应付不来。
她必须亲自守着他,确保他无恙。
“不是说了要你当心吗?”她对着昏睡的卫少央喃声轻叹,亏她还刻意做了荷叶粽,要岳红绡悄悄送去给他示警。
她早料到会如此,卫少央性情耿介磊落,不懂曲来拐去的小人心思,更防不了那些他想都想不到的下流招数。
依我朝律法,杀人者死,那是老祖宗开国以来,便约法三章定下的规矩,饶是皇帝再偏宠也赦不了的罪。
杜天麟这一计,用得可真狠。
床上昏睡的男子,衣衫凌乱,只差那么一点,真要百口莫辩了。
她放柔了神情,目光怜惜。
他这模样啊!莫怪他人动歹念,连她都怦然心动,忍不住想侵犯他了。
她叹息,纤指柔柔抚触俊颜,化开他深蹙的眉心,顺势而下,拂开襟口查看昔日旧伤,确定有得到妥善的照料,这才安下一颗心,替他拉整衣裳。
“别担心,我在这里,你好好睡。”
这一夜,她寸步未离,守在他身畔,凝视他格外安稳的睡容,直至夜尽天明。
“姑娘……”房门被推开,一道迟疑的声音唤道。翠儿神情忧惶,怕是也提心吊胆,彻夜不敢入睡。
梅映宛轻叹,再三流连了半晌,才自那安睡的脸容上移开,起身面对她,自袖内取出一袋沉甸甸的银两。“这些银子你收着,好好和你母亲过日子,别再动歪脑筋害人了。”
“可是那些人——”
“没事的,卫将军平安,你们就不会有事。”他们的目标是卫少央,不是她们。
她不仅救下她们的命,还关照往后生计,捧着银两,翠儿感激得落泪。“我、我们不知该怎么报答才好了……”
“真要报答,那就替我看好卫将军,别让任何人伤害他。”
“我会、我会的!”
“嗯,那我走了。”他也差不多是时候要醒了。
卫少央在她离开后的半个时辰醒来。
他已许久不曾如此安稳地睡上一觉,他甚至惊讶自己可以睡得这么沈,完全没有防心……
他不是傻瓜,从昨夜至今,自是察觉到这当中必有蹊跷,只是醒来后却诡异得什么事也没发生,是谁在暗地里帮他,为他化去危机?
他心底有数,只是既已事过境迁,他也无意追究此事,徒惹他人难堪,于是也故作无事,顺势说近来太累,一不留神在这儿睡去,给姑娘添麻烦了。
他表明身分,问她是否愿意到将军府帮差,薪俸虽不能锦衣玉食,但要让她们母女俩安稳度日应是不成问题。
翠儿含着泪,既羞愧又感激地连声应允。他们都是好人,她庆幸自己昨夜没犯下大错,否则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她暗暗告诉自己,要做到应允那位姑娘的事,替这正直磊落的将军多留神,别再教小人有机可乘。
第八章
数月后。
于卫少央而言,日子依然在过,他仍是孤身一人,不沾惹情爱纷扰。杜天麟依然视他如眼中钉、肉中刺,梅映宛依然是杜家的少夫人,不相见、不往来,只悄悄放在心头悬念……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
算算时日,她也快临盆了吧?
这日,君臣同游御花园——
“爱卿,你有心事。”皇上停下脚步,审视他。
卫少央回神。“臣不敢隐瞒,是有一桩。”一桩——牵念挂怀,永远放不下的心事。
“何妨说来听听?”
他浅笑,微微摇头。“人生于世,谁没个一、两桩心事,一、两个化不开的心结与执念,不足为外人道。纵如皇上,您坐拥天下,心中莫不是也有可望而不可及之事,只待夜阑人静,独自低回?”
未料,皇上竟微微怔愣,撇开头。
“敢如此直言犯上,不怕朕降罪于你?”
“皇上若认为这是犯上,那么臣无话可说。”
“你!”瞪视他波澜不兴的面容半晌,皇上竟投降了,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说:“这若教旁人瞧见,定要说你恃宠而骄了。”
“臣惶恐。”
最好他真的惶恐!嘴里说得尊敬,胆子却比谁都大!
“爱卿仍是对梅树情有独钟?”
皇上还记得,赏赐过他无数奇珍异宝,唯有那年,听闻他在府中植了满园梅树,于是将外邦进贡的珍贵树苗赏予他,看见了他发自真心的喜悦。
他爱梅,众所皆知。
“朕终于想到该赏你什么了,爱卿年少有为,如今缺的只是个将军夫人。朕的九皇妹二九年华,正是娇妍含春之际,她也爱梅,记得母后产下她的那一日,瑞雪纷飞,满园梅花一夕尽开,与你正是般配,不如就由朕作主——”
“皇上万万不可!”他微惊,连忙阻止。
“你说一介武夫,身分低微怕辱没了公主,好,今日你已是人人敬重的大将军,官居一品;你说国家社稷为重,好,如今战事已平,接下来你还有什么借口?莫非连朕金枝玉叶的九皇妹都配不上你?”
皇上心头不快,这他自是明白,也早料到连番推辞,必会令皇上动气。
他深感无奈,轻叹道:“皇上何苦为难于我?”
为难?皇太后所出,唯一与他同胞血缘的嫡亲皇妹,放眼天下再也没有比她身分更尊贵的女子,他居然说这是为难?!
“我刘姓人当真配不上你?卫少央,你好高的眼界!”这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也只有他,一再弃如敝屣,惹恼了皇上。
“心不动,意不牵,何求姻缘?”
皇上一怒,执杯重重摔落地面。“卫少央!你当真以为朕不会杀你?”
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啊!他轻撩袍摆,屈膝而跪。“臣领罪——”
皇上扣住他肘臂,半途制止了他。“爱卿当真不再考虑?”
他要怎么考虑?
迎视那双复杂的眼神,他凛容道:“皇上莫要逼我——”
“够了!”很气他,却又不舍得杀他,只能拂袖而去。
堂堂一国之君,竟被逼得进退不得,这般狼狈。
“卫少央,你为何如此骄傲?就不能学学其他人?”临去前,留下了这么几句,几近叹息。
就是偶尔奉承逢迎一下也好啊,若他肯折腰——
“皇上比谁都希望,卫少央永远是今日的卫少央,不是吗?”
身后,不疾不徐的音律飘来,皇上步伐一顿,没回头,冷哼了声大步而去。
皇上,终究没有降罪。
过后几日,由岳红绡口中得知,梅映宛痛了一日一夜,平安生下一名小男婴。
她知道他最想知道的是什么,许多关于小姐的消息,都是由她口中得来。
或许是看淡了吧,如今他们的相处,真正有了点儿战友、生死之交般的情谊。
这便是他所认识的岳红绡,提得起放得下、洒脱俐落的女中豪杰。
拉回恍惚的心神,回眸注视搁置在桌面的邀帖。
那日,杜尚书差人送来,便一直搁在那儿了,里头的字句早已刻印在他脑中。
小姐呵——
许久不见,她可安好?
那日破庙一别,已七月有余,他没再见过她,牢记着对她的承诺,没再去打扰,尊重她的选择、她的婚姻、她的爱情……
不知,她要的这一切,可曾令她开怀?
今晚,宾客云集。
悔映宛哺喂完儿子,凝视他在怀中酣睡的可爱模样。
今后,这将是她在杜家,漫长人生中唯一支撑下去的信念。
“映宛,你好了没?爹要你出来招呼贵客。”
她立即拉拢衣裳,扣回精致的绣花盘扣,可动作仍慢了些许,杜天麟眸泛异彩,伸掌便要朝她胸口探去——
她急忙退开,避掉碰触。“爹不是唤我出去吗?”
她无法让他碰她,怎么也无法忍受。
“喔。”杜天麟悻悻然,自讨没趣地收回手。
她拉整罗裳,对着铜镜打理衣容,临出房门前,犹无自觉拢了拢发。
心房,紧得犯疼。她知道,“那人”必然会来。
第一眼,她便瞧见了他,目光穿越人群,与他遥望,她浅浅勾唇,给了他一抹笑——
正如那年,临上花轿前,绝美的笑容。
“小姐,你好吗?”人造假山后,传来低抑男音。
隔着小桥流水,精致的白色拱桥下,树影摇曳隐约投映出女子绝美丽容。
“嗯,很好,你呢?”
“很好……”卫少央低喃。她好,他便好。
见他目光落在她胸怀,她步上桥面,轻问:“想抱抱他吗?”
“可、可以吗?”他有些许惊异。
那娃儿,偎在她怀中,睡得好香甜,瞧不清面容,但他想,小姐生的孩子,绝对会是眉清目秀的漂亮娃儿。
“可以。”又迈开数步,将距离拉近,将婴孩放入伸长了手、万分期待的臂弯中。
卫少央初时有些慌,小心翼翼捧着,生怕一个使力便要摔疼、揉疼了他,每一记碰触都轻柔而谨慎。
这是小姐的孩子,由她身体里分出来的一块血肉,他抱着,心都融了。
“他——是男孩儿?”声量放得极轻,怕惊扰了小娃娃好眠,目光爱怜得不舍得移开。
“嗯。”
“长得真好。”嫩嫩软软的脸儿,好秀气、好惹人怜呀,在杜家定会很得宠的,而为杜家传了后的她,往后的日子也会舒心些。
孩子,你要乖巧平安地长大,保护你娘,别毅她忧烦,好吗?
仿佛要回应他怜惜的抚触,怀中娃儿动了动眼眉。
啊啊啊,醒了——
卫少央有一瞬的无措,以为娃儿就要放声大哭。
“呵、呵呵——”娃娃张大了清亮眼儿,好奇地瞧着他,眉一动、嘴一张,竟笑了。
好可爱、好无邪的笑容呀。
“啊!”卫少央勾起唇角,怜惜地笑了,爱不释手地来回轻抚,问道:“他叫什么名字?”他还没见过这么爱笑的孩子,笑得真甜。
“允儿。我唤他允儿。”
动作一顿,他抬眸,对上她水光熠亮的明眸。
允你。今生不允,允来世。
与他对视,誓约,无声。
她在——承诺破庙那一夜,没能允他的请求?
心房触动,他哑声道:“杜天麟——会同意吗?”
“他同不同意,无所谓。”
他同不同意,无所谓,她,允了卫少央,谁也不能动摇。
卫少央动容而笑。“好,唤允儿。”
长指逗弄稚容,口中轻唤:“允儿、允儿、允儿……”心中仿佛也一遍遍回响:允你,允你、允你……
梅映宛凝视他怜爱到心坎底去的温柔神态,心田漾着暖意。她想,他会是个好爹爹的。
如果、如果他也能拥有自己的骨肉、自己的幸福的话……
“卫。”她轻轻唤道。“你,想不想有自己的孩儿?”
他仰眸。“小姐何出此言?”是——听到了什么吗?
“现在满朝文武都在猜测,皇上何时会翻脸不认人。”他面对的不是一般人,是一国之君呀,皇上忍得了他这一次,不见得能忍下一回,她怎能不忧虑?
“皇上有意赐婚,全长安城也多得是名门闺女想嫁你,你已不是当初那一无所有,只有一腔理想的卫少央,有那么好的机会,你何苦誓死拒婚,惹得皇上大发雷霆?”
他何苦?
以往,满心只有一个信念——见着小姐,知晓她过得好,由她口中知道自己没教她失望。
长久以来,搁在心头的倩影,占住他所有的思绪,教他无暇思及其他。
而今,空荡荡的胸怀什么也不留,连他都觉空泛得发慌。
无情可给,无心可爱,他怎么娶?
“别说你不在乎,名利、富贵,你并不看重,也不当那些属于你,其实你一直当自己是一无所有的,又怎么会不渴望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事物?”
自小挨冷受冻、苦楚尝尽,成年后又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还有长长一段沙场上朝不保夕的日子,从没受过一日家庭温暖,他比谁都渴望一份稳定、一份怜惜,来自他心爱的妻、挚爱的儿……
若说有谁最懂他,那也只有她了吧!
她希望能有个女人,用似水柔情去抚慰他前半生的沧桑,有个孩子,填补他一无所有的空寂,因为那样的他太令她心痛,她自私地,想利用另一个女人给他这一切,她所不能给的这一切。
“如果,有人可以给你一份爱、一束温暖,别傻乎乎错放,教自己后悔,好吗?”
如果……如果那人不是她……他可以试吗?他该试吗?
迟疑了许久,始终没应声。
“他——待你好吗?”最后,问出口的是这句话。
她一顿。“很好,他对我很好,你别担心。”
很好吗?这样,他便安心了。
他不在乎杜天麟会对他使多少坏心眼,只要他肯待小姐好,他便无所谓。
将孩子交还给她,退开一步。“去吧,前头还等着你招呼,你是主人,别离开太久。”
抱牢了儿子,她抬眸瞧他一眼。“那你呢?”
“我在这儿吹吹风,一会儿便要回府了。”
“嗯,那你自个儿保重。”
卫少央目送她的身影渐远,收回目光,静伫湖畔。
不一会儿,前方传来梅映宛的惊呼声。“允儿——”
他心下一惊,不及细思,身体己先有动作,往声音处飞奔而去,寻着惊慌失措的梅映宛,伸手扣住细肩。“小姐别慌,告诉我怎么回事?”
“允儿、我的允儿——”随着她的目光,他看见屋瓦上的身影,处在光与影的交错中,隐约而见面容。
糟,是宋贵!
他还挟持了允儿!
“杜天麟!叫杜天麟出来!”宋贵直挺挺站在屋檐之上,叫嚷着。
“卫,我的允儿——”梅映宛慌了手脚,纤白十指揪扯他衣摆,在最无助的时刻,她仍是只信赖他、只依附他。
“有我在,允儿不会有事。”卫少央心疼不舍,将她纳入羽翼下,紧紧环抱住她微颤的身躯。“杜天麟人呢?”
发生这么大的事,杜天麟会一无所知?人家是冲着他来的,是他四处欠下风流债所招来的祸事,该由他出面解决。
“不知道、我不知道……”
想也知道!这杜天麟就算在这儿也挡不了宋贵三招,懦弱没担当,遇事时躲得比谁都还快,就算出面也无济于事。
他为之气结,压下恼意,双手捧着她惊慌失措的脸容,低声安抚:“没关系的,还有我在,我会救下允儿。”
“卫!”他想做什么?
卫少央低头瞧见她紧抓着他手腕,误解了她忧虑的原因,微笑拉开,将她护至身后,只留下坚定一句:“相信我,小姐。”
一直以来,他从没令她失望过,不是吗?他知道允儿是她心上的一块肉,绝不会容任何人动他们母子分毫。
“杜天麟!你再不出来,我一把摔死你儿子——”
“住手!”卫少央惊喝,站上前。“放了孩子,你想怎样,我奉陪。”
“关你什么事!我要找的是杜天麟。”
“你和杜天麟的恩怨,与允儿无关,孩子是无辜的,别拿他报复。”
“无辜?那我妹妹不无辜吗?那禽兽玩弄我妹妹的感情、弄大了她的肚子,她的无辜要找谁说去?同样都是杜天麟的孩子,凭什么我妹妹就该承受自尽不成、保不住胎儿的打击,这孩子就千人疼、万人宠?就因为在你们这些高官显贵眼中,我们只是污土烂泥,随人践踏?这一点也不公平!”宋贵愈说愈激动,卫少央却看得心惊胆跳,夜风吹得那道身影摇摇欲坠,深怕他没抱牢,一个闪神摔着了孩子。
“你不过就是要讨个公道,该如何赔罪,你才肯放过孩子?”
“要孩子可以,拿一条胳臂来换。”杜天麟若想保住他的孩子,就该付出一点代价,为他妹妹、还有失去的孩子讨回公道。
胳臂?那有何难?
一抹银光划亮长夜,长剑出了鞘,在黑暗中闪动凛凛冷芒。
卫少央沉毅道:“我来换。但你必须担保,孩子会毫发无伤。”
“卫!”梅映宛惊喊。“你别——”
“小姐别过来!”刀剑无眼,他怕误伤了她。
宋贵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幕,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放声大笑。“哈哈哈!原来如此!杜天麟,你不希罕我妹子,到头来却替别人养孩子,当了乌龟王八而不自知,真是报应、报应——”否则,这世上有谁会为了别人的孩子,甘心赔上一条胳臂?孩子的父亲不急,他倒急得跟什么似的!
胡言乱语些什么!卫少央皱眉,碍于允儿在他手上,不敢多言。
“我要你胳臂何用?既不是杜天麟的孽种,还你便是!”他恨,是恨同为杜家骨血,这孩子有的,他妹妹却得不到,既然这不是杜天麟的孩子,该付代价的人没付,要局外人垫背又有什么意义?
于是他双手托高婴孩,往卫少央的方向抛去,几个跃身,没入暗沈夜色中。
卫少央脸色一变,旋即踪身一跃,在半空接下婴孩,一颗心险些跳出胸口。
“允、允儿——”他神魂未定,俯视怀中娃儿,深怕他在这一连串的折腾中有所闪失。
“呵、呵呵……”爱笑娃娃眨了眨大大的眼儿,好奇张望。
这娃儿,恁地大胆。
“老天……”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他若没接着——
他吁下长长一口气,俯下脸偎蹭着娃儿嫩嫩的脸蛋,想安抚的不知是娃儿还是他备受惊吓的心魂。
“允儿!”梅映宛奔上前,由他手中接过儿子。
“小姐别急,允儿没事——”话未说完,梅映宛一个扬袖,一巴掌甩落他脸颊。
他没闪躲,承受下来。
令允儿如此惊险,是他不该。
“你这个笨蛋!谁准你自戕?我当初赠剑不是要让你拿来伤害自己的!”她气愤不已,脱口便骂。
他讶然。
“你以为没救下允儿我会怪你吗?我不会!你以为救下了允儿,却赔上你一条胳臂,我开心得起来吗?我不会!卫少央,你是顶天立地的英豪,你的存在该是保家卫国,怎能轻言牺牲?为何你就是不懂?你、你、你气死我了……”
“小姐……”他仍是怔愣,瞧着她滚滚而落的泪水。
这泪,是为他而流?
他不知道,她也会担忧他,那么真切、那么汹涌的泪水……他张手,承接一颗颗珍珠泪,在掌心破碎,化开。
她从未、从未如此明确、强烈地表示过对他的关怀与在意,他以为,她最在意的人是她的丈夫、儿子,从没想过,她也有那么在意他,她甚至说,就算没救下允儿,也要他安好……
“别哭,小姐。”他低语,长指轻拭泪痕。
“你走开……”她伤心泣喃,泪颊却贴向大掌,依偎着他厚实右掌。
他垂眸,凝视着她伤心的泪颜。“对不起。”
“你的臂弯、你的生命,是要用来拥抱妻儿、守护妻儿的,你懂不懂?”她满心气怜,没留意到他左臂抬起,在空中紧握成拳,挣扎了片刻又黯然垂落,终究没敢放肆冒犯。
“我懂。”他怅然道。
“你要多用点心,找个好女孩成家,生几个粉嫩嫩的稚儿,不许再轻匆自己。”她又开口。
“好。”
“你不可以再让自己受伤,任何原因都不行。”
“好。”这若是小姐的希求,他会做到。
他会娶妻、生子,善待自己,如果这是她希望看到的。
“我什么都答应。小姐,不哭了。”
她这才抬起泪涟涟的眸子。“嗯。”
这样,她便安心了。
第九章
第一道瑞雪降下,他轻拂飘落肩头的雪花,仰眸,枝头吐蕊含芳。
今年,园中的第一朵梅,开了。
一如往年,没有任何例外,是在离他最近的书斋绽放。
无人能解释原由,只知皇上赐予这座将军府,而将军亲手栽了满园梅树开始,每年入冬,第一朵早梅总是在他的书斋外盛开。整座园子的梅树,都不及靠窗那株,盛开得如此绝美脱俗,闲暇之余,他总是推开窗,静静凝赏。
下人总说,是梅树感应到他浓烈的爱梅之心,为他绽放绝丽身姿,说不准哪一天凝聚精魄化为人形,现身抚慰主人爱梅、恋梅之情……
这群下人啊,满脑子风月绮思,真是乡野奇谭看太多,中毒太深了!
他唇畔泛开一抹不明显的浅笑,再过些时候,这一树寒梅,将会盈满一室清香,正如那名女子的出现,为他的人生拂掠一抹馨香,并且永留心底,一世不褪。
他的悠闲并没有持续多久。今夜九公主寿辰,皇上设宴未央宫,宴请朝官,其中又以未成家的青年才俊为主,当中为九公主选婿意味甚为分明。
卫少央苦笑。方才皇上传来口谕,命他与会,他无法抗旨。
看来皇上这回是存心来硬的了,以往都只是私底下谈起,触怒龙颜或可不追究,这回当着百官的面,若真抗旨,不降罪连皇上都下不了台。
他披了暖裘,认命地进宫。
行经御花园,娇嫩嫩的女音随着夜风送入耳畔——
“公主,您心里有底了吗?依奴婢瞧,皇上准是属意卫将军为您的东床快婿。”
女子立于梅树之下,仰着头,承接枝头落下的梅花片片,全然不理会多嘴多舌的婢女。
“卫将军是建了下少功勋没错,当朝百官也没人官位比他更高了,可是啊……”婢女压低了嗓门补上一句。“听说卫将军出身卑贱,是母亲与人私通苟合下的孩子,没名没姓的,这样的出身,见不得光啊!怕是配不上公主金躯玉体……”
听闻此言,女子终于有反应了。“谁说没名没姓,他姓卫,年少英雄,泱泱风范的卫少央,你莫要瞧他不起。”
乍闻此言,他浑身一震,仿佛触动了什么——
谁说没名没姓,你姓卫!
要名字吗?我替你取。年少英雄,决决风范……
稍稍回神,又听她续道:“什么卑贱不卑贱,一个人的出身能代表什么?那早已是过往云烟,他能够靠着自己的力量爬到今日地位,才叫了不起,放眼天下,如今谁不敬重他是护国的大英雄?”
一番数落,说得婢女羞惭不已。
“公主这么说,是决意选他了吧?莫不是见过卫将军的人?”另一名随侍宫女问道。
“没见过,可我敬重他。”
宫女们个个露出了然的暧昧之色。
没见过便已仰慕敬重若此,连旁人批评一句都舍不得,若再见着面,肯定要说“选婿当嫁卫少央”了!早听闻卫将军是罕见的美男子,一点都没有武将粗鲁野蛮的气息,整个人还温文恭谦得紧呢!
“唉呀,公主,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寝宫好生妆扮了,如此才能给卫将军留下永生难忘的绝美身姿呀。”
“死丫头,贫嘴!”女子轻斥,掺了抹十八岁少女应有的娇羞。
微风挟带浅浅的梅香扑鼻而来,他望向女子离去的方向,她拢了拢飘扬细发,不经意回眸,目光与他交会。
那一瞬间,他以为见着了梅映宛,十六岁时的梅映宛。
他怔愣,久久、久久无法动弹。
她眉宇间的风采、清雅的面容——真的好像、好像她。
心房,为此而狠狠悸痛。
似她,却不是她,那样的认知撕裂心口,太痛。
他闭上眼,任翻涌的思绪,将他淹没。
再次见到她,是在一个时辰之后。
目光与他交接时,她神情微讶,而后芙蓉颊上染起浅浅红晕。
当皇上问她,属意何人为婿时,她意态娇羞,悄悄瞥了他一眼,而后回道:“臣妹,只嫁气度泱泱的年少将军。”
年少将军,气度泱泱,好明显的暗示啊!
皇上朝毫无反应的那位“年少将军”瞥了眼。“人家似乎不甚领情呢。当真非他不可吗?你倒是说出个理由来。”
“没有理由。”她顿了顿。“慧眼识英雄罢了。”
慧眼,识英雄。
卫少央怔仲,默然。
“好,既是如此,朕便下旨,将九公主许婚于辅国大将军卫少央。”顿了顿,朝发傻的男子斥道:“卫卿,还不谢恩?”
满室寂静。
君臣相视,皇上内心也不无忐忑。他若真当场拒婚,令公主难堪,这可是抗旨之罪,难再一如既往,睁只眼闭只眼地维护他。
片刻过后,卫少央从容起身,撩开袍摆单膝一跪,短短三个字,清楚、俐落地道出决定——
“臣,遵旨。”
圣旨一下,全长安城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着此事,说着英姿飒爽的大将军,也说着婉约端庄的兴平长公主,所有人莫不津津乐道,读为英雄美人、百年良配。
梅映宛自是有所耳闻。
惆怅难免,但更多的是心酸的快乐,她要他快乐,放下过去,真正去过他自己的生活,开创属于他的幸福。
得知他的婚事时,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回普宁寺看看,那个她出嫁前曾待过七日,与他初相见的地方。
住持依然是当年的老方丈,见她面善,与她聊了两句。
“方丈记性真好,十年前我曾在这儿住过七日,礼佛斋戒,抄了七日的经书为爹娘祈福。”
“老衲记起来了,你就是当年那位官家小姐。”
“是的。”
“老衲会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当年有个傻小子,你待了七日,他便七日都往这儿跑,磕头拜佛,虔诚得紧,老衲问他心中有何希求,他说:‘一位对他恩重如山的小姐要嫁人了。’
“老衲便问:”施主是希望她别嫁?‘他却说:“我只求小姐无妄无灾,一生安乐。’他没太多的银两可捐香油钱,便日日前来打扫院寺、劈柴挑水,什么杂差都抢着做,日曰由清晨劳累到初更,望佛祖看见他的诚心,真是个痴情的愣小子。”
他的痴,她岂会不知?再无人比她更清楚,他是如何待她的。
梅映宛动容微笑。
“施主后来可曾与他相见?”
梅映宛点头。“见了。”
“他如今,应是封侯拜相了吧?那少年的面相老衲看过,绝非池中之物,来日必然大有所为,富贵终生。”
此话引来她的注意。“方丈观过他的面相,知他仕途光明,那么——姻缘呢?可否成就美满姻缘,与妻子恩爱白头?”
“这孩子夫妻宫倒也奇特,是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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