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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知绯福-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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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的报纸杂志最嗜好的便是挖掘名人的隐私,外遇偷情珠胎暗结向来是他们的最爱,可我跟妻子名正言顺,即使有了孩子也是理所当然,不该成为他们哄闹的对象。
他们如果要证明妻子与人偷情怀了孩子,也就罢了,这般威望这般端庄的女子,会做出这种事来,的确是一大噱头。
可偏偏这些媒体都另辟蹊径,那DNA报告,幷非我跟孩子的,而是隔了一代,是这孩子和他那死去爷爷--段楚空的。
DNA报告表示,这即将出生的孩子,是段楚空亲孙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我不知现代医学已经昌明如此,若能扒出秦皇古墓,我或许还是他第几百代子孙。
此事必须会引起轩然大波,不仅令人侧目哑舌,还悬念未决,因为孩子不是段楚空孙子的原因有两个:他不是我段祺瑞的孩子,又或者,我不是段楚空的孩子。
如果我想证明妻子清白,我就必须将我自己的身世交代清楚。
* * *
此事引溯到数十年前,新旧对比夺目无比,象香港夜空最绚烂的一枚礼花,你不想去关注都无法。
两代段夫人,都是名门淑女,知书达体,若说她们会红杏出墙,女神维纳斯都会脸上无光,可她们必须有一个人犯了错,否则我段祺瑞,难道是花果山蹦出来的猴子?
“段先生,需不需要去查一下,这件事情是谁做的?”助手问。
我摆手道:“不必了,我已经知道是谁。”
助手一惊,问:“您知道?”
“你可还记得周扬?”
“啊,是那个神父?”
我点头,至此,终于点清谜团,纪非雅跟周扬,这无关无系的人为什么会走在一起,不管是他们谁先接近谁,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就是揭穿我。
纪非雅是唯一可能对我身份产生怀疑的人,我不会忘记他处心积虑留在我身边,等待的就是我的漏洞,事到如今,恐怕这是他也未曾想象到的大收获。
“周扬,极有可能是周敬文的后代。”我对助手道:“你需要从头去查他的身世。”
助手面色沈痛得几乎想跪下来忏悔,他说:“段先生,是我犯下滔天大祸!我一时疏乎,没有将周扬周世调查清楚,为你落下这隐患!”
我呵一声,如此曲折离奇,谁又能想到,我只道那老爹已经死了一万年,谁想他不甘寂寞,遗骨飘过来给我当头一棒。
周扬若是周敬文的后代,那这一切就解释得清楚,他对段家恨之入骨,若是揭出这丑闻,段氏的声誉不止一落千丈,毁掉一两个段夫人他幷不满足,他的矛头直指向我。
他的妙计诡异奇突,那切入口寻得恰如其份,居然想到去刨那死去人的骸骨。铁证如山,如果我不是段楚空的儿子,这些年来霸占段家主人这个位置,坏事做尽,着实当以天诛。
周扬绝对不是第一天知道与段家的仇深似海,可他只是个普通人,势单力孤,无力与段家对抗,从小到大再多的屈辱,也只能咽下,况且,他绝不可能知道事情的内幕,更不可能怀疑到我头上。
牵针引线的,只能有纪非雅一人。
他是我遗在那个世界的一把钥匙,只需开启,便敲响我命运的警钟。
我望着床上那昏睡时如同小猫般轻灵优雅的非雅,无话可说。
* * *
我回到家时,九点未过,家中客房还一片安静,我走到母亲房间,她已经醒来,望着窗外,空无一物的天空。
她在想我手中的东西。
我坐到床边,将那拴了红线的戒指放在她手心。
她眼中顿时光采无比,激动得溢出眼泪来,握着我的手,道:“瑞儿,你是我的好儿子。”
妈妈,我也想这么唤一句,只可惜你不是我母亲。
她拉过我的手,将戒指放在我手心,握上,轻拍着我的手背道:“瑞儿,你戴上这枚戒指。”
我疑惑地哼一声,不太明白。
妈妈已经自行拉过我的手指,将其中一枚戴在我食指。
她说:“答应我,要把这另一枚戒指,交给你真爱的人。”
我心中一阵震撼,一阵颤抖,一阵畏缩,连这胡涂一辈子的女人,难道都可以看破我的心事?我段祺瑞的伪装不至于这么逊色!
母亲泪盈于睫,擦掉眼睛道:“这是报应,瑞儿,你要代你父亲受过!”
我不解。
“你父亲……”母亲目光黯然,话语却字字切切咬齿,“你父亲背叛了我们的婚姻!你是他的儿子,终究也被人背叛。”
我恍然大悟,看床上一份报纸,标题醒目,我从一侧取过来,展开在母亲面前,问:“您相信这上面所说?”
母亲抬起头来,问:“难道是假的?”
我摇头:“她不会背叛我的。”
“瑞儿,难道你认为是妈妈……”
“当然不会!”我遏然吼道。
“那是他们在乱说?可这明明言之凿凿!”
“我无法向您解释,可请不要多想,相信我,这件事会有结果的。”
母亲点点头,目光中尽是信任。
我们母子情未及叙完,房间门便被擂得震响,时钟刚好九点,忙碌的一天要开始。
最先进来的是妻子,她双眼红肿,泣不成声,委屈地扑进我怀里,她不仅仅是伤心,还有愤怒,愤怒到浑身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身后跟着众亲戚,怒气汹汹虎视耽耽。
家族出了这等丑闻,首先被怀疑的,自然是怀孕的妻子,以她的自尊不会允许他们侮辱自己,力争到这个时候,她已经精疲力尽。
“你们干什么?”我怒不可遏地吼道。
众人欲涌进房间,我却顶住房门,从门缝间挤出去,将妻子与母亲二人隔绝在屋里,对他们冷语道:“有事到大厅去说。”
众人喝问:“你一定要解释清楚!这事对段家来说非同小可!”
我呵一声,说:“当然,我也是段家的人。”
“那你就要管好你妻子,以免她为段家蒙羞!”
我白他一眼:“你只须管好自己的裤子,不必眼睛总盯在别人床上!”
我的话近乎粗口,那人气得想向我挥拳,有人拦下,他现在还没这资格。
三言两语,众人已经被引导向另一方向怀疑,我本可几句话洗脱自己嫌疑,可不忍让妻子为此蒙辱,她太无辜。
一人用沉闷的鼻音质问我:“你不会卑劣到去怀疑自己的母亲吧!”
他讲话极有技术,在骂我,在揭穿我,在辱没我母亲的名声,可听起来倒象在努力维护我们。
我不肯承认妻子红杏出墙,就该自我检讨,数十年前是否母亲一时贪欢遗下的祸种。
可我绝无法这么承认。
我已经被逼无路可退。
“你们凭什么相信这些胡说八道,扭曲事实向来是媒体擅长,他们的故事往往比连续剧还精彩,倘若明天他们说我是从外层空间来,你们也相信?”
有人站出来道:“我在报社有朋友,他们说,段楚空的DNA是从警察局的刑事档案里调出,不可能有错。”
我哦一声,媒体真是神通广大,当事人隐私全无,周扬相比下来空有妙计,想要挖掘事实,却也得挥汗如雨去刨那坟包。而媒体人却一点就透,只要有人稍稍暗示,他们便举一反三,全情投入,将这故事编得浑圆精采。
“其实这件事情极其简单。”刚刚那人自作聪明地蹦出来,走到我跟前,说:“为免众说纷云,您还是亲自澄清比较好。”
我冷笑一声,伸出手腕:“你是否随身带了针筒,我可现在就将血液样本交由你带走检查。”
那人倒没想到我会那么坦然,先自一楞,急忙解释:“我当然不是怀疑你。”
“那你是怀疑我妻子?”
他又忙否认。
我笑,“那你想要我澄清什么?”
第九章
他语结。
遇上这个只知见风使舵的孬种,我本已步步获胜,而段氏家族人才济济,不一会儿又钻出另一人。
“既是如此,关系段家名望,我建议还是开个记者招待会,彻底澄清,自然也饶不了那些造事生非的媒体!”
他身形威武,一身正气,若是真站在我这边,尽可为我增色不少,可他话里话外都表达对我无比信任,却不过是为了逼我将暗涌浮出水面。
我自然不能令他得逞。
“呵呵,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代?我堂堂段家,只为了几家小报的胡说八道便要开大会向天下人哭诉冤情,岂不是笑话?什么都捂不住好事人的一张口,何况全香港好事人有多少?你能一个个去封住?”
“真相一出,他们自然无话可说。”那人仍然声音坦荡。
“真相?你知什么是真相?”我瞪着他,表情戏谑,“说不定我段祺瑞果真是路人甲乙的私生子。”
我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其实他们从刚刚开始,哽哽塞塞想说的不过就是这句话,如今由我代劳,他们本该欢呼,可为什么面面相觑起来?
对,这话若是别人讲出,当即就可以把我拍个半死,所以我要自己说,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怕的不是这个。
“可是……难道由得他们去胡说,编造谣言,毁掉段家声誉?还有,你难道能容忍他们肆意侮辱你的出身?”
我微微一笑,摊手:“为什么不能?”
那人面带讥讽:“好一个大将风度!”
“撕破脸皮对谁也没好处。”我道,对他笑,一语双关。
他立即心神领会。
我们都姓段,家族动荡风雨飘摇,只能让外人趁虚而入,不要忘记李杰还在虎视耽耽,有多少庞大威武的帝国,不是毁于外力,而是从内部腐蚀掉。在座诸位野心勃勃,可他们没人比我更有资格坐这个位子,段楚风只有我一个儿子,他们多少年来高枕无忧,尽情从段氏财团予取予夺,只因为他们姓段。
家里这几个小狼仔子不足道也,我不会忘记真正的恶狼是谁。
* * *
助手蹲卧在门口,焦急地四处顾盼,生怕哪里钻出老虎来咬掉自己的屁股。
我走到他跟前,问:“他还好吗?”
助手慌慌张张地点头,说:“我已经将那屋里所有东西搬走。”
我笑笑,算是对他的感谢。
我当然知道纪非雅有多么难对付,若不是家族内部问题必须解决,我倒想留在这里,等他醒来好好缠斗一番,看他这小猫如何张牙舞爪。现在把他留给助手这只小老鼠,怕是被猫折磨得死去活来。
助手已是憔悴不堪,我还奇怪他为什么不回屋坐着,结果一踏进房门,便好似看到世界末日,房顶都要塌陷下来,屋里实在已无落脚之处。
“他一醒来就要逃跑,幸好房门窗户都封得死死的,他就来……我我我……我实在没有办法……”
我强忍着不笑,看他一脸鼻青脸肿,算是代我受难了。
助手说:“他在卧室。”
我推开门而入,居然没有板凳向我飞来,一望,才发现这屋里已经空空荡荡,只余一张大床,纪非雅双手被缚在床头,一边一个手拷。
助手曾经是一名不得志的警察,他未捉住过一个犯人,后来被踢出来,只好靠做私家侦探为生。他手无缚鶏之力,捉贼当然不行,可他对情报信息天生的敏感,却是大多数优秀警官都不具备的有利条件。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大笑出声,纪非雅发现我进来,怒目圆瞪,努力从床上撑起身来,想要向我破口大骂,可喉咙声音嘶哑,大概是已经喊了太久。
我有点心疼,叫助手去端杯水进来,径自走到床前,纪非雅伸出腿就来踢我,我使劲按住他的双腿让他不再折腾,口中语重心长:“非雅,你又何必呢!”
“你放开我!”
“你会跑掉的,我好不容易才抓到你。”我伸手向他的头,想看看脑后的伤怎么样,可他却不领情,我的手还未碰到,他便张口就咬。
我急忙缩回手来,失笑:“你还真是不好对付。”
“你有种放开我,看我咬不咬得你死!”非雅忿然。
“我相信……所以我不会放开你。”
“你……”
“我孬种,我混蛋,我卑鄙无耻,这些我都知道,非雅,我们都知道。”
“错!混蛋孬种,这些都是用来形容人的,可你根本连人都不算!”
“那我是什么?”我问,定睛望他的眼睛。
他偏过头去,气得胸口一起一伏。
“我也想知道自己是什么……”喃喃自语。
“非雅,你调查我许久,可有什么发现?”
助手此时推门而入,端来一杯水和一盘糕点,低着头又走出去。
我把糕点放到一旁,喂非雅喝水,却被他奋起一脚踢到地上,摔得粉碎。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大吼着问出,对我十分不耐烦。
我惶然望着一地碎片,我的人生也是一堆碎片。
“我是爱你的人。”
“够了!”
“不够……还不够……非雅,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让我相信你,作梦!”
我抬头望他:“我是在作梦呀……可这梦中有你,究竟是幸与不幸?”
福耶?祸耶?
“非雅,其实我本该已经是个死人。”我安抚下非雅的情绪,将手掌覆在他的额头,我的手掌微凉,他的额头滚烫,因为气愤而浑身颤抖。
“哦?”他挑起眉角来,语带嘲讽:“莫非我这些日子以来,天天被一个怨魂纠缠?”
我苦苦地笑:“我想我比那怨魂还叫你讨厌。”
非雅翻了个白眼。
“如果你还有耐心的话,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非雅看看我,摆着一脸悉听尊便的表情。
“你还记得我们刚刚认识时,总是去一家叫‘星远’的时钟酒店幽会……”
说到这里,非雅瞪圆了双眼,表示不可思议,因为他从来没跟我去过那个地方。那不过是发生在另一世界的事,等同于没有发生过。
“200X年9月12日的早上,那家酒店发生一起枪杀案,凶犯本来准备干掉一名躲在203房间的黑社会份子,结果却有个倒霉的家伙正好经过他们的房间门口,听到里面的动静就探进脑袋去看,正好被冲出房门的凶手撞到,他们手忙脚乱地打斗间,一枚流弹打中了这个家伙,他就这么死了,如同他那没有价值的人生。”
那倒霉蛋就是我,在此之前,我是个平凡至极的年轻男人,从小无父无母,被亲戚送进孤儿院里,有一位周神父把我抚养长大。他教育我许多做人的道理,更希望我能够用善良的目光去看待世界,希望我那双暴戾、充斥着欲望的心能够安份下来,然而从没有,没有一时一刻,我不是在被财富的欲望折磨着,虽然我身居陋室默默无闻,但我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会飞黄腾达的,我会把曾经对我不屑一顾的高贵头颅,一颗颗踩在脚底下……我要听到他们灵魂颤抖和哭泣的声音……非雅,那其中包括你。
纪非雅一楞,不解地望着我。
“我是一个卑微的小人物……而你是高高在上的纪氏集团继承人,我们的距离就是天和地,可我从来没放弃过追逐,你太诱惑……每次见到,我本能的象只馋嘴的猫儿,不顾后果地扑上去。结果,却发现你比我更加凶狠的爪牙,把我伤得鲜血淋淋,可我越挫越勇,我相信总有一天,在我死之前,我总可以靠近你的……”
非雅瞪圆了双眼,不可思议,象在听一个遥远的传说。
我忍不住低下头吻住他的唇,厮磨两下,轻轻叹息道:“当我终于可以把你抱在怀里时,你知道我有多么激动吗?”
非雅轻蔑地笑,嘲笑我没出息。
“是啊,我真的是没出息,我们第一次激情地交合时,我甚至哭泣得一塌糊涂,你那时候恶心得差点把我踢下床去。”
我继续说:“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时常想,上帝啊,感谢你,现在的日子,就算给我全世界我也不会拿来交换!”
非雅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闷哼,算是笑吧。
“可是我违背了誓言……这真可怕!真可怕!当我知道自己要死……不,是已经死去的时候,我的懊恼,悔恨……无以复加!我想我还年轻,我还有大把好时光,我还有无数可以成功的机会!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全都失去了?我想大概只有上帝可以回答我,可就在见到他老人家之前,我居然看到了天使。”
我望着非雅的眉眼,他的眼波平淡,完全适应了我的神经质,大概他早就把我当成疯子,一个疯子的呓语,听听就听听罢。
“天使说,他可以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让我以另一个角色复活,而这个人,金玉宝马,富贵风光,即是现在的段祺瑞……我自然求之不得,根本没有考虑过天使的语带双关,他说我必须遗忘掉以前的一切,更不可以与过去的人事物有所牵扯,否则……痛不欲生。”
关键时刻,非雅却面无表情。
“你可能觉得我在编故事……或者做梦?起初我也那样以为,但这梦太长,实在太长,也许我现在还在梦中?但为什么痛苦仍旧刻骨铭心?究竟哪里出了差错?我思前想后,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与你一同渡过的那些美好的日子,让我象一只暖炉旁边的猫,慵懒缱绻,天天只知道舒坦地躺着,天塌下来也不管……可我本该是一头恶狼的!我要掠夺,我要残虐,我要毫不留情地把应该属于我的,不应该属于我的统统抢过来!到时候不要说一个纪非雅,这花花绿绿的世界全都是我的!到时候我还会在乎你是谁?是啊,你是漂亮,诱惑得我不能喘息,让我近乎疯狂地迷恋着,可你不过也就是一个人!当你身上那炫丽的羽毛再也不能迷惑住我的眼睛,我根本不会记得你是谁!”
也许是我目光中的凶猛和怨恨太强烈,非雅脸上浮现害怕的表情。
“可我错了……错得十分离谱。你还记得我们在舞会上面的‘初次见面’吗?我当时的吃惊,我的恐惧――因为我发现不管我变成谁,你仍然是纪非雅,仍然是我命中注定的魔星,一遇到就会魂不附体,就连自己是谁都会忘记的。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颠覆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我多么希望回到从前,即使你对我仍然不屑一顾,只是当成一个枕边的玩物,一个卑微的小人物,你永远都用白眼来看我,永远不会说一句甜言蜜语,永远不会安心地躺在我的怀里睡觉,因为你瞧不起我……但你是爱我的,我看得出来……虽然你永远不会承认……”
非雅终于打破沉默,啼笑皆非地说:“你一次次地说,我曾经曾经爱过你,就是指这个?”
我委屈至极,“这就是你想知道的真相。”我对非雅说:“我爱你,非雅,你也爱我。”
但都是过去,可悲的过去,更可悲的现在。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
非雅却打断我:“我相信。”
他轻描淡写地说,我不敢置信。
“我相信。” 非雅面对我,神情很认真:“我的确曾经爱过你。”
“你为什么会相信?这荒谬的故事,我自己不相信!我知道自己是一个疯子!”
“可我真的相信。”非雅又挑起眼角,这个动作我很熟悉,每次都会沉醉在他眉梢眼色无限风情中,每到这时我都要遭殃。
我还在难以置信的状态当中,非雅的眼中倏然闪过一道精光,我再反应过来已是来不及,他被手拷缚住的一只手突然松开,过来夺走我手中的叉子,直向我胸口插来!
一阵剧痛,我手中盘子跌落在地,捂住向外喷血的伤口,我趔趄着连退数步,躲开非雅向我踢来的一脚。
他在骗我,一直都在骗我,他在侍机而行,他的愤怒他的疑虑他的茫然无知,都是他出击的前奏。
纪非雅还是纪非雅,没有因为时空的转换而有丝毫改变。
他是个手段高超,令人不得不服、不得不去爱的人。即使在另一个世界亦是同样,可我爱的偏偏就是这样的他,被刺伤再多次,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仍然会爱你。
非雅从床上站起身,一只手握着叉子,如果不是他另一只手还被手拷缚着,我早不知中了几下。
助手听见这屋动静,慌乱地破门而入,就看见这一幕。
“你怎么会……”他指着一只手脱困的非雅,惊得不知所以,向我望来。
我怕他再愧疚,道:“我说过,纪非雅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非雅冷哼一声,将叉子扔在地上,转身又躺回床上,气得浑身发颤。
出去房间,助手赶紧拿来纱布帮我包扎伤口,边包边说:“段先生,我们找到周扬的藏身之处啦!”
* * *
周扬藏身的地方,居然是仁心孤儿院。
我讨厌回到这个地方,讨厌这种和善的气氛,我应该来势汹汹,可一进到这个小院子,阳光就无摭无掩地洒下来,孩童们快乐地奔跑着,欢笑着。
我以为他们遭人遗弃,该是天下间最不幸的孩子,可他们脸上的欢笑告诉我,幷非如此。
那些不幸的,愤世厌俗的,郁郁不平的,只是那双贪婪的眼睛。
如果他的眼睛象他们般清澈,他也会欢笑的。
周扬抱着一箱的杂物,从走廊走过,孩子们咯咯笑着,打闹着叫他:“周神父好。”
周扬微微点下头。
我本是挥着拳头去的,可半路的时候,也变成了笑。
周扬看到我,略有惊讶,他一手推开门,将我迎进屋。
我本是笑着,笑里却藏刀,可打开门,我看到正对面的火炉上面,放着一桢照片。
然后我便不笑了,可心中充满温情。
我错了,大错特错。
初见周扬,便对他印象极坏,心中厌恶无比,其实他面孔亲切得很,而且象极一位故人,正因为象,我那不肯承认过去的记忆作祟,令我非常讨厌他。
照片上的两人,一长一幼,年纪大的长得跟现在的周扬极相似,身边跟着的那个小男孩,就是周扬。
周扬见我盯着那帧照片发呆,笑着问:“可是认识?”
我点头,道:“是,周神父。”
周扬说:“周神父是我的父亲,宗教事业,我只是偶尔为之。”
“周神父他……还好吗?”
“前年便过世了。”
我哦一声。
“来,坐下聊。”周扬道。
我道:“不用了。”
周扬拦下我,说:“你这番来,不会只是想看看这照片吧。”
我扭过头去,看着他的脸,仔细端详:“我本是来寻一个仇家的。”
* * *
周神父是仁心孤儿院的院长,自小看我长大,我是全院最调皮最桀傲不驯的孩子,周神父曾经拍着我的头语重心长道:“你这孩子,若不是成为最了不起的人,便是成为最可憎的人。”
现在见到我,他一定失望,不,他不会,因为他不曾认识我。
我明明已经丢掉这世界的一切,现在却被逼一片片捡回来。
周扬笑着说:“从未听父亲提起他认识你这样的大人物呢。”
“哪里,你不是还认识我。”
周扬敞然大笑:“那只是因为非雅呀!呵呵……第一次还真难以置信,外界传闻你相当冷峻,哈哈,现在居然也坐在我家暖炉旁!”
“是缘份。”
他拍手称道:“对对!我认识非雅也很巧合呢!”
我不语,他总会讲的。
“说来奇怪,非雅那时候在全香港的孤儿院到处寻找……他在找一间寝室房门有问题,须得用手一提方可打开的房间!”
我大惊,激动不已:“他有说为什么要找?”
周扬迷茫地摇头,说:“非雅那阵子很是郁郁不欢,说天天都在做梦,不是恶梦,可却恐怖极了。他说,在梦中就象被人硬拉进另一个人生,又疲累地生活了一遍。”
“那他最后找到了吗?”
周扬歪歪头,说:“他找到这里就放弃了,他说,他来到仁心以后,晚上就不再做恶梦了。”
“那房间就在这里。”我道。
周扬咦一声,说:“可能吧,前几年有人捐款,就把破旧的房子整修一遍,有坏掉的房门,应该也换掉了……咦,你怎么会知道?”
我没答腔,沉思状。
周扬看我,表情古怪:“你跟非雅……都很奇妙呢!”
“什么?”
“有时候我觉得……你们简直不象这世界的人!”周扬说着哈哈大笑:“你莫要嘲笑,这真的是我的感觉!你跟非雅,你们在飘着生活……非雅说,在梦里,他没有见过那个房间,而是有个男人的声音,总在他耳边念念叨叨,说故事似的,却一片片的,难以拼凑在一起。你说,是不是很奇妙?”
我点头,是很奇妙,那个男人就是我。
我以前总把头倚在非雅的小腹上,就象躺在院中树上那宽阔的枝干上面,给他讲我童年的故事。
非雅对这些不感兴趣,他说太小家子气,可我总爱讲。 〖Cissy〗
第十章
“对了,你说来这里寻你的仇家,你的仇家--不会是指我吧!”
周扬指着自己的鼻尖,神情古怪:“我跟非雅是走得近了一点,可也不至于让你因妒成恨的地步吧!”
说完自得乐地哄然大笑,我却笑不出来,因为我真的打算这么做。
“我本以为是你……可却不是。”
“咦?那是……”
我突然从座位上一跃而起,那是谁?那是谁?
我气势汹汹来找周扬算帐,结果却意外发现他是周神父之子,这本是惊喜,可我的行为却变得毫无意义。
如果这一切不是周扬和纪非雅合谋的,那幕后黑手另有其人,周扬不是周敬文的后代,还会有谁?
此人对段家内外之事了如执掌,可我身边只有一个纪非雅,只有他知我莫深,以我的身份,深居浅出,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接近。周扬本有极大可疑,因为只有他与非雅接近过,就连他与非雅的接触,也始终被我跟踪监视着。
非雅还接触过什么别的人?
我问周扬:“你认识非雅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他有跟别人什么人来往?”
周扬想了想,摇头:“非雅的个性很孤僻,连我这里也很少来,周末有时会来,说上几句话,就离开啦。”
“你们都聊什么?”
这话问出令周扬有点为难,开口我有些后悔,急忙道:“罢也,这是你们的事情。”
周扬却笑笑道:“无妨无妨,反正他讲到的,也都是你。”
我简直要为这句话神魂颠倒,希望周扬不是在幽我一默。
“他提到我?提我什么?莫不是天天都在盘算如何报复我吧!”
我一口酸味将周扬逗得忍俊不禁,他拍下我的肩膀,说:“话呢……的确不是好话,句句难听,可也句句动情呀!非雅的个性,你该是比我了解,若是无关紧要之人,他哪里放在眼中,恐怕连名字都记不得。”
这倒也是,天塌下来他眼睛都不会眨,可若是某天被雨点打湿裤脚,就会咒天怨地。
“你难道不知道?”周扬问:“我看你那助手天天在我们身后探头探脑,还以为你的眼睛耳朵已经长在身边了呢!”
他这话说得我一阵脸红,连忙解释:“一场误会,不该窥探你的生活。”
“那倒没有。”周扬笑,说:“你助手是个相当不错的人,我搬家时还来帮我不少忙,时常与我谈起你呢。”
“他谈起我?”我皱皱眉头,不喜欢被人在背后提起,如果被非雅提起是甜蜜,被这家伙提到,感觉就很是怪异。
无法想象这个只懂奉承的人,在别人面前唾沫横飞,对我大加评判。
“这助手跟随你多年了吧。”周扬问。
我摇头,问:“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好象对你很了解呢!”周扬说,“他说……段先生是个好人,但是他的童年很苦。”
“我的童年?”我感到极度的惊惧。
我的童年连我自己都遗忘。
有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 * *
我不该漏掉,有一个人他也姓周。
我的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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