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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杀-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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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面孔这张面孔……似曾相识……戚少商一个激灵,努力地回忆着,似乎有班驳零落的影象穿越了无垠的时空,化做巨大的黑幕,无可抗拒地将人吞噬……
刀光剑影…枪声暴烈……杀戮,死亡,鲜血……不,不,眼前这个男人,他是杀死了自己那么多手足弟兄的凶手!
戚少商抬臂,双手紧紧握住了枪身,踏出两步,枪口抵上了男人的额角:“你终于来了。”
黄金鳞吁了口气,紧贴着那黑洞洞冷森森的枪口,眉目里挑起一丝怨毒的冷然:“No,不只是我,是我们。”
细长的眼睛里迅速掠过蔑然,戚少商一惊,就听到了一声低沉而模糊的轻喝:“放下枪!”
——听不清音色的英文……
心猛地一跳,又瞬间沉到谷底——余光扫处,一个脸色苍白的警员高举双手站在门口,那瑟瑟发抖的身体后面,想必正顶着一柄冰冷的手枪。持枪的人隐在他背后,走廊上的灯被关掉了,黑暗罩住了一切。
“真不好意思——只能说,强将手下多弱兵。你的几个得力手下略施小计就被调开了,剩下那几个守门口的虾兵蟹将简直不堪一击啊——”黄金鳞微微扭过脖子,闪烁的目光像一道蜿蜒迷离的黑色暗流,流淌过戚少商凝固的脸庞:“So,现在可以不再用你的枪指住我的头了吗?”
心脏空空地跳动着,戚少商慢慢放低了手臂,枪口却依然指住他的背心:“放人!”
“各取所需,乐意效劳。”黄金鳞嘲弄地舔了舔嘴唇,摊开双手,夸张地扭着步伐朝门外走去。
冚家铲心里咒骂一声,戚少商咬得下唇快流出血来,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沉声追问了一句:“那天码头的事,就是你们两个做的?”
黄金鳞顿了顿脚步,在门边转过身来,诡谲地一笑:“你猜呢?”
他说罢身形一闪,连同影子在内,带着磔磔的笑声消失在门侧。
戚少商拔足追了几步,走廊尽头,另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已经闪过了折角,黄金鳞却蓦地站定,那个警员被他拽过来扯在手里,远远对戚少商作了个鬼脸:“忘了告诉你,杀手和警察不一样,不用讲道义,更不会守信用。”
“不!”一声嘶吼,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几乎不可耳闻的子弹轻吟。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血花炸裂,生命在无声无息中到达终点。
戚少商紧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却无论如何无法令呼啸着的子弹穿越同事的躯体射向凶手的胸膛!
“Well done!”杀手尖笑一声,已飞速地消失在长廊尽头。
戚少商飞扑过去,那张年轻而毫无生气的脸已因恐惧而紧缩成了一团。他低着头紧紧地握着拳,身后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天,怎么会这样。”穆鸠平惊呼一声,简直不敢自己的眼睛,天知道他们被那个该死的小护士吆喝着去倒掉宵夜的垃圾,才这么几分钟时间……
“老八,整幢大楼封锁好没有?”戚少商站起来,微弱灯光照着他的脸,像一头受了伤要择人而噬的狮子,穆鸠平竟有点不敢对视,“按你的计划外围已经全部安排了,只要在这楼里就跑不出去。”
“追。”从牙缝里狠狠挤出来的声音,带着沉沉杀气,“通知兄弟们,嫌犯带有杀伤性武器,可以就地击毙。”
22、

“朝,就是这家吗?集残斋,好怪的名字。”
“陈老以修补古物在业内大大有名。”顾惜朝下车,淡淡一笑,“要不要喝杯咖啡再去医院?”
“好哇,反正周末,大把时间。”

还以为古董店都会摆成阴暗幽深的格局,没想到这家店子设在繁华商业大道的底楼,铺子位置好又通透,四面大玻璃,陈年古物看得一清二楚,反有一种说不出的雅趣。
顾惜朝专门认识怪人。捧着香浓的热咖啡,戚少商有意无意的斜看过去,顾惜朝正跟那姓陈的花甲老人研究一枚跋印。难得他今天穿了一件烟灰色的毛衣,站在古玩店里的深处,远远看去只觉得他身材修长,神色冷漠,配着四周的古物,越发神秘莫测。
他老是忘记那人的本行是东方艺术。哈,艺术,多么奢侈高贵的专业,戚少商耸了耸肩,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喜欢顾惜朝在射击场上的样子,敏捷,准确,不动声色的微笑,从不高声说话,双目却如鹰一样灵动,不知迷死多少女仔。可惜——
带着点恶意的心满意足,他抬腕看了下表,时间差不多了,放下咖啡杯正要告辞,却不知碰到了什么,茶几上的一堆卷轴哗啦掉到地上。
他吓了一跳,红着脸正要道歉,陈老宏亮的声音已经传过来,“没关系,是别人放在这里的绢画,一会让店员来收拾。”
远远的,顾惜朝的笑意十分含蓄,“又是绢画,这回是哪个古墓里的?”
“一个熟客拿来筹款子,说是代代相传的古物,我还没看。唉,若真有这么多古绢画,就不用苦苦跟大英博物馆争那几幅丝绸了。”
两个人说得客气,戚少商却也听出只是仿古的玩意,也不由一笑,拾起了最上面的一轴。原想放回原处,不知怎么,心里轻微一动,不由自主就将画轴轻轻打开。
在最淡最淡的墨色里,干燥的绢布上分出细小的龟裂纹,一张沉静而典雅的脸孔慢慢隐现出来——
那是在如今的中国女子脸上再也见不到的精美神情。
戚少商凝视着那幅画,突然有一种昏眩——画上的女子仿佛自脖部喷薄出血光,溅了他一头一脸。
莫名恐惧紧紧抵住了喉咙,任他再镇定也不觉闷哼一声,一退就撞上了背后的博古架。
碰。瓷器落地的声音惊醒了幻觉。再定睛一看,那幅画分明是好好的,画上的女子,微颦峨眉,一怀愁绪浓得化不开。
“怎么了?”
“啊,不好意思,陈老,摔坏了你的瓷器,多少钱,我赔。”戚少商脸阵青阵红,心里有点慌。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幻觉,真该死。
“没事,我这儿摆出来一大半东西都是假的呵呵。”老人跟他眨了眨眼睛,随意瞥了眼他手里的绢画,突然轻呼了一声,“Gavin,你看这质地……”
戚少商一怔,顾惜朝不知何时已紧紧盯着那幅画,面上神情如梦似幻。有点疑惑的,戚少商再扭头仔细看画卷,古代女子眉目含烟含愁,旁边还有一行小楷,“雪光映水成画卷,落照脉脉惜晚晴”。莫名不自在的,他移开目光,下一刻却发现,顾惜朝那双极其洁白修长的手指在轻微颤抖。

圣玛丽仁心院。
长长的绿荫路上,落叶飘飘荡荡地坠入尘埃,黑袍的修女静静走过,和蓝天白云一起倒映在小小湖泊里。
“鹅……鹅鹅……”
全身纹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精壮少年剃了一个古怪的光头,再加上绿蜻蜓一样油绿的病服,硬生生把那股子流氓气搞成了西瓜太郎。
目光里没有太多尘事印染的色彩,空洞到了极点,反变做不染纤尘的洁净。
没有记忆,没有回忆的人生,是不是会活得比较快乐?
“这小子,整天就知道说这句……喂喂,那边是湖,栽进去怕淹不死你……护工,护工在哪?”
戚少商手忙脚乱的把冯乱虎拎回来,那小子没头没脸的冲他一笑,扭过头又追上来的护工耗上了,“糖,给……给我……我……我……要……糖”
“真是,傻呆呆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这家教会主持的疗养院很好,交给他们你可以放心。”
“多亏你介绍,不管也进不来,”戚少商抬眼,看着天边流云,“虽然说事情过去了,但这小子没亲没故一个人,也怪可怜的。”
顾惜朝淡淡应了一声,“其实他现在这样,比做古惑仔好……”话没说完,冯乱虎突然不知从哪处草从里钻出来,乱糟糟的脑袋上顶着一蓬草,径直把手里融掉一半的糖棒往他怀里塞,“哥……哥哥,吃……吃糖。”
顾惜朝微微一笑,顺手理了一下他的乱发,眼神温柔,“你吃吧,哥哥不饿。”
“耶……鹅……鹅鹅,曲……曲……项……歌……歌”
“呵,学了这么久都没学会,”话说一半戛然而止,顾惜朝怔了一下,为刚刚一刹那的失神暗暗皱眉,戚少商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双眼仍然直直望着湖边的枯树。
“你在想什么?”
“我想,他这样,可能还真比较快乐。”顿了一顿,他转过头,“惜朝,我有一个同事,最近失踪了,我在她笔记上发现了很多凌乱的字句,像精神崩溃的样子,跟她以前给我的印象……很,不一样。”
“是吗?”顾惜朝看了他一眼,向后一仰,就势躺到草坪上,“或许,skeleton in the closet。”
“呃?什么?”
“没什么。”
他闭起眼睛,任阳光在他柔软的白毛衣上打出一个个淡青色的光圈。到底是在欧洲长大的人,哪怕是到了灰烟密布的香港,顾惜朝也从来不穿白以外的颜色。戚少商笑着,把几根草从他毛衣上弹开,却被顾惜朝轻轻拉住手指,“别管它,阳光好舒服,你也躺会。”
手指与手指纠缠,青草密密的刺着,有点酥麻。戚少商笑着,与他并排躺下来,食指微勾,在他掌心中,一点,一竖,再一点,半晌,顾惜朝才闭着眼轻笑一声,翻过手,与他十指交叠。脉脉温度传来。
草地散发着泥士的气息,头顶上的天空高而蓝。戚少商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脸庞,心里有微微动容。这样一个美不胜收的人,默默地看着他,总会有一点甜蜜的惆怅慢慢涌出来,再后,静寥的感伤跟在甜蜜后面不期而至。就算是在最温暖的阳光下面,也会像竹笛一样,有着清越的忧伤。
“惜朝,你快乐吗?”
“为什么这么问?”
“有时候你晚上会睡得很不安稳,我怕……”
“不。我不是不快乐,只是——”睫毛颤了一下,顾惜朝仍闭着眼,只是相握的手微微加重了力度,“少商,我是一个很贪心的人,有了好便希望更好,有了爱就希望它永在。”
戚少商支起头,阳光下顾惜朝的皮肤白晳得接近透明,青色的血管在脖上轻微的跳。
不远处教会的钟声悠悠传来。
让人温存的,痛苦的,彷徨的,欢喜而茫然不知所措的……除了信仰,还有爱。
他略微怜惜,正想说什么,兜里手机轰天响起来。有点无可奈何的摸出手机,下一刻,脸上已褪尽了所有的温柔和血色。
“惜朝,局里有事,我先走。”
“没事吧?”
戚少商迟疑了一下,不知是否把唇咬得太紧,以至声音有点支离破碎,“刚刚我说那个同事,有人发现了她尸体。”

生活总是出人意料。在你以为事情已经坏到无可再坏的时候,它居然还可以再坏下去。
命运本身,仿若谜团,料无可料。
顾惜朝仍然闭着眼。草温暖而枯黄,阳光很好,戚少商的体温还残留在他手掌上。
有人轻轻在拉扯他袖子,他笑了一声,“乱虎,别闹。”
“呯。哥……哥哥……你的枪,枪法…赞,好赞……”
慢慢地睁开眼睛,冯乱虎正举着不知哪里捡的一把玩具枪,对着他没头没脑的笑,“大……大佬……死,死……你的枪……枪……”
蓝衣护工赶过来,连拖带拉的缴下那把破枪,“唉,先生,不好意思,就这么一会没看着他。”
“没关系。”他坐起来,轻轻的叹了口气。
正午的阳光过于眩目,而不远处的湖泊温柔得令人叹息。

“被害的时间大致推断是三天前的夜间。”
法医科的同事叹了口气,放下了遮盖在尸体上的白色罩单。
一阵剧烈的痉挛如涨潮般在胸臆间起落,戚少商捂着心口退开一步,又是一个飞速的旋身,“砰”的一声,一拳砸上了雪白的墙壁。
他一直隐隐预感着她会出现意外,但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这么突兀——最让人不可接受的是,关于阮明正的死因,刑警﹑法医﹑鉴识人员全都表现出疑惑:
她的身上、衣服上以及整个现场找寻不到可疑的指纹﹑毛发或者纤维,全身没有任何因锐物或外力造成的伤痕,除了手脚被捆绑过的痕迹外,只有左手手腕上有一道轻轻的擦痕,体内检测出超高的酒精反应,并混有一些药物反应,但也远远不足以让她丧命——唯一比较合理的解释,就是因酒精中毒导致心脏衰竭而死。
现场拍回来的照片上显示,那是一个废弃已久的仓库,潮湿而阴暗,除了一台巨型的抽风机、三两个水桶,和满地散落的纸箱和包装带以外,别无他物。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戚少商深深吸了口气,问道:“结论呢?”
“奇怪的地方就是在这里。”法医皱了皱眉头:“死者的亲友反应说她的健康状况良好,没有罹患任何慢性病,更没有心脏病史,就医记录也没有发现曾经有过足以产生心脏衰竭的病症——”
“那为什么不以谋杀立案?”戚少商低吼了一声。
“她也许是曾遭到过劫持,但单纯就死亡原因分析,实在找不到他杀的任何证据。所以,我们目前还是只能以过量的酒精导致的心脏衰竭而死结案。哦,对了——”
法医从身后的操作台上拈起一个薄薄的塑料袋递了过来:“这是小阮身上的遗物。”
手指接触到袋子的时候,一张镶着银丝的卡片刹那间映入了戚少商的眼帘。
几乎是同时的,他的心剧烈地搏动了一下之后,在一瞬间停跳——声音、空气、甚至时间,都在耳际的一片嗡鸣之后凝滞,趋于死一般的沉静。

窗户大大的开着,凛冽的秋风带着横扫一切的冷酷,无情地拍打在人的面颊上,似要剥裂出内里深藏的虚弱、恐慌、晦暗和绝望。痛里夹带着涩,终又变成不着一味的麻。
戚少商低头再看了看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诊疗卡片,带着冰冻般的神情,似乎正思索着什么难解的问题,要在渺然无望的虚空里抓住什么不可把握的东西,两分钟后,陡然转身——
“老大,你要去哪里?”穆鸠平被撞得一个趔趄,转身跺着脚大声喊了起来,话音未落,戚少商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长廊转角。
三秒钟后,一阵刻骨的寒意逶迤扑面而来,穆鸠平对着空荡荡的走廊,打了一个大大的寒噤。
“等……等等我。”

“头儿,你说,小阮她本来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会变成这样,怎么会这样?”老八红着眼睛嘟囔着,巴巴地看了戚少商一眼,递过一杯咖啡,“伤心归伤心,头儿,你这样一声不吭的,不要吓我啊。”
戚少商接过来,继续保持沉默,只把头搁在方向盘上,直视前方。
香港从来不缺的就是人潮,人挤人,人叠人,人踩人,一遇上红灯,斑马线上挤满了苍白疲倦的人,低着头,潮水般涌来涌去。
不论缺少了谁,这城市都不会在意。
正想得出神,突然一声尖锐的煞车声,对面一辆白色的小巧房车横撞过来,一个甩尾急煞,堪堪停在黑色Cayenne面前。
“搞咩啊,痴线嘎!show车技咩!?”老八的怒吼声里,车门打开,首先出现的是一双精致的女式蛇皮鞋,细巧地紧裹着精致的脚踝。
戚少商顺着由下而上的视线,抬起头——
穿着丝质衬衣的女郎,迈着安静的步子跨出来。
戚少商接触过各色各样各种肤色各种类型的女子。可是她很不同。
不同于沈边的纯真,不同于息红泪的自得,不同于英绿荷的放肆和明艳,更不同于阮明正的强悍。
她象是从中国古典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仕女,眉目如画,长发轻挽在脑后,优雅而端庄。
视线一碰。戚少商端着的纸杯差点打翻,女子的神情也由安详转为惊讶,“啊,抱歉,还以为看到朋友的车,过来打个招呼……”
标准的牛津英文,风度完美。戚少商瞪大眼,维持着目瞪口呆的姿式,看着那名女子微笑点头,转身上车,小房车迅速离去。
“头儿,你做咩?看到靓女都不必抖成这样啊。”
深吸一口气,戚少商胡乱把咖啡塞回老八手上,却仍然止不住双手的哆嗦——梦里的女子,绢画上的女子,刚刚从白色房车上下来的女子……
脑中突然晃过四个字。
白日见鬼。

二十分钟后。
“你在车上等我。”交待了穆鸠平一句,戚少商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踏入息红泪的诊所,戚少商才把凌乱至极的思绪停顿下来。蓝白相间的空间还是那么熟悉。他朝迎出来的息红泪略略颔了颔首,心里蓦然一动:自己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久违之后的再次见面,旧地重访,这次自己却不是以一个病人的身份,而是……一个警察。
“对不起,打扰了。”他把未能悉数理清的情绪尽量压了下去,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他言毕忽然发现,息红泪看他的目光很特别,很……难言,就像在看一个,最最熟悉的陌生人,又或者,那双清亮深邃的瞳孔毫不掩饰地穿越过自己,像在看着另一个人。
“我能帮到你什么,戚Sir?”美丽的眼睛里快速地闪过一丝叹息般的黯然,便又回复了深不见底的漆黑。
戚少商将阮明正的诊疗卡片递了过去:“关于你的这位病人、我的同事。”
他的眸色一瞬间被痛苦填满:“她死了。”
背对窗户,阻断了泄满一室的秋日阳光,息红泪隐在幽暗中的纤长眼睫遽然震颤了一下,嘴唇渐渐变得发白。
“是么?”她伸手撑上了桌案,脸色也随之苍白:“真遗憾。”
戚少商没有放过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向前走了一步:“我想了解一些关于她的就医纪录。”
“可以。”
幽深的眸子迎向这个年轻俊朗,此刻却带着无边冷冽煞气的警察,息红泪点了点头,拿起了桌面的电话:“小英,麻烦把156号阮小姐的病历资料找出来,尽快。”

“156号阮明正,二十五岁,童年时因为深受其父的心理伤害,患上了幽闭空间恐惧症,在此治疗时间长达四年,三年前经前任傅医师鉴定已复元。直到半个月前,阮小姐再次受到病情滋扰而上门复诊,最后就诊时间是一周前,她的情绪十分不稳定,我给她开了镇定神经的药物。”
“幽闭空间恐惧症?”
“嗯,这样说吧,患这种精神疾病的人,如果单独呆在某个空间里,会产生疯狂的联想,有时候会看到幻觉,甚至产生自杀倾向。”
戚少商直直射来的,带着探询和质疑的目光仍在她脸上逡巡不去,似乎有着穿透一切的乖张力量。
沉默了一下,他开口:“红泪,可否将这个诊所里近半年来所有的病人录音记录都给我参考一下,特别是关于梦境阐述的那些。”
“不行。”息红泪想也不想地断然拒绝了他:“我是医生,这个行业有它的规矩,现在我乐意协助警方对阮小姐死因的调查,但如果没有合理合法的司法支持,我不能将其他任何病人的隐私和资料对外提供。”
戚少商的眉心跳了一下,抿了抿唇角,终于欲言又止。跳脱的目光无意中落到美丽的女医生身后的巨型书橱上,像是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这个书橱好像很有些年代了。”
“恩?”息红泪一怔,扭头望了一眼,面上终于松开了一丝淡淡的笑容:“是啊,是很多年前的旧物了,一直留着,我喜欢这种——”
“红泪,”戚少商突然打断了她,认真地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skeleton in the closet。”
女医生的身躯明显地震颤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哦,没什么,那天偶尔听人说的,没太明白它的意思。”
“这是一个欧洲的老寓言攻事。”息红泪垂下眼睫,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丝绒般的幽幽华丽和若有若无的诡异色调:
“故事说,有一对刚结婚的夫妻搬进了新房,丈夫很爱妻子,他知道妻子有一个心爱的情人,但不忍说出来伤害妻子,有一天他告诉妻子要出差一段时间,丈夫一走,妻子就把情人约到家里来,结果情人刚到家,丈夫也回来了,妻子没有办法,慌乱中只好打晕了情人把他藏在衣橱里。丈夫告诉妻子说公司里临时改变安排不出差了,又看了看房间,对妻子说觉得房间格局不够美观,想要在衣橱前砌一堵墙。妻子在惊慌之中说:你要砌就砌吧!”
息红泪停顿了一下,看着戚少商拧起来的眉,“你猜后来怎么样?”
“嗯?后来,东窗事发妻子被抓了?”
息红泪忍不住笑了一下,“不,墙砌好了后,这对夫妻在里面和和美美地过了几十年,谁也不提那堵墙。几十年后这对老夫妻搬走了,来了一对年轻的新夫妻,那丈夫一看,很不解好好的房间为什么要砌一堵墙呢,于是推掉一看——”
缓缓的讲述嘎然而止,女医生明灭幽深的目光落在她的听众那似乎凝固了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微笑,“里面有一具干掉的骷髅。”
半晌,戚少商的声音低低喘了一声,“skeleton in the closet……”
“衣橱里面有骷髅——这个故事是告诉我们,每个人都有他不可告人的秘密,不为人知的阴暗面,但如果大家都不去想、不去触碰这个阴暗面,也未必不能安然过一辈子的。”
“但总有被揭穿的一天,不是么?”戚少商低下头,声音像在北极的万年冰川里冻过,:“如果到了一切真相被揭穿的那天,又该如何面对呢。”
“无法面对。”息红泪静静地看着他:“所以,很多时候,人们选择永不揭穿。”
似是而非的答案,在房间中几乎凝滞了的空气里暗暗漂浮,沉落,碎成一地对于未知的惶恐。

“息小姐!”
一声清脆妩媚的呼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英绿荷探进脑袋来晃了一下:“你要的资料准备好了。”
息红泪“唔”了一声,向戚少商说:“你跟英小姐去拿吧。”
她的眸中依稀有浓浓的倦意和深深的隐忧,似乎不想被他看到,速速地走到书桌后坐了下来。
“哦……”戚少商从方才的沉思中惊觉,简单道了声谢,走向门口,心里不由泛起淡淡的酸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和她由无话不能谈的信任与默契变成了约略的各有隐瞒,那或许,也就是所谓的“skeleton in the closet”吧……
一迭资料冷不防地塞进自己手里,戚少商愕然抬头,正对上英绿荷斜飞的细眉下,描画得浓墨重彩的圆眼睛。
“喏,都在这里了。”英绿荷妩媚地笑了一下,眼中有不加掩饰的挑逗意味。
“谢谢。”戚少商垂了垂眼帘,正要转身道别,忽然留意到了墙裙下围一圈班驳剥落的泥灰,俨然是被水浸过的残迹。
心里一动,他便如此问了出来:“这还是上次被水管漏水泡软的吧,怎么不请人重新修理一下?”
书桌后的息红泪“刷”地站了起来:“最近一直很忙,还没有时间——小英,就麻烦你送戚Sir下楼。”
戚少商默然了一下,勾勾嘴角,算是告别,转身大步而去。

“喂——”英绿荷提着裙子拼命追了上来,一把扯住戚少商的胳膊,咯咯娇笑着:“没听见让我送你么,这么急干什么!?”
“不用了,你忙吧。”戚少商有点尴尬地把胳膊抽出来。自从与顾惜朝开始以来,对于其他任何陌生女性的近距离身体接触,都会让他产生莫名的难奈。
英绿荷撅了撅嘴:“我刚递了辞职信,你以后想见也未必能见着我了!”
“你要走?”
“是呀,在这里做事太累了啦,我打算去学美容。”
英绿荷转了转眼珠,好象想起了什么,眨眼道:“其实我觉得息小姐最近有些怪怪的啦……这诊所也好象有点不对劲——好象上次爆水管,我们这里莫名其妙不见了很多录音带和资料,息小姐明明很着急,却又不肯报案……”
“你说什么?”戚少商像被一根尖刺扎中了心脏,有点控制不住地低叫起来。
她一再掩盖这些重要的细节,这个神秘的女医生,她到底知道些什么,又在隐瞒些什么?
太多的千头万绪无法在短时间内理清,他迅速地撕下一张便笺,抄了一排号码交到她手里:“这是我的电话,如果遇到什么不对劲的事情,或是麻烦,随时call我。”
英绿荷眨了眨眼睛,整个人挨了上来:“那,没事也可以找你么……”

去日如流水轻纵,短暂的一天是指尖握不住的流沙。即便是最最亲密的人,在不能相对的时间和空间里,都各自上演着怎样的悲欢情仇,发生着怎样的疏离情绪呢。
skeleton in the closet。
我们究竟能知晓多少?把握多少?相信多少?
夜,已然来临。将白日里未尽的轻愁和遗恨深深掩埋,而那些不解的迷局、缥缈的答案,也将随着梦境的降临零落在无垠的黑暗里……

黑暗的山谷,有着意想不到的夹壁。
浠浠漓漓的雨,溅上他的青衣,一滴一滴,像化开的墨。
旁边石头上,大如蟾蜍的山蛙正在瞪视他,那双凸起的眼睛后面,似乎隐藏着一些阴郁的灵魂。他扫了一眼,有点毛骨悚然。
石门静静地隐在山壁深处,蛇一样的印记,嘲笑般的,伸着僵硬的舌头,也在瞪他。
手心全是汗。
要不要——推开它?
他的手轻轻触到门上,玉石般的质地,凉凉的,滑滑的,让他从心底感到惊惧。
里面——有什么?
他很怕,心跳不齐,十分期待,而又悲哀的惭愧。
指尖轻轻用力,门,似乎被推开的一条缝,一阵冷风伴着一声叹息飘出来,伶仃的,让他寒毛直竖的退了一大步。

霍然坐起,双手紧紧的按著胸前,对面的玻璃上,他看到自己的眼睛,绿莹莹的闪动。
那声叹息仿佛还在耳边——
“惜朝……惜朝……为什么……”
又做梦了。
无头无尾的怪梦,全然不像以前的梦一般清晰。
和梦里一样,浠浠漓漓的,窗外有雨声,突然一道闪电划过,白色床单散出幽幽的线光。
有点生硬的,他扭过头——
夜,很深,很静。
他在极深极静的夜里醒来,旁边空无一人。

难怪会做梦。挑了一下唇,抬腕表。凌晨两点。
还是睡不着吗?昨晚戚少商满怀心事归来,他还特意在他的汤里加了半颗安定,希望他能好好睡一觉恢复精神——大半夜的,在楼下客厅还是书房?
赤着脚下了床,一扭开关,才发现停电了。
悄无声息的下楼,却没有看到戚少商的人。之前他应该是在这里吧,客厅里一架老式唱机还在暗哑的,转出轻柔的音乐,是戚少商爱听的白光。
倒了一杯水,他窝进客厅的沙发,极目的远处是雨蒙蒙的维港,闪电划过,突然就看到雨势,如一线一线银白色的感叹号。闪电没有照到的地方一片暗黑,不知道有没有雨。
老唱片自顾自的走着,磁针丝丝的转动,若有若无。
……
我想着你回来
……
如果你还不还不回来
春光不再
……
梁上燕子已回来
庭前春花为你开
winter spring summer fall
you're the fairest of them all i love you
……
我要等你回来
……
春光不再
……
热泪满腮
……
属于上个世纪的嗓音曲折而绵长,他陷在沙发里,陷在回忆里,静静地听。
迷迷糊糊,睡意似乎又有点袭来。
——突然他看见闪闪的光。
猛地惊醒过来。
不,不是回忆,也不是闪电,更不是做梦。
那是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一瞬划过闪闪的光
暗夜里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

顾惜朝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他几乎跳了起来,下一刻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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