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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乳房交给谁-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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拢隆
她觉得被撞得四肢没有了力气,脑袋已一片混沌,可她还要思考很多问题,还要责问很多事情,还要告诉他自己早上是多么地害怕和悲痛,可她怎么都想不完整了,每句话在脑海里只一闪而过,连尾巴都抓不住。为什么上帝只将*设计给*的时候,而不是思考的时候?她也想也变成了一条鱼,两条鱼紧紧相连在一起,一起寻找一个出口,像要跳跃龙门一样,一起撞着,一起跃着……可是,她要问什么来着?她要问李一波什么问题来着?她要在跃上龙门之前问一个什么问题来着?忽然,她又看见了自己飘摇在水面上的乳房,对,乳房,她要问关于乳房的问题。然后她急切地说,李一波,你爱这对乳房么?
李一波喘着粗气,嗯嗯两声。
如果它们病了,你还爱么?江娜娜继续问着。
哦,老婆,*。李一波有些命令。
江娜娜穷追不舍,你回答我,如果它们病了,你还爱么?
我不回答这些还不存在的问题。李一波有些不耐烦,像一个赶路人只忙着前行。
我就是要你回答,你是不是只接受一个健康的乳房,而不能接受病了的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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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路人突然停止脚步,并且弹跳起来。
鱼迅速游出了她的身体,缩成一团。
两个人都跌坐在床沿上,像两个快攀上顶峰的登山运动员,山顶的风景就在眼前,胜利的旗帜已在招手,只是抓断了树枝,只是一脚踩空了,便又落进了黑乎乎的山谷里。
(2)
太阳跑到了头顶,影子便缩成一个球,在脚下踢来踢去。
每天绕着医院的院墙走几圈,已成为胡梅梅的一个习惯和生活必须。这个“走”已不存在任何的意义和价值,它只是一个惯性动作。这个惯性里可以包含很多个小惯性,比如她会在走路的时候去回忆过去,去思考她的现在,去冥想她的将来。第一圈的时候,她都是在回忆,那些已成为过往的快乐幸福,犹如河对岸的风景一样,她可以一遍一遍贪婪地观望,却无法走近。第二圈的时候,她思考现在,现在把她的过去和将来分割出来,也把快乐和痛苦分割出来,她仿佛看到那几道分界线闪着寒光,冷峻严肃。第三圈的时候,她想着将来,将来这个东西,就是放飞在天空中的风筝,和自己只是一根线的关系,一不小心没把控好,将来就挣脱你的手,栽得体无完肤。
阳光很厉害,烤得身上冒出一层油,胡梅梅不觉得热,只有凉飕飕的感觉。她眯起眼睛,觉得阳光跟月色一样空濛,白得刺眼。小时候有一段日子,也有这样刺眼月光,她每天晚上都围着操场转圈,脚步点击路面,显得很空寂。院墙里好像埋有一个磁芯,她在这种引力下绕着院墙转啊,像地球绕着太阳公转一样。磁芯就是一个快要腐烂的皮球,从集市买回后,陪伴了她五年,她没有玩伴,只有皮球,每天放学后一个人在操场上拍一会,可那天,她却邪了门似的,改作脚,踢了出去,她听到皮球惨叫一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续找了三个下午,几乎翻遍每处草丛,毫无所获。她感到皮球在某个角落召唤她,它通体腐烂,痛苦呻吟,她不断地谴责自己,她在这种召唤下绕着院墙一圈圈地走着。
她又在绕圈,很多年之后。
她像小时候那样围着医院在绕圈,她的又一个皮球也被弄丢了,她又听到皮球的召唤,它或许遗落在医院的医疗废物堆里,已经腐烂,或许躺在某个实验室,麻木般浸泡在福尔马林中。从她的左胸剥离开来的那一刻,她就仿佛听到它的呼喊和叹息,她只是睡了长长的一觉,什么梦都没做,醒来后,它就离开了她的身体,像小时候的皮球一样,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感到它在腐烂,腐烂得越多她愧疚越多。
她的左胸处凉凉的,皮球被剥离后,她的心脏就变得脆弱无比,它们常常紧张地跳动着,像夜行人急促的脚步。它们的城堡没有了;它们的盾牌没有了,离空气越近,心脏越感到慌张。
她没有了一颗乳房,两颗曾经像皮球一样弹跳在她胸前的乳房,被她弄丢了一个。她把手分放在两侧,右手触摸到遗留的一颗,像泄了气的皮球;左手,却像一脚踩空了,跌落在心脏上,她分明感到心脏整齐而又绝望的蹦跳。
胡梅梅低下头,这个动作也已成为一个惯性,左胸处明显坍塌一块,她把塞在胸罩下的一团棉布取掉了,如果,右乳代表真实的话,那它就是虚假;若右乳只代表过去,那它则昭示她的将来。
一颗乳房不能代表她的全部,但它却带走她的全部。胡梅梅想着,也只是这么一想,心里就觉得空得慌,一种失去的悲痛,瞬间扑打过来,悲痛过后又是对自己漫无边际的谴责,这两种感觉像海浪一样,彼此交替,她常常觉得自己快承受不住了。她希望有一只温暖的手伸来,有一个坚定的目光投来,她还希望这只手和这目光的主人就是许光荣。
一颗乳房究竟有多重要?胡梅梅也说不上来,她认为这也不是她说重要就重要,不重要就不重要的,她代表不了谁,所以她的观点只能建立在她的丈夫身上,许光荣认为这重要就重要,不重要就不重要。但是许光荣说了也不算,他的观点还要经得住世人的审视,世人普遍说不重要那就不重要了。但世人都在仰慕它,追求它,亲吻它,所以,它就很重要了。
在医院接受手术前,胡梅梅已经哭过若干回,她在胡思乱想,为什么乳房长成坟墓的形状,那颗即将失去的乳房,会不会埋葬她所有的幸福。她用被子蒙住头,眼泪悄无声息地流。许光荣搬一只板凳坐在床尾,一言不发地看手指。许光荣也不劝慰她,最多说上一句“人活着就行”。是啊,人活着就行,这是一个多么低的要求啊,她只能要求这些,要求还能继续活着,其他一切美好的都不该奢想。那颗乳房就犹如她跟许光荣共同的孩子,现在孩子要离开他们了,她就是孩子的母亲,一个母亲连孩子都没保护好,还想得到别人怎样的原谅呢?还能奢望什么呢?
要进手术室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许光荣给她轻轻拉了下被子,她感动得差点想哭,她想拉住他的手,告诉他,她是多么爱他,一辈子都不想离开他。可是,刹那间,她觉得这应该是许光荣对她说的,所以心里又泛起一阵隐隐的痛。
注射了麻醉,无知觉的感觉迟迟未来。无知觉的感觉。她在想,既然没有知觉,又怎样能感受得到?她想起去年的那次旅游,她竟然在三峡的屈原镇遇见了他,他和她同学三年,相互爱慕,却都未曾开口,多年之后的他乡之遇,两个人都感慨万分,唏嘘不已,那晚他们擅自离开团队,在江边坐了很久,风一阵阵扑面而来,夹着暧昧,像一剂麻醉,缓缓渗入肌肤,把她推向了一个无知觉的状态,她看见他的手慢慢伸进她的衣服,像江风一样,那阵风在她胸前盘旋着,忽而拍打,忽而轻抚,然后风突然向她的左乳扫来,左乳仿佛被江风戏虐,落进一个潮湿的漩涡中。她的知觉又慢慢回到了神经系统,她猛然推开他的头,她问自己究竟在干什么?怎么如此轻浮?怎么对得起许光荣?这之后,她拒绝同学的联系,她痛恨自己,谴责自己,甚至谴责那颗*的左乳,她希望它快速地坏掉,然后腐烂。
现在她就躺在手术台上,让左乳接受惩罚。一语成谶,但她又是多么后悔自己恶毒的诅咒啊,她没想到那次的无知觉,用这次的无知觉来作为代价,同样都是无知觉的感觉,为什么差别这么大?为什么成了这样的因果关系?她闭上眼睛,身体和思想都麻木了。
从手术室出来,左胸被摧为平地。
肿瘤是良性的,人活着就好。许光荣说。
医院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让人变得没有太大的欲望,一切只浓缩在“活着就好”的简单要求里。
许光荣跟单位请了假,细致地照顾胡梅梅,他到点打水,买饭,饭冷了,就去微波炉热一下,胡梅梅要上厕所了,他就提着吊瓶扶着。没事的时候许光荣搬个凳子坐在床尾处,翻看报纸,仿佛认认真真。同房的病友有时跟他搭讪,他就嗯嗯两声,他原本就不爱说话,现在变得更加不爱开口了。胡梅梅小心翼翼问,怎么不说话了?
许光荣说,嗯,药水味难闻,不想说话。然后又继续埋头读报。
胡梅梅有时也拿过报纸看看,她让许光荣坐在她旁边,正好可以倚着身体,她这么要求,其实就是希望身体和许光荣靠得近一点,左胸处空荡荡的,她感到害怕。许光荣坐在她旁边仍然不说话,按照吩咐把身子搁得直挺挺地,他把目光也落在报纸上,胡梅梅读着哪一版,他也瞅着哪一版,有时还没看完,胡梅梅就翻到下一张,他也不说话,有时翻到*广告的图片,硕大的乳房像聚光灯一样,胡梅梅就会迅速翻过去,像堵见逝者的遗容,两个人都有些惊慌失措,然后无声地对视一眼。
住院的二十多天,胡梅梅和许光荣很少对话,许光荣好像突然变得关心国事民生来,把报纸翻看得极为仔细,他对胡梅梅的每一个眼神和动作,都因无微不至而显得生分和凝重,不像同室的37床总是把手术的前后富有声色的演讲若干遍,仿佛被切除的不是一个人体器官,而是多余的六指或是阑尾,37床的男人五十多岁,头发白了一半,没有染,他对来看望的亲友讲37的病情,赞叹那个主刀医生,他说,技术高,厉害,逢得好,边是边,角是角,平整。他说这话的时候,许光荣就把头埋得更低,似乎地心引力在他身上作用得厉害。
出院后,许光荣就上班了,每天走前给胡梅梅做好两顿的饭,晚上从菜场再买上一只鸽子或者青鱼。他一边掀开锅盖,一边和胡梅梅说话,他说,鸡汤怎么都没动?不吃身体怎么好得快。他的问话跟鸡汤一样,不咸不淡,不浓不腻,胡梅梅从不回答,她就站在水池边,看他收拾青鱼,水声淹没了一切。
吃完饭,许光荣帮胡梅梅洗澡,手术过后,胳膊还抬不起来,他握着莲蓬头,把水柱浇在她的后背,他大多时候先站在后面,手认真地搓洗着,然后再转到前面,他不敢看她的疤,潦潦草草冲刷一下后,再弯腰搓洗她的脚面。他蹲在地上,头发上溅满了水珠,亮晶晶的。胡梅梅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许光荣一惊,抬头问什么事?胡梅梅抿着嘴没说话,继而轻轻叹了口气。
之后胡梅梅坚持自己洗澡,她不想让许光荣看见那块梅红色的疤,它像一团火似的,把两个人的目光都烧成灰烬。
许光荣不在家的时候,时间多得要溢,她仿佛看到时间像洪水一样扑来,从窗户,从门缝顽强地涌进来,她要窒息,她想呼喊,她被洪水团团包围了。她披了件衣服就往外跑去,屋外并不像家里那样灰暗,阳光明媚,柳色正新,这个城市正涌动着青春的气息,像姑娘们骄傲的乳房一样,藏了一个冬天,都迫不及待得跳跃出来……她觉得每一个人的乳房都显得突兀和刺眼,每一个东西都貌似乳房的形状,建筑物的顶,汽车的前灯,甚至是姑娘们的阳伞,孩子手上的蛋筒,都像乳房一样在晃动,她感到压抑,甚至喘不过气来,为什么一颗乳房这么重要?它就像每户人家的板凳一样,有的是红木的,有的是塑料的,有的只是装饰,有的破旧得失去价值。她看见路边卖玉米的老太,隔着衣服清晰看到乳房已耷拉到腰部,尽管很丑,但她仍健全,并不缺失。
胡梅梅只需做两次化疗,原本以为会掉光头发,形骸俱衰,那样或者更彻底一点,胡梅梅心想,彻底成为一个病人也罢。但医生说,胡梅梅化疗没有变化,多是因为还很年轻的缘故。年轻。这个词在胡梅梅听来竟觉得百般刺耳,她不像37床已近古稀,是的,她还年轻着,但她已丢失了一颗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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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自家老婆的乳房是海南岛,别的女人的乳房就是夏威夷;自家老婆的乳房是黄土高坡,别的女人的乳房则是喜马拉雅山,总之,男人本性就爱攀登,然后一览众山小。胡梅梅的胸前缺山缺水,无沟少壑,如战后沙场,一片荒芜,满目狼藉。
她绕着医院转到第三圈的时候,汗渗了出来,衣服和身体暧昧地粘在一起。其实乳房与这汗水有着异曲同工的作用,乳房从女人的身体里长出来,然后就把男人和女人亲密地吸引在一起。这种引力与乳房的体积成正比,体积越大,引力越大;体积越小,引力越小;体积为零,则为斥力。
胡梅梅无法阻止自己不去想有关乳房的问题,衣服下左胸处的疤痕,宛如一枚印章,蘸着红彤彤的印泥,盖着的是不幸。她想把思想从这枚印章上跳跃出来,但思想如有若干个闸门的大坝,关闭了其中一个,水又从其他出口处奔流而出。她怀念那颗乳房,怀念拥有那颗乳房时与许光荣的幸福时光;她感到许光荣有意无意地回避着有关乳房的一切话题,他的眼神忽然在某一天变得十分陌生,他从来不主动向她要求*,他淡淡地说,你身体不好,等好了再说。是啊,她身体不好了,没有了一颗乳房如何才能再好。许光荣很少开口了,他微微隆起的肚子里,又有多少她无法猜透的想法;还有,这个夏天他怎么突然爱上了游泳,她想他究竟是爱上了游泳,还是爱上了泳池里女人皮球一样漂浮的完整乳房?
许光荣把头从水里探出来,长长吐了口气,用手撸了把脸,便依在泳池边休息。他仰起脑袋看天花板,水波反射出无数条光线,织成了一道网,从头顶上覆盖而来。
一颗乳房究竟有多重要?许光荣对着这张网在胡思乱想。
他想起小时候玩的一种扑克牌——丢地雷。那个被选作地雷的牌在每个人手里流转,落在谁的手中,谁就无比惊慌和无奈。现在,这只地雷突然落在了他手里,且嵌在胡梅梅身上,如果要扔掉地雷,就得连胡梅梅一起扔了。
胡梅梅手术后,他们有过两次*。像果子熟了,稻子黄了,该秋收了。那晚他把灯调到很暗,她把床单铺得极其平整,一切都恰到好处,谁也没有说话,像等待某个仪式开始。她躺倒在床上,他轻轻覆盖上去,他褪去她的短裤,然后便看到她的脸上泛起胆怯却又渴望的神色。他犹如从远方归来,又看见熟悉的山与水,家就在眼前,炊烟袅袅,白云飘飘。仿佛舟车劳顿,疲惫倦怠全抛得一干二净。他急切地向前奔去,向家奔去,他看见她就在前面向他招手,像若干次梦见的一样,像从前脑海里的记忆一样。他轻轻吻着她,她在他的吻中微微颤抖,他解开她的睡衣,像一个游子重游故土。那就是阔别很久的家啊,他在心里深情地感叹,他迈开双腿,他卯足力量,他跨过一条条小径,越过一道道溪水,他迫不及待地要冲过去。突然,就在他眼前,一只红灯倏地亮起,胡梅梅左胸处红艳艳的疤,不合时宜地探出了衣服,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许光荣掬了点水冲洗着脸,来镇定心底的惊慌。一颗乳房究竟有多重要?许光荣丝毫说不上来,他只知道那颗不知道流浪到何处的乳房,像起了化学作用一样,把他和胡梅梅之间的关系变得陌生和紧张。那个红灯横亘在他俩之间,日夜闪烁,永不熄灭,让他无法跨越,让他无法回家。
突然,许光荣的腿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利器一样划过,紧接着,他的泳裤便被拽下了一截。他本能的用手提起,脸上扫过一丝尴尬。那个拽着他裤子的手在水里扑啦了几下,然后又抓住了他的胳膊,这才站稳脚,手的主人一边惊慌失措撸着脸上的水,一边连声说对不起。
这个女人三十上下,眼睛大大的,写满无辜。许光荣看过她很多次,在泳池的浅水区里,她跟谁都不说话,也不会游泳,一个人拉着护栏自学,学累了就倚在泳池边上发呆,眼神很空洞,有时低头看水,一看就是半天,都以为她睡着了。
她常常穿一件黑色泳衣,下摆有花边,像一尾黑金鱼。许光荣有时把目光落在她的泳衣上,有时与她的目光相遇,她的眼睛,大而含蓄。胡梅梅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像蕴藏了很多年的一碗酒,浓俨,纯净,深长。但这是手术前,手术之后,他看到的只是一种陌生。
江娜娜还不住地喘气,未能平静,刚才一脚踩空了,栽进水里。她以为自己要淹死了,像小时候掉进鱼塘里,她用手死劲地划水,她要呼吸,她喊救命,突然间手抓住一颗树干,树干在水里很滑,她的指甲都嵌了进去,身子还不住地往下沉,然后树皮就被她扯下了一截。
江娜娜不会游泳,就连在水中走步都感到艰难。但她贪婪水的感觉,像无数双手,把身体紧紧包围着。这段时间她常常一个人到泳池来,拉着护栏练习潜水,练累了就倚着池壁,把身体淹没在水中,思索一些与乳房或多或少有关的问题。
自上次医院检查后,她像桃园主人一样开始重视起来,定期对这块土地进行勘探、诊视,进行按摩或锻炼,原本细致规律的生活被打理得更加细致和规律,她规律地饮食,规律地睡眠,规律地锻炼,规律地*,甚至规律地和李一波吵一些没有规律的架。
最近一次的吵架就很简单,江娜娜让李一波陪她一道来泳池,正好教她怎样游泳。
李一波正坐在电脑前玩CS,枪林弹雨,硝烟弥漫,敌强我弱,战火声声,江娜娜扯下李一波的耳麦说,你陪我游泳去好不好?
出师不利,说完这句,江娜娜就后悔了,不该用疑问句,而该用祈使句。
李一波说,啊,我不去了,老婆你去吧。然后又重新戴上耳麦。
匪军扔来一只烟雾弹,眼前一片白色,李一波转过脸又补充一句,我不去了,我不喜欢游泳。
江娜娜嘟起嘴,说,是啊,你不喜欢游泳,你只喜欢玩游戏。
李一波没留神,就被对方突然爆了头,有些责备,说,干什么嘛,老婆,怎么最近突然喜欢上游泳呢?
江娜娜原本想攻击他,说跟他喜欢电脑游戏一样,没有原因,但她不想绕弯,看李一波聚精会神,一副专注模样,就有些生气,她说,游泳有益乳房健康,我有乳腺增生,我怕得乳癌。她停顿了下,又补充道,这是医生说的。
新一局游戏刚开始,李一波就被对方的狙给击中了,他把鼠标在桌子上狠敲几下,侧过脸对江娜娜说,你去就是了,干嘛逼着我去啊。再说,医生那话能信么?都他妈的危言耸听。
我看你是漠不关心。江娜娜也甩出一句,然后在一片炮火声中摔门而出。
吵架其实是门技术活,在多年的实战交锋中江娜娜已深刻体会到。这就像两人玩五子棋,既要切断对方四处延伸的子儿,也要对对方进行有效包围。
每一次山雨欲来时,江娜娜都能慎密计划好舌战的内容,她抛出一句,基本能估算出李一波将要甩出的下一句,如果李一波都按照套路出牌,那就可以朝着她既定的方向走下去。这种争吵没有悬念,在江娜娜看来,吵架没有胜负,只有结果,女人对吵架赋予的重任,就是要达到某个结果。
当然,这一次,江娜娜并没有达到某个结果,她觉得自己一开始就选错了时间,不该在李一波专注游戏的时候点起火索,这是一个多么重要的环节,舌战也是战,时间、人物、地点,这是吵架的三大要素,所以,她没有恋战,收得较快。她只想传递给李一波一个信息:他并没真正关心她的乳房问题。
当然,这次蜻蜓点水般的交战后,也让江娜娜感到有些难过,她传递给李一波的这个信息,难道不正是李一波无意识传递给她的一个信息吗,她的乳房或许都不及虚拟游戏中的一把AK47或者一枚手弹重要。
江娜娜把头潜在水下,现在她已经学会了憋气。睁开眼睛,水下的世界是明亮的,她看见自己的脚,腿,还有手,轻轻晃荡一样,像生长在海里的一棵珊瑚。然后,她看见了自己的*,从V型的领口探出来,闪着光芒,像一对硕大的夜明珠。
她想起和李一波刚刚恋爱的日子,乳房似架在他俩之间的桥梁。他们在有限的约会时间里享受无限的*乐趣,李一波如一个归者,她仿佛看见他从桥梁的另一端幸福地走来,他一边迈动脚步,一边抚摩着桥面,只有纤云弄巧,没有飞星传恨,他朝她笑,她就是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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泳池里也有许多如他们当年热恋的情侣,情侣们每天饭后都把身体浸泡在其中,让泛着湛蓝的水把爱情清洗得更加透明和纯净。江娜娜继续把头潜在水下,她仿佛闻到了情侣们飘散的荷尔蒙的气味,这种气味让她感到心悸。她用手挥舞着,把身体压得更低,水下的世界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声音,池底的面砖勾勒出一道道笔直的逢,她觉得自己像一只河蚌一样,正焦渴地往地缝里钻去。
突然,河蚌被一只阔大的手提了上来,江娜娜惊恐地看着许光荣。
她说,啊,怎么了?她记得他,就是被她拽下泳裤的那个男人。
许光荣松开手,说,你没事吧。他误以为她溺水了。
如果没有这两次戏剧般的接触,即使同在这个泳池里浸泡三五年,江娜娜和许光荣都不会说话,在江娜娜看来,李一波就是她的全部世界,她没有朋友,也不愿意结识朋友,她在这个小宇宙里,乐此不疲地绕着李一波公转。
许光荣站在水中半天,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不会游泳?
江娜娜嗯嗯两声。
迟疑片刻,许光荣说,我来教你。
江娜娜看着他一眼,只是瞬间,便抿嘴笑了下,以示赞同。眼前的这个男人她也注意过很久,个头不算高,略微有些胖,头发整齐而茂密。常常一个人在泳池里一呆就是半天,他对着池壁发呆或沉思,有时目光会落在江娜娜身上,落在水面上,那种目光亲切而自然,随波而来。
许光荣伸出手,示意她身子要向前倾。江娜娜小声地说害怕,动作有些迟疑。许光荣朝她点头,鼓励她,于是她便听话地向前伏去,许光荣的手轻轻托住她的腹部。她感到一股温热,温热迅而变成羞涩,羞涩使她要离开那双手,她努力地收腹,向上收腹,然后,身体便浮了起来。
但只是一瞬间,又沉下了。他鼓励他再来一次。那双手的热流又迅速流遍她的全身。他的手像天平的支架,像一片云,云将她平稳地托起。江娜娜觉得自己仿佛飞了起来,在腾云驾雾,她从没有如此美妙的感觉。
他说,你看,就这么简单,你已经会了。
他们像课堂上一起完成实验的搭档,动作拘谨却显得虔诚。对话也极其简单,语言在他俩之间似乎失去存在的意义。练累了,两人就倚着池壁休息,像两片树叶被浪花逐向岸边。树叶在水中轻轻荡着,一会儿离得很近,一会儿又隔得稍远。
休息片刻,两片树叶又安静地飘向池中。江娜娜不再感到害怕,她甚至喜欢那双手的温热。她把身子向前倾去,他的手就托住了她的腹部。手一会离开她的身体,但总在身体不平稳的时候及时托住。她伸出手臂,向两边划水,腿用力向后蹬,身体便向前驶去,这就是游泳的感觉,她感到欣喜若狂。犹如在十万英尺的云层上,一朵厚实却轻盈的云托住了身体,她在自由飞翔,她拨开云层,她鸟瞰大地,她仿佛看见了万物生灵,看见了人间的悲欢离合,甚至看见了李一波,一如从前那样的忙碌,她想喊他,他却戴着耳麦,她心里一阵难过,感到从未有过的委屈,就像要失去什么,她不想振动翅膀,她只想伏在这朵云上,只想抱住这朵云——
江娜娜从许光荣的手臂上滑下来的时候,呛了一口水。
许光荣问,你没事吧?语气带着歉疚。
江娜娜一边说没事,一边倒着耳朵里的水,往池边走去。她没想到刚才游泳的时候又想起李一波,想起下午的那次小小争吵,李一波岿然不动地坐在电脑前,用后脑勺对她,后脑勺的每根头发都散发着他的倔强和自负。
泳池里水波潋潋,顶棚上波光闪闪,像两道晃动的网。人们在这两张网之间嬉戏、游水、聊天,甚至发呆,似乎习惯并喜欢着这些网,人类乐此不疲地在生活中给自己编织各式各样的网,编织共同的网,编织隔膜的网,编织家庭的网,编织婚姻的网,和谐的时候,网是他们的乐园,产生矛盾的时候,亦能鱼死网破。
江娜娜突然感到很颓废,她来游泳的目的就是希望健康乳房,缓解乳腺增生,她希望自己有一对平安且生机勃勃的乳房,这是她和李一波之间的桥梁,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桥梁,她用这样的乳房来取悦于李一波。想到这里心里一阵凄凉,造物主创造了人类,创造了男人和女人,人类进步的过程就是男人和女人相互征服与取悦的过程,生命的意义似乎只如此而已了。
江娜娜起身爬上池岸,这才发现许光荣不安的目光,他似乎还在意刚刚没托稳她而使之滑落。江娜娜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许光荣也跃上池壁问,刚才没事吧?
江娜娜摇摇头,抿嘴笑着,然后两人一前一后向出口走去。
江娜娜到家的时候,时钟正指着九点一刻,像一对平展的手臂。李一波难得在家,躺在床上玩弄手机,见江娜娜回来,便熄了灯,只有手机的荧光忽明忽暗地闪着。
江娜娜匆匆洗了,也躺在床上,窗外月色惨淡,偶尔有一辆汽车驶过,明亮的车灯在窗户上一闪而过。李一波不说话,江娜娜也不说话,其实她有很多话要说,比如下午的那场还未见硝烟的战争,比如她想告诉他,自己的内心是何等的波涛汹涌,但她不想先开口,因为这个时候谁先开口了,似乎意味着谁输了一着。江娜娜继续望着窗外,又一辆汽车疾驰而过,她想,不会超过十辆汽车过去,李一波一定会开口说话。窗户玻璃再次被照亮,第三辆汽车驶过的时候,李一波翻了个身,故意咳嗽了几下,他把手机放回床头柜,轻轻伸了懒腰。窗户第六次被照亮的时候,李一波往江娜娜身边靠了过来,他把脚搭在她的腿上。江娜娜心中窃喜,似乎胜券在握,心想,不消一分钟她就能爬上胜利的高地,然后给李一波灌输她思索了一个下午的逻辑与道理。
就在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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