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桃夭----山海经-第1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清水镇林家的大公子林子归死了,死在隐园的桃花树下。
浅红,粉红,大红,殷红,深红,暗红。
无数的桃瓣铺在地面,踩上去分外柔软。
林子归安静的躺在花瓣织就的花冢中,胸前插了一枝怒放的桃花,暗色的血凝在天青色的秋衣上,衬得他的皮肤越发的苍白。
隐园的桃花一夜间全数落尽。
卓华抬头望著周围光秃秃的褐色枝桠,只觉得有什麽东西要从那些环绕著自己的狰狞桃树中挣脱出来,铺天盖地的淹没了一切。
卓华心中一阵发悚。
十月本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隐园中的桃树却违背常理的开了整整一夏,直到今天,林子归死去的日子,这些桃树才芬芳落尽。
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名为陶夭的男子买下隐园後。
人们说他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可惜却是个喜好男色的主儿。林子归不知中了什麽邪,居然迷上了陶夭,为他落得个逐出家门的下场。陶夭也算尽情尽义,盘下了隐园作为二人的栖身之所。自那日起,隐园的桃花便再也没有落过,被誉为清水镇一大奇景。
隐园的老花匠说他亲眼见到陶夭动手杀了林梓归,桃枝没入林子归的胸前时,满园的桃花无声自落。
身著一身如火似荼的豔红衣衫的陶夭站在纷飞的桃瓣中,微笑著抬起修长如玉的手,轻轻的按在已死的林子归额头,淡青的身影就这麽慢慢向後倒去,落在地上,一地残花被震得四下飞舞,如同蝴蝶一般扑向四面八方。
围观的人们窃窃私语。z
卓华翻看著林子归的尸身,正如老花匠所说,桃枝贯穿心脏,林子归当场身亡。卓华微微叹息,所谓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过是口头的诺言,男女之情尚不过尔尔,更何况於世不容的断袖分桃之癖。
佝偻著身子的卓楼坐在亭子中,花白的胡子随著抽著铜烟袋的动作一翘一翘,他听著卓华的话,望著天空发了一会儿呆,磕了磕烟袋子,道:“叫几个弟兄把尸体搬回去,记得让姚二绘出陶夭的画像,还有,你去一趟林府,把丧讯告知林子归的父母。”
卓华向叔父告辞後就匆匆离开了隐园,准确的说是逃离,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繁华尽消的桃树,不知为何,卓华害怕这里。那些桃树无论茂盛或干枯,总像个梦魇沈沈的压在心头。
卓华安慰自己,这不过是落井後的後遗症。y
卓华记得十岁那年的夏天,天气热得难熬,他与邻居的姚二一同来隐园隐园偷桃子,待觉得渴了,就跑到井旁打水喝那口井在半年前填了,林子归死的地方就在井的上方装满了水的木桶异常沈重,卓华弯下腰使力的往上拉,然後脚下一滑,整个人跌了进去,在掉下去的时候,卓华清楚的听见姚二恐慌的求救喊声。
卓华觉得自己好像晕了一会儿,才确确实实的意识到自己落到井里,他揪著绳子喊姚二的名字,却没得到半点回应,抬头望了望巴掌大的天空,冰冷的井水透过衣衫送来一股股的寒意,卓华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忽得意识到现在只有他一人,他只有凭自己,否则怕是要死在井里。卓华咬了咬呀,伸手抓住井绳,竭力往上爬去,有好几次他险些再次落到井中。卓华爬出井,手掌火辣辣的疼著,他一屁股跌坐在井旁,大口大口喘著气,直到从手指处传来冰凉的触觉时他才微微清醒了些,不过没多久,卓华就彻底懵了,入目的尽是银白,地上是厚厚的雪,桃树挂著霜,卓华低头看自己的衣服,虽然旧了点,但是确实是棉衣,卓华茫然的望著四周,他记得现在是夏天,为何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冬夏颠倒。卓华的目光忽得停住,在不远处,有一个人趴在雪地里,身下是一片暗红。卓华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朝著那人走去,将他翻过来。
脸是他熟悉的阿爹,卓华当下就傻了,瘫坐在雪地里,抱著阿爹呆坐著,他张了张口,却无法发出一丝声音,过了片刻,卓华才电打般的猛得跳起,背著阿爹疯了般朝村里跑去,口里大声呼喊著村里唯一一个大夫的名字。
严大夫被卓华从温暖的炕上揪下来时,依旧打著呵欠,待他看清楚卓华以及被卓华背来的桌老爹时呆了一呆,使劲盯著卓华,仿佛能从他的身上看出来宝一般,好半他天才回过神来,指著自己的鼻尖道:“你记得我?你还知道我?”
卓华恼了,揪起严大夫的衣襟吼道:“给我阿爹看治病啊!你不是严大夫,我怎麽不认识你,前些天我偷桃子扭著了脚不是还叫你治的!?”
严大夫被他一吼,清醒过来,忙将卓老爹搬到炕上为他诊脉。严大夫抚著胡子,沈吟片刻,道:“你阿爹暂时没事,不过……”
卓华没有听见他下面的话,一句没事令他松懈了心神。
卓华昏了过去。
严大夫安顿好卓老爹,又去替卓华诊脉。待卓华醒来,严大夫递了一面镜子给他。卓华望著镜中十八岁少年的脸孔足足怔了一刻锺才缓缓回过神来。
严大夫习惯性的以两个指头搓著花白的胡子,暇好以待的看著卓华。
卓华发足了呆,才有些木然僵著脖子的向严大夫询问。
严大夫说他十岁那年落井後被救起後便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不知饥饱,不知寒暑。
卓华点头,表示了解。b
严大夫说卓老爹的痨病是七年前在雪地里挣扎了两天後落下的病根。
卓华抬头,有些疑惑的看著严大夫。g
严大夫一甩袖子,道:“还不是那个什麽劳什子游方道士!说是清风山上有座道观,住了个红衣童子,是天神下凡,请到他定能治了你的疯病,他才执意要去请那神人。”
卓华觉得眼睛有些发涩,手指慢慢扣住被褥。
“……结果那,什麽神人,差点连自己的命都送了去!”
卓老爹呻吟了一声渐渐转醒,卓华扑到他的面前,喊了一声爹。
卓老爹怔怔望著卓华,又看了看拈著胡子的严大夫。
严大夫道:“卓华病好了”
卓老爹听罢抖著手想要去搂卓华,可是又怕一碰到他就眼前的幻想就会消失,双手就那麽停在半空。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过了许久才发出一声仿佛困兽濒死般的嘶鸣。卓老爹又是哭又是笑,猛得一把抱住卓华道:“娃,爹对不起你,爹想著自己活不了多久,才要把你推井里淹死,也好过留你一人在世上活活被折磨死要好的多。”
不知道是不是被阿爹的硬硬的骨头硌的,卓华忍不住流出泪来。
卓老爹与卓华准备离开严大夫家时,严大夫唤了一声卓华,卓华转过头,严大夫想了又想,终是一挥手,抛了一句“没什麽”便没了下文。
严大夫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拈了拈胡子,自言道:“……暂时没事,不过怕是过不了今冬……”
卓老爹没撑过冬天,三九天最冷的时候死在家里的稻草铺上,身体僵的像块石头。卓华的叔父卓楼装殓了卓老爹,对著跪在灵牌前哭哑了嗓子的卓华道:“华娃子,跟我走罢。”
自那天起,卓华就跟在身为衙门仵作的卓楼身边。
卓华在林府大门旁停了步子,等著看门的家仆去通报。过了许久才见有人缓行而至,那人瞥了一眼卓华,道:“夫人身体不适,不见客。”
卓华见他转身欲走,忙道:“麻烦这位大哥通报一声,林家大公子林子归……”话未完,朱红的大门就在他眼前关牢。卓华恼的狠狠踹了一脚大门,怒道:“好心来报信,居然听也不听就把人往外赶!”卓华还没收脚,便听得身後传来一声喝诉:“什麽人,胆敢在林府撒野!”
卓华微微一僵,转过身子,看见一行人拥了顶四人小轿停在林府门口,方才那一声大胆正是站在轿旁的小厮喊的,现下他抬手卷起了轿帘,一人自轿中走出,看年岁,约莫四十许,一身宝蓝云缎牡丹纹的深衣,小厮唤了一声老爷,卓华这才知他是林子归之父蓝复信。
蓝复信向卓华行了一礼,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来林府有何指教?”
他声音微沈,带了几分倦意,听起来颇未悦耳。卓华见他言辞恭敬,方才的火气也消去了大半,只是那丧讯却不知如何出口,想了又想,卓华才掂量著道:“在下是衙门里的仵作卓华,此次前来林府是为了林子归。”
蓝复信唇边的笑意渐渐隐了去:“不知卓公子与我儿……?″
卓华记起林子归与陶夭一事,知道蓝复信怕是误会了,忙道:“卓华此次前来只是为了报信,林子归林子归的尸身现下正在衙门里。”
蓝复信僵了身体,四下里仿佛被秋风扫过一般寂寥,没有人发出声音。过了许久,蓝复信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辛好一旁的人扶了他一把。
蓝复信稳了稳心神,勉力略一抬手,道:“卓公子里面请。”
卓华尾随著蓝复信进了林府,还未踏进中堂,就听到嘤嘤咽咽的女子哭声,蓝复信有些恍惚,没有发觉异常,径自向里走去。卓华略一犹豫,最终跟著走了进去。
林夫人执了条荆鞭,脸色铁青的坐在椅子上,想是在气头上,只当进来的是府中之人,并未在意。堂中的少女哭花了粉妆,见她眼泪断了线似的大颗大颗落下,林夫人神色略缓,柔声道:“罢了,罢了,现在你乖乖回去,等著李家接你过府。”
那少女哭归哭,却还是缓缓摇了摇头。z
“你……孽子!孽子!”林夫人适才消去几分的怒气再次被激起,扬鞭抽了下去,正在气头上的她哪里还知道轻重,跪在堂上的少女受了几鞭,哭了数声便背过气去。
一绿衣丫鬟失声喊道:“小姐!”y
林夫人这才清醒过了,双手一松,荆鞭吧哒一声落在地上。蓝复信也被那一声唤招回了神智,他忙向前一步拉起少女,迭声唤著芷儿,又向林夫人道:“你这是做什麽?孩子哪里受得起?”
林夫人道:“我教训女儿,与你何干,看看你的好儿子!自己不知检点也就罢了,还把祸害往家里带……”林夫人一眼扫见跟在他身後的卓华,陡然停了语言,重重哼了一声,吩咐道:“带小姐下去。”一旁的绿衣丫鬟应了,上前一步从蓝复信怀中扶过林芷,蓝复信没有反应,任凭丫鬟将林芷扶了去,他听了林夫人方才的话,便一直有些怔然。
丫鬟毕竟是女流之辈,体弱力单,勉强扶著林芷走了几步,险些同她一起摔倒在地,林夫人一见,下意识的想要去扶,却又在半路收了手,吩咐一旁的仆妇帮忙。
林夫人看著林芷被带回里间,唤住仆妇,道:“一会儿去请大夫来。”仆妇点头应下,刚一转身,林夫人又添了一句:“请杨大夫,他医术好。”
蓝复信一声未出,只是在太师椅上坐定,慢慢弯了腰,以双手捂面,喃喃道:“子归……”
待安置好林芷,林夫人这才发觉蓝复信神色不对。z
卓华咳了一声,见林夫人向自己看来,才将事情始末一一说给二人听。林夫人听的仔细,却没什麽表情,待他说完,只是吐出两字:“孽子!”
蓝复信没有精力与她争执,林子归并非她亲生,只是蓝复信入赘林家带来的前妻之子。林夫人待林子归既不亲近也不疏离,只是尽了身为续弦该尽的责任,若非林子归与陶夭有染,闹到林家宗府上,林家族长下令将其逐出林府,林夫人与林子归这样淡漠的母子关系怕是将一直持续下去。
蓝复信望著自己的手,目光游离,又唤了声:“子归……
林夫人看了看自己的丈夫,意识到自己失态,轻咳一声,柔声道:”复信,你还是别太伤心。”语毕,她像是想起什麽一样,看了一眼内屋,深深叹了口气。
蓝复信微微点了点头,慢慢闭了眼,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z
最终还是林夫人送卓华出了府,临行前林夫人向他问道:“若是抓到那陶夭,该如何处置?”
卓华没有多想,只是道:“按律当斩。”
林夫人略一颔首,吩咐下人好生伺候卓华离去。
卓华出了林府,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摸了摸钱囊,掂量了几下,转到不远处的酒店,称了二斤烧刀子,直奔衙门。
※※※z※※y※※b※※g※※※
姚二正低了头绘像,一股子酒香顺风而至,他嗅了嗅,抬头冲著门外一笑,道:“卓华,进来罢,别拿那东西诱惑我。”
卓华听闻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姚二放下笔,拿出一对酒碗,一碟炒花生米,摆在桌上。卓华呦了一声道:“你倒是准备的齐全。”姚二忙不迭的夺过卓华手上的酒,斟满了两碗,拉他坐下同饮。
卓华随手拿起被姚二堆在一旁的纸张,道:“这便是陶夭?”
姚二口里含满了酒,不能说话,只是点头。画中之人黛眉修长,一双杏仁眼微微上挑,尽显风流之态。姚二吞下酒,拣了几粒花生,指了指身後只有一帘之隔的内屋:“林家可有说什麽时候把林子归的尸身带走?”
卓华摇头道:“林子归可是被逐出林府的,怎麽能入得了祖坟。”
姚二听罢顿时苦了脸,道:“要把这尸体放在我这里多久?”
卓华笑了一声,道:“什麽你这里?这里本就是衙门里暂时停放尸体的地方,是你霸了去,怎能抱怨他人。”
姚二道:“放这里总觉得怪怪的。”
卓华眯了眼,道:“怎麽?怕了,平日里也没见你这麽胆小过。”
姚二苦笑了一声,道:“林子归不同,每每看见,总觉得仿佛马上就要活过来似的。”他说著伸手一指一旁自林子归尸体上取下的桃枝:“开得很盛不是麽?这桃花诡异的很,像是吸走了林子归的性命一般不衰不败,如火似荼,指不定那陶夭便是这桃花精那。”
卓华替姚二重新斟满了酒,道:“喝你的酒吧,那些传言也是可信的?”
姚二已经略有醉意,闻到酒香更是迷离,他笑了笑不再言语,端起碗,大口大口灌著。卓华见状道:“你别喝醉了。”姚二一抹嘴道:“小醉怡情。”说著他伸手弹了弹桃瓣,戏道:“桃妖桃妖,你可陪我哥俩喝上几盅?”
一阵冷风吹过,蚕豆大的昏黄灯光闪了闪,姚二僵了动作,含著一口热辣辣的烈酒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觉得寒气一股股地往身体里窜。卓华见他一副惶恐模样笑道:“怎麽,不过一阵风就被吓著了?”
姚二缓缓摇了摇头,道:“总觉得……”他的话未完,整个人石头一般栽在桌子上。卓华一惊,忙上前去查看。
姚二呼吸平稳,看样子只是醉了过去,卓华提著的心微微放松下来,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对,姚二酒量不差,哪里会因区区两碗烧刀子就醉得不醒人事。
卓华觉得有些发冷,他向外看去透过未关的房门,可以看见衙门里的火把依旧燃著,三三两两的衙役正在巡逻,卓华强迫自己定了定心神,去搬姚二,将他扶向不远处的床榻。
那一截桃枝的颜色似乎越发的红豔起来。
卓华刚安顿好姚二便听得帘内传来细微的簌簌声,卓华的动作顿在半空中。一声脆响,有什麽东西掀翻在地。
卓华起身,屏气凝神的在帘子前站定,停了顷刻,猛然一掀。
一只碧眼黑猫,正立在林子归的尸体上,它见有人进来,阴惨惨的叫了一声,舒展开柔软的肢体从窗户窜了出去,盖在林子归身上的白布,被它这麽一拨拉,滑落下来,露出林子归那张苍白但不失贵气的面孔。
卓华长长的舒了口气,他上前将未合拢的窗户关严,扫视了一遍内室,又走到尸体面前,拾起地上的白布,重新盖上,拉至林子归颜面的一瞬,卓华似乎看见他的睫毛动了动,仿佛要睁开眼一般。卓华的手一抖,险些将裹尸布甩了出去。
卓华不敢再逗留,匆忙掀帘而出。
下一刻,卓华整个人僵住了,他的手定在帘子上,踏出的脚步久久落不下去。
一身天青色秋衣的林子归正坐在卓华方才坐过的椅子上,他微微低著头,几缕散发垂在耳畔,手中拈著一枝含苞的桃花。卓华觉得有些腿软,想要回头去看帘内的那具尸体却不能动分毫。
林子归抬首,含笑看著卓华,黑亮的瞳直直望进他的眼。
卓华想要出声,喉头却只是无声的动了动。
林子归拈著桃枝的手一松,卓华以为桃枝会落在地上,哪知它却就那麽浮在半空中,含苞的花瓣怒放开来,绽放出摄人心魄的桃红。卓华就近铮的一下拔出挂在墙上的佩剑。闪著泠泠寒光的剑身映出对面的影像,唯独没有林子归的身影。
“你……到底是什麽?”
林子归眉眼微弯,笑得愈发的深邃。桃枝笔直的向卓华飞去。
卓华握紧剑柄直刺了过去,林子归没有动,长剑破开桃枝,直逼林子归的眉心,在接触的霎那,林子归的身体碎裂成千片,化为桃瓣,四下飞舞。
前所未有的浓郁香气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卓华胸口一窒,险些背过气去,他挣扎著,向不知何时关闭的大门处跑去,不过迈了两步,卓华便倒在地上,痛苦的抓挠著颈部。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於归,宜其室家。……”
隐隐的,卓华似是听到有人在吟唱,慵懒略低的男子声音,转调时微微拉长的尾音中有著说不出的妩媚之态。花香随著那淡淡清唱竟消去了不少。卓华大口大口吸著这难得的新鲜空气,挣著爬起,拉开门闩,寻著歌声向外走去。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於归,宜其家室。……”
门外一片漆黑,只有一轮冷月,清清冷冷的挂在天幕上。三三两两的衙役也不知去向。卓华心知不妥,偏偏那吟唱之声渐渐清晰起来,偶尔夹杂了几声不经意的轻笑,比那二月春风还要撩人心痒。卓华禁不住挪动步子,寻著声音一路城南的清水河走去。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於归,宜其家人。……”
清水河畔,石桥附近,一身淡黄的林芷就那麽静静的半泡在水中,如烟的裙裾随波飘荡,比那黄昏天边的晚霞还要柔美上几分;散乱的鸦色长发,一半与河泥纠结著,一半飘在水中。她的下腹部被利器剖开,内脏翻了出来,一缕缕的血丝被水流牵拉成一道道缠绵柔软的红线,渐淡渐远的向下流飘去。
一团粉色的嫩肉扔在林芷的身边,一条白玉似的管状物延伸至林芷的腹部,将它与林芷连在一起,其上包裹著布满青色脉络透明的筋膜,仔细看去隐约可以分辨出细小的四肢头颅,正是刚成形的胎儿。
吟唱声不知何时止了,卓华手足冰凉的看著地上的尸体。
天空飘起了小雨,冷冷的扫在卓华的脸孔上,卓华伸手一抹,触到一片柔软之物,凑到面前,只觉得芬芳扑鼻,满手皆是细碎的桃瓣,抬头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深深浅浅的红,妖媚的红。
“先是长子林子归甘愿雌伏死於隐园桃花树下,後有尚未出阁的林芷被人剖腹取胎弃尸於清水河畔,林府当真是要败了!”姚二避开周围的家仆,悄声对卓华道。
卓华唯有苦笑,昨夜他追了出去,本想会遇见陶夭,却没料到看见那番情景。
今日再次来到林府,林夫人与蓝复信都没有现身,出来迎接的是林二公子林宏。他身旁的绿衣丫鬟卓华见过,上回便是她搀了林芷回房,想是林芷的贴身丫鬟。
林宏一欠身,向卓华等人行了一礼,道:“家母伤心过度卧病在床,父亲在旁照顾,无暇分身,还请见谅。柳叶儿是芷儿贴身丫鬟,芷儿的事她最清楚不过。”
柳叶儿听闻上前一步,哽咽著向众人道了声万福,卓华见她红肿著眼,不断揩著眼泪,显然是哭了许久。
柳叶儿甚是乖巧,未等卓华等人询问便开了口将那日之事细细道了一遍:“昨天夜里小姐伤的厉害,杨大夫为她诊脉治伤……”
卓华一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杨大夫可曾说了她有孕一事?”
柳叶儿咬了咬唇,没有作声。z
林宏则略显不自在道:“芷儿家教甚严,怎会做出此事。”
卓华斟酌了一番,道:“二公子可知林芷怎麽死在清水河畔?”
林宏迟疑道:“今早不是有人来报说芷儿被歹人溺在河中?”
姚二嗤的一声笑道:“那不过是衙门为保林家体面对外宣称而已,林芷可是被人剖腹取胎弃尸於清水河畔的。”
林宏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y
卓华道:“还请柳姑娘不要隐瞒,如实道来,衙门决不会随意向外声张。”
柳叶儿看了一眼林宏,见他没有出声阻止,这才道:“杨大夫确实查出小姐有孕,夫人一气之下便将她锁在屋内,不许她外出。自那时起,便一直没在见过小姐。”
卓华点了点头,试探道:“那孩子是谁的?”
柳叶儿窘了一下,道:“是陶夭陶公子的。”
卓华微微一愣,他没料林芷竟与陶夭暗结珠胎,仔细想来,那日他离开林府时,林夫人曾向他询问陶夭一事,看来林夫人早已知晓。
卓华轻巧巧的转了话题,道:“昨日夜里可曾有什麽人来见过林芷。”
柳叶儿缓缓摇了摇头。z
卓华想了想又道:“可有人偷偷进了林府却没被你们察觉?”
柳叶儿蹙了眉似是不知该如何应答。z
林宏道:“府里有不少身手不错的护院,想要毫无声息的潜入,怕是不易。”
柳叶儿再次咬了咬唇,偷瞄了一眼林宏,突然跪倒在地,膝行至林宏面前,哽咽起来,道:“二少爷莫怪我,昨天夜里我端了宵夜给小姐送去,见到陶公子来在小姐房中,我也不知他是如何进去的,小姐房门上和窗户上的锁都没打开,我以为陶公子是要带小姐离开,就没声张,今晨见她不在物内只是当陶公子带她走了,哪知……哪知竟出了这样的事……。”
柳叶儿一面哭一面微微抖著。林宏气得脸色发青,怒道:“你怎麽不早说,你……”
该问的已经问了,现下又是这般情形,姚二知道不宜在留,於是拉了拉卓华,示意他离去。卓华自是明白,他看了一眼哭得泪人儿般的柳叶儿,却又怕林宏一怒之下做出什麽。姚二见他犹豫不决,颇有些不耐,上前一步,道:“林公子,就此打扰了,改日还请这位柳姑娘到衙门细细说话。”
林宏点了点头,吩咐下人送客。
※※※z※※y※※b※※g※※※
姚二离了林府,便不再做那规矩模样,伸了个懒腰,道:“想不到那陶夭竟是这般人,本以为他不过是始乱终弃,受不住林子归纠缠,才出手杀了他,现下看来,倒像是与林芷熟识,谋杀林子归在前,灭口林芷在後。”
卓华道:“你怎知他是人?”
姚二一呆,随即笑起:“我昨日的话你还当真?”
卓华不答,只是神色越发的凝重起来。
姚二眼珠一转,道:“莫不是昨晚你遇到了什麽?除了林芷的尸身,你还看见了什麽?”
卓华扫了一眼姚二,道:“你不觉得昨日你醉的奇怪麽?只那麽一点酒,况且平日里你酒品如何,我自是清楚,每次醉了不闹上半宿哪里肯安然入睡?”
姚二本想反驳,可是卓华所言非虚,他沈默了一会儿,才要开口,便听卓华道:“昨夜,我见著林子归了,活生生的林子归……”
姚二听卓华说完,只觉得悚然,他勉强一笑,道:“你别吓我,那林子归的尸体与我的住处可就一帘之隔。”
卓华想起那张苍白瑰丽的脸,指尖渐渐冰凉起来。
姚二道:“罢了,林子归的尸身你与卓楼也验过了,今日便著人将他葬了去,俗话说‘入土为安’。听你方才所言,他也没怎麽著你我。林子归想是为了亲生妹子,才有此举。”
姚二说著便加快了步伐,道:“我先行去棺材铺,好歹让林子归葬的体面些。”
卓华在他身後,听得渐渐远去的姚二道:“陶夭陶夭,若他是妖,这名字起的倒是再贴切不过。”
姚二办事极为利落,等卓华回到衙门,姚二找来的挖坟人已经抬了棺材在门口侯著,另有两人先行一步,将蒙著白布的林子归抬了出来,装殓入棺。待林子归入棺,一人便扯去了他身上的白布。卓华看的分明,林子归原本光洁的额头上有著一道伤口,像是什麽利器划出来的,暗色的血在其上凝成一片桃瓣的模样。
昨夜林子归那含笑化为飞花的景象便在卓华眼前不断翻腾。
众人忙著盖棺钉钉,卓华在一旁瞧著,神色恍惚,不知在想些什麽,停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众人正要离去,卓华却拎了些祭祀用的黄纸、线香、水酒等物跟了过来,随著一行人一起上了清风山,看他们将林子归落了葬,立了碑,填了土。
卓华将那黄纸与线香燃了,又端起水酒摆在墓前,卓华刚刚离手,便见一滴清亮水珠儿落於碗中,扰得酒水泛起一层层漪涟。卓华一怔,待反应过来时已是细雨漫天。
柔柔细细的雨丝落在地上,溅起一层薄烟,卓华本不在意,只是起身欲走,想著趁雨不大赶回家,哪知不过转身的功夫,那丝丝缕缕的烟气却越聚越浓,像是瘴气一般遮掩得连山路都看不分明。
卓华走了数步,便见一模糊身影,撑著一把四十二股的青花竹伞,向这边走来。待近到卓华可以看见他的脸时,卓华却渐渐变了神色。
陶夭身著一阔袖朱红绣桃深衣,衬得探在外面握著伞的手越发的纤白,一把竹伞不仅挡去了细雨,也将他的容貌遮去大半,仅能见到卷曲的发端松软的垂下。陶夭与卓华擦身而过,似是没有瞧见他一般径自行至林子归的墓前。
卓华立在原地,只觉得有什麽牢牢禁锢住他的四肢,动弹不得,呆得久了,额头渐渐渗出些冷汗。直到身後转来一声轻响,那无形的压力陡然一松,卓华下意识的转身看去,却是陶夭松了手,青伞直直跌在泥水里,滚了两圈,溅了陶夭一身泥点,才安静下来。
陶夭回首,漫不经心的扫了卓华一眼,烟波闪耀的黑色瞳中隐隐透出几分暗红。卓华见他勾了勾唇角,一丝浅浅的笑就慢慢自眉梢眼角荡漾开来,一如那日听到的声音一般,淡淡的,带著几分慵懒,撩得人心痒。
陶夭的衣红衣渐渐被雨水浸淫微湿,他抬手,指尖拈了一片花瓣,卓华下意识的想要向後退去,才刚抬腿,陶夭屈指一弹,薄软的花瓣化为一道粉色光芒,射向卓华的额头。
卓华仿佛听见一声巨响,炸的整个头嗡嗡作响,紧接著就是一阵剧痛,卓华腿一软,向地上倒去,双膝刚挨到地,一只纤白修长的手扣住他的脖子,迫使他抬头,温热腥甜的血自额头流出,划过脸颊,一滴一滴落在那只骨肉匀称的妙手上。
陶夭居高而下的望著卓华,杏眼微眯,目光微熏,食指轻且缓的划过卓华的肌肤。卓华对上他的目光,心中一颤,几乎要溺死在其中,脸颊上的触感比上好的玉石还要温润滑腻几分,只是带著一股阴寒之气,抚在身上透心的凉。
陶夭忽得敛了笑,黛眉一扬,五指猛然一收,卓华呼吸一窒,反射性的伸手去掰,哪知他力气惊人,顺势就将卓华拎了起来,卓华这才发觉陶夭至少比自己高上半个头,他现下双脚离地,无法著力,只得双手攀在陶夭的胳膊上,好减轻窒息之感,饶是如此,一张脸仍是憋的通红。
“桃枝在哪里?”陶夭贴遮卓华的耳畔低声询问。z
卓华几乎背过气去,哪里分辨得出陶夭所问为何,他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陶夭一甩手将他丢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