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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帝国风云-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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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土局势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必然。”伽蓝说道,“在长安的谋划下,射匮可汗和莫贺可汗联手击败泥厥处罗可汗,迫使其东进中土,西土随即陷入群雄混战的局面,但接下来长安不是继续经略西土,稳固自己在西土的战果,而是倾尽国力远征辽东,置西土安危于不顾,由此导致形势急骤恶化。不出意外的话,皇帝率军二次东征之刻,也就是我大隋弃守鄯善之时,未来西土局势对我极其不利。”

“裴侍郎毅然放弃西土,是不是因为他已经看到了今日之局?”

伽蓝微微摇头,“从天下大势来看,当然是经略西土对我大隋最为有利,皇帝的丰功伟业应该在西土。当初裴侍郎经略西土,图是百年大计,而皇帝远征辽东,毫无征兆,更没有想到的是百万大军竟败于小小高丽?裴侍郎之所以放弃西土,还是为了顾全大局,缓和中枢矛盾,以便东征一战而定。假如东征胜利了,西土又出现今日局面,那么裴侍郎必能再控西土。”

“现在你也要离开西土了,能告诉某原因吗?”冯孝慈不动声色地问道。

“明公误会了。”伽蓝笑道,“裴侍郎并未召唤于我。我之所以被迫离开西土,是因为我在西土已经无法立足,不得不走。”

冯孝慈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在你看来,西土局势还会继续恶化?”

伽蓝犹豫了片刻,轻轻颔首。

“这是你的判断,还是裴侍郎的推衍?”

伽蓝沉吟稍许,反问道,“在明公看来,皇帝二次东征,是胜是败?”

“当然是胜。”冯孝慈不假思索地说道,“高丽小国,不堪一击。”

“那请问明公,第一次东征,百万大军为何败于高丽?二次东征,还有百万大军吗?还有源源不断的粮草武器吗?黄河两岸,山东暴民蜂拥而起;大江南北,江左盗贼攻城拔寨,请问连贯南北的永济渠、通济渠还能保证畅通无阻吗?再看北方草原,西土大漠,东西突厥乘势而起,对我中土虎视眈眈。形势恶劣至此,明公何敢断言东征必胜?”

冯孝慈当然清楚第一次东征之败不是败在军力国力,而是败在中枢激烈的矛盾上。皇帝之所以东征,就是试图以武功来缓和或者解决这个矛盾,但如今东征败了,矛盾更激烈了,皇帝也就更加急于发动第二次东征,其结果……冯孝慈越想越是害怕,越是惶恐,假如再败,中枢的矛盾必然激化,爆发,一场血雨腥风必定席卷中土。

“第一次东征失败,受到打击的是关陇权贵。”伽蓝继续说道,“功勋彪炳的当世名将,三朝元老,八柱国之后裔,燕国公、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承担了东征失败的全部罪责,他的死去,不仅仅代表着关陇权贵的整体没落,也意味着中枢矛盾已经彻底爆发。高颎、贺若弼之死尚可以归结为皇帝对先帝旧臣的清洗,对太子旧党的打击,但于仲文之死就不是清洗旧臣,也不是打击太子旧党了,而是对关陇权贵直接下手了。”

“为什么要对关陇权贵下手?原因其实很简单。看看当初先帝是如何开国的?再往前追溯,看看山东高齐和前朝宇文周又是如何篡夺帝位的?江左更是如此,自司马氏败亡,宋、齐、梁、陈依次嬗变,凡夺帝位者,无不是权臣望族。本朝皇统之争之所以惊心动魄,其中就有先帝对关陇权贵的忌惮。太子深孚众望,关中权贵应者云集,这必将给国祚延续埋下隐患,而对策就是打击和削弱关陇权贵,把这个隐患彻底铲除。太子被废,太子一党连遭先帝和今上的数次重击,关陇权贵惨遭打击,这是不争的事实。”

“高颎是先帝旧臣,太子旧党,曾宰执天下,功勋显赫,但连遭罢黜,最终还是难逃一死,而于仲文是关陇虏姓望族,三朝元老,在军中威望盛隆,杀了他,等于动摇了府兵之根基,撼动了关陇权贵之鼎柱,其后果可想而知。”

冯孝慈暗自吃惊。虽然他视伽蓝为子侄,伽蓝也尊其为师长,言谈间并无忌讳,但像今日这般直言不讳还是第一次。这些话,这些想法,绝不是出自伽蓝,而是出自河东裴氏,或者河东薛氏。可以肯定,伽蓝决意要离开西土,不是受了裴世矩的召唤,就是得到了薛世雄的密令,而裴世矩和薛世雄都在皇帝身边,都是皇帝宠信的近侍大臣。由此推及,伽蓝这是在暗示自己,二次东征可能失败,而失败的原因则是关陇权贵的“反击”,结果就是关陇权贵将再一次遭到重创。

中枢的权争太可怕了,动辄就是血雨腥风,血流成河,几十万将士因此死在了东征战场上,但回头看看过去的四百年历史,这其实又不算什么,在过去的四百年中,中土又有多少无辜生灵死在权力和财富的争夺中?

冯孝慈不惧薛世雄,舞阴公久在军中为将,自有军人的豪迈和气魄,为人光明磊落,不喜欢耍阴谋诡计,但裴世矩不一样,这位来自高齐的山东旧臣能得到先帝的赏识,又能得到今上的器重,如今更为宰执权重天下,其心智之高可见一般,而从其经略西土的策略来看,其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更难得的是,此人高瞻远瞩高屋建瓴,所拟之策所行之计无一不是大手笔。与这样的人为敌,实属不智。

假如伽蓝之言出自裴世矩的授意,那自然是一种警告,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要把自己搭进去了,但问题是,现在的西土局势已然失控,且末已失,鄯善岌岌可危,一旦铁勒人陈兵关下,吐谷浑乘机攻打西河、河源诸郡,那整个西北局势将轰然倾覆,做为河西卫府统帅,必定难辞其咎。

左右都不得善终,那就剩下一个办法,尽快离开河西。冯孝慈仔细思量了一番,试探问道,“假如二次东征凯旋而归呢?”

伽蓝缓缓摇头,“明公,还是想办法尽快离开河西吧。这里一无所有,你拿什么与西土诸虏作战?如其在这里固守城垣,无故获罪,倒不如去河北河南戡乱剿贼,尚有功勋可建。”

“伽蓝,你如此肯定?”

“明公拭目以待。”伽蓝叹道,“攻打辽东,春夏为最佳时机,过了夏天,明公或许就能接到不好的消息了。”

冯孝慈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前途。伽蓝是裴世矩的亲信,是股肱之臣,这在西北高层是人所皆知的事情。伊吾道一战后,伽蓝能活下来,薛世雄固然出了力,但若说裴世矩没有起作用,那鬼都不相信。裴世矩是什么人?他能任由政敌杀死自己的股肱亲信?那将来谁给他卖命?伽蓝始终是裴世矩的亲信,他这次要离开西土,足以证明裴氏对西土局势非常悲观,彻底放弃了。裴氏为何要彻底放弃西土?原因只有一个,长安暂时顾不上西土了,中枢权争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对裴世矩来说,当务之急不是阻御外敌,而是解决内讧。

伽蓝给冯孝慈决策西土之事指引了一个方向,这个人情很大,冯孝慈投桃报李,当即问道,“打算何时去长安?”

“越快越好。”伽蓝说道,“我本想在三月前赶到东都,但现在肯定来不及了。敦煌这里还有不少事要处置,恐怕要耽搁一段时间。”

冯孝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追问,“若有为难之处,不凡直言。”

“关外有不少兄弟受我连累,难以立足,所以想请明公……”

“多少人?”冯孝慈问道。这种小事对卫府来说不值一提,伽蓝无须找他,鹰扬郎将王辩就能解决,但现在伽蓝既然开口了,那说明入关的人不但多,而且身份还不一般,必须由他这个卫府统帅点头,亲自下达命令。

伽蓝一一禀报。栗特巨贾石蓬莱和他的驼队,天马戍的戍卒和河北信徒,紫云天的沙盗,楼兰苏氏,魔鬼城的马贼,这些人都要入关,男女老幼加在一起林林总总有好几百。

冯孝慈有些为难,商队还好办,沙盗马贼就难办了,这些桀骜不驯的野蛮人放在哪都是个祸害。

“此次东行,你是秘密潜行,还是以公差名义……”

“秘密潜行。”伽蓝说道,“如果皇帝马上召见康国王子昭武屈术支,我倒可以充作他的随从,但二次东征在即,皇帝很快就会赶往辽东,昭武屈术支东去长安的时间恐怕要拖延很久,所以不得以的情况下,我只能随石蓬莱的商队火速赶往东都。”

冯孝慈心领神会,这事绝不掺合了。伽蓝有秘密任务,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河西卫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权当没有这回事。将来伽蓝出了事,或者裴世矩在权争中失败了,也不会连累到河西卫府和他这个卫府统帅。

“康国王子的事有多大把握?”冯孝慈问道。这件事他还是权衡再三方才密奏长安,毕竟皇帝身边有老帅薛世雄,由老帅转呈裴世矩,再上达天命,成功的机会非常大,但现在西土局势突生剧变,结果就难以预料了。

“此事明公必建大功。”伽蓝笑道,“射匮可汗一旦死去,继位的必定是大叶护阿史那翰海,而阿史那翰海志在葱岭以西的广袤疆域,所以他肯定会迎回昭武屈术支,并以此为契机,与大隋建下牢固盟约。”

冯孝慈略感诧异,“伽蓝为何如此肯定?难道突厥人的牙帐也要爆发内讧?”

伽蓝不置可否地笑笑,把葱岭以西的局势大略介绍了一下,“突厥人如果不能臣服栗特人,控制昭武九国,那么就无法联手大秦南征波斯,这将直接影响到突厥人的未来,所以,射匮可汗肯定会改变策略,而大叶护阿史那翰海会忠实执行这一策略。未来中土只待有实力远征葱岭,必能把整个葱岭以东的所有疆域纳入大隋版图。”

冯孝慈的眼前当即浮现出裴世矩那张冷峻的面孔,还有那双阴森而睿智的眼睛。

伽蓝在过去的一年里果然负有秘密使命,葱岭以西的局势竟然被他调查得如此清楚,而这显然是为将来的西征拓疆做准备。相比起长安那帮一门心思争权夺利甚至图谋篡国的望族权臣,裴世矩所处的高度就完全不一样,也唯有如此人物方能宰执天下。

※※※

下雪了,今冬的第一场雪呼啸而至,银装素裹,江山如画。

龙勒山覆盖在白雪之下,美仑美奂。

寒风中,伽蓝牵马而行,暴雪伴随左右,阵阵林涛中,隐约传来钟鼓之声,还有如天籁一般的梵音。

坟茔孤立,无碑无字,唯有一株腊梅悄然盛开。

伽蓝跪下,磕头,嘶哑的声音在风中回荡,“妈妈,我回来了……妈妈,我在突伦川遇到一个人,她说,我很像她家的一个至亲之人,还说她是我的小姑……妈妈,我姓什么?妈妈,我很想知道我姓什么,但我很害怕……很害怕……”

泪水悄然滚落,心痛如绞,痛得颤栗,痛得了无生意。

“妈妈,我要去中土,去长安,去洛阳,我要去杀人,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我不知道我要杀死多少人……妈妈……我不想去,但死去的兄弟在天上看着我,活着的兄弟拿刀逼着我。妈妈,我不是懦夫,我不是无情无义之徒,我必须去,我必须去杀人……妈妈……”

风在呼啸,雪在飞舞,腊梅在点点盛放,仿若带血的泪珠。

“妈妈……”伽蓝仰天悲啸,痛苦如潮水一般将其淹没,只剩下灵台那一丝丝清明。

梵音突起,在风雪中唱响,“路值一河者即是烦恼。云何菩萨观此烦恼犹如大河……大河水能长一切草木丛林。烦恼大河亦复如是。能长众生二十五有……譬如有人堕大河水无有惭愧。众生亦尔。堕烦恼河无有惭愧。如堕河者未得其底即便命终。堕烦恼河亦复如是……”

伽蓝在痛苦的浪潮中浅浅苏醒,神智犹如波涛中的浮萍,随着梵音低声吟唱,“烦恼大河唯有菩萨因六波罗蜜乃能得渡。如大河水难可得渡。烦恼大河亦复如是难可得渡。云何名为难可得渡……譬如有人为河所漂。不能修习毫厘善法。众生亦尔。为烦恼河所漂没者。亦复不能修习善法……世间大河劫尽之时七日并照能令枯涸。烦恼大河则不如是。声闻缘觉虽修七觉犹不能干。是故菩萨观诸烦恼犹如暴河……”

“伽蓝……”仿若天外之雷轰然炸响。

伽蓝霍然睁眼,看到一白袍老僧站立身旁,微笑示意。

“师父……”

第075章 明镜和尚

“慧心师兄已升天成佛。”

白袍老僧黯然轻叹,“伽蓝,醒醒,快快醒来。”

伽蓝的神智一点点恢复,其声嘶哑而悲恸,“师叔,师父……师父他走了?”

“师兄功德圆满,修身成佛,乃大喜之事,伽蓝无须悲伤。”白袍老僧伸手相扶,温言说道,“师兄圆寂前有偈,天降大雪,伽蓝必归,嘱咐老衲至此相候。”

伽蓝呆立无语,痛疼如潮,猛烈冲击着他的心灵。

“师父,你也走了,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一刻离去?就因为我要去中土杀人,我已变成阿修罗?师父,你既然算到我今日归来,为什么不能算到中土已经变成修罗场,无数生灵将在血雨腥风中凄惨死去?”

寒风厉啸,白雪翩翩,钟声悠扬,梵音高唱,伽蓝的心渐渐冷却,冷彻入骨。

“师父为何弃我而去?”

白袍老僧微微摇头,目光望向白雪所覆的坟墓,眼里露出缅怀之色。叹了口气,宽袖轻扬,老僧从大袖里拿出了一个紫檀木盒,一个伽蓝熟悉的紫檀木盒。

伽蓝脸色顿时冷凛,“明镜师叔,为何不让我去佛塔拜祭师父?为何不让我走进圣严寺?”

明镜和尚神色如常,轻轻抚摸了一下紫檀木盒,平静说道,“伽蓝,这是你母亲之物,一直留存师兄身边。今师兄走了,也该物归原主了。”

“师叔,你要赶我走?你要将我逐去圣严寺?”

“伽蓝……”明镜和尚低声呼唤,“这是你的选择,你自己的选择。”

“什么选择?我不知道,我不明白,师叔,为什么?为什么要将我逐去圣严寺?是因为菩提寺之祸?是不是?”伽蓝感觉自己的心突然被掏走了一般,空落落的,就剩下灵魂在风中飘荡,如孤魂野鬼一般孤独,一般凄凉,“为什么?”伽蓝撕心裂肺地叫喊道。

明镜闭上眼睛,花白的长须在风中狂舞,就如他此刻狂乱的心。他也不知道师兄为何要将过去的秘密交还伽蓝,某种意义上,这就是驱逐伽蓝,要将他赶去圣严寺,将他逐去沙门。

伽蓝犯下何等罪孽要被逐去沙门?伽蓝回来了,西土的事传开了,菩提寺之祸也经卫府送达圣严寺。伽蓝不敢去圣严寺,也不敢面对自己的师父,他在卫府待了四天,直到今日大雪降临,才悄悄赶到龙勒山拜祭母亲。然而,这世上有多少事能瞒过慧心,瞒过西北沙门的上座大法师?

伽蓝跪下,手指坟茔,“师叔,当着我母亲的面,我发誓,我伽蓝所犯下的罪孽,我伽蓝去赎回。我是沙门弟子,我是师父的弟子,终有一天,我会放下屠刀,皈依我佛。师叔,这就是我的选择,我自己的选择。”

明镜沉默不语,托着紫檀木盒在风中沉思。

“伽蓝,你决定了?”

“师叔,请相信伽蓝,像师父一样相信伽蓝。”

“师兄爱你如子,视你为己出,他圆寂之前的决定,肯定是为了你。”明镜叹道,“伽蓝,老衲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请不要辜负了师兄的一片苦心。”

伽蓝拜倒,匍匐在雪中,哽咽失声,“妈妈,请你原谅我,妈妈……”

明镜抬头向天,无声祷告,“师兄,我遵从了你的嘱托,给了伽蓝一个选择的机会,但你肯定失望了。伽蓝是守护法神,他矢志要完成自己的使命,那就让他去吧,沙门需要他。请原谅老衲的私心,为了沙门未来和天下众生,老衲愿入地狱。”

紫檀木盒重入大袖,明镜扶起伽蓝,与其并肩而行。

伽蓝把菩提寺之祸的前因后果一一表述。这件事很复杂,如果伽蓝没有出现,楼观道未必就敢挑起西北佛道之争,而铁勒人却借刀杀人,毫不犹豫地激化了佛道之间的矛盾,试图挑起双方的厮杀,混乱西北局势。此次伽蓝之所以能跳出陷阱,主要是契苾歌愣和契苾人要借助大隋人的庇护生存下去,而伽蓝又急于东去长安,这又迫使他不得不设法与楼观道言和,而与楼观道言和,必须得到西北沙门的首肯,圣严寺是一道不可逾约的障碍。

现在慧心和尚圆寂了,继任寺主是明镜和尚,伽蓝只能求助于这位师叔。

明镜和尚心如明镜。慧心存了私心,他或许算到伽蓝要去长安,而伽蓝此行,不仅背负为袍泽报仇之义,更要背上护佛之责,而以伽蓝的实力,一旦卷入佛道之争,可以说是有死无生,故有阻止之意。

今日佛道之争愈演愈烈,不仅有南北宗派之争,更有儒家士子介入其中,联手南北道门一次次攻击沙门。佛、道、儒之争名义上是教义法理之争,实质上就是权力和财富之争,而在争斗中,由于儒道联手,沙门非常被动。今上继位不久,就联合儒道两家,迫使沙门弟子不得不致敬人皇。现在沙门弟子不但要拜佛,还要跪拜皇帝,这对沙门来说,不仅仅玷污了佛法,侮辱了菩萨,更沉重打击了他们的信仰。

先帝开国之初虽借重道家之谶言,但也因此而忌惮道教,曾下令禁止私家暗藏纬侯图谶,此后尤重沙门。先帝晚年,坊间盛传“杨氏将灭,李氏将兴”之谶,天下李氏人人自危。今上继位,不禁继续打击李氏权贵,还变本加厉,下令禁止图谶,凡与谶纬有关的图书一律焚毁,凡私藏禁书者视同谋反一律处以极刑,另外还在东都洛阳置道术坊,把中土所有懂得五行占候卜筮医药之士全部禁锢于坊中。此坊即为中土禁地,坊中居者多为道家术士,也有一部分沙门弟子。

无论是先帝还是今上,兴佛兴道,目的是维护至尊皇权,维护为国行道的忠君思想,这种大环境下,即便当今皇帝是沙门南派菩萨戒弟子,又是道家南宗茅山道弟子,但一旦遇到有佛道之徒挑战他的权威,威胁到他的江山,那对不起,杀无赦。

洛阳道术坊中,最多的就是楼观道弟子,其次就是北派沙门子弟。很明显,皇帝拜南派佛道领袖为师,信任南派佛道,这从长安大兴善寺和玄都观的日渐凋敝就能看出来,北派佛道的生存日益艰难。

这时只有两个对策,一个是温和的,一个是激进的。

温和的对策就是放下身价,主动向南派佛道靠拢。玄都观主王延,中土道门官方领袖,楼观道的耆宿长老,就主动在教义、道法上融合茅山上清道,这一度引起了以法主岐晖为首的楼观法师们的强烈反对,终南楼观内部的矛盾因此激烈。在沙门而言,北派重“戒行”,南派重“义理”,随着南北一统,尤其今上拜南派沙门领袖天台宗的创始者智顗(yi)为师后,中土北派沙门随即主动调整策略,南北沙门逐渐合流,渐渐偏重于“义理”,以联手抗御儒道两教的攻击。

激进的对策就是改天换地了。你让我的生存越来越艰难,我当然要绝地反击,我总不能等死。从过去四百多年的历史来看,中土人已经习惯了“城头变幻大王旗”,而在频繁的王朝更替中,佛道两教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不可忽视。

佛教是从西土传来,道教则是土生土长,俗语曰,强龙不压地头蛇,偏偏佛教就压过了道教,而中土的儒学是处世治国之学,佛教则是出世离俗之教,二者对立。在儒家看来,佛教主张弃世出家,实际就是抛君弃亲,与儒家的忠孝之道完全背离,所以儒佛向来针锋相对。儒道佛之争中,儒家往往一马当先冲锋陷阵,而道家紧随其后摇旗呐喊,儒道这两个“地头蛇”理所当然联手对外,于是在争斗最激烈的时候,就有了魏太武帝和周武帝的两次灭佛,虽然道家也因此受到了连累,但受到打击最沉重的还是外来和尚。

流传中土的谶言从何而来?又因何而起?掌握中土命运的“精英”和“智者”们或多或少都明白其背后的秘密,南北沙门的上座和耆宿长老们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为了沙门的命运,高僧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唯恐重蹈覆辙,但问题是,你是靶子,你躲得掉吗?

比如菩提寺之祸,假如伽蓝没有从突伦川出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比如未来,假如中土大乱,儒道两家联手蓄意嫁祸于沙门,谁敢保证就没有第三次灭佛之祸?儒道佛之争,说到底还是权争,血雨腥风一旦爆发,沙门根本无力抵御。

两年前,儒道两家联手攻击沙门,今上为了顺利东征,有意取悦于儒道,下旨无德僧尼一律还俗,寺院按照僧尼数量予以保留,余者一概拆毁。这道圣旨一下,中土近四千座寺院二十多万沙门弟子中,大约有两成被毁,沙门由此遭到重创。

无德僧尼?何谓无德?判定标准是什么?又由谁来判定僧尼无德?说到底,这就是欺诈,就是凌辱,就是打击。

如今东征失败了,中土局势紧张了,西土局势又危机日重,今上焦头烂额,如果儒道两家乘机联手再制造一些危机,并嫁祸于沙门,那沙门必定再遭厄运,而那些手掌权柄的沙门信徒们肯定要受到连累,其实真正打击的对象就是他们,如此一来,沙门危机就更加严重了。

明镜和尚在风雪中娓娓道来,语调虽缓慢平和,但伽蓝却感觉重逾泰山,让他有些窒息。

沙门追求的是慈悲爱施,普度众生,希望人人成佛,当然不能去杀人,但不杀人不代表就可以一直忍受欺辱,伸着脑袋给人砍,自己都死了,还如何去慈悲爱施?如何去普度众生?所以沙门需要守护法神,需要门徒为护法而浴血奋战。

现在,沙门就需要伽蓝这样的忠实门徒浴血奋战。伽蓝是慧心养大的,情同父子,圆寂之前存有私心很正常,但明镜不会存有私心,他不但需要伽蓝,还需要更多像伽蓝一样的勇士。

“中土大乱在即,沙门有血光之灾,菩提寺之祸,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

“师叔怀疑楼观道有大谋划?怀疑儒道两家要再次攻击我沙门?”

明镜停下脚步,望着伽蓝,两眼炯炯有神,仿佛要看透伽蓝。伽蓝心虚,不敢与其对视,眼神闪烁不定。

“你请老衲像师兄一样相信你,但你是否像信任师兄一样信任老衲?”

伽蓝目露愧色,低头不语。

“你一定要隐瞒老衲?”明镜叹道,“老衲一直疑惑,不知师兄为什么不让你踏足圣严寺,甚至想把你逐出沙门,如今看来,你是变了,变得让老衲觉得陌生了。”明镜再次拿出了那个檀木盒子,“这里面的秘密,可以让你在生死存亡之刻活下去,你当真不要?”

伽蓝摇头,很坚决地摇头,“我不能背弃沙门,我也不会背弃沙门。这个秘密,我不要,现在不要,将来也不要,我永远是沙门弟子。”

明镜微微颔首,“伽蓝,哪一天你想要了,就去圣严寺。”

伽蓝踌躇了片刻,说道,“师叔,我说出来的事情有大半源自我的猜测,就像这一次,我明明知道西土局势急骤变化的幕后推手是楼观道,但我拿不出足够证据,不得不忍气吞声,与他们虚于委蛇。”

“伽蓝,老衲洗耳恭听。”

“这要从伊吾道一战开始说起。”伽蓝详细述说了裴氏退出西北的内幕,而中枢激烈的权争又源自关陇、山东和江左三地权臣望族之争,之所以权争如此激烈,又与皇帝对巩固皇权和延续国祚的策略有关,今上登基后在官制、军制、土地、赋税等制度上实施了一系列的变革,其目的都是为了巩固和集中皇权,延续杨氏大隋的江山,这必然严重损害到了关陇贵族也就是那些当初帮助杨氏从宇文氏手中夺取国祚的权臣望族们的利益,于是矛盾空前激烈,危机一触即发。

楼观道正是看到了其中所蕴藏的机会,与一些日益没落的关陇权贵联手,依据中枢激烈权争的轨迹,在黑暗中慢慢推动着局势的发展。

“西土危机的爆发,看上去是关陇权贵有意阻止或者延缓皇帝第二次东征,但实际上是为了即将到来的一场蓄谋已久声势浩大的暴乱做准备,有人要篡位谋国了。”

明镜暗自心惊,虽然神色如常,但眼里却充满了忧色。国乱了,生灵涂炭,沙门又岂能幸免?他已是古稀之龄,曾亲眼目睹中土南北王朝的频繁更替,好不容易等到中土统一了,但四百余年的分裂和战乱对中土造成的深重伤害和由此形成的“强者为王”的生存理念,又岂是短短二十余年的统一就能抚平和改变?

手握权柄的居心叵测者伺机暴乱才是正常的,相反,安居乐业、国泰民安,万民顺从才是不正常的。由分裂到统一,由黑暗到光明,需要漫长的时间,而黎明前的黑暗尤其可怕,谁知道这短暂的黑暗将吞噬掉多少无辜生灵?

“师叔,你相信我说的吗?”

“你说了,老衲就相信。”明镜说道,“师兄说过,你是伽蓝神附体,你是这世间的唯一。老衲曾怀疑过,但看看你,多少次死里逃生?老衲也相信了。你远在突伦川,却对长安的权争一清二楚,可见你和裴阁老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此去长安,是不是裴阁老相召?”

伽蓝无法解释,只能默认。不管是冯孝慈,还是明镜和尚,之所以相信伽蓝的话,都是因为他曾是裴世矩委以重任的亲信,而这次他不管是为了昭武屈术支的王位,还是为了契苾人的生存,都必须寻求裴世矩的帮助。自己和裴世矩当真是缘分天注定,这可是跨越了一千多年的缘分。

“如此说来,皇帝和中枢是有所耳闻了?”明镜追问道。

伽蓝摇头,“凡事需要证据,谁都可以猜测,皇帝也可以猜测。先帝和今上为了一句莫须有的谶言,不是对天下李氏大肆打击吗?我去长安,就是寻找证据。”

“然后呢?”

“没有人可以阻止这场风暴的爆发。”伽蓝叹道,“不出意外的话,中土要乱了,血雨腥风席卷天下,无数生灵将惨遭屠戮。”

明镜沉默良久,缓缓说道,“伽蓝,守护沙门,是你的责任。”

“所以,我恳求师叔,在这个关键时刻,暂缓与楼观道的冲突。”

明镜慢慢走动,雪地上留下一行深深足迹。

伽蓝跟在后面,忐忑等待。

“伽蓝,你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找到证据?”

“盛夏。”伽蓝说道,“到了盛夏之时,真相便大白于天下了。”

“楼观道呢?”

“楼观道肯定会受到一些牵连,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如此甚好!”明镜停下脚步,望着伽蓝,郑重说道,“法琳师兄在长安白马,明概师兄在洛阳白马。你到了西京,就去找法琳师兄,到了东都,就去找明概师兄。”

伽蓝躬身答应,“两位师叔多年未见,不知是否还认识我?”

“你这个圣严寺的大施主,凡西北沙门,何人不知?”明镜微微一笑,问道,“此次回来,收获可多?”

“所获颇丰。”伽蓝说道,“不过西北局势愈发恶劣,沙门所需甚多,圣严寺即便有长生库,但因为丝路不畅,来往商旅锐减,恐怕难以久持。”

明镜白眉微皱,慢条斯理地说道,“据说河西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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