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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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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下轿以后,遥望着赤城的方向没有逃跑,而是以一种古怪的眼光审视着江仲逸,在生死一瞬的时候,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江相,你都不知晓朕是不是真的皇上,为什么就愿意为朕送命?”
“当日微臣追随皇上流落荒山之时,也并不确定皇上是否就是真命天子。”江仲逸沉声答道:“既为人臣,当忠君之事。皇上就是皇上,哪有真假之分。”
皇帝沉默片刻,又唤了一句江相,刚说一个“朕……”字,便觉周身风势忽转凌厉。江仲逸觉察有异转身欲挡,命悬一线之际被皇帝用力拉开,横剑替他卸下狂扫千军的霸道巨力,虎口棉絮一般被撕出一大道裂口,剑柄嵌进肉里,血溅剑身。皇帝还没站稳,就听到不知何处传来东方鼎立满意的大笑,一面说道:“原来你的功夫还不错”。比他声音先一步到达的是延绵不绝的三道掌力,皇帝踉跄避开前两道力量,终是左支右绌,又加顾着江仲逸的安危,被随后跟至的第三道掌气打得口吐朱红屈膝跪倒。江仲逸惊叫一声“皇上”,赶上前去扶起犹自紧握长剑的青年,眼睁睁看着最后的杀招迎面而来。他不会武功,却也不觉得畏惧,扶着青年闭目轻叹一声:“微臣有愧皇恩”,料想今日当要以身殉主。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剑气破空而来,带有媲美先前掌气的雄浑霸道,另添了几分尖锐疾速,好像冰刀一样干净利落地切开了整个混沌战局,令江仲逸周身的巨大压力立时消弭无形。远处有人惊怒问道:“是谁?”,回答他的是长久沉默之后一副低沉淡漠的男子嗓音,被风刮去了热度,好像在海面上悬浮的静默冰山:“你们要杀人,不当在此处。”
江仲逸顺着声音方向望去,隐约看到远处山巅上立着一个瘦长身影,散乱的头发顺着山风高扬起来,手边兵器在初升朝阳下灿若莹雪,看不清楚是刀是剑。他来不及思考声音主人出手相救的原因,赶紧扶起皇帝,召集剩余人马往赤城方向退去。暗处的东方鼎立正要再次出手,却见楚王孙望着山巅男人站立的位置,慢悠悠的戴回了手套:“算了,为了假皇帝得罪一个强敌,不值得。”
“大哥不见北辰胤便说是假皇帝,你怎知那个搅局的不是北辰胤的帮手?”
“自古以来,再是仁厚爱民,又有哪个皇帝会为臣下挡招?”楚王孙淡淡笑道:“他肯为了保护江仲逸送命,怎有可能会是真的北辰元凰。”
东方鼎立听完赞同地点头,同楚王孙率领部众重返西北十酋。他们到达族长府邸的十数个时辰以后,大难不死的江仲逸一行也终于平安回转赤城。一路上皇帝又喀过几次血,伤势不容乐观,所幸似乎再未加重,到达宫内尚能行动自如。他轻声向江仲逸再次道谢,说自己想要回宫休息,让江仲逸先去北辰胤处回禀。江仲逸恢复成谦恭的姿态,一言不发领命而去,剩下皇帝独自经由秘道来到了御书房。御书房中早有另一位天子斥退了下人,正照常批阅奏折,听到照壁响动抬起头,在见到来人的时候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表情。他站起身来向负伤的青年走去,青年对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取而代之的是喷涌而出的鲜血,迅速弄脏了前襟。在他错愕的当口青年已经悄无声息地倒下,他赶紧伸出手去架住青年,却被毫无生气的沉重躯体带倒在地,衣摆刮落了案上放置的朱砂砚,激溅起星星点点的红雨。
北辰胤得了江仲逸禀报推门而入的时候,就见到朱砂砚台翻到在地,两个相同容貌的青年跌坐在一起,衣上皆是混乱不堪。其中一个穿着皇帝常服跪在地下,怀里抱着已经昏迷的另一个人,不知所措地托起他的脑袋,满手刺眼鲜红,不知是血还是不小心染上的红墨。昏迷的青年面色惨白,胸口浓稠的颜色随着微弱的起伏浸润扩散,散乱的长发垂到地上,被流淌开来的朱砂染成了赭红,纠结成团。
清醒的那一个抬头见到北辰胤,原先担忧惊慌的眼神终于有了落脚之处,轻轻唤了一声“王驾”,余下的言语都没入了句尾的颤音。
四 良药
郢书记不得那天在御书房里,是他先开口叫了“王驾”,还是北辰胤先出声唤了“皇上”。元凰若有感应的微蹙起眉头,睫毛受惊似的扇动起来,好像过度疲惫而无法睁开眼睛。北辰胤脸上看不到慌乱的神色,自然而然的蹲下身去想把元凰扶起,手刚触上青年的肩膀就止住了动作,转而学着郢书小心托住他的头,另一手搭上他的颈侧。这种异乎寻常的平静态度感染了郢书,使他也慢慢镇定下来。抽回原先抱着元凰的双手,回身拽过案上白纸胡乱擦去手心的红墨:“我去召御医。”
“召不得。”北辰胤毫不犹豫的否定了这个提议:“传神堪入宫。”
“可神堪军师现在城外。”郢书面露难色:“入宫最快也需半个时辰。”
“无妨的。”北辰胤听出郢书话中隐藏的忧虑,向他保证道:“有我在这里,皇上不会有事——他能从西佛国走回来,难道还会在乎再等半个时辰。”
郢书点点头不再多言,欠身退入内堂,不用北辰胤提醒便自去更换过血迹斑斑的衣服,收拾得当才招来太监传令。等他轻巧的脚步消失在回廊尽头以后,御书房里一下子变得安静,窗外没有鸣虫争先恐后地表演,门口也听不见有人说话,房中的烛火丝丝燃烧,蜡油“剥剥”地打在银盘上,好像春天入夜后的细雨,不爽利的滴滴嗒嗒。当初元凰抱怨赤城入夏无风的时候北辰胤不曾上心,如今才觉出房里的凝滞闷热,新点的蜡烛没烧多久就融去了半截,汪汪的溢满了银盘。被汗水弄得潮软的衣物紧粘在皮肤上不肯剥离,让人产生被禁锢住的错觉。北辰胤想解开袖口,但又腾不出手,觉得元凰后脑的温度透过薄薄一层黑发传染到他的左手掌心里,右掌覆盖下颈侧的血脉正在灼热滚烫的皮肤下疾速蹿动,似乎拼命想要挣脱肌肤的束缚,从脖子里面跳跃出来。四周的灯影感应到散乱进空气里的节奏,一并雀跃起舞,在北辰胤眼前投下摇摆不定的光影,令他心烦意乱。他沉下脸来闭上眼睛,在深深浅浅的呼吸里平定下心绪,终于渐渐听不到自己心脏撞击胸腔的声音。
北辰胤随后将手抬离了元凰的脖子,嗅到若有若无的墨香从打翻的朱砂砚台里飘溢而出,慢慢盛满了帷帐檐角。他拾起朱砚放回案头,元凰的几缕长发被他的动作牵扯着,缠绕地攀附上他的手臂,发尖流泻出触目惊心的暗红,好像一个古老诅咒。北辰胤将臂上的发丝抖落,目光移回到元凰脸上,右手擦去青年唇角溢出的血沫,压低声音唤了一句:“凰儿”,垂在背后的发辫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荡落到胸前,墨蓝发丝扫过元凰的脸,在青年苍白的嘴唇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其实郢书说得不错,神堪鬼斋远在城郊,御医院则近在咫尺,紧要关头之下舍近求远,实非明智之举。御医长吴一针虽非亲信,亦不至愚蠢到向外人散播皇帝无故重伤的消息,即便他真有二心,也可日后再做计较。这番道理北辰胤心知肚明,但在当时甫知元凰重伤的情况下,他实在已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衡量计算宣召吴一针问诊的利弊,所能想到的只是尽快寻到一个他能全权信任的人来救治元凰——再是冷静自制,再是枭雄断情,元凰终究是他最最心尖上的软肉,躲在胸膛里头冒着热气,只消用细针一碰一挑,即刻血肉模糊痛入肺腑。他为大局着想,派江仲逸出使西北十酋,虽让元凰平白多担了风险,却绝没有想过要将元凰的性命放上刀口剑尖。他本以为纵然牺牲全部禁卫精锐,总能换得元凰安全脱身,不料对方竟练有金封人身的骇人武功,元凰更会为了江仲逸挡下杀招。他还记得江仲逸禀报时候将事情复述的原原本本,轻叹一句“下官愧疚”,满面惭色眉宇低拢。若非北辰胤即刻出言宽慰,这脱不去迂气的文弱书生只怕真会演出当庭触柱以死谢罪的剧目来。
其实江仲逸临危不乱拼死护主,何罪之有,错只错在北辰胤误判形势,谋划不周,不经意间将元凰推入孤立无援的险境。若无那名神秘剑客出手相援,此刻父子二人已是阴阳两隔。北辰胤面上不曾显露,心中难免觉得后怕懊悔,就像每一位父母一样,无法克制的一次次假设当初失去孩子的种种可能。——“日后无论如何盘算,都再不该让凰儿冒险”,这便是数日之后北辰胤坐在元凰床头,看着孩子昏睡侧脸的时候,心里反复盘旋的唯一念头。
所幸元凰早年跟随三教罪人学武,吐纳运气之法与常人略有不同,此次虽说伤得不轻,倒也没有性命之忧。神堪鬼斋赶来看过伤势之后护住他的心脉,让北辰胤放心勿虑,又说主要伤在脏腑,只能慢慢调养。北辰胤顾虑宫里人多眼杂、易生事端,在元凰伤情稳定之后,趁夜将他移去了并肩王府,安置在别院客房,平时命神堪带着两名夜鸮士兵看护,下朝之后便由他亲自照顾。
元凰睡了数日,呼吸逐渐平稳,额头温度不像刚开始时候烫手,也不再一到夜里就双眉紧蹙、一身身冒着冷汗。说来也是奇怪,北辰胤每次给他喂参汤,他都闭着眼睛,乖乖地一勺勺咽下;可要是给他喂药,他碰过一口之后就牙关紧咬,连最先含进嘴里的一勺都尽数吐出。要说他已经清醒,明明叫了几次都无反应,脉象也依旧细弱模糊;要说他还在昏迷,却又像个捣蛋孩子似的,懂得分辨味道好坏。北辰胤试过几次,还让神堪帮忙耍了花招,先把参汤端到元凰鼻子底下让他嗅到味道,再掩住他的鼻子给他喂药,偏生元凰半睡半醒之间仍旧精明得很,次次都害北辰胤白忙一场。北辰胤以往只听秋嬷嬷说过元凰自小最是乖巧听话,待元凰年纪稍长之后亲身同他接触,也确实觉得他知书守礼,如今坐在元凰的床边计无所出,难免对秋嬷嬷不遗余力的夸赞心生疑惑,觉得孩子当年耍赖捣蛋的事情恐怕不会太少,可惜再也不能找到女官查证对质。他拿元凰没有法子,神龛鬼斋自然不敢提出诸如“拿铁片撬开牙齿强灌下去”的鲁莽建议,只能日日抓好药材煎在锅里,等元凰醒转自行服用。
元凰醒来的时候不知身在何处。他隐约记得自己走去御书房见到了郢书,然后就好像一脚踩进了沼泽地,有个声音在远远唤他,时轻时沉,听来像是北辰胤;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打转,就是不肯靠近。他心慌起来,开始一直跑一直跑,一不留神脚下绊倒滚落了山坡,耳旁的风声呼呼作响,荆棘刮伤了他的手背脸蛋,眼前一片昏黑,不一会儿又光明大作,不知什么时候身体已经止住了下落的趋势,阳光打在紧闭的眼皮上刺辣辣的温暖。他揉揉眼睛站起来,低头拍拍身上的土,听见有人笑着问他说:“凰儿,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他才开口说话,就被一连串的咳嗽打断,正午的火辣阳光沙子一样倒进眼睛里,遮挡了他的视线,将他从混沌黑暗牵引至另一个极端。他忍不住闭上眼睛想要扭过头去,脑袋却像是被卡进了枕头一般动弹不得,还没等他本能的呼救,就有人走到床前弯下身来,在他脸上投下一片令人舒适的阴影。他眨眨眼睛,听见有谁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后看到他在西北十酋没能等到的人微笑起来,本来暗蓝的眼睛在阳光底下变得透明清晰。
“醒来了?”北辰胤问道,注意到元凰眼里被阳光刺出了泪水:“前几日你一直缩成一团,我怕你觉得冷,就把帘子拉开了。——我去把帘子拉上。”
“不用,这样就好。”元凰平缓理顺了气息,很高兴自己还能毫无阻碍地说话:“你方才一过来,把阳光挡住了。——这儿不像是在宫中。”
北辰胤笑笑说是在王府,靠着元凰的床头坐下,替他把脑袋向床里移了移,又将被子褪到胸口。元凰露出一截胳膊,试着抬了抬手:“我的手好像还能动。”
“没有伤到经络,自然能动。”北辰胤告诉他:“只是躺久了压的发麻,一会儿便好了。神堪鬼斋说伤不在要害,你放心吧。”说完这句话,他看到元凰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只是大概因为刚才抬手的动作太猛牵动了伤口,笑容还没能完全展现就被扭曲成呲牙咧嘴的古怪表情。北辰胤内疚的心情于是如同清晨的雾气一样一点点升腾上来,很快笼罩住了整个心胸,他碰碰元凰的脸,轻声问道:“疼吗?”
很多人询问这句话的时候,都并不想要获得一个确切答案,元凰却像小时候背书答题一般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答道“不疼”。他说完唯恐北辰胤嘲笑,又赶紧补充道:“那时候你在西佛国遇刺受伤,我问你疼不疼,你也说得不疼。”
北辰胤被他的严肃逗得忍俊不禁,无奈地摇摇头说又不是小孩子了,元凰嘟囔着应道那时候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的,虚弱的声音轻飘飘得没有底气。北辰胤心中一滞,觉得自己欠了元凰一个解释和一个道歉。当时他们议定方案,借皇陵祭祖引西北十酋上钩一探虚实,虽未说好具体应对策略,元凰总想不到北辰胤会弃他不顾。北辰胤以为元凰必定恼恨委屈,自己确也没有申辩的立场,欲要开口请他原谅,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两人间沉默下来,方才温柔浮动的气息凝成为尴尬冷场。倒是元凰看破了他的意图,垂下眼睛去,一遍遍尝试着将手指蜷曲伸直,慢吞吞的问了一个问题:“西佛国派人接应,你真得没去?”
“……真得没去。” 北辰胤犹豫片刻,沉声答道:“救你的剑客也并非是我找去,我本以为有禁卫军在,足够护你平安。” 他低头看着元凰,发现另一个人正刻意躲避着他的目光,轻轻叹一口气,并不打算为自己开脱辩白:“我只想着要瞒过西北十酋,没有为你考虑周全。——这样的事,以后绝不会再有。”
元凰没听完他的回答便笑起来,好像突然发觉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呵,我早知道是这样。——若是去了,那便不是你了。” 他然后转过头来,眼睛里带着隐约的失望,日来清减的脸上却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总算现在,他们认定了我是假皇帝。你说得对,替身一事他们迟早都会知晓,趁机埋下这一步暗棋,有助日后行动。楚王孙精明仔细,再见面时必能分清我同郢书,从此以后,在他眼里假的便是真的,真的便成了假的。——那,也不枉我挨了东方鼎立一掌。”
“真不知轻重。”北辰胤苦笑道:“性命若是没了,还谈什么真真假假。”
“若非如此,怎骗得过那老狐狸。左右都被他困住了,事到最后功亏一篑,我不甘心。再说江相三番五次舍命救我,我护他也是应该。”元凰停顿下来,话锋一转:“江仲逸,是你的旧识吧?当初他将我引至荒山同你相见,我就心存疑惑,如今你又对他毫无猜忌,委以重任。若是甫入眼的山野之人,怎得如此厚爱。”
此话若以君臣的身份说出,那便是皇帝怀疑臣下结党营私、独霸朝纲,欲要兴师问罪,换作任何旁人听了元凰这样说话,恐怕都会吓得跪地喊冤。然而元凰此刻的口气平静柔软,无嗔无怒,似乎只是好不容易想通了问题关键,要向北辰胤求证一番。北辰胤一愣之后,缓缓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坦言相告:“我同江仲逸并无旧交。对他不存疑心,是因为玉阶飞临去曾言此人可堪重用。我信的非是江仲逸,而是玉阶飞荐人的眼光。当日藏身之处,应是玉阶飞告知与他。”
“……老师到死还是为我着想,替我留下后路。”元凰不料是这个答案,低头玩味半晌,抬眼时候已然红了眼眶:“你同老师原是好友,你们……从来也没有对我说过。”他说完微笑着阻止了另一个人的解释,替北辰胤说出了理由:“一个没有亲信的皇帝,即便有再强大的帮手也不过是个孤家寡人,不堪一击。你不让我知道玉太傅同你亲厚,是因为你不想让我觉得害怕。”他随后收敛起笑容,低下声音,望着北辰胤认认真真说道:“但是你可知道,我早已不在乎这些。我们一起夺回的天下,何须再分彼此。北嵎的江山再艳,无你与我同享也不过是断壁残垣。”
北辰胤一怔,不置可否地对元凰微笑一下,站起身来:“该喝药了。”
其后的几天里,元凰一直都在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说出了那句话。虽说他在发誓时候耍了小花招,继续心安理得的暗自“逾越父子君臣之情”,在北辰胤这里却是不敢存着糊弄心思,生怕让他看出端倪,日后又对自己敬而远之。好在元凰这次沾了受伤的光住在王府,周围又没有可供使唤的多余下人,北辰胤对他日日探望不说,还给他端水喂药。开始几日里元凰为能够享受到北辰胤难得的细心周到窃喜不已,慢慢觉出另一个人的嘘寒问暖全是对待小孩家的态度,便浑身不自在起来,坚持要端出成人的架势,不肯再让北辰胤代服其劳。北辰胤看破了他的别扭心思,由着他去,将他扶坐起来,在发烫的药碗外面裹上丝巾,递到他的手上。
以往北辰胤总是远远举着药碗,又特意将药盛在细小瓷勺里慢慢喂他,元凰除了觉得这药闻起来有些臭哄哄,也没发觉别的古怪,如今接在手里方才嗅到腥臭扑鼻,看着浓稠的汤汁晃荡上碗沿,留下痂色的厚苔不肯剥落。元凰望着药碗偷偷咽了口唾沫,觉得即便是碗路边阴沟里的泥水,也比这容易下口的多。他知道北辰胤不刻便要入宫去见郢书,暗忖等人走后放冷了药汁再喝,腥臭味道也许就不那么明显,实在不行就想办法偷偷泼了,反正身体也已好得差不多。偏偏北辰胤好像识破他阴谋似的,坐到桌边拿起从宫中带回的奏折从容说道:“我等你喝完再走。”
“我马上就喝。”元凰答道,手上迟迟没有动作。北辰胤不为所动的由他拖延,顾自拣出奏折翻看。在元凰受伤的这段时间里,政务全由北辰胤代替打理,必须批复的奏折则由郢书模仿元凰笔迹代写,口气拿捏恰到好处。通常是郢书粗略过每日奏折挑出紧要部分,连同呈报御览的秘奏一道送来王府,再将其余细小事务记录在册,来日向北辰胤大致禀报。如此一来,北辰胤白日要照常上朝,下午回府又要劳形案牍,原来两个人的操劳辛苦,几乎都由他一人担下。元凰猜想他必有数夜未曾安寝,不愿耽误他入宫的时间,憋住呼吸端起碗来想要一气饮尽,不料喝的太急呛进了嗓子,麻痒难当。他禁不住咳嗽连连,勾带起原先咽下的腥臭恶心一道翻滚上来,在他没来及克制之前哇得一声吐了个干净,手里的瓷碗哐啷一记砸在地下,顺着床沿上洒下淅淅沥沥的药汁,弄到狼藉一片。
北辰胤显然被他惊到,赶过来把他扶靠上自己的肩膀,怕他咳得厉害引动了伤处,抬手轻抚他的背脊。元凰大口喘息了一会儿才拾回了呼吸,抬起手背抹抹嘴脚,觉得齿间尽是恶臭,拼命咽了好几口唾沫才敢张嘴说话:“这药难吃得很。”
北辰胤怕他觉得难堪,一句话也没多说,默默递过手绢清水,又去取了干净的亵衣毯子。此时正值夏末,赤身□也不觉得寒冷,他于是动手替元凰更换衣物,一面说道:“我手底不知轻重,要是觉得痛了就说。”元凰小声“嗯”了几句,觉得不好意思,转头死盯着床脚床柱,饶是北辰胤的手指几乎没有碰到他的皮肤,脸庞也已经窘得通红。好不容易去掉了身上那股子药味,元凰又讪讪低下头,北辰胤扶他躺下,没事似的说道:“让他们再熬一碗药,你先睡一会儿。”
“睡不着。”元凰道:“我等着药好,你就给我念念折子吧。”
北辰胤依言拿了几份过来坐在床头,一字一句的给元凰念起来,先是皇陵江水满为患不及疏排;再是旧都皇城府衙人力不足;然后是有人在西佛国边境自称活佛转世蛊惑民心,这些全都是元凰平日最为关切之事,此时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耳里。在那一刻里他忘记了背负家国命运的人君身份,北嵎国土上散播的种种善恶美丑都离他那么遥远那么生疏,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温和低沉的声音娓娓动听,替他撑起和风细雨的一方晴空。元凰听到第三份奏折的时候沉沉睡去,北辰胤给他盖上薄毯,感到孩子温热的鼻息喷在手上,好像小动物似的安详天真。他好笑地摇摇头,拿起第四份折子继续读着,在药熬好的时候也舍不得惊扰元凰的美梦。
等元凰醒来已是日头偏西,他睁眼看到北辰胤侧靠在床栏上,大半个身子都在床外,一手把奏折举在眼前,另一手自然垂落,正放在他的脸旁。他暗蓝的头发看起来就像成了紫色,睫毛从微垂的眼睑上斜斜伸展出来,突显在余辉中好像一片浮雕剪影。也许是长久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他的下颌比平日削尖了些,零散的碎发遮住了耳廓,将脸型拉的更为瘦长,乍眼看去倒有些像元凰记忆中的父皇。静默无声里,元凰屏住了呼吸,仰起脸来长久地注视着他,生怕这幕景象像水中倒影一样转瞬消失,为了看清楚他隐没在暗处的表情,悄悄将脑袋往远处移动了些许。北辰胤觉察到枕上的动静,俯下脸来望进他的眼睛:“睡醒了?”
“醒了,”元凰满怀可惜,瞥一眼外头天色:“你怎么还没进宫去?”
“我说过等你喝完了药再走的。”北辰胤笑笑,重复一遍答应过的事。
“啊,那个……”,元凰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赶忙用力缓缓地撑起身体,在北辰胤的帮助下从榻上坐起:“那……药熬好了没?”
“好了。”北辰胤侧身拿过手边的碗,里面看来不像盛着晃荡汁水,而像是装着一块龟苓膏:“我问过神堪,叫人去冰窖取了冰块,你睡着的时间里,正够把药汁冰成药冻。这样腥味或许小些,你再试试。”
他说完舀了一勺递来,元凰张嘴乖乖的吞下。“确实好些。”青年说道,顺从地接连吃了几口,直到药碗见底,才蓦然惊觉又被孩子一般对待哄骗了一番,懊恼地扭过头去,忽然感到不对劲似的左右摇晃起脑袋,用手摸摸背后,随后大惊失色龙颜震怒:“是谁剪掉了朕的头发?”
“我。”北辰胤放下药碗,和颜悦色地应道:“你在御书房摔倒时候把朱墨洒了一地,下面一截头发全沾了颜色。受伤时候无法清洗,只好剪掉了扶你上榻。——郢书也故意叫宫女替他剪了,其实少了这一小段,也看不出来。”
“这……”元凰一听是他,怒气霎时无影无踪,其实细想起来,除北辰胤外也再无人有此胆量。他本想说几句诸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的反驳言语,又觉得对着自家父亲理论孝道当真全无意义,只好不甘心地撇了撇嘴,躺回床褥钻进毯子里。北辰胤仔细用手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突然想到自己掌心生有硬茧,转而用手背贴上元凰的脸颊。元凰想起他以前说过的话,笑着反诘道:“你常跟我说不要事必躬亲,如今为什么连喂药都要亲力亲为。”
“这”,北辰胤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低头盯着他看了片刻,最终一脸无奈地叹道:“总是放心不下。——那我先入宫去了。”
元凰点点头,在北辰胤背后露出一个类似诡计得逞的笑容,目送他关上房门,看到轻捷的影子划过窗棂。刚才北辰胤手指的温度还残留在脸上,让青年衷心期待起明日的相见。——这个男人会亲吻他的额头,却非嘴唇;会抚摸他的脸颊,却非胸膛;会拥抱他的肩膀,却非腰际;这样的亲吻、抚摸、拥抱,在很多人来说也许只能算是幸福的开端,远远称不上完美,对元凰而言却是命运难得的眷顾垂青,让他想要牢牢攥在手中认真呵护。那个人或许永远都不能像元凰爱他一样去爱着元凰,但是元凰觉得这已经不再重要。
五 冰风
元凰就这样在王府里住了半个多月,每日除了吃药睡觉,便是等着神堪军师前来问诊,或是等待北辰胤带来宫里的最新消息,拣出几份重要的折子念给他听。有时候他听到一半就像上次那样犯起困来,不愿让北辰胤就此离开,硬撑着强打起精神回话,往往这个时候北辰胤会若无其事的说句“这折子后头的都是废话”,合拢奏折站起身来,再顺手给元凰拉好被子。
能够下床走动之后,因为身份秘密的关系元凰不敢随意出门,大多数时间仍旧呆在房内,享受自四岁开始读书以来就离他彻底远去的清闲松懈。觉得无聊的时候他就走到窗边,静悄悄的站着往外观望,王府别院里见不到闲人,只有守在暗处的两名夜鸮士兵同空荡荡的朱漆回廊。正对着客房窗户的是一道青石砌成的拱门,通往王府花园,从元凰的角度望去能见到园中叫不出名字的花草,茂盛蓬勃的生长着,几乎遮掩住了背后充作假山的太湖石。——这块太湖石是北辰胤早年从江苏寻来,尽得“瘦皱漏透”四字真意,单薄处仅得指甲宽度,雄厚处又似力压千钧,从皇城一路搬迁到此,倒也没被拦腰折断。元凰幼时不懂玩赏,只觉得石头远看起来像是积搭在一起的云片糕,近看又像是被压扁了的马蹄酥,简直俗不可耐,半点谈不上美好。年纪渐长之后他懂得了如何品评奇石好坏,无奈早年留下的糕点印象太过深刻挥之不去,始终无法体味其中妙处。直到这次他借住王府,数次入夜无眠踱至窗前,见到月光底下那石头的影子水波一样打在地上,衬的庭中粼粼茫茫的空淼一片,方觉出这块假山石确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不枉北辰胤当年从江南辛苦运回。
元凰常常看着花园就出了神,一站便是几个时辰,待听见夜鸮侍卫赶出藏身之所的细微脚步,才知道是北辰胤来了。他这时觉出胸口内伤的隐隐闷痛来,回转到桌边正襟危坐,北辰胤进屋见他不听神堪嘱咐下床乱跑,习惯地微皱起眉头,撩起眼睛默默看着元凰,直瞧得另一个人内心有愧,灰溜溜地躺回到榻上方才作罢。
元凰身体好转一些之后便可自行起卧饮食,北辰胤无需再给他喂药,有时朝中也没有需要商讨的大事,两人只闲说些笑话趣闻。有一日北辰胤讲起几个老臣三番五次奏请皇帝立后纳妃以延后嗣,郢书先是推说新都未稳无心于此,后来又说纵然有意亦不忍有负宫变时以身殉节的皇后月吟荷。此事传到养心殿当值的太监耳里,误会以为皇上是在暗示一人孤寂难耐又不好另寻新欢,当夜选出一名俊俏宫女用被子松松裹住,悄悄送上了龙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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