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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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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他面前,眼角似乎还带着笑意。
  时过数年,北辰望再次提起玉阶飞,朝臣们对这个名字却也不曾忘记。北辰禹将目光投向最是出言谨慎的长孙护:“东平侯以为此人如何?”
  长孙护是长孙含荷的二弟,笃信佛教,平日不为机巧之事,也因此得到北辰禹的信任。他沉吟片刻答道:“玉阶飞少有文名,闲来曾批诸子百家,论兵法韬略,手稿流于城内。臣曾偶得读之,其文气势磅礴鞭辟入里,浑不似少年人语。更兼精于堪舆星相之术,坊间传言能通鬼神。在臣看来,实为当世难得之才。”
  北辰禹略一颔首,淡淡道:“既有如此人才,东平侯方才怎么不说?”
  长孙护也不隐瞒,据实答道:“玉阶飞无视纲常礼教,累长公主犯下大错,是有罪之人。臣不敢禀。”
  北辰禹唔了一声,没有接话,北辰望又出例奏道:“皇上,玉阶飞确是难得之才。若能得他辅佐太子,实乃我朝大幸——他感激当年皇上成全之心,必定尽心竭力以侍朝廷。”
  北辰禹垂下眼睑,似睡非睡的表情正是王者沉思的习惯。大皇兄竭力保荐玉阶飞背后所藏的心思,他一清二楚。北辰望是最重皇家血统清正之人,当年北辰泓同平民私通款曲,被贬出宫,是北辰皇室的隐痛,也始终是北辰望心头一块大病。如今玉阶飞若能担任太子太傅,便成了朝中要员。即使北辰泓不能恢复长公主的身份,也毕竟是嫁了门当户对之人,不至辱没身份。
  北辰望此举全是为了皇族清誉,倒也算不上私心。朝中上下对玉阶飞之才似都早有耳闻,若果真能用此人辅佐元凰,也是美食一桩。思及此处,北辰禹又将视线转向北辰胤:“三皇弟当年同玉阶飞曾有私交,你怎么看?”
  “臣以为,东平侯、大皇兄所言极是。”
  北辰禹无声的牵起一个冷笑——他早猜想北辰望举荐玉阶飞之前必同北辰胤商量,如今看来果真如此。自他登基以来,大哥三弟在朝堂上就甚少有意见相左的时候,端的是一派兄友弟恭。而此次举荐玉阶飞,多半也是北辰胤自己的意思,只是不便明说罢了——北辰泓的母后早丧,从小由北辰胤的生母照顾。他们兄妹二人便好比是同母所生。北辰胤为人一贯冷漠,唯独对于北辰泓疼爱有加。当年他决意赐死北辰泓之时,北辰胤是反对最为激烈的一个,居然在早朝时说出愿代为受罚的话来,顿时整个朝堂都炸开了锅。若非如此,他早当真处死了北辰泓。如今有机会让玉阶飞入朝,便有机会让北辰泓再入宫,自是北辰胤乐见其成之事。
  这般倒也好,顺水推舟让玉阶飞入了朝,也可借机让北辰胤欠他一个人情。北辰禹思虑至此,便点头允了惠王的要求:“朕相信诸位爱卿的眼光,即日便拟诏封玉阶飞为太子太傅。”
  “这……玉阶飞恃才傲物,于皇城外一片竹林之中结庐而居,据传非有缘者不得见。皇上下诏,他未必就肯前来。”
  “这也无妨,朕亲往请他出山就是。”北辰禹了然于心的淡笑道:“读书人总是清高。朕若仿先贤三顾而请,不信他当真不出。”

  五 翠羽

  拟好诏书后不久,北辰禹果然如前所言,只带着两三随从前往皇城之外寻访玉阶飞。他沿途向百姓询问,不费多少功夫就寻到了玉阶飞所居的竹林,倒比想象中省去许多麻烦。
  北辰禹平日政务繁忙,甚少出城,从来也不记得城外居然有这一处幽静所在,虽于闹市接邻却丝毫不显突兀。现在正是春寒料峭时候,竹叶上残留着未融净的积雪,在日光下闪闪烁烁,把整个林子都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远远望去如同海外仙山一般。北辰禹站在林外向内探看,也未见有何异常。他当年虽赦免了玉泓二人,却并无保证日后永不追究,玉阶飞居然不闪不避,仍是居于旧所,这让北辰禹不禁暗暗赞赏青年人的勇气。
  从竹林之外看不清其中究竟,北辰禹以目示意,随行之人便展开诏书对着林内朗声宣读:
  “天佑八年正月二十日,奉上谕:朕继位以来,遵先皇遗诏广纳良才,以正视听,欲法古之圣明君天下者。今有至贤玉阶飞隐于山野,德才卓绝,朝野皆闻, 坊间小民亦奔走相传。然朕身居宫禁,累形案牍,久未与闻,实有负先皇之盛德……今封玉阶飞为太子太傅,此后务当善教太子元凰,为国家计,谋四海之升平,享社稷之永固,予有厚望焉……钦此!”
  话音散入竹枝,激荡起若有若无的回音,即刻消弭殆尽。竹林中不见响动,只有微风起处竹影婆娑,中间似又隐隐夹杂箫笛之声。随行诸人面露警戒之色,北辰禹仍是从容自若,向手持诏书之人道:“再念一遍。”
  “天佑八年……”首句尚未念完,便听得林间乍起人声:“贵客临门,玉阶飞不曾远迎,失敬了。”
  声音清越高扬,带着几分狷狂,又好像有十足的率真。话音未落,自林间飞出一条翠带,附着竹梢叶尖如活物般飘然游走,更有三尺探出竹林之外垂落地面,勘勘落在北辰禹脚前。“贵客请吧。”
  北辰禹微微一笑,沿着翠带负手前行,走至林内才发现翠带的位置随着林中地形高低变幻,每每正好在及腰高度,最方便入林之人跟随。穿过竹林的时候,逐渐消融的雪水裹着阳光,一滴滴从竹叶缝隙间漏下。林中青竹亭亭,竹节上竟多有穿孔,风过之时便发幽古之声,非箫非笛,自成乐律。此情此景,正同苏学士“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一句暗合,便是遍赏风流美景的北辰禹,也不由为之叫绝。
  北辰禹数人随着翠带蜿蜒行至竹林深处,视线所及之处先是一幢独耸林中的小筑,随后便望见一个墨绿衣衫的男子气定神闲地立于其中,手持一柄与翠带同色的羽扇。那男子见北辰禹到来也不下跪,只深深一揖道:“吾皇屈驾前来,玉阶飞有礼了。”
  玉阶飞抬起头来的时候,映入北辰禹眼中的容貌同当年金銮大殿上少年迅速重合。如同北辰禹记忆中的一样,那是一张很好看的脸,清俊的五官,海蓝色的眸子,唇色浅淡却不显的凉薄。若不是斜挑的长眉透出英气,玉阶飞几乎可用秀美来形容。他明明是个年轻人,眼角眉梢却夹着看尽炎凉的讥诮,同柔和的表情互为映衬,更显出他洞悉世情的通彻来。
  玉阶飞请北辰禹上坐,自己也毫不顾忌的在北辰禹对面坐下。北辰禹本以为玉阶飞既然自视清高,总不会轻易现身,没想到这般容易便见着了,想来并不如北辰望所说得那般心骄气傲。王者深谙笼络人心之道,先按下太子太傅之事不提,张口问道:“数年不见,泓妹还好么?”
  “谢吾皇关心,玉阶飞与她二人相伴世上,再无他求。”还是数年前那种不卑不亢的语调,仿佛世间万事都入了他的眼,却扰不了他的心。
  “朕当年亦是不得已。而今宫内家宴,独少一人,朕与长孙皇后每念及此事,都是黯然。”
  “吾皇当年成全之情,玉阶飞感念在心。”
  “时过境迁,西豳和亲之事已成过眼云烟。长公主毕竟是朕的亲妹,这数年来流落在外,朕深为不忍。久闻玉先生德才兼备,学甚管乐,若能出山为朕辅佐太子元凰,想来泓妹也会为此高兴。”
  玉阶飞闻言但是浅笑,一股闲散气派:“吾皇盛情,玉阶飞久居山野心无大志,恐怕担当不起。”
  “哎——太子得一良师,朝廷得一栋梁,朕更重得一小妹——三全其美之事,玉先生莫再推托。”
  “此乃皇上之三全其美,玉阶飞并无占到半分啊。” 口出如此不逊之语,那人却无半点惶恐之态,只是羽扇轻摇,将上扬的嘴角遮住,露出略弯的眼眸。
  北辰禹也不着恼,语气却比先前强硬了几分:“玉先生若无意出山,又为何现身相见?莫不是要朕三顾茅庐,先生方能知朕惜才之心么?”
  “贵客远来,现身相见乃是待客之礼——玉阶飞无心官场,绝非自抬身价。皇城之内人才济济,玉阶飞朽木之资,只怕辜负吾皇惜才之心。”
  “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材,却于此无人迹之地结庐而居,岂不委屈了。”
  “哈哈,春有桃李,夏有鸣蝉,秋有皎月,冬有梅竹——对玉阶飞而言,神仙居所,亦不过如此了。”
  “朕听闻先生闲时亦喜激浊扬清,评古论今。负此等雄才却空老林泉,实乃人生一大憾事。”
  “人各有志。闲来一壶薄酒,两三知己,玉阶飞此生足矣。”
  北辰禹还要再言,玉阶飞起身背对王者望着楼外天边:“稍后有东风过境,玉阶飞欲赏林中箫笛之音。贵客若有雅兴,不妨稍坐片刻——不然,就请自便吧。”
  这是明明白白的逐客令,更何况他竟然背对帝王,是大不敬之罪。北辰禹的数名随从早已按耐不下满腔怒火,正要出声斥责,北辰禹却同往常一样优雅的站起身来:“既然先生有事,朕改日再来拜访——辅佐太子一事,还请先生三思。”
  “玉阶飞既不入朝,贵客何须折辱身份再访此等粗陋之地——东风正起,玉阶飞不送了。”北辰禹眼见那人羽扇一挥,似讥似笑的神情闪过,再看时已不见踪影。当初引领他们进入的翠带随风微微颤动,似乎是在邀请他们沿途返回的意思。北辰禹也不多话,向林外走去,一路上果然听到风竹响动,同方才进入之时相比,又是不同的曲调。
  首次拜访玉阶飞的受挫在北辰禹的意料之内,玉阶飞并不强硬的措辞让王者断定他只是效法古人,想进一步确定王者的诚意——如果他当真无心仕途,当日避而不见即可,何必欲擒故纵的再三表白立场——身为合格的君王,首先需要具备的就是能闻弦歌而知雅意,观一叶落而知秋,北辰禹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于是,他在等待数日之后,又一次站在了玉阶飞隐居的竹林之外,仍同上次一样,命人将诏书朗声宣读了一遍。
  这次等了许久都不见回答,引领他们入林的翠带仍旧垂在地上,仿佛自上次离开,时间就不曾流动过。北辰禹略一转念,依旧同上回一样沿着翠带步入林中,又到了小筑之前,却寻不见玉阶飞的身影。北辰禹待了数刻,仍是一点动静也无。他身旁一名侍卫忍耐不住,大声呵道:“玉阶飞,皇上驾临,还不速来接驾!”
  待他说完后,北辰禹才淡淡出声阻止:“不得无理。”
  如北辰禹所预期的,就在此时玉阶飞清旷的声音响起,比之上次更多了几分疏狂洒脱,却仍是不见人影。他的声音自竹楼四面笼络而来,起于天地之间,消于五行之中,根本辨不清方位:“一顾是为稀客,二顾是为痴缠,三顾是为无理,四顾往后便是强闯——玉阶飞前次以客礼待之,此次以痴人之礼待之,若阁下再三番五次前来,玉阶飞便只能以匪人之礼待之。”
  “玉阶飞你好大的胆子!”
  “玉阶飞前日已再三言明,实是无意入朝,绝非自抬身价。阁下盛情,玉阶飞无缘领受,请回吧。”
  北辰禹忽的微笑道:“便是朕来探望小妹妹婿,先生也不见么?”
  “若不言朝事,玉阶飞自当温酒虚席以待。”
  北辰禹被他一言断了退路,也实在没有这样的多余功夫同玉阶飞闲话家常以观后效。他知道此次又是无功而返,轻叹一声道:“既如此,朕改日再来向先生请教。”
  “林中机关漫布,又兼有八卦乾坤之阵,阁下千金之体,不宜以身犯险。”言下之意,便是下一次再无翠带引路。
  北辰禹仍是温言说了句:“谢先生提醒”,袖袍一甩,卷起的气劲撩过周遭的带孔竹节,竟也丁丁当当的响了一阵。北辰禹就在这一片不成曲调的杂乱声响中,转身迈出林去。
  冬天的月光往往不如夏日明净,而像是被糊上了一层窗纸,显得粗糙昏暗。而北辰禹第二次来访不久后的一天入夜,月光却出奇的好。天空很干净,一轮弦月好似被天女细细抹净了,才挂出来让世人欣赏。玉阶飞独倚在小楼阑干边,用一种很愉悦的心情望着窗外。
  这座小楼叫做萧然蓝阁。玉阶飞不喜欢这些过分雕琢的词语,但是北辰泓取的名,说是同玉阶飞三个字相配,他也便答应了。北辰泓另有自己的居所,不时会来萧然蓝阁探望——并非刻意安排,也决不曾移情别恋,他二人相伴数年,相知早已渗入骨髓。只觉得现在这般自由来去,对两人都是最好。
  当年他在皇城内初识微服出游的北辰胤同北辰泓,并不知道他们是兄妹,还道是一对情侣——他们兄妹皆肖母,北辰泓的母后又是外族人,留给她一头暗红的长发,同她三哥半点也无相似之处。玉阶飞少时游历四方,彼时初到皇城,虽察觉他二人气度不凡,却全没想到是帝胄之贵。
  最初时候,玉阶飞只是同北辰胤相言甚欢,起了结交之意,全不知北辰泓对他一见倾心。北辰兄妹从言谈间听出他最恨攀龙附凤、官场龌磋,便也有意无意隐瞒了真实身份。玉阶飞开始只道北辰泓是北辰胤青梅竹马的恋人,每次相携而来也在情理之中,却也因此卸下了少年男女的拘谨礼束,反同北辰泓相交颇深。直到一段时日之后,北辰胤请他至王府做客,见到了三王妃,一切才真相大白。三王妃是皇城出名的美人儿,一对柳眉生的最是妍丽,小字便唤作眉姬。 玉阶飞只见过一次,直到多年以后还记得真切。
  后来同北辰泓的相恋似乎顺理成章。泓是世间难求的妙女子,聪慧机灵,豪爽大方,身手亦不输男儿,有皇家公主的高贵气势,却全无千金小姐的捏扭姿态。玉阶飞那时正是庾郎年少,最是诗酒年华的日子,遇上了这样一个女子,任谁都不会放手。接到同西豳和亲的诏书后,北辰泓并无半点犹疑,入夜潜出禁宫来到萧然蓝阁,只对他说:“宫人尚未发现,你若要我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玉阶飞只是笑笑,拉过椅子让她坐下,两人相对了一宿,翌日被北辰禹所派的禁卫军押送入宫。
  大殿之上,北辰泓公然抗旨,朝野哗然,龙颜震怒,眼看就要人头落地。玉阶飞淡然跪在殿前,看天子无可奈何,看满堂文武惊慌无措,看身边的女子愿与他同生共死,只是觉得快意。
  唯一令他惊讶的是,北辰胤为护北辰泓竟当殿自请以己身待受刑法。他知道北辰胤会为他们求情,却料不到一贯谨慎沉稳的三王爷竟会为兄妹之情朋友之义牺牲至此——其时三王妃已有身孕,于公于私,北辰胤都绝不该说出那样的话来。
  再之后不久,皇城中便传出长孙皇后喜产麟儿,而天锡王妃母子双亡的消息来。北辰泓连夜赶往天锡府,曾问他要不要一同前去吊唁,玉阶飞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虽说北辰胤当日求情多半是为了小妹,三王妃的不幸也同他并无任何干系,玉阶飞 总觉得他欠了北辰胤一个还不清的人情。这么想着,他幽幽吐出一口气,突然注意到萧然蓝阁外回荡着箫笛之中,混杂了轻捷的脚步声。
  能毫无响动闯入萧然蓝阁的人不多,玉阶飞听到脚步便知来人身份。他离了栏杆,拿起方才随意放置一旁的羽扇,悠然向外踱去。
  “不请而入是为盗,你竟不知道么,”玉阶飞来到外堂,见到料想中的人:“三王爷?”
  北辰胤身着寻常服饰,除下了顶戴冠冕,这身装扮更衬出颀长的身材,倒比繁重拖沓的朝服合适他许多。他站在萧然蓝阁之外几尺之遥,显然并没有想掩饰形迹的意思:“我尚在阁之外,待得先生请我入内,便算是客,何来为盗一说。”
  “哈,”玉阶飞轻笑一声,背过身去持扇而立:“萧然蓝阁向不招待外客。”
  “此言差异,我是先生好友,怎是外客。”
  “噢?”玉阶飞回身望他,眼中透出些狡黠来:“何以见得呢?”
  北辰胤淡然一笑,右掌微举,掌心猛然向后一翻,指尖气流荡漾,卷向最近的几株寒竹,手指轻动,催动气流游走竹孔之间演奏出声,竟是同他方才穿越竹林之时一模一样的调子,宫商角羽不差分毫。气流卷的很急,他的手指却只是微微颤动,眼睛更是一直看着玉阶飞,并无看往身后一眼。
  玉阶飞大笑起来,肩膀抖动着,手里扇子仍是摇得不急不缓,顾自转身:“今夜是赏月的好天气,可惜只得清茶一盏,王爷多担待。”
  北辰胤收回掌劲,随着玉阶飞向往里堂走去。两人落座之后,玉阶飞再次将羽扇放下,开门见山问他:“三王爷怎有雅兴来此?”
  “自然是做说客。”
  “在下从不知王爷还会为他人做说客啊。”
  “非是为人,乃是为己。”北辰胤小酌一口面前的茶,静静回答道。
  “哦?”
  “太子太傅之位,非你不能当之。这并非是受皇兄所托,而是北辰胤真心期望之事。”
  玉阶飞的眼睛垂下去,微有些疑惑,他伸手握过扇柄,随后又放开,袖袍漠然拂过桌面。再次抬眼的时候,他的目光回复到白日面对北辰禹时候的清明犀利,面容却沉肃得让人心惊。
  “三王爷你,好深的心机啊。”

  六故人

  玉阶飞这句话出口冷然,不留半点转圜之机。北辰胤听在耳里,仍是一脸轻松随意,仿佛那只是好友叙旧的寻常言语。他伸出手指缓缓转动面前的茶盏,让茶香随着茶水的晃动飘散开来,悠然道:“爱才之心,人皆有之,有何心机可言。先生此言稍过了。”
  “王爷一句爱才,倒真是大费周章啊。”玉阶飞冷笑一声,将目光从北辰胤脸上移开,落在对面男人修长的手指上:“泓的性格虽然倔强,却是个晓大义识大体,顾惜朝纲的女子。初识数月间她与我相交尚浅,若彼时知晓西豳和亲一事,必然痛下决心再不同我相见,又何来金殿赐死之祸——西豳和亲是国家大事,虽然瞒着泓,三王爷必是一早知晓。王爷不但不出言警戒晓以利害,反是隐而不言替我二人从中牵线,倒好像存心要使和亲不成一般。其后三王爷又因势利导,在天子面前以性命相挟,为我二人免去死罪,好让玉阶飞欠王爷一个天大的恩情。”
  北辰胤笑道:“当年小妹对你一见倾心,我为她撮合,是做兄长的本分,如今却被先生说得如此不堪——况且为朝廷招揽人才,稍用些手段也是人之常情,先生既得一段良缘,当不至怪罪才是。”
  “呵,三王爷说为朝廷招揽人才,只怕未必吧。”玉阶飞身体微倾,向后靠在椅背之上,同北辰胤的距离也便稍远了些,使他能更清楚地看到背着月光的北辰胤,“当日你我相交甚笃,引为知己。倘若你表明身份邀我入朝,玉阶飞未必不会答应。你却绝口不提为官之事,更是有意引导我与泓违抗皇命。此一来让玉阶飞欠你恩情,二来也让玉阶飞得罪天子,数年之内不得为朝廷所用。时至今日,才设计让皇上来寻玉阶飞辅佐太子——你并非想我为天下所用,而只想我为太子入朝——玉阶飞左思右想,都觉得王爷之意不在朝廷,而仅在太子一人而已。”
  “王爷深知玉阶飞的性格,料到我必然不会应允皇上,却还是任由皇上两次屈驾亲临萧然蓝阁,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戏码。”玉阶飞说到此处,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眸中寒光更甚:“今夜三王爷来访萧然蓝阁,才是让我出山的真正筹码。然而在朝臣乃至皇上眼中,玉阶飞却是为皇上礼贤下士的诚意所折服,不容不出。而从今后朝堂之上,皇上只以为玉阶飞感他知遇之恩,甘效犬马之劳,再不会因我曾同三王爷相厚,而疑虑我是三王爷有意安插在太子身边的眼线!”
  玉阶飞越说越急,声音却越来越低沉,唇边勾起的笑容愈发明显,只有用力握着茶盏的手泄漏出他的心境:“五年光阴,缜密铺设,步步机巧,环环相扣——三王爷,真真是布得好局呀!”
  说到最后一句,他已有些咬牙切齿。玉阶飞小北辰胤几岁,又未曾在官场浸淫,颇有几分书生意气。他自负聪明一世,身陷局中而不自省,倒也罢了。最恨的是当年同北辰胤是真心相交,品茶煮酒笑论古今英雄。弹剑横笛引吭高歌之乐,而今回味起来竟好像全是算计——就连同泓的一段姻缘,也被北辰胤包括其中。
  北辰胤迎上玉阶飞锐利的目光,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他端起茶盏,低下头去微呷一口,淡淡笑开来,也不说话,仍是品茗赏月的悠闲态度。静默同月光一样,在两人之间散漫。北辰胤手持茶盏望着玉阶飞,茶雾氤氲而上,玉阶飞逐渐看不清他的表情。过得半晌,北辰胤才缓缓开口道:“你即便不信我,也该相信小妹。”
  “是啊,若非我相信泓,简直要以为这是你们共同策划的美人计。”仿佛受到了周遭静谧的感染,玉阶飞的语调也缓和下来,回复到原先的闲适:“只怕当年皇城街头的偶遇,也是有心人一手策划,却把泓蒙在鼓里。”
  北辰胤将茶盏放回原处,顾自拿过茶壶将水满上,并不回答玉阶飞的话:“——那么,我的请求,先生允还是不允呢?”
  玉阶飞也答非所问:“王爷为何为太子如此操劳?”
  “我有个夭亡的孩儿,与太子同庚。我看着太子长大,对他关切之心,好比父子。”
  “却原来王爷也会作此大不敬之语。”
  “此语出吾之口,入君之耳,何来不敬之说。”
  “那么,”玉阶飞停顿一下,放开了原先握着茶盏的手:“为何是玉阶飞呢?你交游甚广,识得能人异士众多。我不过中人之资,怎就入了王爷的眼。”
  “我自然相信小妹的眼力。”北辰胤轻描淡写答道,知道玉阶飞虽然不会对这个答案满意,却也不会继续追问。他门下的确能人众多,玉阶飞是千金难求的人才,但要说当世无人能出其右,倒也未必尽然。他要玉阶飞辅佐北辰元凰,不仅因为玉阶飞的才能,更因为玉阶飞的重情。
  恃才之人多有傲骨,玉阶飞也不例外,他们有自己的处事原则,宁愿身死也不愿放弃。然而很少有人能像玉阶飞一样,将感情置于原则之上。玉阶飞是真性情之人,最恨同达官显贵往来,也最恨遭人欺骗,他能同北辰泓相恋,全因为北辰泓当初隐瞒了自己的身份。知道真相后玉阶飞虽是勃然大怒,却终究割舍不下北辰泓,乃至甘愿与她同赴黄泉。方才玉阶飞曾言道当日相交之时,若得北辰胤相邀,未必不肯入朝为官。此语并非虚话,足可见玉阶飞重情义之为人。
  北辰胤决意要玉阶飞督导太子,只因为太子不为人知的真正身世——北辰元凰非是北辰禹之子,而是北辰胤同夫人眉姬所生。当年长孙皇后经年无所出,终有身孕却胎死腹中,北辰胤便串通皇后将亲子换入宫中充作太子。知悉此事之人,除皇后同秋嬷嬷外,尽数被他灭口。唯一曾为长孙皇后探脉的御医弄三平,也怕事逃出北嵎不知所踪。就连他的妻子眉姬,也为保守秘密丧了性命。
  眉姬的死并不在北辰胤计划之中——他虽然深谙防人之道,对可信之人却从不乱加猜疑。然而眉姬却趁他入宫换子时候偷偷自尽,只留下一纸短笺,细细折好掖在耳侧。北辰胤回府见到她的尸体,替她最后一次整理发鬓,那纸书信便轻轻顺着北辰胤微颤的手指滑落下来——临别的话来不及出口,又不好让他人知晓。她生时北辰胤最爱她的眉宇,常常动手将她的长发掖在耳后,好让颦黛尽展……她是何等兰心慧质的女子,猜到身死之后,北辰胤,也只有北辰胤,会为她再掖一次发,这才将纸笺藏在耳后。
  “王爷信得过妾身,妾身却信不过自己。妾身蒙王爷怜爱数载,万不敢连累王爷大业……他日若有父子相认之时,得吾儿焚香一缕,妾身便当无憾。”短短数行字,柔婉清丽的笔迹好像她纤纤素手。北辰胤读了数遍,一字一句默记在心里,就着烛火烧了,留不下一点痕迹,灼伤了指尖犹不自觉。
  眉姬到最后还是为他着想,服下的是活血化淤之药。外人看来只像是产后血崩而亡,便是仵作验尸也瞧不出端倪。时逢宫中太子诞生大赦天下,三王妃的丧事不好大肆操办。天锡王府正门不敢挂丧,北辰胤便命下人将寝殿改做了灵堂,昔时鸾凤和鸣之所,一夕尽成铺天盖地的素白。按北嵎制矩,亲王逢妻、子之丧可准七日不朝,北辰胤便在眉姬棺旁一言不发守了七夜。第八日清晨,他着起朝服,低低唤了一句“眉姬”,也没有别的言语,只令人抬棺出去,无声无息将她葬了,此后再无续弦。他固然是想用无子嗣的事实减低北辰禹对他觊觎皇位的怀疑,也更是因为鹣鲽情深,舍不下记忆里那巧笑倩兮的玲珑女子。
  元凰身世的秘密,北辰胤虽然竭力掩藏,却也难保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若果真有那么一日,他希望元凰身边能有不离不弃的智者,玉阶飞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换作别人,虽能教导扶持元凰,一旦知晓他假龙子的身份,难保不为维护朝纲倒戈相向。只有玉阶飞,一旦对元凰真心爱惜,纵然知晓真相也绝无背离之理。
  北辰胤心心念念要请玉阶飞出山,便是为了给元凰铺好变数中的后路。玉阶飞是绝顶聪明之人,北辰胤知道迟早瞒他不过,方才言语之中有意暗示,料想玉阶飞已是心中有数。不过即便知晓了他的全盘计划,此时他以旧情请之,玉阶飞必然推托不得。想到此处,北辰胤侧脸看一眼过分清明的月色,又淡淡问道:“我所言之事,先生可有决断?”
  玉阶飞注视着对面的男人,沉默片刻,最终闭目轻叹道:“纵然是你一手策划,玉阶飞欠你的情,还是要还。”
  “如此,多谢先生了。”
  “有何可谢。我入朝之后,自会向皇上秉明,此次非是感念皇上惜才,而全是为报三王爷当年之情。”
  “若果真如此,先生便不是我所识得的玉阶飞了。”
  玉阶飞摇扇,但笑不语,忽地容颜一整,肃然道:“你明白我的为人,当知我既然答应辅佐太子,便定会全心为他,决不会因他人之故有负所托——即便对方是你,也是一样。此后你我同僚,是敌是友全看天意。若有朝一日叔侄反目,玉阶飞为太子而谋,亦不会有半分留情。”
  “玉阶飞,你还真是口无遮拦啊。”北辰胤凤目微敛,用一种玩味的眼光打量着玉阶飞,随后举起茶盏,做出敬酒的手势:“请君日后牢记方才所言,北辰胤在此谢过。”
  玉阶飞朗笑数声,举茶相就:“玉阶飞如君所愿。”
  北辰胤离开之后,玉阶飞仍旧回到小阁之上方才赏月所在,抬头开始却发现斗转星移,月亮已渐渐西沉。方才他没有提起,此番既然答允入朝,同泓大约是要分开数载了——北辰泓长公主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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