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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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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北辰禹对元凰疼爱有加,元凰也一直将他当作父亲,只要有过这一份心意,元凰其实并不太在乎自己究竟是不是先皇骨肉——那不过是一个欺瞒外人的身份,只要握有权力便可随意捏造,就连史书也只不过是胜利者自撰的凯歌。但他必须知道自己是否是北辰胤的孩子,否则必然彷徨一生,碧落黄泉都不得解脱。这无关皇室名誉,无关忠臣叛党,无关清白罪孽,他只想知道他是否只把他当作计划中的一环,想知道他对他的关爱是否仅仅因为无法舍弃的血缘。
元凰后来借故拿来御医院别馆的记录查看,发现皇室脐血的存放之处虽不曾严加看管,却常驻两名守卫,在北辰禹驾崩之后,这一职责便由两位皇叔麾下的禁军同宫中内侍轮流担任。元凰将那本记录捧在手里来回翻看,卷起又铺平,最终寻不出破绽。他拼命说服自己此事也许同三皇叔疏无瓜葛,心底却有个令人恐惧的声音不断提醒他道,这才是北辰胤对他青眼有加的真正理由。直到登基前夜元凰仍是放不下心病,把自己锁在书房,烦闷的将别管记录一页一页查看,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一面想要寻找证据,一面又害怕看到证据,每翻过一页,他便松下一口气,心头的惧怕却也随之增加一分,手指不住微颤,不留神将纸页撕破了一道口子。
元凰蓦然记起了什么,飞快地合起记录本,夹在腋下出了东宫。他一路来到存放脐血的房间,点起灯来,令侍卫在外等候,拿出绘有琉璃形态的图册,深吸一口气,迅速翻到自己的这一页。
若不是方才撕破了纸尖,他也不会记起幼时父皇曾带他来到御医院,把存着他脐血的琉璃拿给他看。他趁父皇不注意的时候扒出那本图册玩耍,只大致认得名字,便用指头沾了口水,按在纸上顺着笔划学写“北辰元凰”这四个字,在合上书本的时候食指擦到页脚,留下一个浅浅的黑印。他当时又惊又怕,赶忙轻轻擦拭,最后只剩了一点淡墨,不是用心寻找便难以觉察,这才又无事般的将画册放了回去。这件事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以致自己也逐渐忘却。如今他手中的这本图册上,北辰元凰那一页仍是当年朦胧记忆中的样子,却遍寻不到那个曾记刻下孩子调皮捣蛋的痕迹。
元凰呼吸一滞,不死心地举起书页,对着灯光看了又看,暗忖莫不是年岁久远,墨迹已然自行消退。然而他的手指沿着页沿反复摩梭,依然丝毫感觉不到应有印痕处纸张的不同。他细看书脊缝线之处,找不到增删书页的痕迹,又将墙柜上的抽屉尽数拉开,用画册上的图形同盛有脐血的琉璃一一相较,皆是纤毫毕现半点不差。他知道守卫向来不准携带纸笔,只可能是有异能之士混入禁卫,暗暗记下每块琉璃的形状细节,经年累月下来,仿制成整本图册,再饲机将原先的图册一举换掉销毁,再也无可查证。
元凰悄无声息走近标有北辰禹的抽屉查看,匣中的琉璃在今晨破封后又被放回,同图册所绘一般无二。他伸手探进写有北辰胤名字的抽屉,将其中琉璃取来同图册对照,也一样不失分毫。元凰又将大皇叔以及自己的琉璃块拿了出来,发现皇族脐血因为自出生后便被取出封存,平日里摆在别馆里无人挪动,难免在抽屉底板上留下清晰的印迹。只有他父皇同三皇叔的抽屉格底,琉璃印痕的边缘很是松散,水渍样的洇晕开去,好似有两三道边线重迭在一起。
互换了脐血,又重修了图册,从此后在这贮藏皇族脐血的医馆之内,北辰胤不费一兵一卒,便在不动声色间同北辰禹调换了身份,天衣无缝。只要北辰胤不说,只要元凰不逼着他戳破手指给自己一滴血,再也没人能证明他就是元凰的生身父亲。如今北辰禹已经死无对证,待到北辰胤百年之后,世上遗下的便只有这两方琉璃和一本篡改过得图册,亦虚亦实,亦真亦假,永远将真相毁尸灭迹,永远将世人玩弄股掌,永远将元凰蒙在鼓里。
终其一生,千秋百代,无以相认。多么巧妙,多么高明,多么缜密,多么,绝情。
元凰尊敬北辰胤,仰慕北辰胤,喜欢北辰胤,一直为自己无法启齿的感情感到内疚歉意,觉得不该对他有所隐瞒,觉得一切都该同他分享。他却不曾料到,原来三皇叔也有一个不能言说的秘密,并且从不准备让他得知答案。
他瞒了他五年,他却想要骗他一辈子。
元凰笑起来,拉过衣袖,将每一块琉璃都拿出抽屉,细细揩尽底下残留的印痕,再将琉璃小心放好,直到所有的抽屉都宛然如新,直到他袖子上的明黄布料已经辨不清颜色,他才熄灭了灯火,步履蹒跚地回到了东宫。
他那么喜欢的三皇叔,他那么喜欢的三皇叔……他曾经那么喜欢的三皇叔。
月吟荷在宫外等他,迎上前来依偎进他怀里,胆怯的问道:“元凰,听说三王爷刚派人抓了上次见过的楚华容公子,他不会有事吧?”
元凰抱住她,“唔”了一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半晌之后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嘱咐道:“吟荷,明日登基之后,就要称呼我为皇上。”
二 相失
太子的登基大典在秋后如期举行。时隔十二年后,锦绣如织的天都北嵎终于在翘首期盼中再次迎来了他们的君王。二十岁的北辰元凰身披黄袍头戴冕冠,正坐于开阔荒凉的龙座之上,透过垂琉的缝隙审视跪倒在他面前的臣子。他寻找到阶下北辰胤的身影,庆幸又或嗔责地轻吐出一口气,眯起温和的凤眼,因为紧张激动而显出青白的手指微微叩击着扶手上的翠玉,神态动作都像极了他驾崩的父皇。北嵎自此废去了天佑计年,改称元皇。这种将新君名字嵌入年号的做法令内阁学士们气结,在元凰毫不退让的坚持下才得以实施。朝臣们摸不透这种看似孩子气的举动背后的用意,却无一例外的注意到了其中透露出的,君主才能拥有的专制同傲慢。对于一个国家的命运,太子停留于观测同了解,君王面临的则是掌握决策,这两者之间的转变往往需要经年累月的积聚磨练,元凰却在一夕之间完成地利落干净。
数日前甚嚣尘上的流言遮盖了一个王朝踉跄终结时的背影,却无法阻挡住年轻王者坚定执着的脚步。登基之后,元凰尚未来得及深切体味对太后及北辰胤的怨恨愤怒,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动手维护身世的秘密。这并非是经由深思熟虑后的伟大策划,而更像是一种近乎本能地反抗——即便是路边的无主狗崽,被路人踩到尾巴也需要叫唤几声,元凰今日的一切都是他十数年来律己修身幸苦换得,万没有因为一块陈年琉璃便拱手让人的道理。楚华容已被北辰胤拘禁天牢,只剩下同样知晓真相的渡江修,须得元凰亲自处理。
元凰本不想要江修的性命。他想或是将他骗入宫中软禁一生,或是将他流放蛮荒漂泊落魄,至狠至毒,至绝至残,也都还要江修活在这个世上。渡香蝶却特意托江修给他送来一幅画,上面是个面目同他相似的清秀青年,头戴龙冠,身披血衣,持剑踏在一众骷髅之上。西洋画讲究描摹逼真,断骨残垣上淋漓遍布着刺眼鲜红,衬得少年王者原本踌躇满志的神情也狰狞起来。元凰长大之后,对父皇同渡香蝶间的关系已能猜到十之八九。他并不惊讶渡香蝶经由江修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却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转性向他发难,而且不留一点余地——事后想来,渡香蝶在北辰禹崩后苦捱多年,又怕终会被人逼问凤先下落,恐怕早萌求死之志,此番元凰的身世变故不过是一个催逼性命的契机,只是没想到连累了伴她左右的侄儿江修。
渡家的鸩酒是元凰亲自送去,盛在碧玉盏中摆上金盘,一路摇摇晃晃,是君王赐死重臣的礼遇。十余亲兵,两杯凉酒,一声谢恩,渡家姑侄纵然不曾亲身经历,也在书里读过看过。渡江修先是不可置信地望住元凰,元凰不愿对上他的目光,放下金盘背过身去,他在渡香蝶倒下后回复了平和,端起酒杯,用得是当日答应元凰陪他出城时的口气:“我可以为你去死,但我要你转过身来,亲眼看着。”
元凰觉得他说得在理,深吸一口气,回身面对他最好也唯一的朋友。江修露出笑容,将酒杯喝干了放回原处,同元凰聊起家常:“皇上,你以前说你喜欢上一个人,却不知道她喜不喜欢你,想着要告诉她——那个人不是华容吧?”
元凰给他一个真心实意的答复:“不是。”
“那就好。”江修仍是笑笑,这次却带了些倦意同羞赧:“你知道的,我一直……觉得她很好。若是你也喜欢她,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顿了顿,弯腰咳嗽起来,脚下土地红了一片。就在元凰以为他要摔倒的时候,他又挣扎着抬起眼睛,里头是元凰今生再也见不着的单纯善良:“元凰,我求你一件事……放过华容吧……你记不记得,我陪你出城的时候,你答应过……咳……”
元凰点点头:“朕答应过,也会为你做一件事。”
江修学着他的样子认真点头,好像小时候两个男孩互相许诺时候的光景。他接着摇晃一下,站立不稳,向后摔倒下去,勉强抬起手,将渡香蝶沾了尘土的脸擦拭干净,然后转头不错神地看着元凰,就这样慢慢闭上了眼睛。元凰俯下身,用手探他的鼻息,确定他再也听不到了之后,才在他耳边轻声说出郑重的承诺:“江修,你是朕唯一的知己,朕答应为你做一件事”,他伸手把江修的衣襟拉正,声音愈发低沉:“——你喜欢华容,朕很快送她过去,你们便可以在一起了。”
楚华容非死不可,但她的父亲楚王孙数年来在皇城广结善缘,对朝廷资助甚多,是个不能轻易处置的角色。楚华容因诽谤皇族入狱,虽然大逆不道,却毕竟不是杀人劫舍,楚王孙四处游说,老泪纵横,甘愿捐出全部家产,只求保得掌上明珠的性命。在这种情况下,不论是北辰胤还是元凰,都无法不顾朝中为数众多的说情者,仅用一个散布流言的罪名将楚华容送入死地,只能先将她收押起来,从长计议。一来二去,元凰登基已满十日,照例要带群臣前往圉苑狩猎,彰显新帝威名。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无论多不情愿,元凰还是不自觉地寻找起体谅北辰胤的理由。无论如何,是北辰胤一手将他送上皇位,给他最显贵的身份地位,也是北辰胤十数年来不动声色地守护在他身边,尽心尽力教他武功兵法——纵然这只是北辰胤一厢情愿的付出谋划,从来没有给过元凰选择的机会,但这其间所抛负的心血戮力,所经历的风险坎坷,若非爱他至深,又怎会一己承担。他小的时候读《战国策》,记得里面有一句“父母之爱子也,则为之计深远”,北辰胤定是为他着想,才会在当年将他狠心送离身边。
知道真相的时候他宛如五雷轰顶,大半因为他原以为是自己的努力天赋赢来了北辰胤的青眼有加,如今却明白这不过是身上血缘所带来的特权。北辰胤对他原无半点异样的好感,所有的只是为人父母的舐犊情深,这在数年前或能让他痛不欲生,如今想来,却也没有什么紧要——他曾对北辰胤起过爱慕之心,怀有男女之情,所幸迷途知返,遇到了善解人意的月吟荷,现在只将北辰胤当作长辈敬重,他是他的父亲,亦或是他的叔叔,其实并无太大差别。他以前常常害怕北辰胤总有一天要弃他而去,如今反倒能够放下心来——从今往后,他们两个牢牢拴在一起,谁也走脱不得,沉埋身世秘密,坐稳北嵎江山,纵然背负杀戮手染血腥,也总好过他一人踽踽独行孤军奋战。
然而他却无法也不敢揣测,北辰胤在朝堂之上举目仰望时候的心情。那人锐利透彻的目光下,看到的究竟是九五至尊,还是血肉至亲——自知晓身世以来,元凰再未同北辰胤单独相处,只在每日上朝时候远远见到那人,同其他人一样理所当然的下跪。每次北辰胤站起的瞬间,他的胸口都会觉得闷涨,好像父皇出殡时候那样,充满了无力回天的绝望。北辰胤是赐予他生命护卫他成长的人,如今却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日复一日地对他屈膝跪拜。这种荒谬举动所带来的无奈疼痛,连他都能深刻感受,在北辰胤身上又会是何等的蚀心腐骨。元凰起先宽慰自己说,这本正是北辰胤想要的结果。然而这种欲盖弥彰的说辞非但未能减轻元凰的惶恐,反让他更无法抑制地觉得心疼。他一面在朝堂上不断躲闪着北辰胤的目光,一面又想方设法要看清楚那双眼睛里是否藏有自己惧怕又期待着的情绪。元凰唾弃矛盾挣扎的自己,更不愿意让理应无关痛痒的烦恼长期侵扰心神,他需要面见北辰胤寻求一个事实,却又在下达诏命之后苦恼地发现,自己已经不知该如何面对另一个人。
北辰胤奉诏入宫,不见起伏的神色让元凰无从得知他们其实正烦恼着同样的问题。元凰赐死江修虽然行事隐秘,却终究逃不过北辰胤的眼睛。他知道元凰对江修很是重视,哪怕遇到危及性命的大事,都未必舍得痛下杀手。他因此推断江修定是掌握了关于元凰身世的某样证据,不但背叛了朋友对他的信任,还构成对帝位的巨大威胁,才使得元凰狠下心来,将往日情谊一笔抹杀;他也因此怀疑元凰已经通过江修查证了身世,不确定元凰此次招他入宫是否含有试探的成分。他固然盼望能同元凰相认,却也宁愿元凰一直带着皇朝太子的身份,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大多数方满弱冠的青年正开始学习养家糊口,元凰却要事无巨细的打理一个帝国。地位愈是显贵,行事愈需三思——庶民有失,师父责之;臣子有失,百姓指之;君王有失,却是天下万民悠悠之口共讨之。元凰命中无幸,满负重荷,若真有欺世背君、弑亲叛族的报应,北辰胤只愿尽数承担,绝不肯将元凰牵连其中。
元凰见到北辰胤的时候已是戌时,养心殿里点起了灯,比昔日的太子东宫更为明亮,将来访者的神情样貌映照的一清二楚。元凰脱去了朝服,坐在厅中等待,看起来就像是做太子时的样子。北辰胤传唤过后入得殿来,将卷起的马蹄袖口翻下,前膝点地,口称万岁,觐见之礼半点马虎不得。元凰声音平稳的让他起来,惊觉一段时间的疏远之后,曾经销声匿迹的紧张心慌再次卷土重来。他那时以为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之后却从未在月吟荷那里体会。他清了清嗓子,镇定下来,说出早就想好的开场:“此前流言横行数月,弄得人心惶惶,将三皇叔也牵涉其中,侄儿万分过意不去。”
“皇上切莫如此说。”北辰胤答道:“臣若不能为皇上分忧,方是过失。”
“朕此番得登大宝,全赖皇叔鼎立相助。”元凰听他语气秉公,便也不再以小辈自称:“弄三平一介无胆草民,想是受了有心人的撺掇,皇叔可有线索么?”他一面说着,一面注意北辰胤的表情,生怕错过最细微的变化。
北辰胤面上不见忧色,只向元凰道:“总是觊觎皇位的有心人,皇上不用担心,臣会全力去查。”——元凰的话语模棱两可,或是有意暗示,或是无心闲话,然而北辰胤计较已定,只要元凰不率先挑明,他也绝不开口点破,只以君臣之礼相待。如此一来,能在暗中帮衬辅助元凰的地方,反会更多。
元凰看不出异样,不禁懊恼起来。他以为自己或多或少是懂得北辰胤的,如今却好像又回到十几岁的年纪,半点猜不透北辰胤的心思。他不甘心,只好找出新的话题:“明日狩猎,你同大皇叔都不来么?”
“大哥疏于骑射,臣亦数年不涉猎场。皇上同伯英仲远一起,方能尽兴。”
“嗯,”元凰点点头:“朕早年就想将圉院西北一角改为耕地,分与农人,登基后终能如愿。此次狩猎,朕想就近前往皇陵附近的猎场,三皇叔觉得好吗?”
北辰胤正要回答,忽然安静下来,微微转头偏向内殿,神色肃然,仿佛在倾听分辨些什么。元凰注意到他的举动,不敢打扰,一时间也没有说话。北辰胤凝神片刻才垂下眼睛,对元凰作出一个歉意的表情,好像方才的动作仅仅是由于他的走神:“皇上不愿扰民,自然是好的。只是城中风波方歇,皇上出宫要处处提防。”
“朕理会得。”元凰站起来,准备送客。他袖上的金线在不经意中嵌进木椅上的微小裂纹,好像蛛网一样牵扯出几不可见的长长银丝。元凰猛一抬手,金线柔韧不曾断裂,拉扯得更为纤长,将他袖口紧抽出皱褶来。他拿手缠住丝线的根部想要撕断,却因北辰胤轻轻一句“皇上不可”,撤回了力气。北辰胤走到近前低下身去,仔细打量之后动手将金线慢慢地从椅缝中辗转抽出:“即便不是朝服,也还是皇上的龙袍,需得小心对待。”
元凰默不作声地收回手臂,淡淡道:“先皇在时也是这样,总说龙袍上身,损毁不得。”
“啊……”北辰胤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如此,是臣僭越了。”
翌日那场例行公事的狩猎最终演变为□裸的血腥搏命,北辰伯英在树林中埋伏杀手意图弑君篡位,却因元凰早有防范而一败涂地。元凰将他押回宫中治罪,命人解开绳索,心平气和的讯问他从何处觅得杀手,又是与谁串谋。元凰问了十多遍,伯英只用猩红的双眼狠狠瞪他,回答一句:“此事同我父王二弟无关。”
元凰扫过立在旁边的仲远,他正满脸恐慌哀伤,黑白分明的眼睛受了惊吓,在眼眶中飘忽不定,只等着父王前来解救大哥。元凰了解仲远温吞怕事的性格,知道他即便有心,也无力参与到这场阴谋当中,于是出言安抚伯英:“朕只问你与何人合谋。我朝律例向来赏罚分明,怎会无故牵连他人。”
伯英闻言,更加气愤,奋力挣扎着立起,又被身后的侍卫按住肩膀强压在地下。因为被迫弓着身体,他讥讽的笑声很是沉闷,好像被包裹在衣服里头,鬼魅一般阴森含混:“北辰元凰,你不过是鸠占鹊巢,又有什么资格称朕,称我朝?”
元凰脸色骤变,言语之间颇为痛惜:“流言之祸,竟至于斯。伯英你……”
伯英冷笑着界面道:“流言之祸,恐不及窃国之罪!”
仲远听到这里,怯懦地唤了声大哥,元凰还要再言,正逢北辰望同北辰胤得了消息,相继入殿面圣。北辰望早知道长子对元凰身世尚存疑惑,虽任由他私下查访,却屡次告诫他不可触怒天颜,更不可犯上作乱。现在终于出了大事,他后悔当初未能阻止伯英,虽然护子心切,却又无话可辨——倘若流言是假,伯英自是罪证确凿;即便流言是真,元凰已然登基,又有北辰胤私下维护,纵然联合惠王府同诸位侯爷将军之力,也未必是他们父子的对手;左思右想,伯英都难逃一死。而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放下身段恳求元凰,念在皇族兄弟一场,放过他的孩子。
北辰望想到这里不再迟疑,同仲远一道跪倒在地告求。边上伯英见了,嘶声叫父王起身,却被北辰望厉声喝止。伯英接着大骂元凰,仲远帮着父亲劝阻大哥,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生离势不可免,死别近在眼前,肃然大殿上乱作一团,早已忘却了皇族平日的尊贵矜持。元凰虽然恼怒,却并非没有恻隐之心,他不愿再看惠王一家,转而将征求赞同的目光移向方才赶到宫中的北辰胤,正逢北辰望也抬起头来看向三弟,是要他一道求情的意思。北辰胤比众人略迟一步到达,他看也不看元凰,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大哥身边,恳请皇上留下伯英的性命。
元凰眼睁睁望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一瞬间里他觉得勉力维持的整个世界都在面前分崩离析,只剩下不远处传来要他放人的冰冷指责。他垂下手指抓着衣袖,触摸着柔软的布料却感到钻心疼痛;脚下踩着软底云靴,同地面相隔一寸,却在初秋的天气里刺骨寒凉。他那时已全然忘记了此时此地,以北辰胤的立场身份,除去帮大哥求情之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只看到北辰胤同其他人一样跪在殿下,局外人一般,豪不留情地声讨他对伯英的残忍狠毒。他早已顾不上去想伯英究竟该不该死,只知道北辰胤潇洒自如地抽身而去,将他一人孤零零地抛留在殿上,承受接踵而至的诽谤非议。
在元凰心里,任何人都可以为伯英求情,唯独北辰胤不可以——楚华容同他的交情虽不及江修,却也是自小的玩伴;渡香蝶同他虽难得见面,却总对他温柔和蔼;伯英同他在儿时偶然互相妒忌,长大后虽不格外亲近,却也一直相安无事;这些从不曾伤害过他,也不曾被他伤害过的人们,如今只为了一个尚不确切的身份,就争先恐后的要将他逼入死地,虽殒身不改初衷。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北辰胤一手造就,他却在今天将一切罪责都推到元凰的身上,让他独自背负不仁不义的骂名留在千秋史册,甚至还加入进讨伐者的行列,好像自己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元凰费尽心思为北辰胤寻找的理由借口,说服自己留给北辰胤的心疼体谅,原来从头至尾都是他的一厢情愿。他仍旧猜不到北辰胤将他送上帝位的真正理由,却终于明白了日日早朝上的眼神起落之间,那个人看到的不是九五至尊,不是血肉至亲,而不过是一面遮挡枪林弹雨的坚固盾牌,一把天晴后便可抛弃路边的普通纸伞。
他因他成为众矢之的,他却离开他;他已经这样孤单无依,他仍离开他;他以为他们能在一起,他竟离开他。
元凰眼里不自觉间蓄了泪,只差一点就要滚落下来。他因此高昂起下巴,酸楚的眼眶又让他不得不阖起眼睛——这在北辰望看来,无疑是个极其倨傲轻蔑的姿态,紧接着他听到元凰沉稳的宣判,语气笃定得不容置疑:“朕不能徇私枉法,亦难舍同胞之情。安国侯之生死,便交由先皇裁定吧”。元凰说完将案上宫令拿起,抛往地下:“正面生,反面死。”
挥出令牌的时候,元凰将正反看得真切,手腕暗用巧力,落地的瞬间生死立判。他面无表情地命人将伯英拖出殿外问斩,深知这种拙劣的作弊手段,恐怕逃不过北辰望父子的眼睛。
但他不在乎——他无心害人,只求自保。恶人犯他再先,他不过是不愿引颈就戮。他们既然罔顾亲情,自己又何必惺惺作态。哪怕没有了兄弟挚友,他也还有老师母后,还有数万军队近百朝臣;哪怕没有了北辰胤,他也还有他自己。
回到养心殿后,同华容交好的长孙佑达来访,再次求元凰放她一马。元凰原先一直不肯松口,今日却装模作样地为难顾虑一番,终于答应佑达在明晚子时设法撤去天牢守卫,还特意叮嘱佑达,此事千万不可让三皇叔知晓。
长孙佑达不疑有他,欢天喜地地拜谢而去。禁卫统领得到命令,生怕自己会错了意,狐疑地求见圣上,再三询问:“皇上真要放了楚华容?”
“你撤去守卫便是,无妨的。”元凰淡淡吩咐道:“不过朕听说,三皇叔在宫中眼线甚多——朕虽有心相助,只怕此事终究会传去王府啊。”
禁卫统领立刻听懂了皇帝的暗示,献媚地说了句:“皇上英明”,转身下去安排。元凰踱回书房,忽然想到了什么,从瓷瓶里拣出数年前在天锡王府中学写的《步出夏门行》,放在案上小心铺开。此时正赶上夕阳西沉,天际鲜艳绚烂的好比一块画布。他张开双手按在纸上,看到指缝被晚霞染红填满,漂亮的颜色鲜血一样从指尖滴上宣纸,渲晕开来。他漫不经心的移动着手指,想到即将能够完成对好友江修的承诺,不由开心的微笑起来。
“诽谤皇族罪不至死,畏罪潜逃,总够分量了吧。”元凰喃喃道,最终将左手按在北辰胤的名字上缓缓画圈,目光伴着天光,由暗沉渐转为阴冷:“江山由我独享,罪孽,朕却要你一同承担。”
三 结发
元皇初年九月辛亥,安国侯北辰伯英谋反事泄,腰斩弃世,所携从犯压入天牢候审。惠王北辰望教子不当,难辞其咎,自请削王为侯,退去封地。北嵎天子慈孝治国,以为安国侯既已伏法,其罪不至父兄,非但不肯降罪惠王,更兼痛惜惠王老来丧子,亲往王府下跪请罚,传为一时佳话。是日深夜楚华容越狱不成,丧于乱箭之下,散发裂眦,血流满身,平明尸骨不得入殓。这两名身份显赫的年轻人,再加杖毙殿外的大学士苏波,眨眼之前还都是皇上身边的重臣好友,转瞬之后便已成将朽白骨。北嵎积聚百年的安宁在一夕打破,皇城百姓的呼吸吐纳间似乎也染了血腥,纷纷议论新皇登基之后,十天内所取下的人命,竟比以前十月相加都多。
然而这几人纵然再曾是有功于朝,如今也都杀得合情合理,仇者固然拍手称快,亲者也断没有报仇狭怨的借口。安国侯贵为皇亲,楚华容富可敌国,然而再高尚的地位,再显耀的财富,在君王握有的权力面前,都显得如此不堪一击。楚王孙在得知女儿死讯之后悬梁自尽,死前的一把大火将富丽端庄的宅院化为灰烬——那曾经是城中除了皇宫之外,最为恢弘壮丽的地方,每每引得路过百姓驻足观望,百看不厌;而惠王府的装饰一贯平实大方,如今大张旗鼓地在门前吊起丧灯素缟,反倒比往日更为引人注意,遭来过往路人的唏嘘长叹。
九月的皇城菊花开遍,桂雨飘香,秋色无边,偶有几番冷雨,三更重露,一壶寒酒,正是文人雅客酒席歌场的最好时节。往年这个时候,朝中总会渐渐显出些热闹的气氛来,少不了有好事的官员摆一桌黄花蟹宴,遍发请柬,闲散如玉阶飞,无意如北辰胤,平日里都不是合群的人,却也偶有参加的时候,不谈国事,只论风月,酒酣之际相顾忘言,第二日朝堂之上又是公事公对。元凰因为身份特殊,从来无缘参加,却是时有耳闻,也曾心生羡慕。如今又到蟹肥肉厚,朝堂却是一反常态的清冷:伯英自然已经不在,北辰望甫遇丧子之痛,亦是称病不朝;玉阶飞在元凰登基后秉持臣礼,日日早朝相候,却不知为何日渐憔悴清减,在元凰的再三坚持之下,暂回萧然蓝阁修养;长孙太后还政皇帝,深居简出,甚少踏出淑宁宫。诺大一个朝堂,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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