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白甲苍髯-第23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然而他再三打探,听说了大臣们密奏太后驱逐民女,听说了国舅爷劝太后任其自然,听说了惠王一家乐见其成,却一直不曾听到三皇叔有何意见。就在他丧气地以为北辰胤忙到无暇他顾的时候,却在一个阴霾的午后迎来了北辰胤对东宫的意外造访。
  元凰清楚他的来意,带他去见了还在昏睡中的少女。北辰胤听他说完事情原委,但是“嗯”了一声作为回答,神色如同上朝时候的肃然。这是北辰胤在府中处理公务听取政绩时候的习惯,不论上报的是喜讯或者噩耗,他都只先淡淡答应一句,至多说声“知道了”,好恶不见颜色,待到有所决策之后才肯泄漏喜怒。元凰虽对他的行事作风有所了解,却不满他用这样公事公办的态度对待自己,联想到宫内最近的风传,故意问道:“侄儿想留她在东宫多住几日,皇叔以为如何?”
  有那么一瞬间,元凰以为他在北辰胤玄蓝的瞳眸深处窥见了自己一直期望着的讶异以至黯然。同样的心情曾多次折磨过他,让他惶惶不可终日——以往十数年里,皇城中间续会有天锡王有意续弦的揣测,有心的大臣们也都去试探过口风,连女方的品性家世都传得有板有眼。每到这时元凰便会觉得惴惴,紧张地观望事态发展。他以为自己当是北辰胤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认为这种关系天经地义,并不愿意同他人一道分享这份关爱;又或者他已经习惯了北辰胤常年累月在自己身边,从不曾想过这种紧密牵连也会有断裂的一天。他觉得这好比是自己有一样辛苦获得的珍宝,常在手边,精心爱护勤加擦拭,却冷不丁被他人卑劣地偷走,拾了便宜。这种孩子气的想法在他长成后依然如故,他将心比心,以为北辰胤也当会有相似的感受。然而还没等他为此窃喜,北辰胤已经抬起眼睛,用同方才一样平淡的口吻答道:“太□内的事,本王不便插手。”
  他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甚至好像根本不愿花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元凰被这种无谓的态度刺痛,更恼怒刚才的自作多情,清清嗓子,斩钉截铁地宣布道:“我要留她在宫里。”
  北辰胤见他神态如此坚决,甚至好像是受了侮辱,只道他当真钟情于这女子,语调便有些软化:“太子若是喜欢,本王以为并无不可。”他停顿片刻,还是忍不住将内心的怀疑委婉道出:“只是太子与她萍水相逢,尚不知她根底。如今正逢中原多事之秋,西佛国又有龙脉动荡,祸及北嵎。这位姑娘的身世来历,还望太子详细查验。”
  “她不过是误闯猎场的民女,连武功都不会,哪有什么身世背景需要查证”,元凰怒道:“若是中原派来的细作,怎会被小国舅重伤至此!”
  北辰胤被他一顿抢白,想要分辩,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他前来的目的,本是想劝元凰小心提防这名女子,现下见元凰对她处处维护,想必已是情根深种。情窦初开的少年最是盲目,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容不得他人提一点异议,即使说得舌灿莲花,也是无补于事。况且即便没有这个女子,元凰毕竟已经长大,也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对长辈言听计从。王者的道路终究要他一个人走,摔倒磕碰在所难免,即使北辰胤心甘情愿,也总不能一辈子把他抗在肩上。只要没有致命的危险,让他吃些苦头多些磨练,也是好的。北辰胤想到这里,微垂下眼睛,做出不愿继续争论的妥协意思,一句“告辞”之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其实元凰如何不明白北辰胤话中的道理。今时今日,只要他肯表明态度,温和地劝一句“这名女子来路不明,为太子着想,还是不要留在宫中为好”,元凰必会依从。然而世事如棋,岂能皆遂人愿,两人明明一般心思,却是一个会错了情,一个赌气不肯服软;一个怕伤了孩子的心,一个恨皇叔不够在乎,彼此揣摩试探着,都不肯将真实心意合盘托出。那名处于问题焦点的少女,便在这样阴差阳错的情况之下,被元凰执意留在了东宫。
  少女清醒之后,元凰方知道她的名字叫做月吟荷,乍听之下,脱口而出道:“真巧,你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月字。唐人小说里说,‘乍出双眉,渐觉天边失月’,用在姑娘身上正是适宜。”
  月吟荷只将这当作少年无伤大雅地调笑赞美,羞红了粉面,低下头去,却怎知元凰此时心中所想,竟是另一位素未谋面的画中仙人。
  这边元凰望见少女娇羞的神态,自知失言,站起身来立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在他虽未生求爱之心,却已觉得月吟荷同他所思多有暗合,颇为投缘,真心不想让她即刻离开,起了结识之意。
  其后事情的发展便脱离了元凰的预料,向着他从未想要敞开的心灵深处滑去。月吟荷身世凄苦,无依无靠,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将他当作英雄崇拜,又佩服他的人品才学,言语间渐有托付丝萝之意。在她这里,元凰再不是让人放心不下的孩子或是相互勉力监督的伙伴,而真正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使他体味到一种别人不曾给予的优越强大。她对元凰极力掩饰却又忍不住溢于言表的倾慕赞美,她得知元凰太子身份时候的害怕无措下隐藏着的惊喜欢欣,都是如此的一览无余,如此的契合元凰心意。元凰的谈吐决定,月吟荷听来尽皆英明;元凰的行止坐卧,月吟荷看来尽皆典范;元凰若对她有丝毫示好,月吟荷便如获神谕般的小心珍视。在元凰心里,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此重视过他,也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此了解过他。他从前纵然对北辰胤千方百计地暗示,却只得来不冷不热地回应,看似不经意的若即若离让他辗转难眠;而月吟荷却有一颗肉做的心,懂得付出感情的艰辛,从不敢错过元凰的每一个细微表示,不用元凰费心猜测思量,让他发觉两情相悦原来竟可以是如此简单的事情。
  喜欢一个人,便应当是快乐的,元凰想通这个道理的时候,相信自己真正爱上了月吟荷。
  月吟荷的到来对于元凰来说类似于一种恩赐同解脱,对于长孙太后却好像是一连串噩运的开端。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皇城中开始流传一个关于太子身世秘密的谣言,不知从何时而始,不知从何地而起,经由有心或无心人的添油加醋,像一场可怕的疫病,通过眼线蔓延到了深宫内院,似乎连中原苦境都被涉及其中。这个谣言并非像众多流于民间的皇朝野史一样被修饰地天花乱坠,而是出乎意料得简单直接,只有史书般的短短一句话:当今太子并非先帝亲生。谣言切中要害的真实性让长孙太后看到了散布者手里紧握着的凿实证据,仿佛一盏随时可能落喉的断肠毒药,令她不寒而栗。此事她虽然极力瞒住朝中众人,在近臣之中却逐渐传开。太后多次想要单独召见北辰胤,又不敢在这样风口浪尖的时刻冒险,到头反遭来不必要的疑惑议论。她好像在一月间苍老了数年,清晨起身的时候,照见镜中潋滟的三千青丝里丛生出茂盛白发。
  秋嬷嬷照例同两个宫女候在太后寝宫之外,等着为她梳洗妆容。秋嬷嬷的手势很轻,将太后的头发聚起来盘在头顶,巧妙的掩盖住了随处闪现的银丝。她拢好脑后的燕尾,戴上旗头,便放下手中的犀角绿檀梳,转身去拿太后最喜欢的仁风普扇衔翠簪。长孙太后注意到梳齿上缠绕着几缕扯掉的秀发,幽然叹道:“以往梳子上粘着的头发都是黑多白少,现在却剩不下几绺黑的了。再过得几年,只怕要白的干净——哀家到底是老了。”
  秋嬷嬷手下不停,嘴里笑着应承道:“是奴婢手笨。娘娘的容貌,十几年都没变过,哪里看出来老了。”
  长孙太后被她逗得笑起来,才见贝齿微露,又立刻敛下了脸。秋嬷嬷见太后神色不对,吩咐宫女先行退下,到门口查看一翻之后,才回到屋里掩起了门窗,重新拿起簪子。她对着镜子,手不小心一抖,将簪子插的弯了,拔出来时又不经意勾出了几束头发,只好将太后的旗冠拆掉重新梳妆,一面不住的说自己人老不中用了。长孙太后静静坐着没有说话,只等弄好了发饰,才开口问道:“秋嬷嬷,近来身体可好,没什么不适吧。”
  秋嬷嬷取过一把短小齿密的象牙梳替太后整理发鬓,一面应道:“不敢劳娘娘费心,奴婢一切都好。”她停下动作,又转向另外一边的头发,压低了声音道:“望王爷前几日差人看望过奴婢,奴婢推说染恙,没见他们——王爷大概是想找奴婢说说以前的事儿。”
  长孙太后脸色仍然祥和,秋嬷嬷却没有错过自她削肩上传递过来的微微一颤:“大皇叔请你去,那也没有什么。该来的总是躲不过,谣言之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若问起什么,你照实回答便是,千万不许隐瞒。”
  “奴婢自然晓得。”秋嬷嬷答道,此时她已理好了鬓角,转为太后上妆:“听说也有人去找过吴御医。”
  长孙太后“哼”了一声,脸色冷然几分:“前几日哀家宣他问诊,他居然隐而不报,如今却是连他也信不得了——太子是哀家十月怀胎辛苦诞下,他当时尚未入宫,又能知道什么。”
  “娘娘说的是,吴御医想必也是为人所迫,他的话自然做不得数。”秋嬷嬷替太后调好了胭脂,太后嫌颜色太过鲜艳厚重,秋嬷嬷便又往里头滴了点水:“不过,奴婢昨日里听人说,胤王爷抓了散布谣言的主犯,就是当年的御医弄三平。他已经供出背后主使,近日就要处决,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是吗?”长孙太后用手点了新调的胭脂,在白皙的手背上涂抹均匀:“就用这个吧——抓到人便好,以儆效尤。他当年私逃出宫尚未治罪,如今竟然污蔑哀家诽谤太子,其罪当诛。”
  秋嬷嬷低声和道:“是啊,少一个人,娘娘便少一份心事。”
  长孙太后正点着朱丹的手停留在唇畔,怔了一下,听出了秋嬷嬷话里的忧心忡忡。她擦净手指,拉过秋嬷嬷的手,转了语气正色道:“嬷嬷,你是我娘家府里的人,我怎有不信你的道理。这些年来,我身边只有你一个陪着,当你好比是亲生姊姊,你万不可胡思乱想。”
  秋嬷嬷被她一语道破,勾起心事来,瞬时双眼泛泪,嘴唇也不由自主地哆嗦:“服侍娘娘是奴婢的福分。奴婢只怕……娘娘虽有护着奴婢的心,有心人却容不得奴婢。”
  长孙太后只道她已听说了什么,又惊又怒,柔婉的声音蓦然变得如同碎瓷片般尖锐,挟带升朝议事的威严:“他敢?——这后宫里头,也不是由他做主。”她松开秋嬷嬷的手,转回头去面对镜中的狰狞女子,迅速平静下来:“你放心,我明日就召他入宫来,同他说个明白。”
  秋嬷嬷顿时吓得失了颜色,连连惊道:“宫内人多眼杂,娘娘万万不可……”她将溢出眼眶的泪水抹去,深吸一口气,在长孙太后身边跪下,颤声道:“娘娘,奴婢死不足惜。你若念着奴婢这些年来的好处,就听奴婢一句劝——娘娘是为了太子,他也是为了太子,无论如何,娘娘千万莫要跟他斗……娘娘斗不过他啊……若是事有万一,娘娘便说当年是为人毒计所害,又受人胁迫逼不得已……”
  她话音未落,便被长孙太后将胭脂盒重重放落的清脆声音打断,秋嬷嬷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赶忙闭了嘴。长孙太后看她哭得泪眼婆娑,叹了一声,轻声道:“嬷嬷放心,你是我的人,我一定保你周全——你先退下吧。”
  秋嬷嬷起身用力擦干眼下的泪痕,默默退了出去。她知道方才一时失态,说得太多,唯恐被人窃听了去,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炖药羹烫伤了手,理妆台又打翻了瓶瓶罐罐,被年轻的宫女们在背地里吃吃地耻笑一通。那天晚上她服侍娘娘就寝,太后只字未提白日的谈话,只如平常般嘱咐她早点休息。她待娘娘睡下便回到自己房中,关起门来点上灯火,却见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纸短笺,用得是最普通的黄纸,字迹歪歪扭扭,好像拼凑而成,全然看不出是谁家笔法。秋嬷嬷把纸捏在手里,愣愣坐下,反复读了数遍,眼光闪烁不定,嘴唇唰白,最终摒出一个难看的苦笑,将纸笺揉成一团投进了火盆,注视着它慢慢发黑化灰,喃喃自语道:“胤王爷……总是这般小心。”
  说完这句话,她好像一个回光返照的病人一般,突然有了生气。她迅速取出纸笔,就着昏黄的烛火飞快的写起信来。她下笔如风,写得很急,以至于错了几处,纸上间隔是涂改的墨迹。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她写好满满三页纸,反复看了数遍,终于点点头,将信纸细细折了,放进信封里严密封好,推门出去唤过守夜的宫女:“这是我在别处看到的驻颜秘方,偷偷记下了抄在这里。我这几日身体不爽,已同娘娘告了假,明日一早,你把这秘方交给娘娘。”
  小宫女一手接过,掂掂重量,笑道:“什么好方子,还要封得这般严密。”
  “青春永驻的绝世秘方。”秋嬷嬷沉下脸道:“娘娘今夜就催我在她那里写,怕被别人瞧了去,可惜我这脑子不中用,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这才耽误到现在……”她伸手拧住宫女细嫩的脸蛋:“我这种封法结实的紧,你这小蹄子若敢半路偷看,教娘娘知道了,看不挖掉你的眼睛。”
  小宫女痛呼一声,往旁边跳开去,青了脸道:“我,我不过随口问问,我哪儿有那么大的胆子。你老人家既然病了,还不赶快休息。”
  秋嬷嬷确信她被吓住了,才重新阂上了门,一会儿房内便熄了灯,一宿悄然无声。被她托付的小宫女将那封秘方放在怀中,连信封都不看再瞧一眼,等天亮之后娘娘起身,片刻都不敢耽搁,亲手交到了长孙太后那里,还再三重复说自己不曾偷看。太后收了信,神色微有些诧异,却没有多说什么。小宫女确信自己完成了任务,想要回去秋嬷嬷那里禀告,却在半路上听说了昨夜里秋嬷嬷出宫散步,突然心病发作,倒毙路旁的消息。
  秋嬷嬷的尸体被天锡王府管辖的巡城侍卫们发现,立刻送到了太后宫中。太后方才读完秋嬷嬷的手书,心头升起不祥之兆,下一刻便听说了女官的死讯,宛如晴空霹雳。她望着秋玲的尸体呆呆落泪,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时间忘了去抽手帕,任泪水浸湿了胸前的锦缎。这时候外头禀告说三王爷来访,太后也没说要洗脸梳妆,甚至没让下人把秋嬷嬷的尸体抬走,只在椅子上坐直了身体,便吩咐宫人请北辰胤进来,随后屏退了众人。北辰胤入内向她行礼,没等他站起身来,长孙太后便冷冷开口道:“不过是我宫中的一名女官,怎敢劳动皇叔大架。”
  北辰胤从容答道:“女官遗体是由我府内所辖禁卫军发现,本王依照律例,自当前来受太后问话。”
  长孙太后微微动容:“生死有命,人力所不能及。哀家还要多谢三皇叔送秋嬷嬷回来。”
  北辰胤似乎没有听出太后语含讽刺,反是劝道:“太后节哀。”
  长孙太后听他这么说,脸上又显出哀切之色,朦胧泪眼之后,却躲闪着难以觉察的惊惧同愤恨。她的手指紧紧握住椅缘,盯住北辰胤凄然问道:“我身边只有秋嬷嬷这一个说话的贴心人,如今她也不在了,你让哀家如何自处。”
  “太后节哀。”北辰胤又重复一遍:“太后还有太子陪在身边。”
  长孙太后被他说中痛处,一时怒火中烧,突然从椅子上立起身来,指着他嘶声喝道:“你要怎样才能满意?”她声色俱厉地看向北辰胤,见他丝毫不为所动,仿佛刚才严苛的指责同他全然无关。太后正要开口,忽然心头一滞,记起秋嬷嬷双眼含泪的哀哀告求。她双肩不住的颤动,放下手臂静立了片刻,才强迫自己坐回椅上,好像一个被缴去了武器的军人,卸甲投降。“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就对哀家说句真话吧。秋嬷嬷一心为了凰儿着想,万万不会害他,你为何,为何……”
  北辰胤眼看着对面的女人在一瞬间变得虚弱,他沉默片刻,确定周遭无人窃听之后,说出了太后想要的答案:“威逼利诱之下,人心难测。”
  “哈哈,威逼利诱……威逼利诱……”长孙太后听罢悲极反笑,朱唇中吐出的语句已经支离破碎:“那是不是有一天,你也要杀了我,杀了你自己?……先皇没有别的子嗣,凰儿即将登基,到时一切都会尘埃落定……你究竟在担心什么。你究竟,要什么?”
  “太后应当明白。”北辰胤抬起头来,目光锐寒如同盛夏里的冰封霜刃:“我要我的凰儿,永无后顾之忧。”
  ——就这样,秋嬷嬷的死在宫中引来旧识们的一片唏嘘,对于元凰却没有太大的触动。他去淑宁宫探望过几次沉浸在哀伤中的母后,除了上朝之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北辰胤。他以为月吟荷给他带来了一个新的世界,将会像传奇书里写的那样美好而芬芳,连绵悠远直到天长地久。
  那一年北辰元凰不到十九岁,皇城的天空蓝得叫人落泪,风里头浮动着少女的发香,在宫内经常可以听见街上传来的热闹叫卖。他的朋友、老师、母后、爱人,都还在他的身边,他以为他面前还有长长的无尽的路。他并不知道边境武林中一桩牵涉北嵎的阴谋已经展开,不知道北嵎龙脉正为迎接真正的主人而蠢蠢欲动,不知道他将成为一千四百年后北嵎的亡国之君,也不知道他真正爱着的那个人,至始至终都不曾改变。
  (第二部完)

  番外 鹊踏枝

  鹊踏枝
  眉姬初嫁入天锡王府的时候,只觉得这是笑话一场。
  她是陈氏望族之后,祖上曾在朝中为官,父亲虽不入仕,却也是当地有名的才子。那时皇上要为新封王的三皇子指婚,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城内城外的商贾贵人们,但凡女儿有几分姿色,都变着法子打通关节,指望能攀上皇亲国戚。三皇子虽非东宫储君,却是战功赫赫名扬四海,最得皇帝的喜欢,皇帝反反复复挑来拣去,拖拉了整整半年,仍是没找着上眼的女子。落选的小姐们失望之余憋了一肚子闲气,私下里悄悄抱怨说,瞧这势头,莫不是要迎了瑶池天女回来,才算配得上三皇子。
  眉姬这样的身份年纪,又不曾定过亲,会被列进长长的准王妃名单中也是理所当然。她奉诏入宫,生平第一次见着皇上就在数十步之遥,低低垂着头,唯恐亵渎了龙颜。皇上身边还立着一个贵气逼人的青年,看不清楚容貌长相,只记得他唇边带着笑。
  皇上细细打量着大殿中的少女,问她道:“你可会拳脚功夫?”
  北嵎举国尚武,奉剑为尊,女子习武也属平常。只不过官家小姐多任务针线女红,少有舞刀弄棒的。眉姬听皇上询问,只得据实答道:“不会。”
  “喔,那你平日,可读兵法战略?”
  眉姬确曾在闺中听女伴说过,皇上此番与其说是给三皇子选妃,倒不如说是在替朝廷选将。她是聪慧明理的女子,总以为当今天子不至这般胡涂,不料却是半点不假,当下只觉得好笑,柔声应道:“幼时曾读过一些,却不喜欢。”一面想着等下午出宫,可将此事同父母当笑话来说。
  皇帝又“喔”一声,大约是觉得失望,沉默片刻,出声道:“你看如何?”这句话却不是对着眉姬,而是问他旁边立着的青年。
  “父皇若觉得合适,儿臣以为总不会错的。”
  那人的声音很是温润谦和,全无半点武将的戾气,好像是淙淙泉水打在雕琢精美的玉石上。眉姬看不到他的表情,暗自猜测定是从容不迫。
  “呵呵,既然如此,朕就代为做主了。”皇帝愉悦地笑起来:“抬起头来吧,”他对少女说:“朕想将你指给天锡王,你可愿意?”
  眉姬听了一惊,还未开口,那站着的青年又道:“我朝以仁义为先,决不强人所难。你若已有心仪之人,但据实相告无妨。”
  “并无,只是……皇上方才所问……”眉姬垂下眼睛去,方才抬头的片刻她看清楚了殿上的年轻人,生的很是斯文,头带华冠,从年纪推算当不是三皇子。
  “哎,朕不过顺口一问——朕是给皇儿选妃,又不是给皇儿挑副将。”皇帝打断她,又向华冠青年道:“我瞧她生得有几分像祯妃,总该趁你三弟的心意。”
  眉姬后来得知,当日立在皇上身边的,正是当朝太子殿下。而三皇子本人对于惊动了整个皇城的选妃一事,却仿佛事不关己地不置一词。
  皇家大婚不比平民,诸多礼数虚耗了时日,待到终于下了聘礼择了佳期,皇上却一病不起。病中他念念不忘地要看三皇子立妃,国师也说操办一场婚礼冲喜,或许皇上的病也就有了起色。宫人们奉了旨,风风火火地张罗起来,皇帝却终是没能撑到这一天——眉姬那日正在房里梳妆准备,外头忽然来了人,却不是接她过王府——皇帝前夜驾崩,诸皇子戴孝守丧,一年之内不得嫁娶。眉姬听到消息,屏退了身边小婢,朱唇刚点好半片。她望着菱花镜里鲜暗分明的嘴唇觉得别扭,伸手去抹,触到镜面凉薄一片,好像城外皇陵江中的水。
  识得她的人都觉得惋惜,这般豆蔻梢头的女子,正是斜插蔷薇花前扑蝶的时候,却空空辜负了好年华,所幸迟早进得天锡王府,日后荣华满眼恩宠非常,不知羡煞多少闺中红粉。眉姬自己倒是觉得无谓——天锡王爷她未曾见过,既有战名在外,想来也是醉卧沙场的豪爽汉子,没有闲心同她读诗作画。一朝入了王府,横竖都是一辈子,迟嫁早嫁,也是一样。
  好容易过得一年,除下重孝。继位的新君以仁和慈孝著称,头一桩事便是要圆了先皇心愿,给三弟完婚。原先的礼节重复一遍,有些还添得越发繁琐,待到终于择定佳期,却又逢着周边四族作乱,天锡王临危受命,马不停蹄去了边关。
  都道是好事多磨,然而三磨五磨下来,任谁都要磨出脾气。择日的星官又说喜事逢丧后推,是大不吉利,此次若是再次后延,惹恼了牵线月老,怕是不甚妥当。边关战事吃紧,万没有招主帅回都完婚的道理。左右无法两全,再三衡量,还是如期迎了眉姬过府。是夜天锡王府华灯彻明,煌若白昼,觥筹交错,高朋满座,满朝显贵至皇帝往下,给足了面子,竟是无一缺席——却独独少了新郎一人,只有当日千条万选得来的幸运女子,披着新娘的红绸盖头,由喜娘牵引着缓缓走过众人眼前。
  缺了一人,不成夫妻,自然也闹不得洞房。眉姬回了寝房,将满头珠翠一一拆下,放入匣中压在了箱底——她虽是性子柔婉,却毕竟也是有血有肉,一面里笑着安慰老父母,一面子拿出主母的仪态打点王府下人,其间种种委屈埋怨,也都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府中下人因了王爷不在,反对新王妃更多了几分尊重同小心——谁也保不齐王爷回来之后,对王妃是一见钟情还是百般挑剔,再怎样也是先皇指得婚,用心伺候着总不会错。眉姬一日早起,听见外头鸟儿叫得欢快,出门一看,是只蓝羽喜鹊蹬在枝头,见有人来也不害怕,扑棱飞了一小段,停在前头的地面。它的翅膀尾巴上生有白色的条纹,舒展开来很是显眼,远远看去好像一段忽上忽下的波浪。眉姬那时不过二八年纪,从没见过这样的鸟儿,觉得娇憨可爱,一时起了童心,蹑手蹑脚跟在它的后头。
  那只喜鹊走走停停,始终不曾飞远,眉姬在后面亦步亦趋,因为怕它发现,故意随着鸟儿的步点而轻轻落脚,又怕裙摆扫在地上惊了鸟儿,一手将长裙裙脚提在手里。她跟着鸟儿行了一段,渐渐走入一片稀疏的林中。前头的喜鹊本来一颠一颠走得欢快,忽然停下了步子,缩着脖子的四下张望,黑耀石般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眉姬急忙顿住脚步,满心期望它不曾发现自己,可惜事与愿违,鸟儿拍拍翅膀腾空而起,眼看就要隐入碧空不见踪影。眉姬失望地望着越来越高的小鸟,惋惜的叹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去,却见鸟儿双翅骤然一振,身体一斜便直直跌落在地上。
  眉姬赶紧跑上前去,见鸟儿挣扎着翻身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前跑,右边翅膀耷拉下来,好像是人被打断了手。她心头疑惑,抬头向左右看去,正见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坐在一枝粗壮的枝丫上,离地面大约有两三丈高,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少年穿着绀秋色的锦袍,紧扎箭袖,足上蹬着烙金马靴,右手上居然还拿着一本看到一半的书。
  若不算他奇特的墨蓝发色和一脸在眉姬看来不怀好意的表情,那其实是个格外好看的少年,五官很是匀称俊秀,又不乏勃勃英姿,清利凤眸加上飞挑入鬓的长眉,淡淡流泻出一道华美的霸气。少年见眉姬发现了他,将书一卷,左手轻巧一勾,便飞身而下到了少女面前。
  眉姬被他吓了一跳,退后了数步,赶紧将提着的裙摆放下——北嵎稍讲究些的官宦人家,女眷们的莲足都刻意掩在裙底,除了丈夫之不让外人窥见。那少年用不拿书的手指指脚下尚未跑远的鸟儿,笑道:“我帮你打下来的。”
  眉姬气恼地无话可说,记着这里尚且是王府的领地,怀疑起少年的来历。她本想要叫人,又觉得这少年不像恶人,怕被王府侍卫抓住了找他麻烦,于是和和气气得问他道:“你是什么人?”
  少年笑笑不回答,反问她道:“你又是什么人?”
  “我……是天锡王妃。”眉姬犹豫了片刻,还是坦诚相告:“这里是王府禁地,你快走吧,我不告诉别人。”
  “哈,那真是巧。”少年听完她的话,不但没有害怕的神情,反倒来了兴致,接过她的话头道:“我是天锡王。”
  陈家世代知书达理,眉姬出阁前同青年男子谈话的机会都很是少有,又何曾被人如此言语轻薄。她羞恼得红了脸,但看着少年的身段打扮,虽说不至是亲王之尊,又绝不像是胆大妄为的市井无赖。她猜想少年可能是朝中宠臣的子弟,平日里骄横跋扈惯了,不知道天高地厚。这少年如此嚣张,父兄在朝中必是举足轻重,眉姬不好得罪,屈身行了个礼,正色温言道:“妾身方才并非同公子说笑,公子还是快走吧。”
  “本王亦非说笑。”少年听她用了敬语,也有板有眼地学了起来,“不过,看你的打扮,哪里像是天锡王妃了?”
  眉姬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响应。她过府之后,府内的女侍因她尚未正式过门,虽将头发作妇人样式盘起髻来,却特意留了数绺发丝从额角垂落,旁人看来同闺阁女子没有太大差别;更加上没有华器奢服的装扮,确实不像是王妃的派头——只不过,眉姬在心里加了一句,这跷腿靠在树枝稍上枕臂读书的无状少年,又哪里像是天锡王了?
  她正要再言,见到少年背后有王府下人抄了小路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