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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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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皇城的日子依旧平淡,没有元凰意想中的激动精彩。太子出游全按照事先排定的行程,全没有意外同随兴,连中午换个地方用膳,都要早一日通知下去。沿途各地接到上面的消息,一早便着手准备,起居膳食,文房车马,样样马虎不得——且不说太子是否像传闻中的那般温良和善,随行的三王爷便绝不是好相与的主儿,若是不小心出了纰漏,摘掉顶戴事小,人头落地便是事大。各地一丝不苟地安排,再加上北辰胤数年管理内务,同地方主事官员或多或少都有过交往,知道如何替元凰打点妥当。元凰一路行来,见到的多是政治清明,黎民安居,偶有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教他捉住了,他也懂得为政为君之道,随口议论两句也便算了。
  这些事情若是让楚华容知晓,必定骂他官官相护;若是让江修知道,也难免劝他颁道皇命去惩恶扬善,只是元凰虽然同样有着一颗容不下沙子的清明的心,却更有着居上位者的理智头脑,懂得着眼大局而不是纠缠于细枝末节。玉阶飞在很早之前便同他说过,治国同修身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国家中永远不可能存在有统一的利益。修身养性,单凭一个“仁”字足矣;治理国家,在仁义之外更有取舍二字。其间分寸的选择把握,便是元凰在登基之前所要学习的全部功课。
  元凰明白这次出巡不仅仅是他对地方官员的亲自考查,也是各地官员对日后登上龙座者的资历试验。他在一路上都留意着北辰胤的态度,却很难找到机会询问。数天下来,元凰不是在马背上同领路接送的官员攀谈;就是在厅堂里向当地知府作些例行询问;若是当地建有水坝风车之类的东西,他照例都要前去观看;仔细想来,同三皇叔私下相处的时间反倒不多。有时候他听了当地官员的讲解存有疑惑,当面便去低声询问北辰胤,北辰胤附在他耳边简洁清晰地将事情脉络理清,凡有分析推测之处,约略能中十之八九。元凰愈发的钦佩三皇叔,后来便不敢轻易开口,要待得思前想后考虑周全了,才跑去问三皇叔的意思。北辰胤虽然嘴上不说,元凰从他的言语表情里,猜想他对自己的用功同进步总是大致满意。
  元凰很希望能够再接近三皇叔一点,只是他们一路行来,沿途都安排有人接送,也没有碰到过诸如行刺之类的突发状况,北辰胤对自己已经很是爱护扶助,自己实在并没有非缠着他不可的理由。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他们行至北嵎北疆,同合巍的交接之处,才有所改变。
  北疆多是草原,本是和巍领土,那里的牧民多半不懂官话,在和巍手上的时候便是麻烦不断。北辰禹在位时和巍曾经入侵,被北嵎军队打退,最后不得不割地求和,才将北疆划归为北嵎管辖。领土交割至今已有十六、七年,北疆虽无大事,却也一直不得安宁,委任的北嵎官员被当地牧民商贾驱赶出城亦是常有的事儿。本来元凰的行程要囊括北嵎各处边境,只是在他们队伍抵达的前三天北疆突然发生叛乱,虽被当地官员镇压下去,却还来不及派遣军队进驻。该地巡抚三番五次想要劝说元凰更改行程,都被北辰胤毫不犹豫地回绝。巡抚怕担责任,又单独求见元凰呈说厉害,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边境的混乱情形,言下之意便是太子若执意涉险便性命堪忧。元凰耐心听完,答应会仔细考虑,送巡抚离开后在屋里坐了片刻,忽然想到前几次去三皇叔房里头都开着窗,便唤下人拿来自己一件银鼠皮的披风,搭在手上往北辰胤房里去了。
  而与此同时,北辰胤房中除他之外,还立着一位发色如霜的女子。她的脸相当年轻,眉毛同头发一样尽皆雪白,鼻梁很高,嵌在她小巧的脸上略显突兀,因而也算不得十分美丽,只有一双形状姣好的杏眼,瞳仁是一墨色的黑,同苍然的眉发相映衬,格外引人注目。更为有趣的是,她竟穿着件大袖飘然的七彩霞衣,仿佛是为了弥补她自身单调的色彩似的。她立在北辰胤的对面,恭敬地低头叫了一声主人。房中敞开的窗户正对着远处郁郁葱葱的苍茫草甸,晚风穿梭而出,吹过她缤纷的衣角,把她的头发也轻扬起来,半遮住了过于苍白收敛的低垂眉眼。
  这个女子便是十数年前,曾在天锡王府盘桓数日而引来北辰禹猜忌询问的竹水琉。她本是生于南国的用剑者,为求武道漂泊辗转来到中原,在偶然间遇到北辰胤,被他收为己用——北辰胤虽然按照太后的要求将王府侍卫和他掌管的北嵎禁军都一并留在了皇城,却并不代表他会当真只身一人陪同太子巡访。元凰此行能够如此顺利,表面上是各地尽心尽责,其实倒有一半是北辰胤私下动用暗藏势力的结果。竹水琉是他诸多死士中的一个,平日里为免暴露行踪,甚少在他左右,若是细细算起跟在北辰胤身边的时日,却并不比弄潮生来得短。
  竹水琉对他的忠心毋庸置疑,但是她只称呼他作主人,从来也不肯叫他王爷。北辰胤并不完全明白这样的坚持是为了什么,也许她是想时刻表明自己在他身边的位置身份,又或许这只是一种出自江湖的习惯。——每个人都有一两桩想要带入坟墓的秘密,有时候追根究底获得的真相,反比起懵懂无知带来更多的伤害。
  竹水琉依照北辰胤的安排,从皇城外开始,一路跟随他们到此,现在趁夜而来,也并没有逗留太久。北辰胤照往常一样,听取她早先派人手在北疆探查而得的情况,挑出几个对太子安全最大的威胁,让她设法除去。竹水琉静静听着,时不时微微颔首,脸上没有太多的感情,连抬眼看北辰胤的时候都是很少,似乎是怕她闪烁的眼睛会在不经意间泄露了心事似的。她低头时候的侧脸比她的正面更为动人,却因为挺直的鼻梁而减去了几分羞赧,同时沾染上了一份在寻常女子身上见不着的刚毅同豪爽。
  “属下知道了。”她用轻重恰到好处的声音说,终于抬眼向北辰胤望去:“属下告退。”
  北辰胤点点头,嘱咐她道:“万事小心。”
  这是一句习惯性的关心,并没有带上太多的个人色彩。竹水琉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她微微点了点头,无声息地迈步走到门口,却突然旋过身来,走近大开着的窗户。所有女子在身着七彩霓裳的时候,蓦然转身都定会飞舞成一片绚烂光景,竹水琉的动作却相当宁静,觅不到丝毫衣袂飘飞的痕迹。她轻巧的将窗棂掩上,又将插销拴好,防止窗户在夜晚被风吹开。做完这些个动作,她仍是没有解释,仿佛这是北辰胤方才吩咐的一部分任务。直到确定窗子已经拴好,她才转过身来,向北辰胤露出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微笑的歉意表情。
  “北疆比不得皇城,春暖要来的晚些。”她说,出于剑客的习惯,言语总不如宫里娇弱女眷们那般温柔:“入夜之后风便凉了,主人要保重身体。”
  她不动声色地好意引来北辰胤的微笑:“你离开南国许久,却仍是这般畏寒。”
  “啊……是。”仿佛没料到北辰胤会回答她的话,竹水琉低声叹出一个不完整的音节,思考着下一句该说些什么。她沉默了片刻,最终又低敛着眉眼,道了声:“属下告退。”
  “去吧。”北辰胤扬了扬手,又提醒道:“外面有人,离开时候小心。”
  “是”。竹水琉凝神贴在门侧辨听一会儿外面的脚步动静,身形一闪便往相反的方向掠去。她离开后的一小会儿,元凰就站到了北辰胤的门外。他看房内还点着灯,知道三皇叔尚未安歇,便抬手轻叩了门框。
  那时候夜已经很深,驿馆中的仆人杂役都已回房休息,只剩下今夜轮值的卫兵梭梭的脚步,中间夹杂着不匀称的跺地声,那是穿着单薄的皇城禁卫们忍不住设法取暖。北辰胤将元凰让进屋内,见孩子没穿外袍,料想他本来已经准备休息,并不打算在夜里外出。元凰将捧着那件披风放在屋子正中的桌上,开门见山地解释道:“我前几次来见三皇叔有开窗的习惯,这儿风冷,所以我……”
  他话未说完便住了嘴,眼光正落在房内紧锁起的窗户上。事先想好的关心话语一下子没了出口的凭据,好意的举动反成了多此一举的胡乱操心,这令元凰觉得有些尴尬,又觉得自己有违礼数,好似是深夜专程赶来纠正三皇叔开窗的错误举动似的。他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埋怨地去瞪那扇窗户,责怪它为什么突然合拢。
  这时候北辰胤替他解了围,用满是感谢的口气说道:“我才将窗户关上,太子便来了。有劳太子费心。”
  “啊,无妨的。”元凰回答:“我只是怕皇叔病了——那我告辞了,皇叔早些休息。”他将披风留在桌上,转身向外走去。北辰胤送至门口,替他将门打开:“多谢太子美意。以后这样的事,叫下人来就可以,便是太子亲自要来,也记得带上随从。”
  “我知道了——只是这几步路,不会有事的。”元凰乖巧地应承着,踏出门去。临近草原的风果然比不上皇城中的柔和,而是夹带着劲力盘旋袭来,好像是一条窜出深密草丛的毒蛇。这才刚过子时,外头已明显的比室内多出几分寒意,竟好像是皇城的初冬一般。元凰迎着风,缩起脖子刚想要快步离开,北辰胤又喊住他,去桌上取了元凰方才拿来的披风,展开了裹上元凰的肩膀:“莫着凉了。”
  方才赠送出去的温暖在片刻后又围上自己的肩头,元凰紧了紧披风,不知道当怎样反应才不会显得孩子气。他移下眼睛向别处看去,咽一口唾沫,磨磨蹭蹭得低声开了口:“三皇叔,其实今夜……”
  北辰胤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出声帮他点破了心结:“是北疆巡抚同你说了些什么?”巡抚私下里同元凰会晤的事情,他看在眼里,却不曾加以阻止,只等着元凰自己决定。他本就觉得元凰突然来访不会是送件披风那样简单,如今果然是另有别的心思。
  “是,”元凰承认道:“他说的……很吓人。”
  说完这句话,元凰像孩子时候那样,从披风里伸出手来攀上北辰胤的身体,然后整个人都靠向他的怀抱:“我同意三皇叔的意思,北疆的行程不能更改,若非如此,不能彰显我朝天威,更是助长了乱党气焰——只是,听巡抚这般说来,纵有夸大之处,我也还是觉得……”
  这种在伤心恐惧时候扑到皇叔怀里撒娇的举动,元凰十岁之前虽然常做,长大之后便再也没有发生过。北辰胤犹豫着是否该把他从怀中扶站起来,然后要求他像大人一样面对问题。然而即使经过了成人礼,他的孩子也毕竟只得十五岁,自小在皇宫中备受呵护,从不曾经历过这样的恐吓。以元凰的年龄阅历来说,单是他能够坚定继续巡游的决心这点,便足以让北辰胤欣慰。想到这里,北辰胤最终还是抬手环住元凰,像小时候那样给他一个心安的承诺:“有我在太子身边,绝对不会有事。”
  元凰阖起眼睛,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握住了手心的温暖不肯放开:“皇叔取笑了——我只是,有点担心。”他也不怕被侍卫们瞧见了笑话,低垂下脑袋不愿抬头离去,仿佛只有这样地贴近另一个人,自己才能够变得更加强大勇敢一点。北辰胤没有说话,这样抱着他立了许久,最后再次替他拉紧了披风,送他回到房中安歇。
  北辰元凰便是在那一天里,学会了如何在北辰胤面前撒谎——北疆巡抚的那一通胡扯,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且不论边境局势究竟如何,有北辰胤同皇城禁军在旁护卫,哪里还有忧心忡忡的道理。
  所以那天夜里,他也并不是因为害怕第二天的危险,才作出那番举动的。
  他只是单纯的,很想要拥抱另外一个人而已。

  十二 酣眠

  第二日清晨从驿馆出得城去继续向北,元凰目力所及之处便尽是翰翰草海,再也见不着房屋。他幼时在古诗中读过风吹草低见牛羊,如今才知道全是骗人——这一片草甸长的茂密,颜色又深,牧草一株株紧贴着分不出彼此,好像是一洼闷青的死水潭,起风时连在一块儿晃来荡去,看不出哪里还有容纳牲畜的空隙——除非人行到极近处,否则根本是只见草低不见羊。只有席地而起星星点点的牧民帐篷,叫外来客商知道所处之地并非荒无人烟。
  北疆虽有巡抚,北部草原却因为无法建城,一直没有固定的地方官员驻守。从驿馆到和巍边境有百十余里路,又全是草地,无法在一日之内来回,北疆巡抚只好同当地牧民头人商议,安排太子在草原上扎营休息一夜。如此深入北疆地界,即便在他也是少有,他恐怕牧民不能完全信任,又不能放着太子不管,只得自带了一小支队伍跟着元凰的禁卫军以防不测,提着一颗心随队前行,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即去看北辰胤的脸色。
  有了昨天夜里的一幕,本应跟在元凰马后的北辰胤为了让元凰放心,今日破例同元凰并驾而行。这在元凰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他一眼望去尽是些新奇事物,便常捡些有的没的,专门去问三皇叔。北疆巡抚跟在后头见太子说得眉飞色舞,才慢慢觉出他开始像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若单凭昨夜里他冷淡持重的端坐神态,倒是二十五岁的青年人也未必做得出。
  这边元凰好容易看清楚了一小群混杂着的牛羊,却都无一例外地趴跪在地上,懒洋洋的嚼着草根。元凰不晓得原来草原上的牛羊平日里都不喜欢站着,稀奇地指给北辰胤看。北辰胤告诉他说,如果牛羊都跪倒在地上,下午便会下雨。
  虽说皇城内外上下没有一件事能瞒得过北辰胤,元凰却不信这北疆草原上的古灵精怪,北辰胤也能知道的这般详尽。他正将信将疑的当儿,北辰胤随手扬鞭一指,要他看前方的天空。元凰顺着他的手定睛望去,只见到一块乌压压的云连通了天与地,天上的颜色浓些,好像一床鼓胀的被子将天际四角都塞了个严严实实;半空里的颜色要浅淡许多,看来就像水墨画里染小动物绒毛时候的那一圈晕色,不知道是天空的延续还是扯落的云彩,均匀铺坠到了地面。元凰初时不明究竟,再仔细分辨,方看出那从天空垂落下的淡墨纸面上,夹杂了无数细密银线,忽明忽暗的沉浮着,好像是青丝中丛生着的白发。元凰小时候曾偷戴过一下大皇叔的水晶眼镜,如今乌云背后的草原就好像是那时从镜片后头看去一样,模模糊糊的一片,还稍有些扭曲变形。
  元凰正用心惊叹这从未见过的景色,后面当地的侍卫已经恭请贵宾们绕道而行,以便避过正向他们飘移的雨云。元凰这时方才确信眼前所见确是一场远方无声的滂沱大雨,待得移到近处还不知是怎样的雷霆万钧。他转头问北辰胤为何如此熟悉牛羊习性,难不成是在皇城外秘密开了牧场。北辰胤笑笑答道,这是当年征战时候听牧民们在偶然之间说起。
  北辰胤不像元凰那样受到诸多礼制的束缚,在少年时便常有外派办差的经历。先皇一面器重他的办事能力,一面又想要避免他同二子北辰禹的正面冲突,因此各地凡有危急重大的事儿发生,十有四五会遣了三皇子与其他京官一并前往。北辰胤当时不过十五六岁,初时尚随在主事官员身边协办,几次之后便已成为外派京官们求之不得的助力。他也正是凭着这一次次历练,逐渐积累成就出日后“北嵎第一人”的美名。
  少年时候的北辰胤有着不输朝廷大员们的聪明谨慎,却没有他们的优柔寡断同瞻前顾后,因而常常能够抢在事态扩展之前安排妥善。他曾在私下品评官员的时候同父皇说过,一个真正聪明的人,他的时间应当用来思考,而不是怀疑。这种果断的决策能力并非出自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少冲劲,也不是不懂得等待的鲁莽急躁,而是缜密计划之后抢占先机的必要因素,也因此并未随着北辰胤年龄的增长而渐渐流逝,反是愈见深刻鲜明。
  北辰禹继位之初边境叛乱四起,神武侯一人难撑大局,皇帝只能调遣三弟出征平乱。此后北辰胤常居皇城,直到那年发生行刺,才又被调去边关镇守。早年的四处奔波同后来数年的戍边生活,使得北辰胤对于北嵎各处有着远胜于任何一位皇室成员的了解。如果将丰饶的天都比喻成充满魅力的诱人女子,那么他所见到的不仅仅是她美艳妖娆的皮相,更有潜伏于其下的汩汩热血同狰狰白骨——这同样也是他想让元凰了解的北嵎,元凰将要面对的北嵎,不仅仅是国瑞民安万众称颂,不仅仅是盛世华冠四族翘楚,更有万世基业背后,不足为外人道的阴冷艰辛同风雨飘摇。
  元凰并不能了解北辰胤全部心思,只将这当成是皇叔年少时候交游广阔的又一佐证。这时候一旁的北辰胤又补充说道:“只有在草原上才能见着这样的雨景——若在二十年前,这般景色便不在北嵎境内。”
  “侄儿知道。”元凰迅速接口。他熟读北嵎历史,怎会不记得眼前这一片壮阔草景,是三皇叔十七岁时候随着神武侯为北嵎打下。史书上说,和巍蛮夷狡诈善巫,神武侯久攻不克,天锡王遂领上命驰援。王率八百轻骑,夜行五百里,径掠敌营,芟夷大难,诸逆授首,面北而朝。元凰将最后一句在心中默念数遍,抬头见天极骤雨将歇白莽莽一片穹光,俯首看脚下春草初萌碧冉冉四处葳蕤,远处盘绕胡民炊烟袅袅,身侧翻卷天朝衣襟猎猎,但觉一股豪气徒然而生贯穿脏腑,冲口而出道:“三皇叔当日打下的好江山!”
  北辰胤闻言一愣,旋即笑道:“太子缪赞。朝中将才济济,谁不是广有战功,南沂边境是当年神武侯奋战保下,西豳边境则全赖铁常焕父子牵制——我等为人臣子,报君保国,征伐转战,乃是分内之事。”他语意一转,柔声向元凰道:“何人为太子取了江山并不重要,百年之后更是无人记取。苍生黎民所关心在乎的,只是谁披的龙袍,谁守的天下,谁治的社稷。”
  北辰胤并不常用这种方式同元凰说话,他的语气虽然异常温柔,神色却肃然如同操罚生死。元凰被他的神态震地心惊,转开头去沉默片刻,方才喃喃道:“我……只要有皇叔同老师在我身边,我便不怕。”
  “咦,这既是你的江山,又怎能依靠别人。”北辰胤的语气听不出斥责,倒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他顿了顿,又放缓了声音道:“玉太傅同我,总也不能一辈子在你左右。”
  元凰虽然早明白这个道理,乍然听见北辰胤毫无顾忌地提醒,还是慌了神。他猛地回过头来,辩白似的申诉道:“可是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那要等到我也老了以后——三皇叔同母后都答应过父皇要扶我登基治国。我,我当然要依靠三皇叔。”
  说话间暮色已渐渐垂下,北疆巡抚怕夜露难行,早早吩咐士兵们搭起帐篷让太子一行休息,又派人去知会周遭这片牧民的头领。即便距离如此接近,元凰也没能仔细读出北辰胤听到他那句话后的表情。他只听见北辰胤在纵身跃下马去的瞬间,轻声回答他道:“有太子这句话,只要臣在一日,便当全力辅佐。”
  这句话不同于昨夜里的安慰,也并不完全像是为人臣下的冠冕文章,而似乎是一种不带有其他感情的单纯的承诺。在此之后的数年之内,元凰亲身经历到宫廷之中的尔虞我诈背信弃义,却一次也不曾怀疑过当初草原上承诺的真假。只因为他清晰地记得八岁那年北辰胤初回皇城的时候,曾在父皇灵前半蹲下来反问他,“我北辰胤答应你的事,几时食言过?”
  元凰本以为今夜可以早早安歇,不料一天的重头戏此时方才鸣锣开场。此地的头人听说有北嵎的大官来了,按照当地习惯携酒抗肉前来拜访。北疆巡抚得到消息着手准备,命人拿了草原上惯用的叶形灯台,在中帐内满满放了两圈,帐外又排了一圈,方才觉得足够明亮。——叶形灯台顾名思义像是一片卷至半合的叶片,灯油在中心盛得半满,讲究些的便用黄铜打制而成。这种灯台容易拿放,又能够遮风,光线却远不如灯笼来得明亮。元凰在帐里头看着,觉得自己好像被当作菩萨般供奉起来,在脚旁围成了莲花座。
  牧民们豪爽直接,便是来了天朝官员也不拘礼。那头人方在地上坐倒,便指着北辰胤大笑道:“北嵎的大将军,我记得你。”——北疆巡抚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不曾透露太子的真实身份,头人也没有起疑。他的官话讲得不错,只微带些口音:“我的牛羊族人,都是你给的。”他说完又将目光移向元凰:“他是谁?”
  北辰胤客气地答道:“他是我的侄儿。”
  “那你就是小将军。”头人说着,招一招手,下人便端上一迭纯银雕花酒碗,在他面前一字排开,共有九个。他亲自动手满上,自己面前留下三碗,其余的让人送到北辰胤与元凰的面前,“远来的客人,先喝三碗。”
  元凰低头见到碗底雕龙,暗想蛮夷毕竟不懂礼数,连龙形图案也随意用得。碗里的酒色澄清,却带有一股子冲鼻酸味,元凰面不改色正要伸手去拿,却被北辰胤抬手栏了下来,微笑着向头人解释:“我侄儿还小,不懂喝酒。”
  “呵,不喝酒就是看不起我们。”头人说完,拿起元凰面前的三碗酒,都往地上倒掉了半碗:“小将军少喝一点。”
  元凰自小受长孙皇后笃信佛教的影响,虽然不戒荤腥,却从没有饮酒的习惯,更遑论是这种牧民自家酿制的土酒。北辰胤因此不肯退让分毫:“那我代他喝吧。”
  元凰虽不能喝,却也万万不肯在成人之后还让北辰胤帮他挡酒。他抢在北辰胤之前拿起酒碗,说了声“我自己来”,仰起脖子便直灌下去,那态势还真有几分牧民说一不二的架势。对面坐着的头人拍手大笑,连声称赞元凰比他叔叔痛快,自己也端起酒碗,同北辰胤一干而尽。
  元凰少时对酒的美好印象,从宫中御酿的醇香之中得来,在北疆的初次尝试中被破坏的一乾二净。牧民自酿的奶酒酸涩而且腥膻,好像是放久了的腐败食物,倒入喉中辛呛欲呕。元凰憋着气喝完了三碗,再也没有胃口去吃其后端上来油水淋漓的肥美牲畜。他初时觉得腹中如翻江倒海般的火辣沸腾,喉间也冒着酸腥,只希望能有杯白水漱口。身旁人们说了些什么他也无暇顾及,只难受得想曲起身子躺到地上去,若不是为了在头人同三皇叔这里撑脸面,又嫌那桌面实在油腻腻的泛着恶心,他早就两眼一闭趴去了桌子上。就这样死撑了一会儿,酒劲慢慢发作,他的头脑也被搅得晕晕乎乎,先前的难受倒减去了大半。
  北疆牧民好客,宴请贵宾是彻彻底底的不醉无归,开席三碗酒只是客套,算不得正数。元凰开始还晓得要推辞说不会饮酒,只是他先前已经豪气冲天地喝过三碗,现在亡羊补牢哪里还来得及。装酒的银碗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开始有北辰胤在旁边仔细盯着,还只装模作样斟上半碗,后来几个早年受过北嵎军队恩惠的牧民进了帐来都说要见大将军,北辰胤便渐渐自顾不暇起来。于是元凰的半碗酒被偷偷换成了满碗,酒水沿着刺啦拉的粗银碗沿直往下溜,直晃得碗底的飞龙都被映成了泥鳅。北辰胤没空管他,知道底细的侍卫们得了北辰胤的命令不能饮酒,又不敢贸然上前阻拦太子,一来二去又是数碗下肚,元凰反比原先喝得更加爽快,只要看到面前有碗,端起就倒。
  旁边的北辰胤看他越来越不象话,又找不到机会劝诫,索性一言不发抢过他的碗来喝——草原上的规矩,倒进碗里的酒,就非得喝下肚里不可。若是实在有抵挡不住频频告饶的,也需像方才那样,由主人动手将酒泼在地上。元凰见有人夺了他的酒,愈发无状起来,半起了身子死死攀住北辰胤的手臂,硬是要把三皇叔手里的酒碗掰下。北辰胤不松动,元凰也加了力气不放,将大半个身体都挂在北辰胤的手臂上。牧民们看在眼里,也知道孩子确实是被灌得过火了,上来帮忙拉开元凰的手,一面哄他说:“要酒,旁边还有的是。”
  他们蹩脚含混的官话,元凰也不知听懂了没有。他像是偏偏看中了北辰胤方才趁乱偷去的酒,摇晃着北辰胤的手臂硬是不肯放弃。北辰胤本就不喜欢他逞强饮酒,如今被他弄得烦了,讲理也听不进去,于是低头喝斥道:“凰儿,胡闹也要有个分寸。”
  他说得并不大声,却是声色俱厉,喝酒欢闹着的牧民们听不见,只有元凰听得清清楚楚。纵然醉到听不明白话语的含义,元凰还是本能地觉出了危机。他不明就里,眨巴几下棕金色的眼睛,不情不愿的松开了手,跌回到自己的位置。北辰胤正在气头上,本想着明日待他酒醒后要狠狠责骂,见着他温暖瞳仁里委屈不解的神态,却又立刻觉得不忍心了。他腾出一只手去支着元凰怕他摔倒,一会儿又把他扶靠在桌旁休息。所幸元凰酒量虽差,酒品却是极好,闹过之后便没了精神,也不胡言乱语,只安安静静靠在桌角上,逐渐又觉出浑身上下的难受来,他睡不着,又睁不开眼睛,连挪动一下身体都嫌麻烦。朦胧中有人隔三差五来搔他的手心,弄得又痒又麻。一路上当地侍卫同元凰仔细讲过草原上的礼节,其中也包括挠手心,元凰现在怎么也想不出其中含义。他想移开手去,身体却不听使唤,努力了半天,大概只勉勉强强举了举手指。又过了一会儿,戏弄他的人大概自讨没趣走了,他也便陷入了黑甜乡。
  北辰胤回头见元凰已经酣睡,怕他着凉,又不好实时离席,便又马虎应付了几碗,也佯作出快要醉倒的样子,算是对主人的酒量服了输。待到牧人们散尽,他立刻吩咐侍卫们将元凰送回旁边帐里休息,还特意嘱咐皇宫禁卫中的一人到太子帐中守着,如果太子半夜醒来要呕吐喝水,方便有个照应。
  吩咐完一切,北辰胤也自去帐里歇下。草原上的酒他以前领教过,味道虽然古怪,却并不浓郁,初一下肚不容易醉倒,只是后劲儿很大。因此他方才虽然不是真醉,也有些头昏脑胀。不料才躺下没过得一会儿,便听到外头惊慌失措地叫喊起来。他起身赶出去,见到本守在太子帐外的侍卫们连同北疆巡抚都围拢在跟前,以为是元凰出了意外,心口立时一紧——若在平时,他自然能够想到这许多侍卫既然立在帐外而不是乱作一团,一定不是遇上了歹人。只是当时他已饮至微醺,又事关元凰,这才一时误断了形势。他才要开口询问,已经有一当地侍卫期期艾艾地禀告道:“太子,太子正睡着,被,被人抢走了……”
  北辰胤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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