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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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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
  北辰胤正想叫元凰不要害怕,却见元凰扯了扯衣角,吞一口唾沫,有些不确定地试探着开口道:“我是元凰。”
  北辰胤不明所以,笑答道:“我当然知道你是元凰。”
  元凰无声长吁了一口气,松开手指,素白衣角已经被捏成皱巴巴一团。他身体前后晃动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我怕你记不得我了。”
  北辰胤这才了解元凰为何一开口,只先说了名字。他方才微窒的心突然间迅速塌陷下去,好像建在流沙上的城堡,只余下空落落的一块,没有别的东西填补。他垂下眼睛,仍是对元凰笑笑,用温和的声音说,“怎么会。”
  元凰像个大人似的,满意地点点头,接下来又没了话题。以往他一见到北辰胤总是讲不不停,如今却不晓得要怎样继续,又或者从何处说起,总觉得是隔阂生分了。他抬起眼睛,看到养和殿正中停着的大行皇帝梓宫,稍稍舒缓的脸色又冻结起来,咬着嘴唇低下头去,良久才憋出一句:“三皇叔还是原来的样子。”
  “啊——元凰倒是长高了许多。”北辰胤顺着他的话接道,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他同元凰这一番对答,怎么听都像是两个半大孩子面面相觑着无话找话,全然没有长辈的威仪。然而他又的确没有哄小孩的经验,想不出要说些什么才能打破冷场。他本想问元凰好不好,又觉得在这样的问题在当前情形下显得格外讽刺。——北辰胤审时度势的本事,笼络人心的手段,莫说北嵎诸臣,便是中原人士也多有耳闻,偏偏到了元凰面前就一筹莫展。这种令他啼笑皆非的尴尬,便是在元凰束发成人的多年之后,也依然没有多大的改变。
  元凰听北辰胤说他长高了,露出一个很像微笑的表情,又显得有些拘谨局促。他想不出话来说,却又不肯离开,背着手站在殿外面,轻轻咬着下唇,不时低下头去。他几次犹犹豫豫想要跨进殿来走向北辰胤,到最后都成了原地打转。这样子就好像是一头被主人抛弃后又重新拾回的小动物,想要亲近撒欢讨主人开心,又怕已失了当日的娇宠反倒弄巧成拙。
  皇帝的殷奠大礼定在明日,届时不仅是皇亲国戚,便是周边四族都要遣使吊丧,一干事宜本应由嗣帝承办,现下都由北辰胤亲自打点。皇族的葬礼同祭祖的大典一样,都是评判国家威仪国君德行的重要标尺,大到祭奠的次数时间,小到每次仪式银烛摆放的位置,都是严格的规制,万万出不得纰漏。北辰胤尚有许多事情有待料理,又见元凰怕生,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话,便朝他点点头,又顾自回转身去,吩咐众宫人悬灯挂联。
  元凰见状问道:“这是在准备先皇的殷奠礼么?”
  不过一个月的工夫,他口中曾经的父皇已经成了“先皇”。刚开始的时候他死活不愿意改口,拒绝承认父皇殡天的消息,如今却是未经思考,如此自然的脱口而出。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懂事地向北辰胤道别:“那我先回去了”,迟疑片刻,又追加道:“——等三皇叔忙完,能来东宫看我么?”
  北辰胤点头应承了,看着元凰转身走远,脚步有些踯躅,缺了这个年纪孩子当有的雀跃爽利。他不知道这是北辰禹死亡所带来的突然转变,还是元凰早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放弃了无忧无虑的童年。等他确认完毕所有事宜,月色已趁着无人注意洒进来,替养和殿新添上一层雪白纱帐。北辰胤将宫人们都遣回去休息,只留下几人轮值守夜,准备依约去东宫探望元凰。
  他才行得没几步路,便听到旁边木樨丛中不同于风过声音的簌簌响动。他猜想是误闯入内某种野兽,却还是警觉得转头看去,却见到北辰元凰费力地扒开树丛走进他的视野。元凰磕磕绊绊地走出来,见三皇叔正盯着自己,不好意思地错开视线小声辩解道:“我怕你不会来找我。”
  入夜的皇宫远不如白日里阳光照耀下的温暖,就连地面都散着寒气,在月色的反射下,仿佛布上了一层湿漉漉的青苔。夜还未深,霜露都刚刚在叶梢上凝成。元凰穿着白袍,发辫上沾了水汽,孤零零立在比他还高的木樨树下,双手垂在身前,相互搓揉着保持温度。他从树丛里出来的时候,有几丝头发缠到了较为低矮的枝丫,结绕难解,被他用力拉断了。那几条被牵扯的树枝反弹回去,摇落尚攀附在枝头的点点粉金桂华,连带着初成的夜露,洋洋洒洒地铺了元凰满头满脑,同元凰的发色倒正是相配。
  这孩子在风露中一声不吭地等了北辰胤数个时辰,到头来却是好像自己做错了事。他见北辰胤一时没有反应,只好又咧嘴对北辰胤笑笑,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没有等多久。”
  北辰胤招手让元凰走近,一面单膝着地跪下,好同元凰对视。他这才发现元凰确实比他离开时拔高许多。现在他蹲着的时候,略仰起头才能平视元凰的眼睛。
  “怕什么,”他说,“我北辰胤答应你的事,几时食言过?”
  其实从小到大,他真答应过元凰的事情寥寥无几。就算前往边关时候答应过要很快回来,也并没能够真正做到。元凰听了他的话,却无由觉得心安,又觉得自己这样不信任三皇叔很是不该。养和殿的宫人们都陆陆续续地散尽了,偌大的殿前只剩下北辰胤同他,映衬着背后鬼气森森的青帐白幔,在温柔的夜风里妖娆。元凰见周围再没有其他人,才放下了一直端着的嗣君架子,在北辰胤的注视下,悄悄的脸红了:“我怕,你从边关回来以后,就不是原来的三皇叔了。”
  “怎么会呢,”北辰胤笑着安慰他说:“一个人只生了一颗心——样貌可能会变,心却是不会。”他说道,拉过元凰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里暖着。北嵎秋末的气候算得上温和,元凰的手有些冷,却并不刺人,好像是在露台上放久了的玉镇,带着一种温润的寒凉。
  “父——先皇,就变得不一样了……”元凰说,好像在外头受了欺负的小孩儿,好不容易强憋着委屈回家,要找父母撒娇诉苦。他说到一半就没了下文,仿佛仍是不敢相信那个人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此时背对着养和殿,看不见殿中呈放的金匮,黑白分明的眼珠里反射出一种稚嫩空洞的神气来,让北辰胤看着心疼。
  “父皇好像突然不喜欢我了,”他喃喃地说,望着北辰胤想要问一个答案:“最后他都不让我陪在他身边。”
  没等北辰胤答话,元凰忽地抽出小手,张开臂膀环住了北辰胤的脖子,将头靠近他的肩膀。与幼时的习惯不同,元凰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双手只是虚环着,身体微微前倾,好像随时准备着北辰胤把他推开。北辰胤伸出左手去圈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搂着他的肩膀,将孩子的小身体拉近自己。元凰得了北辰胤的响应,这才放心地将身体完全依靠进男人久违的怀抱里。他把脸埋进北辰胤的肩窝,声音透过重重白麻素缟,闷闷地传出。
  “大家好像都不喜欢我了……”他说,“母后,大皇叔,还有铁叔……他们都讨厌我,怪我不为了父皇哭……只有老师对我好,可是我又见不着他。”他顿了一顿,又重复道:“他们一下子全都讨厌我了。”
  北辰胤搂着元凰,正能面对横呈在养和殿中心的皇帝梓宫,他料到北辰禹若是临终清醒,对元凰的态度必会有所改变,却以为他碍着周围御医宦官的面,多少会收敛几分。但他忘了元凰原有一颗那么敏锐善感的心,总能轻易察觉到长辈们想要掩饰的感情。
  “皇上怎会不喜欢你,”他向元凰保证:“他不让你赔在身边,是不想你伤心——做父母的,哪个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哭呢?——太后同大哥他们,也一定不想让你难受。可是皇上的祭奠礼,一大半是做给外人看的。他们不懂,只以为要哭才是对的。”
  “我没有不伤心。”元凰在他怀里说,“就算父皇不喜欢我了,我也还是想和父皇在一起。……可是明明伤心,我却不想哭,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北辰胤抚慰地拍着他的背脊:“并不是所有人伤心的时候,都会哭。”
  “可是以前我难过的时候,都会哭的……”元凰说完这句话就没了声音,只将手臂环得更紧。北辰胤听着耳边孩子均匀的呼吸,感觉到他温热的吞吐打在自己颈子里。夜那么静,静的好像能听到月光滴落地上的声音。北辰胤搂着怀里的孩子,听见元凰的呼吸混在木樨树叶的沙沙声中,渐渐失了规律。慢慢地他感到肩上渗开一片潮湿温热,随后从颈侧终于传来元凰极力压抑的抽泣,听来像是正把一根细丝从纠结的乱麻团中艰难扯出,断断续续着随时都会消失。
  北辰胤任由他哭着,这是一个缓慢而艰辛的发泄过程。元凰的哭泣一定被过度震惊悲痛的心拘留在了某个角落,挣扎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有机会表达。他哽在喉咙口的呜咽声好像是经过了万水千山的跋涉才到达那里,因为失了力道而显得虚无,听在耳里那么不真切。北辰胤本想拉起孩子为他擦掉眼泪,元凰却死死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把脸抬起来。
  “我不要父皇看到我哭。”他说。他的手将北辰胤的脖子环得那么紧,身体更好像牢牢粘在他身上一样,几乎使另一个人不能呼吸。北辰胤察觉到他的整个身子都在瑟瑟抖动,他怕他呛到,抬起手轻轻顺着孩子的背。
  元凰感受到背上传来的温暖,越发觉得难过:“三皇叔……如果三皇叔早些回来,父皇可能就不会驾崩……”
  北辰胤抚摸他背脊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元凰没有察觉。他只记得北辰胤将大手覆上他的后脑,像父皇那样摸着他的头发,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元凰“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北辰胤的道歉。他把脸贴在北辰胤肩上,泪水涌得更凶。
  元凰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他从来也不知道一个人身体里居然埋着那么多的水,似乎怎么也流不干。后来他渐渐止住眼泪,扬起一直埋着的小脸,小心贴上北辰胤的脸颊。他感受到男人数日来因夜不能眠而比往常更为削尖的下颌,颌上未剃净的须茬在方才的黄昏里看不分明,此时痒痒磨蹭在他的脸上,让他觉得又麻又酥。墨蓝色的头发照例编成一股发辫垂在脑后,却是草草梳成,并不十分光顺,方才被他两只手乱抓一气,此时更显得凌乱。
  他记忆里的三皇叔,哪怕再是劳累不堪,仪容也总是无可挑剔的整洁,从没有这般不修边幅的时候。他大致猜测出这是北辰胤为先皇葬礼劳心费神的结果,也知道今夜回府之后,北辰胤必会仔细修整一番以准备明日的殷奠。
  想到这里,他连日来因为沉痛悲恸而麻木的心上居然无可抑制地升起一股暗暗的欢喜。这种欢喜的感觉好像春天里的花香一样,在赏花人最无防备的时候迎面袭来,待要仔细辨寻却又隐得不见踪影。他为能看到北辰胤光华背后的一面而感到窃喜,这是他同三皇叔的秘密,没有其他人可以分享。
  因为长时间伏在北辰胤颈间的缘故,元凰渐渐嗅出一股独特的浅淡香味,掩在层层丧衣下面若隐若现。这种味道不同于元凰所熟悉的宫内贵族们沐浴时候的常用香草,而是更为辛辣芳烈。元凰才哭过,鼻子嗡嗡的不通气,他使劲吸了几下,才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说道:“三皇叔身上的味道,同别人不一样。”
  北辰胤听得元凰的哭声暂歇,又感觉孩子凑上自己的脸,好久一动不动,呼吸也渐渐平复,以为元凰是睡着了。他正要把元凰抱起来,却听得元凰说了这么一句,仓促之间不知道要怎样解释。
  “这——这是从边关带来的味道。”
  北嵎宫中的贵族常常用甘草木瓜放在水里沐浴,北辰胤在皇城的时候,王府内的婢女也都是如此准备,他对这类事一贯并不留心,也从来没有挑剔。到边关之后,军中高级将领们为了驱邪避湿都用苍术浸泡沐浴,北辰胤自然也是入乡随俗。今日若不是元凰提起,他都不曾注意到自他回都之后,沐浴所用的香草也又跟着转换。
  苍术的香味雄厚刺鼻,要经过长时间的浸泡才褪为淡薄淳雅,能附在人身上经久不散。元凰不知道这种药草的名字,却从北辰胤颈间遗留下的苍术气息中闻出了边关的苦寒秽浊,他难受地闭起眼睛。苍术的奇异香气同北辰胤衣袂上溢出的苦涩艾草味道融合在一起,再夹杂了月光中悬浮着的、即将凋谢的桂花芳甜,在那个静谧哀伤的秋夜里调合成只属于三皇叔的味道,让元凰永世难以忘怀。
  元凰将手从北辰胤颈上松开,放落到他肩膀的位置。这时候他才突然发觉,以往要很费劲才能环住三皇叔整个肩膀,如今却似乎只要张臂轻轻一绕。他尚未经历太多苦痛的心霎时泛出酸楚,学着大人关切的语调说道:“三皇叔,你瘦了。”
  北辰胤忍住笑:“不是——是元凰的手臂变长了。”
  元凰从来都是被别人捧在掌心里呵护,并不习惯用这样直白的话语去关心他人,尤其那人还是自己的长辈。他鼓起勇气说了,北辰胤却不领情,一语点破了事情的关键。元凰不觉害羞起来,松开手直起身来将北辰胤仔细打量,最后不服气地嘟囔道:“是瘦了嘛。”
  北辰胤但是微笑,不再反驳,抬起衣角替他大致擦了擦脸,看着天色已晚,明日元凰又要早起祭奠,想着要送他回东宫去。他站起来,还记着元凰四五岁时候的习惯,俯下身子要去抱他。元凰捉住他的手,却没有想要被他举起来的意思。
  “我都是自己走。”他说,好像邀功似的,拉着北辰胤的手向东宫方向走去,又想起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问题,开口道:“三皇叔,你走的时候我去城外送你,在你背后挥手,你为什么不回头?”
  北辰胤想了想,回答说:“我怕看到你伤心的样子。”
  元凰没料到会是这般直率的回答。他仰起头,北辰胤也正低脸看他,神色安详不见起伏。元凰虽然不习惯三皇叔说出这样的话,低头想想又觉得这个答案很是合理,便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直到多年以后元凰才猛然惊觉,其实早在先皇殷奠礼前的那个木樨流金的月夜里,北辰胤就以一个无法伪装的方式向他昭示了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同爱护——再没有哪一个夜晚,哪一个人,能让北辰胤如此不加掩饰地坦诚自己的情绪,将心底最柔软最无防备的那一块暴露在另一个人面前。
  在第二日的殷奠礼上,长孙太后同诸位大臣们终于如愿以偿地等来了北辰元凰在北辰禹驾崩后的第一次哭泣。让四族来访看客们尤为满意的是,元凰跪在灵前放声大恸,以至忘了礼仪,扑到金匮前顿足号啕。元凰抛下了所有矜持羞耻,将他积压多日的苦痛一并展示在众人面前。而他最真实最宝贵的泪水,已在昨夜最亲爱人的肩头,默默流尽了。

  十七 渡岸

  北辰胤的回朝镇压下了先前改换太子的蜚短流长,也杜绝了皇城内由来已久的,关于天锡王永驻边关的谎言。北嵎是个极重孝道,也讲求效率的国家,先皇丧仪操办地一丝不苟,太后同两位皇叔的摄政也一样平稳迅速。殷奠礼之日,前来吊唁的四族使节不仅见到了少不更事的太子,更见到了此后十数年内北嵎朝政的把持者。
  长孙太后出生书礼之家,入宫后端贤淑德,母仪天下,广受皇城百姓尊崇;惠王望在民间的声望虽不甚响亮,却因为人敦厚仁善,在朝中最是德高望重;北嵎得他二人坐镇,更兼诸臣尽心而谋,已无近忧。奉诏回宫的天锡王胤,更是素有北嵎战神之名,令四族闻之胆寒;而他在边境两年间,北嵎边关墨城已成为周边城池纷纷仿效的对象,足可见其文治之能。
  寰州、合巍、西豳、南沂四族大王私下会晤之时,将北嵎当前的朝局戏称为“二王一后”。这一称谓带有明显的□暗示,成就了有心或无心闲人们茶余饭后的口头痛快。撇开这种心理安慰不谈,本以为因北嵎皇帝猝然离世而有机可乘的周边诸侯们,在皇城的殷奠礼上再次见识到了天都的强大稳固同不可摧毁,只得将他们的千秋大梦暂且收藏进了口袋。
  另一方面,北嵎朝中的权力制衡,也因这种“二王一后”的局面而有所更改。在北辰望的建议下,两位亲王各自临时接管了一半本应由皇帝亲掌的禁卫军,而两人属下禁卫军的巡视范围也有了重新调整,由原来的内外分治,变为协同管辖。如此一来,北辰望所辖的禁卫需要负责半数的城外户籍,而北辰胤所辖的禁卫也担负起保护皇宫安全的职责。
  长孙太后受先皇临终托孤,按北嵎朝例亦当是太子成人之前皇城内的最高掌权者,地位尚在两位皇叔之上。话虽如此,她却明白这天下终究是姓的北辰,容不得外人插手;倘若自己果真万事亲临,抛投露面,迟早会被有心人扣上个外戚专权的帽子。她于是在思量再三之后,把兵械外交分于北辰望掌管,而将城内百姓庶务分付给了北辰胤。
  北辰望主动提出重调禁卫军权,自然是向北辰胤示好。更何况,他知道即使自己不做表态,失了北辰禹的强硬坚持,这种将北辰胤全部兵权限制在京畿的局面亦无法长久维持。而长孙太后别有用心的分权,本意是要将北辰胤同他所熟悉的军政割裂,转而让他接手全无经验的内务,好使英雄无用武之地。——北辰望在操练兵马,演制武器上虽不如北辰胤驾轻就熟,却总能做到功过无失;若当真遇事有紧急,再找北辰胤援手也不迟。
  长孙太后随后才幡然醒悟,能让先皇临去念念不忘反复叮咛的对手,又怎会是只懂领兵打仗开疆扩图的武夫。户籍、盐运、商贾、税务,甚至皇城内最牵扯复杂的修罗竞技场,北辰胤数月之内已了若掌上观纹。他离开皇城已有一段时日,内务又非最是擅长,甫一接手简直毫无头绪,难免有些磕磕碰碰,质疑之声随即而来——北辰胤虽广有战名,却从未料理过城内事务,再加客居在外多年,不禁让朝臣们怀疑皇太后用人的眼光。
  竞技场的经营者富山高,虽无正式官职位,却长袖善舞在朝内左右逢源,更深得太后胞弟、逸云侯长孙佑达的喜爱包庇。北辰胤接管内务之后,他即刻携了奇珍异宝去王府打点关系,顺便也探探三王爷的虚实。他知道北辰胤没有家眷,也不喜欢炫耀攀比,因而没带半件珠宝首饰,而是投其所好收罗了一批古人字画。
  他入府之后见着北辰胤,但觉着王府内的陈设简洁中透着风雅,暗自庆幸没有选错了礼物。他听闻过北辰胤的严厉,开口照例是一篇量身定做的恭维话,却说得分外小心,不着痕迹。北辰胤但是和颜听着,不时微微颔首,看不出同其他官员有何不同。叙话末了,富山高正要将礼物出手,北辰胤淡淡抛来一句:“本王久在边关,不习惯皇城中这些礼节。”竟不瞧一眼他奉上的卷轴,更不见府中一个下人上前来将字画接过。
  富山高站在堂中,双手无处摆放,甚是尴尬。他在心里暗骂北辰胤不露声色的狡猾,脸上却陪着笑说:“这是草民特地寻来的。其间有一幅《丧乱贴》,据说是书圣王羲之仅存世上的真迹,草民眼拙,特地拿来给王爷鉴赏。”
  北辰胤哂然道:“富老板说笑了——王羲之既未有其他真迹传世,左右无以比较,又怎么鉴赏得出。”
  “……草民重金求得,总是一番心意。还请王爷给个面子。”
  “噢?”北辰胤拉长了声音,凌厉的凤眼微微眯起,立时转换话题切入要害:“本王早听说竞技场收入颇丰,看来不假了。”
  这个问题富山高被问过多次,他不慌不忙,说出屡试不爽的答案:“回三王爷的话,草民承蒙各位贝勒侯爷照顾,从来不敢忘恩——王爷一定也知晓,国库每年收税七百万两,皇城内税收便占四百五十万两,这其中,竞技场又占二百七十万两——草民苦心经营所得,不敢藏私,尽数献于朝廷。”
  “然则你竞技场以训练斗者争夺圣源为由,向朝廷索要花费,也不少罢。”
  富山高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看来北辰胤不过是个普通角色,虽然不易蒙骗,却也仅仅是比常人看得再深远一些些罢了。他思及此处,面上不露分毫,仍是恭声答道:“以往先皇拨给竞技场的钱,不过每年八十万两,还常有剩余,草民都一一返还给朝廷。”
  北辰胤满意地点头:“确实不多——本王听说富老板常借用地方兵力押送斗者入城,又或买卖壮丁以致耕民锐减——这些朝廷的损失,想必你都算在这八十万两里头了?”
  富山高觉出不对来,硬着头皮答道:“这……即便加上这些,也不超过一百五十万两,远不到竞技场缴纳的数目。”
  “比斗训练中屡有死伤,皆由朝廷出资安葬,抚恤家人,可有此事?”
  “……王爷明察,竞技场买卖的多是无主孤儿,丧葬虽由朝廷操办,却并无出资抚恤家人的开销。”
  “本王少时在宫中,还曾听闻有大臣以蓄养斗者为由,向朝廷讨要加俸,言辞振振,多半得偿所愿——此事富老板可有耳闻?”
  听北辰胤步步紧逼,富山高早把原先轻慢之心抛到九霄云外,直急得冷汗涔涔,支吾道:“草民也曾听闻,实不知具体数目……”
  “听富老板这般说来,竞技场实是劳民伤财之事,于朝廷有损无益。争夺圣源的斗者,若由朝廷直接甄选训练,省去许多关节,反倒容易得多。”
  富山高听出这句话含义不善,大惊道:“三王爷,这、这、这……竞技场由来已久,草民只知道尽心讨……讨皇宫贵族们的喜欢。若,若是废了……”
  “富老板”,北辰胤沉声打断他,站起来行至他背后。富山高不敢回头,只听北辰胤放缓声音道:“竞技场之去留,事关重大,本王做不得主,待太子登基后自有裁断。你小心做你的营生,无人与你为难——只是你要明白,北嵎并非没了你的竞技场便不行。日后你若再拿这两百七十万两税贡做文章,本王便要与你一一清算。”
  这句话出口并不狠戾,却掷地有声不怒自威,富山高诚惶诚恐地诺了一声,也不敢久留,逃也似的出了天锡府。他日后行事果然收敛许多,再不敢用竞技场的缴税做筹码向朝廷索要特权。而在那之后,那些个对于北辰胤不能胜任的指责同牢骚,不论是光明正大或是偷偷摸摸,都在一夜之间奇妙地消弭殆尽。
  长孙太后本想要束缚北辰胤才能的举动,反倒给了他掌握皇城内宫运转细要的绝佳机会,这是太后所始料未及的。此后自北辰禹驾崩直至北辰元凰登基的十二年间,北嵎一直维持着二王一后的权力分割局面,而不知从何时起,从未以一手遮天的权臣身份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北辰胤,被冠上了“北嵎第一人”的称号,名惊四海。
  长孙太后记得北辰禹曾说过,“朕身死之后,朝内必乱边关不稳,唯北辰胤有才治之”,也不曾忘记那令人胆战心惊的后半句:“……他会废去元凰,取而代之。”她虽因改立太子一事对北辰禹心生不满,却对丈夫一贯钦佩,对他所说的话更是深信不疑。再则北辰禹临终之际,心心念念的只有爱子,必然全心为元凰打算。要依靠北辰胤把持朝局,又要多方牵制不让他夺权,单靠长孙太后一人之力绝无法做到。长孙太后深知北辰望同北辰胤交情匪浅,又碍着伯英这一层,未必肯尽力帮助元凰,决计求助深受北辰禹信任,又同皇位没有瓜葛的铁常焕将军与神武侯。
  秋嬷嬷不敢多舌,但总觉得主子应是要联合胤王爷防着其他朝臣。她对太后说,别的不提,父母对孩子的心总不会假。太后尚且为了元凰这般尽心尽力,更遑论是胤王爷。长孙太后听后思量半晌,仍是摇摇头对秋嬷嬷苦笑道,这皇宫之中不比别的地方,除开嬷嬷为哀家着想之心,又还有什么能是真的。
  其实即便没有对北辰胤的过分疑心,长孙太后的这番考虑亦是将惠王想得小人了。北辰望虽然不敢说天下为公,却的确有几分自在无争的性子,又最是重视皇族正统,断不会为了伯英加害元凰。然则当前敌我未明,太子又年幼不能自保,众人虎视眈眈之下,太后不免多了几分不必要的猜疑。
  皇帝殷奠礼后不久,她趁神武侯未回边关之时,瞒着两位皇叔同玉阶飞,将铁常焕同神武侯密宣入宫。两位将军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知道事非寻常,本不想去蹚这摊浑水,却又不敢有违太后的懿旨。二人到了淑宁宫,不见别的宫人,只有长孙太后牵着元凰站在殿内候着,母子皆是全身缟素。
  铁常焕同神武侯尚未开言请安,长孙太后居然双膝一曲跪倒下来,又去拉身旁尚不明就里的元凰。元凰见母后突然下跪亦是一惊,待到太后伸手拉他时候,却僵持着不肯遵从。他虽然还是个孩子,但自小受宫中礼仪教导,知道普天之下,从没有天子跪臣下的道理。这倒并非是他对铁将军或是神武侯心生不敬,只是他清楚自己北嵎储君的身份,若是胡乱下跪,是有伤国体的大事。
  长孙太后不等两位将军反应过来,抬头命令元凰道:“凰儿,跪下。”
  元凰仍是不愿,分辩道:“可是老师同司礼都教过我……”
  长孙太后厉声喝道:“跪下!”
  元凰吓了一跳,虽不情不愿,也只得乖乖跪倒。两位将军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上前来扶——受了太后太子跪拜大违人臣之道不说,若是传到两位王爷的耳朵里,更是掉脑袋的大罪。
  长孙太后不肯起身,一手拽住元凰也不准他起来,垂泪向两位将军道:“先皇盛年而崩,只留下这点血脉,反复叮咛哀家要好生看顾太子。哀家如今心无他念,只愿亲见太子登基礼成,便可追随先皇于地下……”她说到这句,嘤嘤啜泣起来。两位将军碍于礼节,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弄得好不尴尬。铁常焕只得劝道:“北嵎不幸,举国哀痛,还请太后节哀,保重千金之体。”
  长孙太后闻言更是伤心,眼中泪流不止,口里说道:“哀家自是为了太子呕心沥血……只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在朝中又无甚依靠。太子年幼无知,哀家又久居深宫……只怕有心无力,有负先皇所托。”
  神武侯一生正气刚直,没听出长孙太后话中隐射,只道她是担心元凰无人管教,皱起眉头道:“太后多虑了。太子天资聪颖,又有玉太傅督导,日后必成圣明君主。”
  长孙太后又泣道:“有玉太傅在,哀家自然放心——只是太子年幼,两位皇叔皆是德才兼备,广有军心。哀家只怕,只怕日后凰儿行为稍有差池,便招来,招来……”
  此语一出,除了元凰似懂非懂,铁常焕同神武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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