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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花悟 (上) (汗...这个是第三个版本,而且是最接近he的)-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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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
「……这个时候怎么会下雪?」
「春寒吧……入了春,却还是冬……」
「……你冷吗?」
「……听……那雪花飘落的声音……」
「我听到了。很轻,很静。」
「……雪会湮没一切的……」
「……我爱你,绝不湮没于雪中。」
好吧,没有天,没有地,就当世界是一片空茫,仿佛是天地初开的混沌。只是两个孤寂的灵魂在寻求温暖,不论这温暖的方式是以何种方式取得。不管时间流逝,不管今夕何夕。只见洞外雪住了,又飘洒。只见日升月恒,一次又一次自迷茫的双眸中掠过。是在冰雪中的最后一点火热吧,就像那燃烧的木柴,在迸发出了最后的光和热之后,逐渐熄灭,化为灰烬。
可能真的是疯了,管它是情是爱还是单纯的欲望。这是在死亡渐渐逼近之前所寻求的最后的凄艳?天啊,秦夕照茫然地想着,那洒落在这黄砂地上的夕阳的光晖,像血。
双手拥紧了陆商阳,还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人终究有一死,先让自己在死亡之前纵情享受吧。疯了也罢,什么也好,如果灵魂真的可以变得毫无意义,如果真的可以把灵魂毫不留恋地抛开,哪怕只有一瞬间,我也愿意尝试。
还说什么伤害,还说什么原谅。相互牵绊,相互纠缠,彼此已经是被蜘蛛网牢牢地拴住,逃也逃不开了。最后换来的,就是这一瞬间的深情相拥,就是这仿若已凝结成永恒的紧紧的拥抱。原来情感真的是一个一个的结,纠纠缠缠,丝丝缕缕,牵牵挂挂,这一百一千一万个结纠集在一起,你如何能解开它?你又怎么能解开它?
如果真的要剪开,那或者,就只有用手中的剑了,斩断吧,让我们的爱恨情仇,在剑光下一闪而灭,让所有的丝丝缕缕,所有的纠纠缠缠,所有的牵牵挂挂,化为记忆中的烟尘,化为满天灿烂的碎片,化为天际一闪即逝的流星。
我要这一刻永留脑际,直至死的那一瞬。
我只要听你在我耳边的呢喃,说爱我,一直说,一直说。
就算这个爱字,就像那白日烟花。一闪而灭。
秦夕照,你曾用你手中的剑,想斩断你对我的感情。你下了手,我只见寒光一闪,你就毅然决然地斩断了你我之间残余的一切。你现在仅凭你的吻和拥抱就想让(以下由花园录入组?莫幽?录入)我忘记你的残忍?不,绝不可能。你把一切当儿戏,我不能再原谅你。甚至连你的吻,你的拥抱,都或许是你的筹码。
陆商阳凝视著那张熟睡的脸庞。在火光照耀下,竟有淡淡的红晕。他唇角却带著个薄薄的笑意,似乎很久不曾睡得如此安心过。
一声龙吟,龙渊终於出鞘。我想,是最後一次了吧。
你不要醒,如果你现在做的是个美丽的梦的话,那就更不要醒。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带著你的微笑,走吧。
我爱看你这样平静的微笑。我愿意永远看著你。生也罢,死也好。不要醒,就这样,静静地。你不会有痛苦的,我也不忍让你痛苦。
我……也会来找你。黄泉路上,不会让你孤单的。我会陪著你。
生不能在一起,就让我们死在一起吧。无力与上天相对抗,至少可以选择死亡。反正,黄泉路只有一条。我们终究都会走到那里去的。
我们都不要喝那碗孟婆汤,今生无缘,来世再续。我想,不管隔了几百年,还是几千年,茫茫人海中,偶一回首,我还是会马上认出你。
你是我今生所爱,唯一所爱。千年不悔,万年不灭。生生世世,永不变。今生,让我用手中的剑,绝了你我一切恨与怨。来世,让我们无憾无怨,再携手吧。
静,天地间仿佛空无一物的静。只有猎猎的风声,边塞的朔风。像刀一般,似要割裂人的肌肤。夕阳残照,黄沙地却还是冰冷如昔。落日的光,怎能温暖如此广阔无垠的大地。尤其是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了人的气息,只有鬼魂的呼唤。
杀,还是不杀?!
陆商阳的剑,顿在秦夕照的衣襟之上。剑尖微微颤动,如同天边那抹将逝未逝的红光。我知道,一剑下去,你的血,将会染红这片黄沙地。这个在你手下毁灭的卧龙寨,有多少人葬送在你手中引还有……烟霏……我,至少,曾经,爱过她。
可是,你的呢喃,还在我耳边。比那飒飒风声,比那鬼哭神号,更清晰。
秦夕照醒来时,天已大亮。苍穹如洗,空旷的卧龙寨似已只剩下他一人。
「商阳?陆商阳?」
一转头,山石上,刻了两句诗:「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秦夕照怔怔站在那里,朔风将他的衣襟吹得猎猎作响。
一跃上马,打马狂奔。使劲抽打马背,直把那马打得鲜血淋漓。
不,陆商阳,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我从未如此恐惧。我的心是空的。空空荡荡,心已不知遗落何处!
极目四顾,只有黄沙漫漫,天边孤鸿!
你在何处?你在何处?偌大天地间,为何只剩下我一人?
不,陆商阳,你回来,我答应你,我再不杀人,我双手永不染血!
你说过,我们一起策马江湖,快意恩仇。
你说过,让我们一同去寻那传说中的桃花源。
你怎么可以违约?你怎么可以抛下我?我已一无所有。
难道,真的是,爱比死更冷?这是你的爱能对我作的最後妥协?我不要你对我的情如白日烟花,一闪即灭。我不要来世,我要跟你偕老今生。我愿为你改变,我不能没有你。为什么我总要到失去时才後悔?!我想一生听你在我耳畔说爱我。天还是天,为何我已觉得天不是天。这才是真正的失去吧?痛楚而绝望的狂笑声,回荡在无垠戈壁。你说过,你爱我。你为什么,最终要放手。我宁可你一剑杀了我,胜却留我一人,孤单踯躅於尘世间,作那天边孤雁!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第二十章
赵构遣退了所有的人,在灯下再次展开了那泛黄的画卷。他的眼中,是从未有过的迷惘,和痛楚。
依稀还记得那日,李忠的声音在殿口响起:「回皇上,林岩来了。」
一声轻响,赵构手中的笔,滑落到案上。一直盼著谜底揭晓的一天,却又害怕这一天。一瞬间,他竟忆起当日秦夕照走进母亲宫殿之前,望向自己的眼神。如今,他才懂得那时秦夕照的心情。
林岩跪地磕头道:「老奴见过皇上。」
赵构笑道:「起来吧。」
林岩站起身,偷瞟了赵构一眼。只见他面上仍挂著一贯的温雅笑容,眸子中却仿佛有阴郁的火焰在燃烧。林岩在心中暗自叹息,枉自我早早告老还乡,终究逃不过这一劫。於是跪下道:「皇上,老奴知道皇上之意。老奴一向守口如瓶,不敢将此事有丝毫泄露。老奴自当一死以报皇上恩典,还请皇上放过我一家老小。」
赵构淡淡道:「奸,朕答应你。」
林岩从怀中取了一幅画轴,双手奉上。
画轴慢慢展开,赵构眼神定住,无法栘开。
画上的人,活脱脱便是秦夕照,只是秦夕照身上多了清雅之气,这画中女子多了娇媚之态。但身著宫装,发髻堆云,巧笑嫣然,是个绝色美女。尤其是那双眼睛,妩媚万端,顾盼流转。作画之人确是国手,那双眼睛直似在流动一般,赵构盯著,只觉得活脱脱是秦夕照在凝视自己。
赵构呆呆注视半晌,开口道:「她是?」声音干涩,自己都觉得不是自己的声音了。
林岩的眼光沈重:「朝颜,秦朝颜。太上皇爱上了秦家的小姐,本来秦小姐也是世家,那是好事。皇上,你也知太上皇迷上一个女子,便是……唉!秦小姐有了身孕,皇上非常欢喜,打算让她入宫,册立贵妃,如果生下皇子,就立她为后。皇上对秦小姐那时确实很是有情,这样做是可能的。」
赵构道:「那么,就是我母亲,命人劫了秦朝颜,令她沦落妓院。最後连夕照都不放过,让他受那等活罪……?」
林岩道:「正是。皇上必然深知,贤妃娘娘虽不会武,但她出身江湖,这方面朋友甚多。」
赵构不语,他自然明白,他的武功就是贤妃请人来教的。一时间他觉得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皇上?」
赵构苦笑。「难怪秦夕照对我那般记恨,不毁我江山誓不罢休,不杀尽我身边亲人绝不收手。也难怪了……」
林岩叹道:「那慕颜曲,本是太上皇谱来赠给秦朝颜的。水龙吟凤血凝本是一对,当年太上皇赠了贤妃娘娘一支,另一支本赠予了朝颜,後又被娘娘要了回来。」
赵构终於明白,为何在秦夕照初入王府之时,贤妃要求他吹一曲慕颜曲时,秦夕照的表情那般怪异了。而贤妃在府中偶然见到跟朝颜容貌极其相似的秦夕照,想必更是如遭雷击?
林岩道:「贤妃对朝颜恨之切骨,朝颜沦落妓院,甯王落到那般境地,都是她一手操控。唉,最後,老奴也不好说,或许这便是天理报应吧……甯王最後杀了她,大概也是因为狂怒……我还记得那孩子小时候,可怜了……本来是皇子,却沦落到那般地步……那杀手训练,完全不把人当人看啊……」又道,「恕老奴斗胆说一句,水至清,则无鱼。皇家之事本来如此,皇上也非迂腐之人,何苦在意这些?真受不了,放了他便是,甯王本非池中之物,留不住的。」
赵构淡淡道:「已经太迟了。如果我早一日知晓,或许会有不同。如今……一切都迟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就不能再放任他!」
林岩望著他踱出殿门,跪下磕头道:「多谢皇上。」一缕黑血,自唇角缓缓流出。
赵构手中还握著一只玉制镇纸,格格作响,已被他捏得粉碎。秦夕照,我不想杀你,不忍杀你,但,我不能不杀!此等宫闱丑事,我绝不能让它传出,既辱了我父亲声名,也辱了我赵家名声!皇子出身青楼,这是何等的笑话!现在,我已不是王爷,是皇帝!
耳中仿佛有风动衣襟的声音,如蝴蝶展翅的轻响。赵构慢慢抬起头来。
烛影摇红,不知何时,一个青衣人影,似真似幻地立在赵构眼前。月光如水,人如月。有几分慵懒,几分清郁,几分傲然。
一个清冷得像残月,像孤星的声音,在殿内回响。却带著无法形容的疲惫,倦怠。和——绝望。
他缓缓伸出手来,那手,纤细而修长。凝了月的光华,玉的莹洁。指尖的微颤,便如琴音的流转。
「皇上,我回来了。我无处可去,无路可逃。所以,我回来了。」
一颗还在滴血的人头,自他手中落下,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几转。
赵构低头看了看,道:「你杀了听雨?」
秦夕照微笑了。他的脸庞在金炉的香烟缭绕中,如同烟中玉石,雾中明月。「你身边的高手,用剑能有这般境界的,只有萧听雨一个。虽然他只是听命於你,但血洗霹雳堂的总是他。这也算我这辈子唯二次替天行道吧,把这人的头割下来的感觉,真好。」睨著赵构,轻笑道,「不过我更想感觉一下,把剑刺入你心口时的感觉是怎么样。」
「都是一样的,不会有所不同。」
秦夕照的笑,飘忽不定。笑得像风吹过水面的涟漪,像蝴蝶披折断翅膀时的凄艳,像浮云在天空中散去那一瞬间的空茫。「皇上,你在看那卷画。」
赵构低头看手中那幅画卷。「不错。」
秦夕照痴痴笑道:「那么,你说,究竟是谁伤了谁?谁害了谁?谁对不住谁?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娘又做错了什么?我凭什么要认这样的命?」
赵构淡淡一笑,笑得恍恍惚惚。「我知道你恨,然而,你的恨,恨到可以葬送我的万里江山?恨到可以杀我母亲?不,这不是理由,只是藉口。莫忘了,你本来姓赵!」
秦夕照崩溃地道:「是你爹,害了我娘,也害了我!」
赵构低声道:「他也是你爹。」
秦夕照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一字字仿佛都在泣血:「我绝不会承认那是我爹!如果不是他骗了我娘,我又怎么会落到这等地步?若非你娘恨透了我,我又怎么会在那个地狱一般的地方长大?你最後还要杀我,你们赵家,对得起我吗?!」
秦夕照的目光落在书案上。那支血红的箫,红得让他眼前发花。
凤血凝,水龙吟……如果我不曾见到那支凤血凝,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悲剧发生……只是或许……然而,至少,如果不见到,我可以把母亲的嘱咐,和我对身世的仇恨忘却,抛至脑後,毕竟那是上一代的事,毕竟母亲已死……可是,也许这就是命,偏把一切摆在我的面前,我怎么还能够选择?
秦夕照突然打了个寒噤,当日杀赵构母亲时,贤妃格格的笑声还在他耳边回响,令他不寒而栗。闭上眼睛,那一幕,还历历在目。
面前那个女人,一直笑,一直笑,秦夕照觉得,她已经离疯狂不远了。「皇上当日迷上了那个表子,我却把那贱人送到了妓院,我就知道皇上心花,过了些时日也就忘了……我本想由她自生自灭,她却还生了个孩子……这倒真是上天眷顾我啊!哈哈哈……」
忽然盯著秦夕照的脸,那眼光无比怨毒,竟令秦夕照都寒到了骨子里。「那地方不错吧?在那里日子过得好吧?舒服吧?那里折腾人可是一流的,你是五岁到了那里的吧?瞧你这张睑!打小就长得和那个贱人一模一样!你两人都贱,你娘迷倒了皇上,你又让我儿子为你著了迷!你们两个都是妖精!」
秦夕照怒道:「住口!」直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握著剑柄的指节都已泛白。
贤妃却仍在格格而笑,她秀丽的面庞被仇恨扭曲,如同厉鬼,她也不在乎。「哈哈哈,看来,我还真没把你送错地方。你就跟你娘一样,天生都该是当表子的!你娘,哈哈,还大家闺秀?在勾栏里,她也活得好好的嘛!真是天生的贱,天生的表子!你呢?你也一样!你受训了多久?十年?真厉害,你被多少人上过?啊?哈哈哈……」
她的笑声陡然中止,慢慢低头,看著剑刀自前胸直透过後背,血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她抬起头,眼中竟似还有笑意,怨毒的笑意。
「你……你好大的胆子……你杀我?你……敢杀我?」
秦夕照咬著牙,道:「我叫你住口,你为什么还要说?是你自己找死!」
贤妃又格格地笑了起来:「好,好,我在地下也会看著,我那个好儿子会怎么对你……」
秦夕照手腕一动,把剑猛地拔了出来。一腔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贤妃倒在毛毡上,不动了。也不再说了,不再露出那般恶毒的笑容,说那般恶毒的话了。再也不会了。
秦夕照茫然地抬起手,用衣袖抹去溅在脸上的血。至今他都还记得那黏黏的感觉,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怎么擦,也觉得擦不净。
哗啦一声,却是那卷画,从赵构手中,落到了地上。秦夕照从冥想中回过神来,只见赵构一手扶著额头,他的脸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秦夕照背转身去,青衣从他肩头滑落。白皙背上,却是色彩斑斓的千年江山图。烛光之下,给它笼上了一层晕红。
「皇上,你能说,这不是你的罪?你仔细想想,我做错过什么?我们究竟,谁欠了谁?谁害了谁?谁伤了谁?」
赵构凝视著他,他的脸本来如玉石,此时在烛光掩映之下,却有一层凄艳的红光笼罩。真美,就像一朵花,凋谢之前绽放出最夺人的光艳。像日落时,天边的晚霞,残艳、凄艳。
雨动竹梢,寒月半天。赵构模糊地想,为什么有那么多竹,难道种的人不知道,雨打竹叶,愈发凄凉么?
「你为什么要如此对我,为什么?」秦夕照低低道。
赵构道:「为什么?当然是想要你彻底死心。」注视著那个在烟雾中飘飘渺渺的青影,道,「你现在,是不是死心了?」
秦夕照又笑了,他的笑,变幻得就像是空中的云。像白云,天上的云。本来一团团地聚在一起,却在不知不觉闲散开,露出天空。或者是蓝色,或者是灰色,或者不管是什么颜色。总之天是纯净的,纯净到了一无所有的地步。
「是的,死心了。烧成灰了。你真厉害,我佩服你。杀一个人不难,难的却是让他死心,你强,你够强。第一次,是用我母亲,第二次,是用陆商阳。你太懂我,你实在是我的知音。是你,都是你。你设计让我去毁了霹雳堂……是你,都是你设的局。」
赵构盯著他,一字一顿地道:「是我设的局,没错。但你们是心甘情愿走入了我的局,因为你们之间缺乏信任。你不信任他,他也不信任你,你们才各行其是地走到了这个结局。连最起码的信任也无,你们还谈什么爱与不爱。」
青衣在风中飘动,赵构模糊地觉得,就像蝴蝶的翅膀,青色的,有著红色的花纹。他一直以为,那一夜青衣自秦夕照身上滑落下来时,那背上纵横交错的血痕便是最凄艳的蝴蝶的花纹,这一刻,他却在想,如果一只蝶知道自己即将死去,是不是连身上的色彩都会多几分艳丽。
「你们终究不是同一种人,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我承认是我设了这个局,只是为了让你回我身边。夕照,你便如我影子,流光闪烁。我不想,失去你。」
「即使我跟你有斩不断的血缘之亲?」
赵构沈默。「你回来,是来杀我的?」
秦夕照笑了,前所未有的魅惑、妩媚、绝望、凄凉、孤寂、放纵。一种似乎要把你一同拉至地狱,共同沈沦的微笑。
「杀不了,所以,我选择忘却,选择沈沦。」
铮地一声,承影被抛在地上。没有剑身的剑。这把剑,本来就只是一个影子。
「动君此夜须沈醉,春宵一梦了无痕,皇上,你还等什么?」
我曾在雾气中与陆商阳相拥,在死亡渐渐逼近的时刻,我只想忘记一切,拥抱他。是的,还等什么,这是最後的狂欢,最後的放纵,最後的绝望。
赵构的嘴唇,轻轻吻过他的唇。「夕照,这不是你。」
秦夕照笑了起来,笑得肆意,放纵,甚至有几分媚惑。
像三秋之菊,孤标傲世。像雪中寒梅,凌霜高洁。像晓来枫叶,醉染霜林。如逆风之鹰,浩渺苍穹。如尘世舞蝶,蹁躂扑朔。
「是不是我,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总归是这一具皮囊罢了,百年之後,不是一样的尘归尘,土归土?到那时候,你还能记得我么?」
迎接他的不是回答,却是吻,缠绵而狂热的深吻,让他无法透过气来、炽热得像要燃烧起来的吻。
让人窒息的吻。突如其来的剧痛让秦夕照蹙紧了眉,毫不留情的穿透,撕裂那种痛楚,却比不上心的痛楚,心的绝望。
皇上,我们流著同样的血,也许我们若换个方式相逢,相知,我们不会演变到如今不可收拾的境地。上一代的恩怨重压著你我,让本来就扭曲的情感,更加绝望。
如果当时,不曾相逢,那便好。
你我便如在镜中相互而视,便如临水而照自己的影子。不择手段,骄傲冷酷,你我如出一辙。你我不需要了解,不需要像我跟陆商阳一般,用尽力量要走到一起却无能为力。
我们都有想追求的东西,却终究为了感情,全盘皆输。什么规则,什么道义,一切一切,就在这个最不可知的感情前面,粉碎了。
赵构的唇在他耳边,低低呢喃道:「说,说你爱我。」
秦夕照放肆地狂笑了起来,皇上,你也有如此时候,求之不得,自我安慰的时候?不,皇上,我不爱。我不说爱你,是我对你最後的宽容,你明白吗?我若说了爱你,才是最残忍的报复。
哈哈,真可笑,你如此伤害我,我最终,还是没有如此来报复你。为什么?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我们身上有一半相同的血缘,或许是……不,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即使知道,我也永远不会承认。
「皇上,你还记得吗,你曾说过,如果你得不到我的心,就把我的心从我胸膛里挖出来,血淋淋地握在手中,永不放手?」
赵构凝视著慵懒地躺在明黄|色的床帐间的秦夕照,他整个人都像在发光。「我记得。」
秦夕照的手指缓缓沿著自己锁骨滑下去,停留在胸膛上。他轻笑道:「拿去吧,如今,我送给你了。」
赵构眼中的悲伤沈淀得越来越浓重。「不。」
秦夕照轻笑道:「皇上,你不要?你若不要,那我就要你的心,好吗?」
珠光映照在秦夕照面上,有如宝石。赵构的嘴唇,细致地摩著他的眉、眼、鼻梁、脸颊、耳垂、嘴唇。
「我的心,你早就拿到了。」也许,在今夜的月光下,烛光下,你的微笑,你的吻里,我真愿作今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放纵,让感情胜过理智。你若真要笑著刺穿我的心,我恐怕也会在你的笑容里沈醉,迷失,而忘了闪避那锋利的剑锋吧。直到血溅出来的那一刻,我恐怕才会惊觉,你杀了我。
秦夕照仰面享受著他的轻吻,慢慢展开了一个笑意。「不,我不要,我也要不起。」我不要,皇上,我要的,是你痛苦终生。
就这样,把你的心挖出来,太简单了,太容易了,我不要。伸出手臂拥紧赵构,笑道:「吻我吧,吻到我不能呼吸,便好。吻到我可以忘记一切,最好。」
我听到风动竹梢的声音,我听到雨打芭蕉的声音。透过挂起的明黄|色的帷幕,我看得到孤星冷冷,残月半天。
你爱我吗?爱我吗?我已经不懂什么是爱。
我甚至怀疑我是否会爱。算了,这些问题想起来太复杂,太头痛,我再不想了,永远也不想了。
秦夕照缓缓闭上了眼睛。
赵构紧拥著怀中的人。你在我怀里,便像一团冰冷的火焰。像燃烧的冰雪。像血红的月亮。像火烧云的光彩。
你又冷,又热,你冻得我颤抖,你灼伤了我的心。
从未有一次,你如此放纵地拥抱我。回应我的吻。你把你的灵魂丢了吗?现在的你,只想沈沦,只想忘却?只想要肉体的纠缠,却不想要灵魂的相拥?
我得不到,永远都是求不得。
我知你,懂你,了解你心底每一丝最轻微的脉动,包容你的任性,我得到的,只是你的身体,你唇边那个似真似幻的微笑。你的眼神却飘渺,飘渺到我所不能企及的地方。
我得不到,抓不住,永远,无法拥有。
我明知道结局会如何,为什么还束缚不了自己的心……我明知道我定然是在做不可挽回的事,却还想拥抱你……
如果真的可以没有灵魂,只有肉体的快感,那岂不也是一件好事?……这一刻,让我沈醉吧,沈醉,我即使知道是万劫不复,即使知道你永远不会爱我,我也固执地醉於你那迷迷茫茫的笑意里。
除了把怀中的你紧紧拥抱,除了那达到巅峰的快感之外,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当那一瞬间的极致快乐结束後,我的世界,又是无尽的冰雪。满室的富丽堂皇,看在我眼中,却更是无尽的凄凉。
我,又何尝不是扑火的飞蛾。
赵构半撑起身子,端详著秦夕照熟睡的容颜。
每次看你使心机时,我总会忘记,你还是个孩子啊,你多大了?二十三?二十四?你还太年轻了。
赵构伸出手指,轻触他的脸颊,他挺秀的鼻梁,温热的嘴唇,弧度优美的下巴。他在睡梦中也蹙著眉,像个孩子般无助。这时的他,看起来年轻得近乎稚气,让赵构有怜惜的感觉。
你回来了,然而却只是个躯壳。你怕,你怕得无所适从,你觉得没人要你,你的心空空荡荡,所以,你想找个依靠。
秦夕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睛很清澈,却看不出感情。「我讨厌那鸟叫的声音。」
赵构一愣,侧耳听去。
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杜鹃啼血,只愿归去。
秦夕照重覆道:「我不想听那鸟的声音。」
一旁侍候的李忠听了暗自摇头,御花园中杜鹃不下千只,难道一只只打下来不成?这甯王整日恍恍惚惚,弄得皇上也跟著他发疯,不过以这个要求为最。
赵构望著他,眼中的怜悯更重。却不知,是怜他,抑或怜自己。
我们都傻,真的都傻。枉我九五之尊,枉我诗酒风流,枉我武功盖世,我却终究,比不过你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秦夕照冷冷道:「你不是说什么都随我吗?那就给我把这御花园中所有的杜鹃,全杀了!」
赵构转过头,对李忠道:「明早我醒来之时,这御花园中,不能再有一只杜鹃。」
没有它们在这里唱不如归去,你是不是,就不会飞去了?
轩窗之外,水色窗纱上,映了满树梅花,疏影交错,暗香浮动。天上一轮寒月,倒映在莲池之中。
赵构手指在琴弦上虚拨,眼神似远似近,铮地一声,清悦的琴声脆响起来,让他陡然一惊。我是什么时候,拨响了琴弦,只听到清音一声,我却并不自知。
池水碧澄,清可见底。却满池莲枯藕败,偌大御花园虽是严冬,但依然花木扶疏,唯有这莲池,却是满池残了的荷叶,难不成,真要留著这些残荷,来听那淅沥雨声?有那风动竹梢,雨打芭蕉的声音,难道还不够么?
赵构伸手拿起案上那支凤血凝,忽听莲池边传来一阵箫声。
萧声悲切呜咽,却是他听惯了的那支慕颜曲。如今常听秦夕照吹,曲调也早巳烂熟於心,便将凤血凝凑在唇边,应相著他的萧声吹了起来。赵构凤血凝音色清亮,颇不似一般箫声,水龙吟却是呜咽沈郁,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那抹青影,就映在水波中,在风起的涟漪里,搅碎了那抹影子。一缕缕的卷曲的发丝,被风拂到他的脸颊上,拂到眼帘上。看不清他的眼睛。
忽然箫声一顿,秦夕照似乎听到赵构的箫声,那支通体碧绿的玉箫自他手中落了下去。幸好是落在了池边柔软的草坪上,才没把这稀世奇珍摔碎。
秦夕照睁大眼睛,茫然四顾,赵构停了箫声,却见秦夕照茫茫然地起了身,一步步地向水中走去。他的模样,就像是在梦境之中,虚空的梦中。而这个梦,恐怕就像是一个水泡,一戳就破的水泡。
就看他一步步行入水中,如同一步步走入梦境的深处。
雨丝落在衣上,发梢,整个人更似蒙胧,仿佛要消失在那雨丝织成的丝网之中。
嘴唇微微开启,虽然苍白无色,但丰润优美的形状却是让人有想亲吻的欲望。你,为何在这等时候,还是诱惑著我的心,还是一样的在摄我的魂。
我初次见你,虽为你丰神所惑,却看得清你眼底的欲望。
正因为有那欲望,你才不是仙人,是凡人。而且比一般的凡人,你眼中的热火燃烧得更炽烈。那时我便想,若是你眼中那股热火能熄灭,你的眼睛会是什么样子。
赵构淡淡一笑,笑容中有自嘲。我本以为我看不到,你这等人,宁死也不会放弃自己的骄傲和伪装。不过实是世事难料,夕照夕照,你如今,却让我看到了你最不欲人所知的一面。
就看你这般,一步步走入水的深处,你一身晶莹水珠,仿佛是水中走出的仙人。那一刻我宁可相信,你便是我的水畔洛神,你便是吸风饮露的姑射真人,你便是我那个长醉不醒的梦。
我是不是,就应该让你蜷缩於你的梦境中,也让我沈醉於自己的梦境里。
忘了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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