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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雀群-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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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却又都傻了眼了。这“家”咋是这模样儿?戈壁荒滩上一溜排列着十个当集体宿舍用的大地窖。男女分开。五个大地窖住男人。五个大地窖住女人。这怎么成呢?你想啊,这些年轻老兵绝大多数都是新婚燕尔,当初,多数人还没对象,纯粹是响应组织号召,为了来冈古拉落户,才匆匆忙忙回老家找的。当时部队只给了十五天假。一路急急忙忙赶回家,亲朋好友一起行动,好不容易相着亲,上公社登完记,差不多就到销假的日子了,又急急忙忙往部队赶,真可以说小两口连被窝还没捂热哩,又起程了。这一路上,天天守着自己的小媳妇,近看无法摸,远看不能闻,那火烧火燎的心情应该是可以理解的。他们就盼着到冈古拉,能有个属于自己的“窝”。再说白一点,这会儿,吃啥喝啥干啥,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就是想进自己的“窝”里,跟自己的小媳妇亲热一下。假如到了冈古拉,你还不能为他们创造这么一点条件,你要让他们安心在丫儿塔安心开荒,难。这还不是难不难的问题,也的确太不近人情了嘛。住宿的问题,高福海当时是交给韩起科去办理的。他完全没有想到做事一向踏实尽责的韩起科,这回怎么这么没头脑,便立即把韩起科叫来责问。韩起科还挺不服气,他觉得,就算是退伍军人,就算是新婚小夫妻,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也不可能立时三刻在大荒原上变出一百五十幢独门独户的家属院啊。这早晚呵气成霜的天气,连土块都没法打了。(这地方建房都用土块。)能赶时间挖出十个那么大的地窖,就算是不容易了。还想咋的?怎么也得熬过这一冬一春去,到明年播完种,苞谷苗显行了,间完苗,锄过头遍草,浇过头遍水,地里的活儿也轻闲一点了,再腾出劳力来替他们盖房,也不晚啊。

相执两怨望

在这段时间里,小两口实在熬不住了,想亲热了,上戈壁滩去干嘛。红柳窝、芨芨草丛、小干沟拐弯处……哪儿不能亲热?非得摆那个谱住单间呢?高福海却狠狠儿地批评了韩起科:“你懂啥嘛?再过两年,你可能比他们还起急哩。别再跟我这儿无理搅三分了,赶紧的,组织力量,把这没擦净的屎给我擦了。”韩起科不再争辩,立即下令用场内那辆惟一一辆解放牌卡车拉上一车基建队的人,赶到丫儿塔,连夜摸黑改建这刚挖成的十个大地窖。在每个大地窖里隔出十五个小间来。每个小间里再给垒上一个双人床。高福海还跟基建队带队去的副队长开玩笑道:“你可得给我把这些双人床都垒结实了。它们要经不住那一夜的折腾,摔了我这些兵娃子,造成我战前重大减员,我可轻饶不了你!”基建队副队长还真动了一番脑子,把床垒成实心炕那样式,把炕沿砌得高高的,中间再铺上厚厚一层麦草。估计,足够这些兵娃子跟他们的小媳妇折腾通宵的了。但没料想,摁下葫芦跷起瓢,这些年轻的老兵带着各自的小媳妇,按分配的“房号”,在黑黢黢的大地窖里,拉拉扯扯地进了属于自己的那个小隔间,迫不及待地放下布门帘子,扔掉行李卷儿,一把搂过媳妇,正要狠狠地亲上一口,又发现问题了——那小间与小间之间的隔断不是砖砌的,也不是板皮,而是用苇子杆儿编成,再匆匆糊了层麦秸泥隔成。而且这隔断也就一人来高。也就是说,超过这高度后,各“房间”仍然是连通的。这样的隔断,别说阻断说话声和必不可少的喘息声,连脱鞋穿衣呼吸放屁的声音都隔不断啊。那些老兵娃子当然不在乎,但他们那些媳妇可不行啊。她们才十八九岁二十刚出点头,家在农村,大都在这次出门前,连县城都没去过。过去家里来个陌生男人,她们都只有躲一边听大人说话的份儿,连正眼多看两眼的勇气都没有。这样的女孩,你让她们怎么可能在这种几乎等同于公共的环境里要求她们敞开了自己跟男人亲热?她们推推诿诿,如嚼涩果,千难万难,怎么也进入不了“规定”情境,让小伙子们心急如焚,沮丧万分。少数“蛮横”一点的,不顾一切,总算把要做的事勉强做成了,也是情趣全无,懊恼与愤恨共生。有少数的也想到了要去戈壁滩红柳窝或芨芨丛里“办事”。但这季节,在冈古拉,太阳一落山,就能冻掉耳朵壳儿,更别说这丫儿塔荒原了,风嗖嗖的,跟刀子一般,荒天野地里,怎么解得开衣扣啊!更让人恼火的是,这少数在第一天黑里总算办成事的兵娃子,到明天,还成了大家伙的“笑柄”了。

为什么?小两口子昨晚发出的每一点声音,包括每一点恳求、每一点挣扎、每一点厮打、每一点埋怨、每一点饮泣……都让“邻居们”听得一清二楚。大伙就拿这做笑料,从大清早说起,一直说到天黑,让这少数“勇敢者”,做惨了一天的尴尬人。到第二天收工,吃罢晚饭,这些强忍了一天的年轻的老兵,带着各自的小媳妇再走进自己的“小间”,整个地窖里居然呈现一片寂静。是啊,谁还敢吱声?有的老兵娃子只是默默地握住小媳妇的手,“相执两怨望”“相拥到永年”;有的干脆抱头往炕上一躺,翻过来,侧过去地,长吁短叹;有的不知道该干啥,在炕沿和隔墙之间余下的那点寸尺空间里,转过来转去,光喝凉水也压不住心头的火,因为……因为离天亮毕竟还有非常非常漫长的一个时间段……有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小媳妇,可能在老家当过几天大队妇女主任,有一点口才,也有一点抓“活思想”的经验,便凑到自己那口子身旁,低声劝道:“别这样。瞧你还是共产党员哩……”“共产党员咋了?共产党员又咋了?!”小伙子终于爆发,连件大衣都不披,硬起脖梗,吼叫了两声,就冲出小间去了。也许心情急躁了点,手脚也毛躁了点,竟然把自己家那个小间的苇子杆儿隔墙(如果也能把它称之为“墙”的话)带翻了一片。他那位妇女主任也终于忍不住了,大叫了一声:“至于吗?我又不是你租来的女人,一两天内跟你干不了那事儿,就把你急成那样?!你个狗日的,是个老骚驴呢,还是老骚羊?”大伙正不知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咋的一下把“共产党员”给扯上了,却又听那位妇女主任喊出如此坦露而又粗直的话,觉得好不痛快,跟着便哄堂大笑。但笑过之后,两天来堵在心口的那股子无名之火乘兴大增,有人带头叫了声:“走啊,找高场长去!”便呼呼拉拉涌出了一大帮人,随之又撞倒更大一片隔墙……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局面还没到失控的地步。因为,开荒队临时党支部在那两个现役护送军官的建议下,立即召开了支部扩大会。大家重温了离开部队前,部队首长的叮咛,也重温了自己在摘掉领章帽徽前的那一刻,面对军旗曾发出过的那一番铮铮誓言,集体向军旗敬最后一个军礼时心中翻滚的那股酸热和悲壮神圣……那天,高福海也参加了这个扩大会。但他一直没吱声,可能跟老寒腿疼又犯了,有点关系。另一方面,也确实,一种莫名的失落和失望,憋在他心里,让他难受得一时不想说什么。散会以后,他倒背起手,佝偻着腰,一瘸一瘸地,由韩起科陪着,去几个大地窖,默默地察看了一番,回来就把那个基建队副队长撤了,觉得他“坏了他的大事”,并要求基建队队长和指导员亲自带人去修复那些被毁了的苇子墙。“用寸板给我重做这隔墙。”“是光重做被毁底那点咧,还是整个儿底全都给换了呢?”

干部职工牺牲在这场清淤会战中

“多问的!当然是整个儿的都换。”“那……莫指望咧,整个场部都淘换不出恁些板子底咧!”基建队的这两位主官当然清楚目前冈古拉还存有多少寸板。原先库存的一点寸板(一寸厚,经过炕干处理的木板),全在今年夏天那场老龙口清淤战斗中用完了。当时突然暴发的山洪挟带大量泥沙,把老龙口几十米高的一排铁闸门全淤死了。假如不能清除这些淤泥,及时开启闸门泄洪,接踵而来的流量更大的洪水就可能把几十公里长的引水渠给冲零散了。这个损失就不是一两个冈古拉农场能承受得了的。当时有二十二个干部职工牺牲在这场清淤会战中。其中包括七个盲流“黑户”。事后高福海下令做棺材厚葬他们。而且要用三寸厚的板子来做棺材。场里没那么厚的板子,就把库存的那点寸板全拿去跟人换了。还倒贴几大车好话,欠下无数人情。朱副场长婉转地劝道:“人已经死了,咱们着重在精神上纪念他们就行了……”高福海说:“他们是替我死的。”朱副场长说:“有关当局早不许土葬了。”高福海说:“那也得看是咋死的。”朱副场长说:“可文件上并没有规定,咱们可视死法的不同而作不同处置……”高福海说:“他没规定,就听我的。”朱副场长还要劝。他不听了,一扭头,倒背起手,瘸呀瘸地就走了。

没有寸板,高福海把牙齿一咬,下令拆他的木板路!这决心应该说下得不容易。木板路是高福海的一块“心头肉”。跟五角星和黑雀是小分队的标志和符号一样,这可是整个冈古拉的标志性建筑。用时髦一点的话来说,就是冈古拉的象征,也是高福海的骄傲。高福海说,我在冈古拉干了这么些年,就给自己图了这么点享受,在自己家门前铺了这么条木板路。多年来,人们只要提起冈古拉,除了它的偏远、高寒、冷寂……他们往往就会想起这条用黑杨木板铺成的路。现在,既然高福海下了决心要拆,那就拆吧。

拆!

果然就拆了……

多次调查取证过程

得知高场长要拆场部的木板路来为大伙做房间隔断,退伍兵们还是十分感动的。

(当然,只拆用了一部分,保留了一部分。)从拆路、运料,到新的隔断建起,抓得再紧,总也得花五六天时间吧。在这段时间里,小伙子们和他们年轻的妻子们白天正常出工,晚上依然住大地窖,睡那用苇子杆儿隔断的小间,却再也没人发牢骚讲怪话。小夫妻们居然渐渐“适应”了环境,“学会”了在这毫无私密性可言的环境里“亲热”,“办事”,期待着有朝一日能住进独门独院的新房子去。

应该说,事态发展到这一地步,已经在自然地走向平静。那两位护送军官也打回电话来,请省军区的同志替他们订购机票,准备返京了。可惜,事情并没有到此就完结。订完票,他们找高场长去告别。高福海对他们说,这一段真辛苦二位了,今晚你们就别回丫儿塔了,我请二位吃点便饭,明天一早,我们一起上丫儿塔搞个活动。他俩也很高兴,说,搞活动好啊。

这些退伍老兵们也干了好几天活儿了,也该让他们休息休息,喘口气了。当晚,高福海在场部小食堂“宴请”。七个碟子八个碗,自不待细说。

第二天的活动是,带领全体退伍军人和他们的家属去冈古拉墓地祭奠。高福海的用意自然是十分明确的,他想告诉这些兵娃子,冈古拉现有的这一切,虽说还不尽如人意,那也是前人用生命换来的。一切都来之不易。他希望这些老兵娃子不要把个人眼前的一得一失看得太重。

说是墓地,既没围墙,也没大门,只有一条砂石路还算看得过去。墓地设在一片向阳的高坡地上,白晃晃的雪耀得人睁不开眼。大部分墓都不立碑。有碑的,多数字迹也早模糊不清了。墓地里长满了多半人高的狗尾巴草,芨芨和野荆芥,还有一人多高的铃铛刺。坟堆上长的是青蒿,这会儿早已枯黄。高福海坚持说,这儿的每一座坟墓,都埋着一个摄人心魄的“故事”。那天,他让小分队的队员给这些老兵娃子当“讲解员”,讲述那些故事。每个队员均摊下来,能分到四五个、五六个老兵娃子,加上家属,约有十个左右的听众。赵光和范东被韩起科派出去办别的事了,剩三十名左右的老兵娃子和家属,就由韩起科给讲解。但韩起科这狗屁孩子口才不怎么的,本来能说十分钟的话,到他嘴里,往往三五句就完事儿。高福海在一旁听得实在耐不住了,便上前,让他“靠边站”,亲自给讲了起来。事情恰恰就发生在老人家亲自讲解的过程中。事后据当时在现场的人说,高场长讲了还不到十分钟,有个老兵娃子在底下小声嘀咕:“嗨,建农场就算有多了不得,也不能搞死这么些人……”高福海一听,立马就火了。当场追查。但后来也有人说,当时压根儿就没人说那话,完全是高场长耳背,情绪又有点激动,把现场杂七杂八的声音,比如风声、跺脚声、咳嗽声、哄娃娃声,或野獾噬咬树根发出的悉嗦声,野兔乱蹦乱窜的声音……听成了这嘀咕声,闹了一场天大的误会。还有人说,当时的确有人在底下小声嘀咕了,但话不是那么说的,没说“搞”死,只说也不能“死”那么多人。这份证词当然很要害,因为有没有一个“搞”字,这话的性质和分量就太不一样了。还有人则断定,这件事完全是一个阴谋,是高福海和韩起科串通一气,事先精心设的一个套儿,挖的一个坑,目的就是要藉此机会,收拾一下这些初来乍到、心高气傲,看啥都不顺眼、吃啥都不可口的老兵娃子,让他们学老实了。在后来多次调查取证过程中,韩起科一直作证,说他当时在场,他听到那个兵娃子确确实实说了这个“搞”字。我后来问他,你到底听到了没有?他说:“你啥意思么?那个兵娃子要没说,高场长会这么去讹他?”

我说:“我问你听到没有?”他说:“我没听到,能跟调查组那么说吗?”“别跟我妈啊爸的玩这套文字游戏,正面地回答我,你到底听到没有?”“嘿……”“你嘿什么嘿嘛!”“嘿……嘿……你想让我干啥?组织人反对高场长?你觉得冈古拉这会儿还不够乱糊的?!”

“可你想过没有?你这么作证,那个兵娃子就得担着一份恶毒攻击农场党委主要领导的罪名。”“……”他不作声了。“你到底听到没有么?”我继续追问。“……”他还是不作声,只是怔怔地看着我,过了好大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你真够烦人的!”转过身就走了。

但当时高福海的确气炸了,拨开众人,照直走到他认定的那个兵娃子面前,用马鞭指着那小伙子的鼻子尖儿,说:“你再吭气给我说一遍,谁搞死了这些同志?”那个老兵娃子一下子脸色刷白,大气不出,二气不喘地,只是呆呆地看着高福海,完全吓傻了。

“说!”

“……”不吭气。

“说!”

“……”仍然不吭气。

“说呀!”

“……”还是个不吭气。

这样,居然僵持了好几分钟。一个退伍军官挤过来打圆场:“高场长您先别上火。我在边上待着哩。我可以跟您保证,他没这么说。他也不会这么说……他凭什么要这么说呀……”

“你保证?”高福海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问。

“保证。绝对保证。”那位退伍军官上前一步,打了个立正,挺起胸,说道。

控制住那正在失控的事态

这时,高福海转过脸,略略地瞟了韩起科一眼。(这个细节,后来也在许多人嘴里广为流传。他们认为,这一瞟,意味着,他俩事先有约定,也就是说,这时候高福海暗示韩起科,你该站出来说话了。但也被一些人坚决否定。他们说,不止一个在场的人可以证明,韩起科当时虽然站出来说话了,但是,高场长没有向韩起科发过任何“暗示”。韩起科也绝对不是在接受了场长的暗示后,才站出来作证的。)韩起科往前走了两三步,走出人群,走到圈子中央,作证道:“我听到了。他说了。”

“我说啥了?说啥了?你说我说啥了?”那个兵娃子这一下子完全顶不住了,一下就毛了,炸了,脸盘胀紫,猛地上前一把揪住韩起科的领口,连声逼问。

“干啥干啥?你还想干啥?”高福海连声喝斥。这时,小分队的人已经闻声赶到,冲进人群,三个架一个地,把那个兵娃子从韩起科身边架开。而其他那些老兵娃子也沉不住气了,上前想拽回自己的战友,纷纷吼叫:“别动手嘛。有话好好说嘛。”现场的气氛一下像开弓的箭,紧张到了极度。还是韩起科做了个手势,让小分队的人松开手,放了那个兵娃子。几乎同一时间,北京来的那两位护送干部也立即上前拦住吼得最响、冲在最前边的那几个老兵,不让他们接近小分队的人。

“我知道你们对我有意见,我没准备高楼大厦来接待各位。”高福海说道。

“我们压根儿就没打算来住高楼大厦。”“想住高楼大厦,就不上这达来了……”有的老兵仍在委屈地嘟哝。

高福海却眼圈红润起来,他竖起眉毛,把宽大的手掌向墓地深处一伸,大声责问道:“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们会这样看待这些牺牲了的老同志,还认为是我搞死了他们……”

“我没这么说!”那个老兵娃子急得都快要哭了,赶紧叫了一声。他知道,这会儿再不说话,更不行了。

“你还有点组织纪律性没有?听高场长说!”护送干部也急了,大声打断他的话。比较有经验的他们似乎已经预感到一些什么,所以拼命设法,以控制住那正在失控的事态。

高福海淡淡地苦笑了一下,并且,很快地,那笑纹便从他冷峻的唇边消失,{奇书手机电子书网}转身示意开荒队队长(也是一位退伍军官):“把其他同志带回。至于你们……(他指指围站在自己跟前的这二三十位老兵和他们的家属)留在这儿,帮助这个小伙子一起回忆,刚才是否说过这样的话。啥时候回忆起来了,啥时候通知我一声。”说着,倒背起手走了;并把小分队留了下来,“看守”这二三十人。事后,许多老兵一说起高福海当场做的这决定,就特别不能平静。“您是老同志,老资格,又是我们的上级领导,您觉得我们做错了什么,怎么怎么罚,我们都可以接受。您让一帮小屁娃娃像看劳改犯似的看着我们,这算啥?”但即便这样,他们当时还是忍了。毕竟是老兵嘛。当时是下午三点二十三分左右。一直在雪地里站到六点,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气温急速地下降到零下。而下午出来参加活动时,这些老兵和他们年轻的妻子都没有穿大衣,在雪窝窝里,一动不动地站了几小时后,又让荒原上的寒风连续吹了这么几个小时,的确已经有点受不了。其中还有两位退伍军官的妻子,急着要回去给孩子喂奶,奶胀得也不行了,自行流出的奶水已经把内衣都溻透了。

作为当事人的那个老兵娃子上前对韩起科说:“高场长认定犯错误的是我,跟同志们无关。

我留在这儿继续‘回忆’,让同志们回去。“

韩起科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不作声。

那老兵冲过去吼道:“她们还有奶娃要喂哩!”

韩起科依然不作声。他觉得没必要再跟他扯啥。高场长临走时,已经把要说的要规定的,全说清楚了,也规定妥了。回忆不清那句球话,就是不许走。谁也不许走。在执行高福海的决定方面,韩起科从来是十分坚决的。否则,还要小分队干啥?还要他这个队长干啥?!

那老兵终于受不了了,冲过去,一把揪住韩起科的领口,骂道:“你这小屁娃娃还有点人性没有?”

韩起科一把反捏住老兵的手腕,平静地问:“你说谁没人性?”

没人敢招惹的狗屁“小分队”

“说谁?说你呐!”老兵挣了一下。一直到此刻,他和其他那些老兵都还没把眼前这个个头不高、年纪不大、肤色也不算太黑、长得也还算清秀的“小屁娃娃”当一回事。但他们却不知道,此时此刻,他们“犯”了一个巨大的几乎是无法挽回的“错误”:你怎么骂韩起科都行,不经高福海许可,他一般是不会跟你翻脸的。因为,高福海临走时吩咐下的,只是“看住”这批老兵,让他们反省。高场长没说你可以对老兵们采取别的措施,韩起科就绝对不会胡来。这一点,也是小分队的伙伴们特别佩服他的一个地方。就是说,在任何时候,他都能控制住自己。这对于一个只有十六七岁、又完全在戈壁滩上长大的“狗屁娃娃”来说,这阶段正是野性最足的时候,他能做到这一点,凿实也是难得。但有一条,你说啥也别说他“不是人”,别说他“不通人性”。他最忌讳这话,也是他最不能忍受的。还有一句话也是他不能忍受的,那就是:“你呀,你就不是你爹妈操的!”这两句话都触到他内心最不能碰的伤口,一个一直在流血的伤口。韩起科当然早就知道别人是在怎么议论他的。他并不在乎什么喝“狼奶”之类的屁话,他甚至暗自庆幸自己从小能在高场长身边长大。关于“狼奶”“母狼呵护”“第十七棵黑杨树下捡回来”之类的说法,他从来没当面去询问过高场长,(其实这么做,很容易。他就是不去问。)他觉得这纯粹是“无稽之谈”,或是“天方夜谭”,没必要把它真当一回事地去打扰高场长。但十几年来,他始终没法回避的一件事是,至今高场长一直没跟他说过他亲爹娘的事。他至今不知道谁是自己的亲生爹娘。也不知道,自己这个“韩”姓,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极度的自尊,加上极度的隐性自卑,让他一直在躲避着这个肯定无法躲避的“致命伤口”……因此,种种说法中,他绝对不能忍受的一种说法就是,他韩起科压根儿就“没有爹妈”,他韩起科压根儿就“不是个人”。一旦谁要触碰了他这“伤口”,不管你有意还是无意,是好意还是恶意,那你就只好自认倒霉吧……所有这一切,那个老兵当然是不知情。那一刻,他只觉得那个“小屁娃娃”的手越来越用力,眼睛越瞪越大,嘴唇越抿越紧,脸色越来越苍白,(还有人传说,老兵这时还看到韩起科的眼睛里突然跟狼似的放射出两道绿光。这肯定是在说屁话了。)没等他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人居然已经凌空而起了,紧接着,便重重地摔倒在了雪地上。

你打我?老兵一下炸了,一骨碌翻身跳起,忙不迭地抹去脸上嘴上的雪粒儿,一面按部队教练的对打规程,拉开拳脚架势,一面急赤白脸地大喊:“你打人?你打人?”其他那些老兵也一起冲了上来。一开始他们还挺高兴,因为他们都懂得,只要不是自己开的“第一枪”,动的“第一拳”,只要是后发制人,往后怎么打都是有理的。再说,现在也不存在“军民关系”的问题,正好借此机会,教训教训这个在冈古拉简直是没人敢招惹的狗屁“小分队”。

但三四个四五个老兵冲上前去,几乎都遇到了同样的困惑:瞧着韩起科这狗屁娃娃都没怎么挪窝,也没怎么伸胳膊动腿,自己怎么就噼里啪啦地,跟散了架的篱笆墙似的,倒一片啊。

一轮下来,呼哧呼哧直喘,瞪瞪眼,想定了,再想要往上扑第二轮,不成了,因为这时小分队的人全都拉开了架势,围了上来,而且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起又是从哪儿抄上手的,反正这时刻他们人人手中都已经攥着根不长也不短,不粗也不细的柴禾棍了。但最“恐怖”的还是……(下面所讲的,又是“民间传说”了。我姑妄讲之,你们各位姑妄听之就行了。

)韩起科突然冲到对面不远的那个高包上,向着空旷的大荒原,仰起脖子长长地吼叫了一声,不一会儿,傍晚那青紫色的天空深处便响起多次母狼的嗥叫声来回应他。又过了不一会儿,远远近近便出现了一大群饱经沧桑、毛色灰暗、步履矫健而又稳当有力的母狼,四处闪起一片发着绿光的眼珠子,突破黑幕的遮蔽,向这儿急速地包抄过来……多年来,冈古拉的人一直是这么言传的,而且他们从来也没怀疑过自己这种言传的真实性。

他们说:当年在黑杨树下曾经呵护过韩起科的那群母狼,一直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这个“孩子”。她们是不会允应谁来伤害自己的这个“孩子”的。任何时候,只要韩起科发出求助,离得再远,它们也会跑来保护他的。

信耶?不信耶?你当然可以自由选择。但是,韩起科这狗屁孩子只穿一件那么薄的旧灰呢大衣,里头顶多也就穿件旧衬衣,一件旧毛线背心,连个手套皮帽都不用,也没见他使过什么围脖,整天还敞着胸怀,就能在冈古拉零下二三十摄氏度的冬日里撒欢儿,你说,他是谁的孩子,他是喝什么奶长大的?

当时,老兵们既不敢走,又不敢留,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能让他们的家属先回大地窖去。因为她们中的许多人,实在冻得已经受不了了。据说就连这点要求,当时也没得到韩起科的同意。就这样,双方一直僵持到后半夜,一直到那个老兵娃子不得不“承认”自己说了这个“搞”字,承认自己“恶意攻击了农场党委的主要领导”,韩起科才把他们放了。据说,一回去,半数以上的家属都病倒了,这场高烧持续折磨了她们整整一个星期。第二天一早,高福海又派韩起科和小分队的人来,把那个老兵娃子带走了,说是要进一步“审查”他的这些“政治性言论”。实际上对这个老兵毅然决然地采取了“隔离审查”的措施。这一下子,事情就白热化了。所有老兵和他们的家属都拒绝上工,要求立即“释放”他们的战友,并强烈要求上头派人来调查处理此事。(包括小分队队长韩起科“带头打人”一事。)他们要求高福海派车送他们的代表去省城汇报。高福海当然不会同意。他们要求使用场部的外线电话,直接给部队的首长汇报,高福海更不同意了。逼得他们没办法,于是,发生了所谓“冲击场部”和“冲击高场长办公室”的特大事件……事件发生的当天晚上,高福海就把他们转移走了。转移到哪儿,谁也不知道。即便在小分队里,似乎也只有韩起科自己知道。

断定他们在搞“恶意攻击”

“那各位为什么一开始要说‘冈古拉其实根本就没发生什么退伍军人事件’,还说‘这一切都是高福海自己制造出来的’?”听他们讲完,我这么问道。

“我们说莫发生啥事件呢,那意思嘛是说过程中莫出啥特别了不得底事。比如说,莫死人嘛,也莫流血嘛,更莫发生啥人员失踪之类底事嘛。假如高场长不故意往外声张,这事儿不也就像以往许多类似的事一样,蔫不唧悄没声地就这么过去了……”两位股长中的一位解释道。

“那……我就更搞不明白了,高场长他干吗要故意往外声张这事儿?这不是跟他自个儿过不去?!他干吗呢?”我问。

“这也正是我们几个发着愁底事咧。”李副场长叹道。

“高场长他……他……看起来的确有些不正常了咧。”另一位股长压低了声音,神色还多少有些紧张地说道。

“不正常?啥不正常?”我赶紧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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