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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木-司马-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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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任安书》节选——
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用,而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是也。虽罢驽,亦尝侧闻长者遗风矣。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抑郁而无谁语。谚曰:“谁为为之?孰令听之?”盖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何则?士为知己用,女为悦己容。若仆大质已亏缺,虽材怀随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耳。
…………
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鬄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支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传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节不可不厉也。猛虎处深山,百兽震恐,及其在阱槛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入,削木为吏议不对,定计于鲜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箠,幽于圜墙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枪地,视徒隶则心惕息。
…………
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戮笑,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身直为闺之臣,宁得自引深藏于岩穴邪!故且从俗浮湛,与时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之以推贤进士,无乃与仆之私指谬乎。今虽欲自雕瑑,曼辞以自解,无益,于俗不信,只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书不能尽意,故略陈固陋。
少卿足下:
前不久承蒙您给我写信,教导我要谨慎地接人待物,以推举贤能、引荐人才为己任,情意、态度十分恳切诚挚,但抱怨我没有遵从您的意见去推荐贤才,而去附和俗人的见解。其实,我并非敢这样做。我虽然平庸无能,但也曾听到过德高才俊的前辈遗留下来的风尚。只是我自认为身体已遭受摧残,又处于污浊的环境之中,每有行动便受到指责,想对事情有所增益,结果反而自己遭到损害,因此我独自忧闷而不能向人诉说。俗话说:“为谁去做,教谁来听?”钟子期死了,伯牙便一辈子不再弹琴。这是为什么呢?贤士乐于被了解自己的人所用,女子为喜爱自己的人而打扮。象我这样的人,身躯已经亏残,虽然才能象随侯珠、和氏璧那样稀有,品行象许由、伯夷那样高尚,终究不能用这些来引以为荣,恰好会引人耻笑而自取污辱。
古时候身虽富贵而名字磨灭不传的人,多得数不清,只有那些卓异而不平常的人才著称于世。
西伯姬昌披拘禁而演绎《周易》;孔子受困厄而作《春秋》;屈原被放逐,才写了《离骚》;左丘明失去视力,才有《国语》;孙膑被截去膝盖骨,《兵法》才撰写出来;吕不韦被贬谪蜀地,后世才流传着《吕氏春秋》;韩非被囚禁在秦国,写出《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都是一些圣贤发愤而写作的。就象左丘明没有了视力,孙膑断了双脚,终于不能被人重用,便退而著书立说来抒发他们的怨愤,想留下没有实行的文章来表露自己的本心。
我私下里也自不量力,近来用我那不高明的文辞,收集天下散失的历史传闻,粗略地考订其事实,综述其事实的本末,推究其成败盛衰的道理,上自黄帝,下至于当今,写成表十篇,本纪十二篇,书八篇,世家三十篇,列传七十篇,一共一百三十篇,也是想探求天道与人事之间的关系,贯通古往今来变化的脉络,成为一家之言。刚开始草创还没有完毕,恰恰遭遇到这场灾祸,我痛惜这部书不能完成,因此便接受了最残酷的刑罚而不敢有怒色。我现在真正的写完了这部书,打算把它藏进名山,传给可传的人,再让它流传进都市之中,那么,我便抵偿了以前所受的侮辱,即便是让我千次万次地被杀戮,又有什么后悔的呢!但是,这些只能向有见识的人诉说,却很难向世俗之人讲清楚啊!
人虽然总有一死,但在我心里,价值是不一样的。
再说,戴罪的处境是很不容易安生的,地位卑贱的人,往往被人诽谤和议论。我因为多嘴说了几句话而遭遇这场大祸,又被乡里之人、朋友羞辱和嘲笑,污辱了祖宗,又有什么面目再到父母的坟墓上去祭扫呢?即使是到百代之后,这污垢和耻辱会更加深重啊!
每日,我腹中肠子痛如刀绞,坐在家中,精神恍恍忽忽,好象丢失了什么,却不知从何寻起;出门则不知道往哪儿走。每当想到这件耻辱的事,冷汗没有不从脊背上冒出来而沾湿衣襟的。我已经成了宦官,怎么能够自己引退,深探地隐居在山林岩穴呢?所以只得随俗浮沉,跟着形势上下,以表现我狂放和迷惑不明。如今少卿竟教导我要推贤进士,这不是与我个人的旨趣相违背吗?
现在我虽然想自我彫饰一番,用美好的言辞来为自己开脱,这也没有好处,因为世俗之人是不会相信的,只会使我自讨侮辱啊。简单地说,人要到死后的日子,然后是非才能够论定。书信是不能完全表达心意的,因而只是略为陈述我愚执、浅陋的意见罢了。再次向您致敬。
——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
天汉二年(前99年),李陵出征匈奴已一年,冬日被围,矢尽粮绝,终投降匈奴。
消息传到长安的时候,长安城正下着百年来最大的一场雪,雪再不是寂静无声的下,而是割着人的脸划过去,大街小巷再也听不见人的声音,马匹偶尔喷着响鼻能蒸腾起一丝热气,此外的长安城是冰冷的,她就像沉睡了一样,抹去人存在的痕迹,闹市尽成虚域,太冷了。
消息传到长安的时候,天才蒙蒙亮,西汉王室设立掌管文史星卜的太史令以来,最年轻和博学的他在星象簿上记载下“心宿、河鼓结成一线,星陨如雨,灾将至”,那将是什么灾祸呢?他忧心却断不出,整晚未合眼他眼睛有些疼痛,但一看更漏就要空,立刻整饬好衣装,再过一刻,上朝时间就到。
这是他从巴蜀回长安以来的第一个早朝,毕竟有些忐忑,四年前,他曾坦然许诺一年即返,也曾一口就饮下滴入鲜血象征誓言的烈酒,曾在长安城外第一个驿亭被那人抱上恩赐的燕赤宝马,也曾回首凝望默默祷告——却是“愿今生,再不相见。”
阔别四年,不知旧人安好?
并不真心想知道。
室外的空气不能深吸,直直可刺入肺,他抚了抚新生的胡须,沉静而自由地张开双臂,向白茫茫的天空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今日朝上,一如往日。大多都不识得,尤其位次较上的那排青年人物,想必就是“州刺史”,在巴蜀时就从友人书信中得知圣上为了扩充监察制,三年前新建起“州刺史”制度,这一个司隶校尉和十三个州刺史,万万小看不得,连各郡国藩主都得听其号令,想起友人信中流露的提防恐慌之意,怕是在担心这监察会渗透到朝中每人无孔不入地步,读罢信他心里默默宽慰,没有被废的王侯既只是“衣租食税”,地方豪强的行为也应该受到严密的监督,从秦始皇开始建立起来的中央集权,到当今生圣上这时候才算巩固了,这才是明君所为。
“上朝——”
太监尖利而拖长的声音,每次听到,都好象握住心一样,可能这意味着他即将亲眼见到将会名垂千古的人物,伟大而不朽的男人。
汉武帝。刘彻。
龙袍明黄,冠带履无一不庄严,石青色的领、袖金缘相滚,九条金龙,五色云彩,八宝立水——四年没看到这样盛况,四年没有和众人一齐跪拜,当呼喊出“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时候,当低下头老老实实磕到地砖来叩拜的时候,才像被震醒一样想起来——刚才我看到的不止是华贵的龙服,还有一位主宰世间所有生灵的皇帝。英姿依旧啊,气魄直吞山河,几乎不能壮起胆拿眼睛好好看眼他,“万岁万岁”……一统山河、万世升平到底是什么?盛极初衰,终归无永恒的太平盛世。
他与李陵不熟,但记得那是个有为的青年,李广将军的孙子,一门忠烈的后代,“汉家李将军,三代将门子。结发有奇策; 少年成壮士。长驱塞上儿;
深入单于垒。”所以,当原本安静站在朝堂末席打着瞌睡的他,猛然听到朝廷上的文武百官都在一个接着一个在说“李陵”、“李陵”的时候,他还在想那个孩子做出了什么不好的事?三十年的人生了,他知道只有逮到别人不好的事才能激起那么多人的义愤填膺。
但那个孩子,确实是个英雄啊!
“投降可耻!”“陛下重惩!”“辱我国体!”“奸臣佞子!”
年轻的太史令离伟大的皇帝陛下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所以他看不到皇帝无声后的表情,看不清他是怒是喜,皇帝一直沉默着,是太生气了,以至在纵容百官们的激动和仇恨,皇帝用沉默掌控这一切——他并不知道,他现在唯一在想的就是,这些人都在说什么啊?你们知道打仗是多么危险的事吗?虽然我只是个没上过战场没多少本事的文官,但那只是个年轻人,只是个一心一意报效国家的好将军,怎是奸佞!李陵他不可能背叛朝廷。
——“司马迁,你怎么想?”——
怎么想?
谁啊?司马迁?这是谁啊?
百官顺着陛下的视线,去看让陛下征求一样问“你怎么想”的人物——隐约在多年前打过交道,司马谈的儿子吧,不多话的文官,朗目短须,双眉入鬓,他和多年前一样气宇轩昂。
司马迁也愣着,看上去有些发木,但众人猜度并没造成他的慌张失态,圣上的钦点对他而言,突然而怪异;夜间占卜的星象在眼前掠过,这祸事该不是指向自己?
皇帝在等,皇帝冷静、沉默地在等,从来不需要沉默、总冷静操控别人生死的皇帝在等他,回答。
皇帝的声音很遥远,也很陌生了,司马迁甚至没细想皇帝干嘛要问小小的他呢?他张嘴就回答了,于这威仪鼎盛的大殿之上,于这些落井下石的文武百官里,于这将以雄才大略和暴虐征战记入中国历史长河的君主前,于这天汉二年把长安城里笼罩在一片死寂无声的茫茫大雪之中,他竟然很清楚很响亮就直说了:
——“李陵转战千里,矢尽道穷,古代名将也不过如此。他虽投降,尚属情有可原。臣以为只要他不死,他还是会效忠汉朝的。”——
这是一个令他后悔终生但又不得不说的回答。人生可悲处,就是不得不为,或为救知己,或为除异己,但他与李陵不熟,他仅他把想的都说了。
满朝喧哗,默默喧哗,闪躲的不安的恐惧的憎恨的视线都刺向他!司马迁,好你个司马迁。
要是皇帝听信他,那——
“臣身为二师将军,一心效忠陛下,臣早于数月前就发兵援救汗山,只恨那李陵与匈奴勾结设下埋伏断我两路,李陵被俘时,臣仅于他相隔一百余里,臣——臣几乎不能再面见陛下了啊!陛下万不能相信乱臣贼子陷害之词!他分明与李陵有故交才陷害微臣!”那远远一头,李广利突然跪下不停重重磕头。
司马迁摇头,谁是乱臣谁是忠臣,一眼分晓。
——“陛下,李陵本该在被敌人俘虏前,就该自裁殉国,却惹得现今这等祸事。”——
不慌不忙,老神在在,最得皇帝信任的中书令陈泰首次表现出立场,他是站在李广利这边的,是站在李广利的亲姐姐李夫人这边的。
没有人站在司马迁这边,没有人认为他是对的,他怎生荒唐一心与潮流相悖,遍注定要被潮流吞噬。
司马迁竟还敢说:“难道当军人的都该死,最末只能用‘死节’来证明自己有多麽爱国吗?当初管仲若和召忽一样,陪著公子纠一起死,哪会有齐桓公的春秋霸业?”陈泰怎生老辣厉害,此时却也冷冷一笑,不理会这小官胡言,另一方面,他也在揣测当今皇帝素来难料的心思,既然指名这太史令回答,却又为何一言不发?有些冷汗潸然,他在担心此中有什么名堂,甚至可能是皇帝故意所为。最后的决定者,只有一个皇帝,他能把错裁定为对,天底下惟有他行。
“士为知己者死,司马迁,你是怕了?”
汉武帝金口玉言,似震怒、似忍怒,更似给底下不知死活人一条活路。皇帝的声音是再冷静安定不过的,每一步都深思熟虑,绝不会和无知者一样直言不讳。
似乎是嫌还不够惊世,那个卑微的无知者胆敢与皇帝的宠妃、皇帝的宠臣、甚至与皇帝本人作对!当司马迁继续无知地说:“臣身为史官,臣不怕得罪权贵,对臣最重要的是凡事秉公而论”时,他已经给了皇帝一个最好的借口。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又怎可能知道?四年前,他就已经犯下欺君之罪,到该偿命的时候了。
汉武帝震怒,当朝命令: “司马迁,你还是背叛了朕,朕——赐你死。”
死,也可以拿来赐吗?背叛,从何而来?刘彻,你赐我死?我没有违背我的良心,这就该死吗?
太史令司马迁口中嗫嚅,神色惊愕全然不信,直到侍卫将他拿下拖走才有所醒悟,才想起来举起一指,直直刺向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圣明陛下,悲愤大喊:
“你、你——昏君!”
立刻被掌嘴到吐血,立刻被狗一样拖走。一切都完了,糊里糊涂就这样完了吗?什么都没做,竟就这样完了吗?
心宿、河鼓结成一线,星陨如雨,灾将至。灾将至。
附注:对他有兴趣,不得不写,偶像大人!我对不起你,你就让我糟蹋吧,求求你,我不会委屈你不会虐你的~~还有感谢好友鼓噪起我同人女的勇气,她说起名叫《春秋繁露》,说在董仲舒时是春秋,后来就演变为书的意思了,但我说我也BL又不是写历史,这名字太有压力了吧,把她踢走,于是,平乏地用了这个标题,好象我能想到的就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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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昏君昏君昏君——杜周开始还掌他嘴,每说一次昏君就掌一次,该砍头的大不敬只有掌嘴带过,算太轻了!掌到最后连这天下闻名的酷吏都嫌下手时溅出血花了袍子,索性由他胡说去,这将死之人——
在狱中,干草裹身,严寒侵体,这死突然就那么接近了,肉体和精神努力撑起来爬啊爬,却是越爬越向那孤零零的悬崖顶上去!说真话突然就成了罪。这一切都好象是个噩梦是个陷阱是个荒唐,怎么就把自己俘住了呢?就这么屈服吗?承认自己通敌卖国的可耻罪行吗?一遍遍挨打一晚晚挨冻痛到满嘴血花冷到手脚冻伤就可以认罪了吗?“你不认就行了吗?这是皇上亲判的死罪,你死罪难逃!”就算是他判的又怎样?自己是无罪的,没有背叛国家没有陷害忠良没有说出那人想听的话而已!忠言逆耳,没好下场就没好下场,他已是存心害他。
回想朝堂一切,终于悟出来什么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四年前,四年前,他粗心地把自己逼进了不忠不义的死地,他粗心地低估了那人的高高在上,他粗心地在吐出那口烈酒后反被灌了整壶,他怎么不明白做一个君主的玩具就不能拿自己脑袋开玩笑?他怎么想得起来用那不中用的缓兵之计!什么一年即回,他是看准那人不到一年就把他忘记干净才轻易许下什么一年。
但忘是忘了,看到的时候,还是恼怒了。
刘彻,当然认得,除了君主,还有另一层违背伦常的意义。
人生,除了相爱,应该还有更值得追求的东西,更不同寻常、更永恒、更有意义的,他已经找到这种东西,必须在有生之年完成,这是心愿,更是理想。
汉武帝,除了史书上的墨迹,对自己而言,这个人,并不比其他东西更特殊一些。
四年前,他还年轻。圣上再赴泰山祭祖,那个夏天,长安城的风刮得和煦,缺少主人的王宫更寂寞,除了整理和考证史料,他最大的娱乐就是在夏天的长安街上逛一狂,看八街九陌上杨柳树垂下绿髫,红衣小娃娃吹着兜兜转的风车,大宛的名马高高扬起黑蹄子,烤肉的香气弥漫进人心里,任一个名工巧匠画下来都委屈这生动画面,千百年后的人们再也无法见到今天的画面。东西九市一天是怎么也走不完的,多半出门的时候,看看天色尚早,最先逛的还是酒市,男人总不能去挤姑娘买衣服的绣坊,酒市里总是人山人海,两耳的青铜器里粮食酿出的翠绿新酒,能醉死人——这个时候,这个地方,碰到的同僚多半失意,不能跟随圣上祭祀祖先,这对选不上的人来说是多大的失意,就像后宫选妃子也要被涮下一批平庸;偶而能碰上几个认识的想好好喝杯,也是酒入愁肠愁更愁,仕途的不顺让酒味都不甘醇。
绿色的新酒,这么香,这么醉,不比泰山顶上呼呼风声温顺绵长得多,怎么就不能好好放下心中事好好为它尽兴一回?
“我昨日打猎捕获了三只狐狸,又得到了箭矢,子长,你帮我卜卜,这是吉是凶?”
他的对面,坐着清秀俊朗的少年郎,微微带点狡猾精明的眼神有点神似他同父异母的大哥,不会“过”到让人心生警惕,反而显得超脱这个年龄的可爱翩翩,这个霍光是什么时候缠上自己?从那次喝到烂醉如泥称兄道地后,还是警告他“三日出门恐见血光”他却罔顾不听果真摔伤见血后?总之,是被缠上了。
司马迁推掉霍光敬的酒,夹起盐水花生咀嚼得仔细,霍光乐了,一拍桌子大喊:“伙计,再给本郎官来上十坛好酒,十盘花生!”司马迁看眼这猖狂小儿,弱冠礼也才行过吧,怎么眉尖还是耸动着满满轻狂得意?看他若有一点霍去病霍将军神采飞扬,也不至于跟喝酒打发消遣,等酒都上来了,满满积聚了一桌一地,霍光仍旧乐呵呵给自己倒起大碗酒来,倒不乏赤诚憨厚,司马迁再不苟言笑也就有点被他逗乐。
——“打猎时捕获许多只狐狸,又得到了象征美德的黄色箭矢,保持这种品德,坚守自己的职责而持之以恒,那将会是非常吉祥的。”——
筷子夹住个花生,随手抛得高高,再脖子一仰,“吧嗒”进嘴,司马迁吧嘎吧嘎嚼着最佳下酒小菜露出安详快乐的神色,霍光也露出松了一大口气的神色:“他日我定富贵,子长你看着!”
好自信,这自信历来扎着太多老臣的眼,霍氏一门几乎是皇帝陛下最宠信的光耀门庭,而这个与霍将军有七分相似的骄傲少年,他日,将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吗?一旦不够小心谨慎,皇帝的心意可不好猜度。
“霍光,我用整个长安城换你一双明目,你可愿意?”将面前花生一扫而空,司马迁露出悠闲神色,远远看桥下,人影一一滤过才在水中分外涤清。
“当然——不愿。”
“我用整个国家的帝位换你一条生命,你可愿意?”
“整个国家?”狡猾和精明立时从酒醉中情醒了,几乎带上天生政治家的敏觉,霍光带点冷意扫过司马迁,霍光首先表现的是自己的忠诚:“当然不愿。”
“命都没了,怎么享受荣华富贵?”司马迁悠闲依旧,青青袍袖搭在阑干,长长挺眉挺拔入鬓,他的阅历超乎年龄,他的表现像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尽管他这个太史令,只能做做记录天文历法这等在官宦眼中的区区小事,这面对面的冷意并没让他难堪或紧张半分,饮下一口绿酒,他告诫这少年:“一举一动,都有规矩,不合于礼法,就等于给人痛脚可抓。”
霍光哦了一声,继续笑开怀继续喝酒,似懂非懂的样子毫无疑问,但司马迁知道他懂了,从他不复嚣张更多难堪的眼神里知道他懂了,他甚至懂得自己在无意间得罪了一个日后的显贵,史官的悲哀,“不得不说”的悲哀,即使并没暗嘲霍氏得宠于帝王的喧嚣谣言,而只是纯粹好意,但书生意气终归无一可取,司马迁举起酒杯,一扬手倒入河中,霍光回过神问他怎么了?
他已站起,青袍子和桥下水相得益彰,虽不飘然出尘倒也涤清自在,他一笑:“我终是酸腐太浓,污了新酒,再不能喝。”在霍光沉下神色时,续跟自己说:“没有你们,《春秋》、《尚书》如何贯古通今?”
我倒情愿用自己这双眼,这条命换得一部贯古通今不朽史著。
3
皇帝陛下的大队祭陵人马,在夏天泛凉的时候,从专用的弛道一路进城,延绵达数里,随行数千人,他以无比的气派和威严回到了国都。浩浩荡荡,万名景仰,皇家威仪震慑所有人心灵。大汉王朝的皇帝喜爱华丽和威严并存,可见一斑。
百对武将身披甲胄、手执金吾,两列文臣头戴朝冠、手持石笏,这千百人整齐划一、寂静严格地行走,“咚咚”步声和天上隐隐雷声一起做响,震得地面都在打抖,老百姓发抖地激动地跪拜着这支队伍的首领,那无疑就是陛下的十二顶金色华盖,似真龙下凡、祥云覆顶;这种奢侈的仪仗缓慢地以皇帝中意的速度行进,三十里长的中央大道,只见像蚂蚁一样忙碌不停的众多宫人在为车马队伍“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前者遮盖扬尘,后者使路面更平整,都是为了皇帝更舒坦更尊贵地回到他的家,占据长安城三分之二面积的宫殿。
根本不可能看得清真龙样貌,这倒更让百姓笃信天子的伟大。历来如此。
说来滑稽,司马迁能知道这一切都是从书籍而言,据他父亲、从更多的史官记载,皇帝都是这样出行和回都的。既然每次都一样,就没有观看和记载的必要了,皇帝嘛,在朝廷之上远远见过,只能说,是能让男人折服的男人,韩嫣绝色,霍去病神武,他们仅仅因为他是至高无上的皇帝才不得不折服?……司马迁当然明白能让绝色和神武折服的是凌驾于这两者之上的某种特质、某种魔力、某个叫做刘彻的男人。
皇帝回长安后的第一个月,匈奴突袭上谷、渔阳,皇帝立刻命令霍去病为主帅,率领精兵万骑,奔驰千余里,打到祁连山,在接下的三个月里,喜报频传,霍将军用兵神速,歼敌已过万,司马迁已经意识到当历史记载在这里,该书写下汉武帝彻底改变了汉初屈辱性的和亲政策,而开始向外扩张的进程,自己所经历的这个皇帝该是整个大汉朝最闻名于世的一位。
与此同时,司马迁根本没有精力分心注意朝廷的其他变化,比如从泰山回来后,正值壮年的皇帝对方土求仙有了日趋浓厚的兴趣,虽然没到迷信的程度,但对待方士宠爱备至,甚至开始派人在中联峰山顶修建壮阔的汉武台来。由于藏书经典和国家档案多年不修而完全杂乱无序,司马迁手头上几乎没有一个可以拿来当参考的准确数据,迅速地从刚接手这一切时的震惊和灰心里康复过来,他就已经不知不觉开始了几个月没和人把酒言欢的日子,没有任何私人时间去娱乐和消遣,甚至如同一个高烧病人整日整夜埋首,他必须从一大堆的木简和绢书中找线索,去整理和考证史料。尽管已经明确意识到为了实现父亲的遗志和自己的理想将付出的代价十分高昂,比如将数年如一日,绞尽脑汁,费尽心血,更可能最后一无所成,但在行动上他所表现出来的是自觉放弃所有消遣,老老实实严严谨谨天天埋头整理和考证史料。
那个傍晚,粉红晚霞像少女含羞着的芙蓉面,晚风擦着脸悠悠晃过,宁静得空气都要睡着,司马迁披了件淡青袍子,一手抓着荞麦馒头,一边就拿起百读不厌的《春秋》,安闲坐在了藏书阁外的长廊上,就着一点宫灯享受阅读的乐趣。
这个时候,已没有多少人会来偏角的这里了,事实上,兴趣广泛的皇帝陛下对歌赋乐府更感兴趣,这自然影响到底下人对待修书的态度,除了要办什么文史大典,大白天这里也鲜少有官僚拜访。所以,当在这里再次看到已经做到参谋军士位置的昔日酒友霍光时,司马迁依旧慢半拍地打量着他更为华贵精致的服饰,而自己仍旧在津津有味啃着馒头读着天书,来人倒一点不尴尬,就像早已预料到会如此这样,镇定地走到长廊中央,十分从容地转身让出另一位贵客——这是个比一般男子都来得高大的男人,肩膀部位尤其宽厚好象能承受来自各方的任何重压,每一步走得都很用力,完全不拖泥带水,绣有日月花纹的红地外套气派十足,虽然有点宽敞,但这点适度的宽敞倒充分显示出了他骨骼上的强悍与相貌上的英挺饱满,这样的人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件非常奇特的事情,尤其他还完全视太史令司马迁如无物,只随便拍拍霍光肩头的姿势,霍光就已显得非常高兴,满脸通红——多奇怪,这不是他司马迁认识的轻狂小子好意思做出的事,琢磨不过来这贵客是何方神圣时,夏日傍晚突起狂风,就一眨眼掀起来强烈冷意冻得人不禁哆嗦,那位人物却一点没感觉到诡异冷风一样,迈着镶蓝色珠宝的鹰头靴信步走出长廊,直到站到偌大院落中央,他停下来,朝靠墙中间栽植的一尾居然茂盛到盛放出白花来的瘦长铁芭蕉看了两眼,他似乎对宫殿中能见到铁树开花颇有些新奇——司马迁总觉得要是就算现在是夜晚,那双眼睛还是会在黑暗里好象明珠一样,湛射精光……这才颇有些可怕吧。
一个习惯处于中央也习惯选择中央的贵客,为什么会出现自己这孤僻枯燥的角落?这点,霍光眼里莹莹闪动的某种光芒很说明问题。
——“梦见震光百里,醒来时手里仍握有酒杯,是凶或吉?”
非常简洁,他用很冷静的声音问话,几乎带点斯文的意思,话尾拖音又敛得深冷,似乎他“凶与吉”就是你“生与死”之间。
嘴里的荞麦馒头还没完全咽下喉咙,司马迁平稳地一点一点咀嚼自己口中食,不慌不忙,面无表情,他将目光对准在铁芭蕉那点小白花上,谦卑地低下眼睛,有点惋惜她太过美丽,就像女子太过美丽反而不是福气;就像再好吃的馒头像这样摆在一边两天才想起拿来填五脏庙,臣子对于帝王的伟大之处从一开始就没有体会,现在也很难毕恭毕敬。
刚才的冷风就像从未存在过,司马迁明白那只是上天警告,警告自己别一时之气,警告自己别辜负霍光对自己的提携!
“命中定数,福兮祸倚,卜卦解梦是术士方生求生之道,大人找错人解了。”司马迁不跪不拜,无人强求何须腆颜?“我只是书生。”
“大胆!”霍光冷冷言道,眼光对向那位贵客等他发落;不过半年,他的轻狂简直演变成蛮横,司马迁对受制于皇帝的男宠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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