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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行歌(全)-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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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前,也同今日一般,大宋的王爷陪着进京的金国人下了江南。王爷仰慕柳小姐,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柳小姐失踪了一阵子 再出现时就已经成了一门之主。”
昨夜顾惜朝的话回荡在戚少商耳边,此时赵宁言之凿凿,戚少商心头不由一凛。

“柳色新门主毕生也只得三瓶,一瓶只可杀一人。一在幽明殿,一在大宋皇宫藏珍阁内,最后一瓶……在门主的孩子手中。”
真如黛夫人所言,完颜明岚也许就是柳门主的女儿,她手中该有一瓶柳色新。
戚少商的眸一下子亮了。

不去管铁手如何将赵宁劝走,戚少商急急回到房中。
“你想做什么?”
随后跟来的顾惜朝一声轻喝,止住戚少商的动作。
“事隔多年,难道不准完颜明岚在哪里巧合买到,或是手下人送的?这些什么都证明不了!”
戚少商回身,沉声道:“查到完颜明岚身上,顾公子为何如此紧张?难道丞相女婿做不成,你要去改当金国驸马?”
一段话脱口而出,同时吓住了两个人。
尤其是戚少商。
这不是他。
不是九现神龙,不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
那么是谁?
戚少商说的话自然是戚少商的心意。

顾惜朝脸色微白,嘴角轻笑未散,凛冽的杀意已从周身散发出来。
此时的顾惜朝不是温润的书生,浑身上下似乎都装上了刀枪利剑,锋芒尽显。
远则伤人,近则伤己。
小小方室中说不出的凝重,叫人透不过气来。

●24
“大,当,家,何,出,此,言。”
一字字从顾惜朝齿间溢出,满是冷意,压抑而费力,似是从骨血中磨碾而来。
顾惜朝恨恨地望向戚少商,却发现戚少商眼中的痛丝毫不少于他。

“完颜明岚让我想起鱼池子中的英绿荷。”
戚少商似是忽地冷静下来,语调平静,“我了解你,对于无关紧要的人,你何时用心过?最少,也会表现得很不耐,可对?”
“她对你的情意,眼睛里写得明白,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顾惜朝冷了一双眼,淡淡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完颜明岚倾心顾惜朝,干戚少商何事?
房中无风,白色与青色的衣衫却自顾飞起。

戚少商凉凉地笑了一下,笑得几分淡漠几分凄凉。
“你当真不懂?”
喃喃着,青锋乍现。
平平淡淡地抬手,平平淡淡地出剑,连速度似乎也是晃晃悠悠的。
这样的一剑偏偏让人避无可避。
顾惜朝心下明了躲之不及,干脆傲然而立,不闪不逃。
逆水寒压上白皙的颈项。
顾惜朝的性命就捏在戚少商手上。
剑冷,他的人却比剑锋更冷,更锐利。

“真想,就这么杀了你!”
“我很早之前就跟你说过,我让你杀,等着你来杀我!”
顾惜朝冷笑着微微抬首,将下巴扬起,使得整个颈部都暴露于剑下,见戚少商不答话,眼神一冷,直直向寒刃撞去。
心惊,手抖。
戚少商本能地振腕向后收剑,身形不稳时还不忘看向顾惜朝。
——他在收手,顾惜朝却在伸手。
青衣人向前倾着身子,将全身的重量聚于脚尖,“滑”了过来。
指风出时,小斧呼啸而至。

时机不等人!
戚少商已错过了杀顾惜朝的时机,连躲避的时机都没有了。
他只能退。
惟有退!
戚少商的背已经碰触到冰凉的墙壁。
他已退无可退!
青色的袍袖一闪而过,修长的指间却在戚少商胸前不远处顿了顿。
——顾惜朝也在犹豫。

这一点时间很短,对于戚少商已经足够了。
他飞快地,不可思议地将身子横移到另一边,避开银色小斧的威胁。
人躲开了,翻飞的衣襟却被划破。
一样东西从破碎的衣料中滑出,以最原始的方式滚落到地上。
清脆的一声响。
那东西在与坚硬的地面接触那一瞬间,摔成了碎片,散落在两人中间的空地上。
一个小小的,碧玉瓶子。
——那是刚刚离开京城时,顾惜朝在郊外山洞中送给戚少商的一瓶伤药。
药尽了,瓶子却被戚少商留在身边。
今日零落成泥,碾碎同尘。

顾惜朝将手垂在身侧,怔怔地看了半晌。
他握着小斧的那只手指尖已经发白,戚少商见状蓦地心软了下来。
明明是一身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偏偏让人看得心中发疼。
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这种傲气的倔强浮动在顾惜朝清俊的面上,比所谓柔弱更引人注目。
戚少商的手轻轻压上他的。
——没有加入一丝一毫的内力,顾惜朝也听之任之,由着戚少商引着他的手将小斧放入袋中。

灯影如豆。
顾惜朝的视线从碎片移到戚少商的脸上,望进戚少商的眼。
若是杨无邪在这里,他必然会惊奇,戚少商也会有这样复杂而热烈的眼神。
痛恨交加,明暗相错的眼神。
顾惜朝后退了一大步。
“戚少商,你不该这样,你不该……”
他厉声喝问,到最后已分不清问的究竟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顾惜朝倦淡地抬眼,“大当家,你在主动将把柄送到我手上。”
戚少商大笑起来,笑毕,方道:“彼此彼此,顾公子也一样。”

顾惜朝笑笑,凭桌而坐,仿佛先前种种尽是虚幻。
“我们在赵皇帝的寝宫之上打过架,幽明鬼蜮也都去过了,不差一个金国的皇宫。”
人总有根,任何大树都是从小小新芽长起来的。
完颜明岚的根就在她长大的地方。
戚少商微微颔首,“明日启程。”
顾惜朝蓦地皱了皱眉,轻笑道:“铁手来了!”
戚少商挑挑眉,终于对把铁手独自丢在赵宁那里的行径有些惭愧。
——以铁手的个性,让他伺候这纨绔王爷不如叫他和谁拼命来得痛快。

天外夜云漫卷,小雨下下停停,只有滴滴水声给这寂静的夜添了几许生气。
戚少商大略将所有事情告知铁手,只隐去了和顾惜朝两人后来的对话。
铁手略一沉吟,道:“我明白戚兄的意思,在下一定不负所托,把这几位贵客都‘保护’得妥妥当当。”
顾惜朝忽地想起了什么,身形一震。
“铁捕头,你可记得答应晚晴的第三件事?”
铁手脱口答道:“当然记得。”
他顿了顿,将眼中的忧伤掩去,犹疑地看向顾惜朝。
“晚晴要我护你周全。”
顾惜朝嘴角凝住笑意,冷声道:“那请问铁捕头一句,顾某身受重伤,带着亡妻尸身在穷山恶水间奔逃之时,你在哪里?”

铁手闻言如遭雷击,“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惜朝负手站在窗前,言冷如冰,“我替你答了罢,大当家不曾杀我,却拦不得要借顾某人头扬名的江湖人。那时候,铁捕头想必正接受了诸葛的挽留,料理傅宗书一案后续之事。”
缓和了神色,顾惜朝回身盯上铁手。
“不管是什么理由,铁捕头终究未能向顾某施以援手。既然如此,我身为晚晴的夫君,可否要你另外做一件事?”
铁手眼神一黯,苦笑道:“你知道哪些事我能答应,哪些事不能。”
顾惜朝点头称是,眼帘低垂,轻声道:“我要你,保护好晚晴的坟冢,一辈子。”

“京师郊外山上的那处,并非晚晴安息之地。当日我被人追杀,有人要将她的棺木从地下挖出来,威胁我以命相换……那件事情解决之后,我就将晚晴移到了远离京师的一处地方。”
一边说着,顾惜朝抬手沾上茶水,在桌面上涂画勾勒。
“铁捕头见多识广,定能看出这是何处,顾某就不再多言。此案了结之后,你尽可前往看她。”
顾惜朝言语依旧冷冷的,铁手却不着痕迹地震了一下。
谁说郎心如铁?不过未到伤心处罢了。
“铁手多谢!”
顾惜朝闻言一怔,“你……不必谢我。”
“那么……你们一路平安。”
此时天色微明,铁手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25
集市上人声鼎沸,叫卖声不绝于耳。
且不说边关如何风声鹤唳,也不说京师庙堂上众人如何互成犄角针锋相对。
在最底层生活着的人们,依然重复着他们的庸庸碌碌,同时享受着有些人苦求而不得的平平淡淡。
——不管宋地或是金辽辖下的平民百姓,无不如是。
连年征战,苦的是谁?

时近黄昏。
城门处一列一列的士兵,戒备森严。
——无论出城还是进城的百姓都要接受盘查,连挑夫的一条扁担也要检验数次方能通过。
这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为的是谁?
随便找一个兵士来问,他定会咬牙切齿地说出那两个被全城上下诅咒了一夜的刺客。
就在昨晚,两个高来高去的武林人士潜进皇宫,偏偏不小心触动了机关,行迹暴露,得知此事的皇帝怎能不忌惮可能在他睡梦中杀死他的两人?
只要皇帝能睡个安稳觉,谁会去管这些视时间如命,每日付出力气养活自己的百姓呢?

城门口刚刚放进来两个猎户,他们推着的板车上摆着一头杀死不久的野猪。
四下少人,无人注目。
猎户们对视一眼,不照对士兵的说辞把野猪送上酒楼饭馆,也不赶去市上叫卖,只将板车推进一条荒凉的小巷。
天色渐晚,野猪终于被开膛破肚,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出其中没有血淋淋的内脏,只有两团油纸包而已。
掂了掂手中的逆水寒,戚少商长长出了一口气。
身侧传来一声噗笑,“这剑斩过无数恶人,好歹个个都曾是威压一方的人物,只是这野猪血……逆水寒若有灵,想必也是第一次尝见。”
戚少商无奈地叹了一声,不经意回身望见顾惜朝温润的脸。
——都说农夫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其实这世上还有一些人打扮成猎户也遮不住光彩和锋芒。

夜深人静。
高墙对戚少商和顾惜朝而言实在算不上障碍。
俯在屋顶死角之上,不一会就看到两队护卫经过,夜风吹过还带来几分酒气汗味。
顾惜朝皱皱眉,随即嘴角勾起一丝笑。
王者惜命,用人的眼光却不怎么样,殿中那个该庆幸他们今日不是来要他命的。

殿后,楼阁,回廊,竹林,假山。
一路行来坦坦荡荡,没有一丝一毫的阻碍。
即使昨夜一探已经轻车熟路,即使出色如顾惜朝与戚少商,也没有如此顺利地经历。
他们这一道走得是不是太顺利了一点?

风移影动。
假山的阴影将两人的身体罩进一片阴霾。
戚少商满脸凝重。
——杨无邪和无情都没能告诉他假山之后还有些什么。
轻轻拨开野草乱石,露出来的是一个石制棋盘,戚少商暗暗使力,用剑尖拨动几个棋子。
假山应声而开,戚少商早有准备,急急向后一掠。

无声,面前静静的甬道中弥漫着死一般的静。
是他想多了?
戚少商不由咪了咪眼。
正要前行,却发现身前青色一闪。
顾惜朝横臂拦住戚少商,右手微扬,小斧出手。
电光石火之间,银色的小斧钉在甬道地面之上,兀自震动不已。
依然无声!
顾惜朝嘴角胸有成竹的笑意忽地消失了。
——除去戚少商,还没有谁能让他失算至此。

戚少商洒然笑了一下。
即使在黑夜之中,他这一笑就让人想起朗朗乾坤,青天白日。
“顾公子,走吧。主人以棋示下,摆明请君入瓮,今夜,你我不得不入。”
顾惜朝闻言错愕片刻,冷澈的眼顺着戚少商的视线瞥到棋盘。
那白子咄咄逼人,实际已中下埋伏,黑子却深藏不露,只等白子入局,一举歼灭。
果然是请君入瓮。
“这是完颜明岚布置的!”
戚少商挑眉不语,顾惜朝冷冷一笑,“除了她,这里还有谁喜欢将天下人都踩在脚底下?”
大侠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她会留瓮,难道我不能砸碎了它?”

甬道的尽头珠光宝气,惹人犯罪。
只是来到这里的两位似乎对金银财宝都不大有兴趣。
顾惜朝神色一整,敛尽笑容,指向一排堆满卷宗的架子,“戚大当家,你去找那边。”
戚少商一奇,“那你呢?”
顾惜朝玩味地笑笑,随即扫向密室另一边,“昨夜某个大侠手臂被响箭射中,我去给他找找完颜家珍藏的灵丹妙药!”
戚少商心中一动。

若说刚才是动了一动,眼下该是震了。
不是东西太多找不到,而是眼前的景象太过显然。
越过一排架子,正中的墙上方方整整挂着一幅丹青,似乎就等着走近的人一眼看到。
细细端详,还可以看见毛边儿,想必常年有人观赏轻抚。
画上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眉眼中一丝冷,一丝柔。画者功力精湛,这画却好像少了一部分,戚少商不由蹙紧了眉。
脑中灵光一闪,戚少商忽地想起什么,将身边的画像取出对比。
“倒是珠联璧合,天衣无缝。”

巧合也罢,刻意也罢。
柳小姐的画像裁剪得恰当好处,几乎看不出只是一幅画的半部分。今日与这男子的画像两者合一,才是整个画作。
完颜明岚果然是柳门主的后人。
这个结局未必不好。
金国的公主杀了辽国的皇子,大宋却是不相干的。
饶了一大圈,一夜之间事情变得如此简单,简单得像小孩子的游戏,简单得荒诞。
顾惜朝呢?
戚少商眼前闪过那个青衣单薄的身影,那样孤傲,那样凌厉,那样不甘平凡。
有他在,会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吗?
沉默地收起画卷,戚少商心中苦笑。
——他宁愿相信最简单又最不可信的这一种答案。
至少这样,他还有理由不对那人拔剑相向。

戚少商不知道为何收敛了气息。
——似乎有谁告诉他一定要这样做。
悄然走至另一侧顾惜朝所在的地方,戚少商望进顾惜朝的一双眼。
如鹰般凌厉,水般清明的眼。
戚少商重重叹了一声,告知顾惜朝他的存在。
顾惜朝身形一动,长袖从这头拂到那头,架上已少了十数个精致的药瓶。
“找到你要的了?”顾惜朝淡淡地开口。
戚少商轻轻颔首。
“可以走了。”

“你们谁都走不了!”
那是一个粗嘎的,阴狠的,又带点兴奋的声音。
——任哪个猎人成功网住猎物,都会这样的兴奋。


●26
这是个月色凄迷的晚上。
戚少商提剑而出,顾惜朝随后跟上,两人在假山口处并肩而立。
如此相似的夜,怎不让人想起鱼池子的那场同仇敌忾心有灵犀?
所以顾惜朝放弃了凌厉的小斧,指尖悄然按住剑柄,只等一个突出重围的时机。

“跳梁小丑,也敢张狂……完颜明岚不在这里?”
顾惜朝嘴角购起一丝讥讽的笑意,眼中发出锋利的剑芒。
滴水不露的包围圈忽地敞开了一个豁口。
来人身形瘦弱,黑色的衣衫衬得脸色更加苍白,看样子似乎只剩下一口气,摇摇欲坠,周身的阴冷衬得整个人如同一颗毒牙。
“公主神机妙算,即使此时远在大宋,她留下的布置已经足够叫你们脱身无望。”
顿了顿,黑衣人阴狠的视线停留在顾惜朝面上,“书生模样,看来你就是那个姓顾的小子,公主叫我带句话,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怪不得她狠心。”

顾惜朝闻言真正地笑了,笑得温良闲适,“你家公主明知顾某是会伤人的剑还上来握了一把,怎怪得了我?”
说着,他斜睨了戚少商一眼。
周遭是行云流水般的阵形,阵中的人也都训练有素。
想从这样的包围圈中脱身而出,实非难事。
即使多智如顾惜朝,强悍如戚少商,八成也会死在里面。
所幸今天这两人在一起,还打算合力闯出去。
——天下再没有另外两人的合作,能如他们一样顺理成章威力无穷。

黑衣人却不曾注意他们之间的氛围,自顾冷冷道,“你要逞口舌之快也只在这一时……动手!”
黑衣人的话显然慢了一步。
他的话还未说完,场中已跃起一道人影。
——群龙之首戚少商。
戚少商虽然长得俊秀,本身依然是个土匪头子,只是这个土匪头子的武功实在很高。
高到什么程度?
千军万马取敌将首级或者还不够,逼近一个被顾惜朝言语分散了注意的侍卫头领就足够了。

剑鸣清越。
无数刀剑向戚少商身上逼来,他却神色不变,不管不顾直向黑衣人冲去。
戚少商当然不会以为自己是铜铁铸的人,那他又为什么不躲?
将满天杀意破除掉的人是一个笑得眉眼弯弯的青衣人。
一攻一守,势如破竹。
戚少商就这么把自己的命交到了顾惜朝手上。

黑衣人骤然迷糊了起来。
他的眼前多了一个月亮,皎洁出尘。
黑衣人望望天空,又低头看看,确是明月没错。
天上有月,周围却无水能照,哪来的月影?
他忘了,无水,却有剑。
一把冷锋如水能映月明的剑。
戚少商的剑。
黑衣人在两个月亮中间倒下。

江湖上都说,顾惜朝阴险毒辣,杀人如麻,而在他们的吐沫横飞之中,戚少商则成了至真至善的大侠,连灭寨的仇人都能放过。
事实上,犯到戚少商身上还能活到现在的人屈指可数,顾惜朝就是其中一个。
对朋友,戚少商亲切温和,谁家有难立刻拔刀相助,这样的他让人觉得温暖快活。
戚少商算是个好人,却不是迂腐之辈,一旦碰见敌人,他可以比顾惜朝更狠,手下更不留情。
——比如从前边境的辽兵,比如今晚这些不知死活的金宫侍卫。
他们的首领一死,整群人就好似一团散沙无用。
逆水寒剑气磅礴,隐有风雷之声,一青一白两道人影,真正如入无人之境。

然后满天如雾如雨如风的剑影消失了。
戚少商和顾惜朝逃了,逃得无影无踪。
他们逃得并不轻松,到了京师的街道上,戚少商身上已经中了两箭。
——只因黑衣人临死前还做了一件事,他对着戚少商洒下一蓬亮色的细粉,躲之不及,身上的衣服沾上不少。
这简直就是给追兵亮了一盏灯!
戚少商一面奔逃,一面心中苦笑。

他们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是前往宋境,但可以想像,这条路上定然危机重重。
一是退,退到深山老林,连金人都鞭长莫及的地方,再另寻图谋。
长了脑袋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戚少商却咬牙选了前者。
时间不多,一月之期将至,他必须要回到京城。

人跑久了总会口渴,若是有条河横在眼前,真是再美妙不过的事了。
戚少商和顾惜朝就遇见了这种美妙的事。
他们却高兴不起来。
鱼肚翻白,河水晦暗,在森森月光下更显诡异,另人直欲作呕。
河水有毒!
两人齐齐皱起眉头,戚少商率先开口,“水路已死,该走山!”
顾惜朝勉力一笑,“人算不如天算,他们真能狠下心,明日这水边的百姓就要遭殃了。”
戚少商用尽全力调整内息,粗粗喘了几声,道:“顾公子追杀起人来,也比他们好不到哪去。”

口中说着话,脚下却不停。
内力总有用竭的时候,追与逃的人都一样,此刻所有人都回归了最原始的行动方式,靠自己的两条腿。
顾惜朝哼了一声,“你不信我,刚才还放心让我捏着性命?”
戚少商似笑非笑,道:“顾公子想要我的命,在下防不胜防。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却笃定你不会选在那个关头下手,置自身于不顾。”
“戚大侠料事如神,算准了我独木不成林,定要与你合力才能安然而退,是也不是?”顾惜朝不怒反笑,将了戚少商一军。

山路崎岖。
戚少商脸色发白,苦笑连连,“风水轮流转,此时,我没了顾公子一样活不了。”
他已到了极限。
仔细算算,数个时辰内连中三箭,哪怕未中要害,戚少商也没有那么多血可流。
人到了极限,要么亢奋异常,要么虚弱异常。
戚少商的身体就背叛了主人的意志,软倒于地。

日光熏人醉,蹄声入耳来。
戚少商再次醒过来时,就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下。
身上的伤口并不很疼痛,只麻麻痒痒的,想必已敷了上好的药。
终于适应了刺眼的光线,戚少商缓缓睁开双目,第一眼就看见端坐一旁的顾惜朝。
“我的衣服……”戚少商沙哑着开口。
顾惜朝揶揄一笑,“是我所换。你我都是男人,大当家还学女子害羞不成?”
戚少商将头侧过一边,竭力平复一种很多年都不曾再有过的少年心绪。
“这是哪里?”
顾惜朝微微笑着,卷起马车前的帘子,“此处荒郊野外,连车夫都不知道叫什么。倒是前面不远,有一个你想见又不想见的人。”
望进戚少商的眼,顾惜朝狡黠地道:“赫连春水夫人,武林第一美人息红泪!”
息,红,泪。
戚少商头痛地闭了眼,选择继续昏睡。


●27
也许是因为这天的阳光太美,也许是因为这天的风儿太清。
——也许是因为顾惜朝知道可能再不会有这样的一天。
望着昏睡中的戚少商,顾惜朝好似受了蛊惑一般,缓缓伸出一只手。
指尖在距离戚少商脸部一寸的地方停住。
“江湖上的人都说我阴险毒辣,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毒。”
顾惜朝悠悠说道,指腹轻轻抚过戚少商英挺的眉,阖紧的眼与沉默的嘴角。
“……可谁知道,你戚少商也是我的毒,剐骨都剐不掉的毒!”
心有不甘地,顾惜朝状似用力实则不甚使劲地捏了一下昏睡中人的脸。

半晌无声。
顾惜朝怔怔地叹了一叹。
——“惜朝,我们在做的事,心不够狠,会死!”
耳边响起这句话,思及那人提醒他的神情,顾惜朝的视线又回到戚少商身上。
清澈的眸子含忧带笑,“我不该救你,明知你回到京城会拦我的路,我却还是救了你。”
话音顿了顿,顾惜朝喃喃而语,“哪怕原来只是怀疑,你现在也该确定了吧?”
凭顾惜朝一己之力,或可独自逃生,加上一个受伤昏迷的戚少商却万万不可能。
是谁帮了顾惜朝?
他们为什么要帮顾惜朝?
除非,他身后有一个势力,甚至隐隐以顾惜朝为首的势力。

“是,我确定了。”
沙哑的声线,即使脸色依旧苍白着,戚少商睁开的眼已如刀锋般锐利。
“你果然醒着!”
顾惜朝淡淡一笑。
“人总要清醒着面对现实。”戚少商倦淡道,“这一路上很自在,很快活。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老天在弥补旗亭酒肆和鱼池子没做完的梦。”
梦终究会醒。
只要他依然是顾惜朝,他依然是戚少商,梦就一定会醒。

“你要施展抱负,就不能走别的路?”
戚少商忽然问道。
顾惜朝不假思索,斩钉截铁道:“不能。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在柳府中问过大当家是否能站在惜朝一边,你不是一样没答应?”
“是啊。”
戚少商自嘲地笑笑,“你和我都不会变。”

马车忽地停了。
“赫连的家门口到了,息红泪在等着你。”
戚少商刚刚支撑起半个身子,只见顾惜朝出手如电,朝他身上点来。
“你……”
戚少商怒目而视。
“大当家受了伤,就不要逞强。我与息城主之间的事,总是要解决的。”
顾惜朝说的是息城主。
不是息红泪,不是赫连夫人,不是武林第一美人,更不是戚少商的红颜知己。
有多少毁诺城的女孩子因为顾惜朝的一句话枉死,他半疯半醒时息红泪可以不追究,今时今日,他还活得很好,息红泪没有理由再放过顾惜朝。

顾惜朝下了车。
他在车辕边站定,衣裾随风飞起。
一袭单薄的青衫,整个人在清晨的凉风中更显得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吹过就能被刮倒。
——只是许多阵大风吹过了,他还是稳稳地站着,脚下仿佛生了根,扎进土。
若是没有深仇大恨,任谁对这样一个年轻俊俏的公子都下不得手。
可惜今天是息红泪。

息红泪毫无疑问是个美人,而且是天下少有的美人。
武功高强的息红泪发起怒来,美则美矣,手下却毫不留情,让敌人无暇分神再欣赏她的美貌。
箭。
小箭。
伤心小箭。
箭箭寂寞伤人心的伤心小箭,就这么划破虚空,直直向顾惜朝袭来。

顾惜朝微扬了眉,眼神冷冽起来。
青色的袍袖无风自动,亮银色耀了人的眼。
他注意到息红泪微微隆起的小腹,心下暗叫了一声苦。
——赫连小妖爱息红泪成痴成狂,怎么可能放任有孕在身的妻子与自己单打独斗?
心下百转千回,面上却神色不变。
顾惜朝弹手飞出一把小斧,将逼近眼前的攻势削偏,同时腰身一闪,躲过另外一阵劲风。

一道人影瞬间掠起,抄住小斧掷在一旁,插进土地兀自不住作响。
惊艳一枪!
是赫连春水。
枪已快到脚下。
顾惜朝足尖一点,跃上半空,却发现头顶左右满天的红色箭影。
他在空中招式用老,后力不继,还能往哪里躲?

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枪影与箭影交错迷离,如幕般滴水不露。
顾惜朝斜掠到一棵杨树上,堪堪缓了一口气。
以一敌二,又不占地利,顾惜朝尽落下风,招招凶险。
踉跄退了一步,顾惜朝不待细想,便听得一声疾响,利刃自下而上刺向心口处。

顾惜朝一阵眩晕,迷茫间忽地察觉有另一人加入战团。
这又是谁?
斯文如顾惜朝,此刻也不由得想大声骂娘。
眼前一花,随即压力骤轻,顾惜朝趁机旋身脱出,摇摇晃晃立于场外。
这架怕是打不起来了!
顾惜朝嘴角勾起一个凉凉的笑。
来人是冷血。
四大名捕之一的冷血。
有冷血在,顾惜朝这个“耶律成”的好友大概死不了了。

“赫连春水,息红泪,顾惜朝。”
冷血轮流说出场中三人的名字,冷冷道:“戚少商在哪?”
顾惜朝已平复了一些翻腾的气血,示意冷血稍候,将戚少商由车中扶出,解开|穴道。
不待众人开口,冷血自顾说话。
“蔡京遇刺了。”
所有人哑然失笑。
蔡京被刺杀实在是司空见惯,从吃的喝的穿的哪怕到他床上的女人,都有可能暗藏杀机。
——只是死的从来不是蔡京,而是热血的刺客们。
冷血说的这样认真,难道是老天开眼终于让阎王收了蔡京?

似乎预料到他们的反应,冷血继续抛出重磅。
话不长,只有几句话,已经足够把事情说清。
蔡京遇刺,他什么事都没有,诸葛却受伤了。
诸葛为什么受伤?
因为当时皇帝在场,诸葛好巧不巧被皇帝安排在离蔡京很近的地方。
有人刺杀蔡京,诸葛不能不管,起码在九五至尊的面前装样子的管一管。
——若是蔡京因他的无动于衷伤了,诸葛就有麻烦。
——反正蔡京也死不了,管管又如何?
谁知一管就管出事了,这次杀手要杀的原不是蔡京,而是诸葛本人。


●28
诸葛先生受伤了。
大宋朝堂上的中流砥柱受伤了。
他表面上没有大碍,实则已元气大伤。
无情不敢也不能让京城中的各方势力知道这个消息。
——若是传了出去,有多少不甘平庸只是平日苦苦压制的人会蠢蠢欲动?
无情唯有将所有赌注暂时压在戚少商身上。
事情再多总要一件件去解决,眼下就只能先将辽太子被杀一案处理好。

赫连春水第一个清醒过来。
他脸上挂着一个很好看的笑容,将所有人请进自己家中,连适才以命相搏的顾惜朝也不例外。
冷血来了。
他们夫妻总不能在四大名捕的眼底下杀了顾惜朝。
目光交错之间,赫连春水读懂息红泪眼中的话。
——她想和戚少商单独说说话。
纵然心中酸楚,他还是不动声色,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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