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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行歌(全)-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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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晚晴七窍中忽然都流了血,“顾惜朝,我恨你,是你害死了我……”
顾惜朝痛楚地阖上眼,他想去陪她,可是,可是什么?
一个笑容飞快地从眼前闪过,俊秀的大眼,暖煞人的笑:顾兄弟?
所有的一切瞬间消失,只有汗湿的背提醒他发生了什么。
顾惜朝嘴角弯起,冷冷的。
晚晴,那个善良的女子从不会怪他,就算魂归天外又怎么会恨他呢?
幽明鬼蜮,终究不能真正洞察人心。
“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为了对付我而打扰晚晴的安宁。”
绿色的荧光映在顾惜朝眼中,分外骇人。
卷哥?
那即使病弱缠身,仍浩如烟波般的眼为何不再睁开?
戚少商眼中又出现了一抹青色,历经了多年风雨的青色。
那人傲然地笑,素手微动已是血流成河,清俊得让人心折,又狠辣得叫人发指。
戚少商蓦地想起自己来过这个地方,那正是刚刚离开霹雳堂之时,他为红泪负了卷哥,他在此处被幻境中卷哥的眼折磨得近乎发狂。
远处又见了一片青色,正向己处行来。
顾惜朝怎么会有两个?
戚少商阖眼又开,眼底非悲非喜,却化开了浓重的无奈与轻愁。
顾,惜,朝。
不管他愿意与否,承认与否,仇敌也好知音也罢,顾惜朝的一切已经融进了他的骨与血,在神智不清时看到最多的依然是他。
转眼花非花,爱非爱,恨非恨。
●15
周遭无声。
戚少商一身白衣委地,狠狠将逆水寒插入土中以支撑自己的身体。
他疲惫而无奈。
从连云寨逃亡时,他不敢累,生怕下一刻自己的脑袋已换成顾惜朝的官袍,死了不打紧,怕的是众寨主兄弟白白牺牲。
等到进了京师,成了数人之上的金风细雨楼楼主,他依然不曾休息,天子脚下风起云涌激浪滔天,戚少商更要掌稳手中的船舵。
只是此时戚少商终于累了。
于是他果断地矮下身,极不雅地坐在一堆白骨中间,喘着粗气。
人骨被践踏的声音愈来愈近。
戚少商没有抬头。
他知道那是顾惜朝。
戚少商很想问顾惜朝一句:你到底在为谁办事?
即使知道绝无可能得到答案,他还是想问,仿佛问出来就能舒服一些。
那个莫名其妙成了杀人疑犯的雨夜,顾惜朝以耶律成好友的身份从一片水雾中走来,放他离开。
之后是酒馆中的杀机隐现,他以为自己不死也少掉半条命,顾惜朝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救他一命。
顾惜朝告诉他柳色新并非寻常之物,前几日在柳门证实果真如此。
耶律成到底是否主使顾惜朝的人?又或者只是被那人利用的一个跳板,顾惜朝成功入局之后便抛了耶律成?
如果顾惜朝为之效命的不是耶律成,又是谁?那位娇滴滴的金国公主完颜明岚么?
若真如无情所说,宋辽开战金国得利,顾惜朝在这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通金叛宋,卖国求荣?
想到这种可能,戚少商的心狠狠地跳了那么一跳,又纠了那么一纠。
戚少商怅然地叹了一声,带着淡淡的愁。
他与顾惜朝,果然注定不死不休。
“你究竟在筹谋什么?”
戚少商还是问出了口,不等顾惜朝回话,他又倦淡地加了一句话。
“我只是忽然想问,你不必回答。”
顾惜朝原本冷凝着的脸因着这句话而变得生动起来。
他说:“我明白。”
戚少商与顾惜朝都知道,与其敷衍假话,不如干脆不答。
顾惜朝向前伸出了右手,停在戚少商身前一掌处,他忽然发现,有些人,比如戚少商,即使衣着狼狈白衣沾尘,依然那样俊秀而挺拔。
这只修长的手线条优美,掌心处却带了茧,还有许多细碎的凹凸不平的疤痕。
戚少商搭上了面前的这只手,起身。
至少此时,他们还是要一同前进的伙伴。
手心的触感总是真实的。
只要有一样东西属于真实,幻觉只得消散。
顾惜朝在一颗头骨前停下。
世人常说红颜白骨。
即使是倾城红颜一旦死后化成了白骨,怕也是没人理睬。
骨头从来不是什么好东西,常人走在路上,哪怕看见一块狼狗啃剩的没有丝毫威胁的骨头,也不愿直接踩过去,而多是绕道而行。
顾惜朝对此嗤之以鼻:他连恶狠狠的活人都不怕,又怎么会忌讳动不了的死人骨头呢?
于是他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抬起脚踏在那块头骨上,清俊的面上满是傲然。
破阵之策就在足下。
“好个幽明鬼蜮,可惜在我眼中只比小孩子的把戏高明一点。大当家,你可试过以剑击石或以掌风将阵式打乱?”
转首瞥了顾惜朝一眼,戚少商淡然道:“试过,不过人在阵中,斧兵难用,无处着力。”
戚少商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担心。
他每次见到顾惜朝这样的笑都很倒霉,比如杀无赦的开始,比如雷家庄,比如神威镖局,比如安顺客栈。
顾惜朝心思何等缜密?若是没有十足把握,怎会露出如此狂傲的笑?
九现神龙这样的人世间只有一个,能逃出顾惜朝布置的人也只有戚少商一个——这点连他最大的对头顾惜朝也不得不承认。
幽明殿的主人不是戚少商,自然也逃不过顾惜朝的布置。
戚少商隔岸观火般地想着,今天倒霉的恐怕就是幽明殿的主人了。
“我见过大当家舞剑,也与你对过掌,内力之浑厚惜朝自愧不如。若是由我破了这地方的阵眼,你再出个几掌,明日江湖上便可到处传说咱们大破幽明鬼蜮的故事,”
顾惜朝扬了扬头,又道:“大当家可有意送给穷苦的说书人们些许谈资?”
青色的衣袍随风而飞,飞扬的笑中却带着一丝狠,一丝冷。
戚少商振眉,长笑:“些许内力自然不在我眼中,只是主人未说话,顾公子还需小心足下,免得不小心踩碎了阵眼。”
昏暗的夜云罩住大半边天,掩过了月色,顾惜朝的眸中却有星,沉稳如水,任暗云如何翻覆径自巍然不动。
“若是主人对我二人有礼赐见,顾某与大当家自然不会伤了主人的心血。可若是主人吝啬一面……大当家,反正君为土匪我为寇,都不必讲什么道理,这鬼地方不如毁了吧?”
顾惜朝的声音转柔,语调极为诚恳,像是守法本分的商人在与客人讨论一笔再普通不过的生意。
戚少商的嘴角抽了一下,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
夜依然黑,云依然暗,风却静了。
戚少商与顾惜朝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等。
夜枭突然低叫了一声。
像是骤然响起的讯号,随着这声低叫,远处亮起了一盏灯火,光亮虽小,在漆黑的夜色中却格外显眼。
以这点光亮为中心,像是约好了,周围的角落也全都亮起。
空气刹那间凝了一下。
顾惜朝的眉骨跳了跳,微微将脚抬离头骨的天灵盖部分,做势欲踏。
漆黑的夜里闪过六道绿芒,成三角之形向顾惜朝脚面袭来。
顾惜朝嘴角勾起一个平静到冷冽的笑容,轻掀衣摆,长袖微动已经甩出两抹银色的光。
鬼哭神嚎。
小斧映出的一片亮银色里藏着重重杀机。
“当当当当当”,其中五道应声而落,坠到地上竟是十个半截绿幽幽的指骨。
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顾惜朝神色不变,黑色的眸中那抹绿光越来越大,离他越来越近。
然后这绿光突然消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的消失了。
●16…17
“叮”的一声响。
顾惜朝看见了一把剑,剑锋犀利,水刃清寒。
逆水寒离他的眼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剑却不带杀意。
剑势带来的风翻飞了他的卷发。
顾惜朝笑如春风。
戚少商的面容沉静如水,心中却如波涛翻滚激烈,奔腾不止。
他的身体远远比他的脑子反应得更快。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替顾惜朝挡下了最后一截指骨。
戚少商没有再看顾惜朝一眼,但当他的视线移到剑上时,看到了光滑的剑面上映出的顾惜朝的笑容,淡雅而潇洒。
——那双清澈的眸中,却带着几分近乎嚣张的得意。
垂目,戚少商轻轻一振手腕。
剑还鞘。
至少在这一路上,顾惜朝,死不得。
“那死鬼留下的什么阵法,毁了也罢,只是这样俊俏的两个后生,何苦做那粗鲁之事呢?”
说话的是个女子的声音。
这声音极妩媚,极妖娆,一字字像在男人的心上抓挠着,让人心痒,恨不得将心窝子都掏出来才好。
在场的就有两个年轻的男人。
戚少商不姓柳,顾惜朝同样不叫顾下惠。
只是他们更爱惜自己的命。
他们不怕死,只怕死得窝囊,即使定要没命也不能丢在这上面。
美好的东西,原本就经常暗藏着杀机,越美越毒。
戚少商和顾惜朝都警惕了起来。
远处走来两个小童,手中各提着一把鬼火灯笼。
走近了,小童的脸也被鬼火灯笼幽幽暗暗地照得分明。
那不是活人的长相。
比面粉更白的脸蛋,如墨般漆黑却无光的眼,鲜红的一点朱砂即为嘴,面颊上是鲜血似的腮红,红得让人心惊,火般的颜色不带一丝温暖。
他们走到二人面前,呆立半晌,又僵硬地转身,“咯吱咯吱”的声响不断,似是腿部的关节在生硬地摩擦着。
顾惜朝咪了咪眼,与戚少商对视一眼,然后飞快地各自移开目光。
这殿主的机关数术之学果然精妙,区区两个小童竟也是傀儡偶人。
缓步跟上两个偶人,顾惜朝微微低着头,若有所思。
赤红色血似的小径蜿蜒得越来越短。
路尽,阴雾俱散。
又是一座房屋般大小的棺材。
棺材骤然裂了几道缝,切出一道石门的形状,徐徐移开一小段距离停住。
戚少商上前一大步,以剑鞘下部顶住石门,微运内力向前一推,石门顺势而开。
久违的刺眼的光亮迎面而来,罩住戚少商和顾惜朝的全身上下,一时两人四眼均不能视物。
还好听觉尤在。
武功练到一定程度,听觉比视觉更管用,更可信。
戚少商如是,顾惜朝亦如是。
空气忽地凝了起来。
此时无风,埋伏在暗处的人们却觉得自己正处在暴风雨的海上,飘摇不定。
等到终于忍不住了,他们一齐冲了出去。
剑出,恍若龙腾九霄。
他们仿佛看见神龙从洪荒而来,穿浪而出,纵横驰骋。
龙首疾转,正向这些人藏身之处飞来,气势逼人,似要吞噬一切。
他们惊,他们骇,他们怕。
想跑,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跪在了地上,双腿瑟瑟而抖,冷汗淋漓。
再抬眼龙已不见,寒光连闪青锋至。
剑气萧萧,剑招寂寞而沧桑。
气更凝,愈发肃杀。
时光催人老,戚少商手中剑的威力经久更大,更凌厉。
这种气魄已经足以制敌。
一众人汗如珠下。
有一些人,即使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依然有一种勇气。
——逃离的勇气。
这些人更高一筹,他们想劫持戚少商的同伴。
他们站了起来,手中兵器向顾惜朝所在的地方招呼过去。
顾惜朝嘴角轻弯,勾起个云淡风清的笑容。
戚少商眉峰一蹙。
在九现神龙手中,或可保得一命,怎奈这些人偏偏自己找上了煞星。
其实也难怪,谁叫顾惜朝怎么看也只是个清俊的书生,一袭单薄的青色衣衫更显无害。
别说这些乌合之众,便是戚少商,也只见过顾惜朝这样一个笑时可动天,怒时可覆天的人。顾惜朝的狠绝不流于表面,而是言中藏剑笑藏刀。
近了。
更近了。
还没来得及欢喜,变故突生,那个青衣人忽地从他们眼前消失。
这些人只觉喉间一痒。
他们纷纷抽出一只手想抓走这阵痒。
手指上沾到的液体湿而黏,味道有些腥。
他们都杀过人,对这触感与味道都很熟悉。
越熟悉的东西越可怕。
顾惜朝拍起手掌,一下,两下,三下……
这些装扮成鬼卒的人真正走上了黄泉路。
“好一些刁奴,主人家还没发话,倒自作主张出来咬人了!”
顾惜朝朗声喝道,先发制人。
打狗看主人,此时既然杀已杀了,就只好先堵住主人家的嘴。
一阵勾人心魄的娇笑从棺材中传来,“这位小公子真是聪明,姐姐正愁没办法解释,还好两位都是明白人,知道姐姐原不想害你们。”
顾惜朝眸中流过一丝冷意,脸上的笑容却不改。
“知道归知道,惊吓还是受了不少,难道不请我们进去喝杯茶定神么?”
“这么说果真是姐姐的错处,既然如此,你们就赶快进来坐坐吧。”
顾惜朝抬步便行,挺直的背愈加傲然。
戚少商望着前面那青衣人的背影,竟对这鬼蜮的茶有了几分兴趣。
香是龙涎香。
这香气散发到空气中,飘到人的眼耳口鼻处,飘到石室中的每一个角落。
烛台上的蜡烛粗如儿臂,细看却是人腿骨的形状。
梳妆台上,一面硕大的镜子孓然而立,同样以骨为架,连桌上的小饰物也无不鬼气森森。
软榻上背坐着一个女子,白衣黑发。榻边有琴,琴的侧面挂着两颗骷髅头。
一样色泽的衣衫穿在不同的人身上也大有不同。
比如同样的白衣。
无情可以将白衣穿得出尘绝俗。
戚少商可以将白衣穿得寂寞中不失洒脱。
这女人却可以将白衣穿得妩媚而动人,只简简单单的坐姿,自有风情。
许是卖关子卖够了,她终于缓缓地侧过头,细致的颈项雪白无瑕,丝毫不输身上的白衣。
17
戚少商不算好色,但喜欢看美好的事物是人的天性,他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此刻戚少商就很认真地等着见到女子的容貌。
女子终于完全转过头,白嫩的手指将披散的发划到两边。
戚顾两人齐齐深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张破碎了的脸,像是水中的明月被不识风雅的俗人打散,又像是完美的瓷器摔在地上,破镜难圆。
纵横交错间无数划痕浮在肌肤上,显得恐怖而诡异。
女子似不觉得自己的容貌多么惊世骇俗,反而莲步款款地走至案前,素手轻扬斟了三杯清酒。
酒味很香,很醇。
懂酒的人只要轻轻一嗅就都知道,此酒非数十年不可得。
戚少商眼中闪过一抹讶意——这样好的酒实不多见,想不到在这邪气的地方还能见到。
酒杯是银制的,杯壁上还有凹凸不平的梅花图样,酒水滑过,也未有一处变成暗色。
——这已是女子在示好。
“鬼娘,敬二位一杯水酒压惊!”说罢以袖遮面,率先喝了下去。
这酒来得很是时候。
再强悍的人,再坚强的神经,也禁不起一再的折腾。
顾惜朝随手端起一个酒杯,抬手向女子致意,然后一饮而尽,唇间染上一丝水色。
戚少商略微皱了皱眉,抬眼望见顾惜朝冲他挑衅地笑着,也舒展了眉峰仰头喝下,干净利落。
顾惜朝忽地笑了。
“有酒却无佳人相陪,鬼娘你岂非还是待客不周?”
鬼娘的碎脸冷了下来,幽幽的冷光在室中闪烁,打在那张脸上更加让人心凉。
“这位小公子在讥讽鬼娘么?”
“岂敢岂敢,只是沉鱼落雁的鬼娘为何偏要把自己往丑里打扮,弄了这些鬼里鬼气的东西来吓人呢?”
顾惜朝低低浅浅地说道,神色不变。
鬼娘错愕了一下,然后柔媚地一声轻笑,道:“小公子,这回你可看走眼喽!”
“哦?”
顾惜朝悠闲地掸了掸衣衫上的微尘,然后才举目看向鬼娘。
“我这不是看的,是你告诉我的,又何来走眼之说?”
鬼娘“哼”了一声,轻喝道:“我何时告诉过你?”
“你确实告诉过他,连我这个在一边的人都明白了。”
说话的是戚少商。
“胡说!”
戚少商没有理会鬼娘千变万化的神情,而是定定看着梳妆台的方向。
“这镜子很大,想必映出的景象也很清楚。”
徐徐回眸,戚少商望进顾惜朝满是笑意的眼,嘴角动了动,口中不停。
“这样大而清楚的镜子,我生平也没见过几面,它们的主人个个都是风华绝代。”
顿了顿,戚少商又道:“我少年时走南闯北,见过一个刽子手的女儿,从小耳濡目染,连捕快看了都要胆寒的东西在她眼里也不值一提,我见她时碰巧她的面上破了个一寸长的口子,因为这个小小的口子,她摔碎了家中所有的镜子。”
顾惜朝神色一扬,接过戚少商的话头,话音清朗。
“鬼娘,这难道还不是你自己告诉我们的?”
哪个女子拥有那样一张破碎的脸,还会在房中摆这么大一面镜子呢?
鬼娘轻轻吁了一口气,她伸出十指,缓缓将面具脸上剥离。
她的动作很慢,很小心,面具下的皮肤可是自己的,弄坏了没有人赔;她甚至没有看座上的二人——戚少商绝不会偷袭,即使顾惜朝有什么动作,也会被他拦下。
清。
艳。
清艳,既清且艳。
世间女子两者得一已为绝,鬼娘的容颜却清艳皆得,不失妩媚妖娆。
鬼娘叹了一口气。
她的声音很美,这一声叹也很美——比庸脂俗粉搔首半日动人得多。
轻轻怯怯的叹,若是有其他的男人在,早该将她抱进怀中。
可惜在场的两人都在装聋作哑。
鬼娘又连叹了两声。
这第二声叹息已带了些许哀怨。
到第三声时已经变成了浓重的哀婉,似是在悼念着什么。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鬼娘这副皮囊,总算得上是牡丹了。”
顾惜朝脸色乍变。
他武功虽好,然则涉猎太多,内力之上终不如戚少商浑厚,因而最先觉出不对。
不过片刻,戚少商的脸也变了颜色。
鬼娘笑嘻嘻道:“两位人中龙凤,鬼娘也不敢小瞧,一路上装神弄鬼,到底是散了二位的神,乱了你们的心。这特制的美酒加上龙涎香的味道,可还好受?”
顾惜朝神情一狠,犀利的目光直欲将鬼娘穿透。
“你究竟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鬼娘依旧是笑吟吟的,“杀我手下那么多鬼卒,你难道不该死?”
顾惜朝冷冷道:“你站着不动让我杀如何?”
鬼娘止住了笑,美眸中闪过一丝恨意。
“那些鬼卒都是杀光自己的同伴才能在鬼蜮中留下一条命,死有余辜。我要杀你确实不是为了这个——鬼娘’这名字是嫁了死鬼之后用的,顾惜朝你可知我的闺名是什么?”
不待顾惜朝答话,鬼娘双手向前伸平,飞快地做了几个手势。
“鬼娘未嫁时,娘家姓雷,单名一个舒字。”
戚少商的眼蓦地睁大,大声地喘着气,似乎身上的血液都已经炽热起来。
这手势与姓氏他再熟悉不过。
江南霹雳堂。
惊了心,动了容。
强如戚少商也不由颤抖了声音,“雷家没有过这个人!”
鬼娘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才多大?我不遵父辈之命嫁了这个冤家死鬼,被逐出雷家,心中却一直当自己是霹雳堂的人,顾惜朝远在天边便罢,此时送上门来,我怎能不杀?”
戚少商低眉沉吟着,“当年我被放出去,大概便是我在幻境中说的话被你听去了,可对?”
鬼娘闻言缓和了神色,“不错。戚少商,今日不关你事,待我杀了顾惜朝自会放你离开。”
“不可。”
戚少商轻轻吐出二字,却极有力,如雷霆万钧一般。
“在这件事结束之前,顾惜朝,不能死。”
鬼娘听了不怒反笑,笑得甜美惑人。
“好,是个有担当的汉子,从连云寨到金风细雨楼,果然没有给雷家丢脸!”
“幽明鬼蜮也不是真的阎罗殿,我若不知外面的消息,又怎会知道来的是你们?”
“雷舒先是宋人然后才是雷家女儿,今日,我不杀顾惜朝!”
●18
顾惜朝骤然怔住。
大厦将倾,积若已久的宋庭眼看只剩一口气苟延残喘,却总有那么些人拼死地庇护着,只欲为天下争得一线生机。
乱世多英雄,他们生在这样的时候,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半晌无声。
顾惜朝从纷乱的思绪中醒来,敛了敛眉目,面上浮起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意,“鬼娘本就未想当真取走在下的命,又何必故弄玄虚?药茶已饮,做引子的香气也已经燃去大半,若真要杀我为何不干脆见血封喉?”
鬼娘嫣然笑道:“你又怎知我原不打算杀你?没下能死人的药不过是因为你身旁这位,他可是无辜的!”
平平的问,淡淡的答。
鬼娘回答得太好,太妙,说话之时呼吸的速度都未曾变过。
顾惜朝的脑子一贯很聪明:蛮力杀人是下乘,用计制敌方为上。
难道他今天突然变笨了?
顾惜朝一轩剑眉,旋即笑叹了一声:“鬼娘心思通透,冰雪聪明。顾某当真自大,敢以雕虫小技在班门前面弄斧。我,不再套你的话就是。”
这一叹很轻,却带着浓浓的怅然。
鬼娘眸中异彩连闪,“嘴上说是不套,你岂非笃定了我终究会说?”
顾惜朝扬起眉峰,正欲说话,蓦地发觉一股暗劲扯住自己的衣袖。
他微微侧首,看向一边的戚少商,戚少商却恍若不曾察觉,目不斜视,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倦意的笑,似是在凝神倾听顾惜朝与鬼娘的对话。
顾惜朝默不作声。
鬼娘看在眼中,巧笑倩兮,“那茶中确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只不过喝下去的人会全身疼上一个时辰。”
顾惜朝眉峰紧蹙,已近成山。
“你也不必这副样子,杀不得还不准我出口气?这药发作时疼是疼,却严重不过那些钻心挖骨似的毒,也就是如凌迟一般而已,而且过后立消。”
鬼娘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顾惜朝的神情,却见他已经直接闭上了眼。
“算算时间快到了,我还是点了你的哑|穴,免得等会忍不住叫起来妨碍我们说话……”
顾惜朝飞快地摇头。
鬼娘笑笑,将视线转移到戚少商身上,素袖轻拂,解了他身上的药性。
“姓戚的,从雷家出来的小子,跟我来。”
话音未落,鬼娘白色的身影已到了满是流苏垂下的床边,伸手入帐不知做了什么动作,然后消失不见。
戚少商紧了紧握剑的手,移步跟上。
行至帐前,他忍不住转过半身,向顾惜朝望去。
——清明如水的眼,嘴角似笑非笑,神色悠然,哪有一星半点痛苦或惊惧的样?
石室,清静无尘。
连桌子椅子都没有,只有角落中几颗发光着的夜明珠。
不似外间的诡谲妖异,此处平凡得像是普通百姓家的地窖一般。
戚少商大略将事情前后告知鬼娘,随后静静等待。
鬼娘脸色微肃,缓缓道:“若是在幽明殿,此处没有一寸土地是我不知道的。既然柳色新不在我这里,想必是在那个死鬼身上。”
戚少商话在嘴边却怎么都问不出口。
难道跟着问:那死鬼……?
这个“死鬼”到底是什么人还不清楚,叫他如何问?
鬼娘见状笑了起来,灿烂的笑靥与满室明珠争相辉映,光彩夺目。
“那死鬼姓什么来着?对了,叫肖上元。”
顿了顿,鬼娘的眼中出现一团迷似的雾,像是透过石墙看到了很远很远之前。
“我跟他跑到这鬼地方之后,这死鬼隔三岔五地外出,不时还受些伤回来。直到几年之前,他对我说,只要出去这一次,以后就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绝不离开,只是这一走,我就没了他的消息。”
戚少商稍做沉吟,低声道:“肖上元?这名字似乎从未听过。”
鬼娘笑道:“你当然不知道,我们相识那天正好是上元佳节,这名字八成也是假的。他不知道我出身雷家,我也不清楚他家中有些什么人。我叫他‘死鬼’,他叫我‘鬼婆娘’而已。”
“那岂非无从查起?”
戚少商锁了眉头,低沉着声音问道。
“正是。不过现在想想,他平日虽与一般宋人无异,细微的说话口音却有所不同。这么多年在一起,我不只一次见过他身上的图腾,早知道他并非我大宋百姓。”
戚少商忍不住打断:“不是宋人,那么……”
“没错!”
鬼娘看了他一眼,涩然道:“他是辽人,确实有可能做了什么。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作为交换,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戚少商神色一凛,“你是要……”
鬼娘苦笑道:“你别乱想,我不是要你放过他。只是你若查到那死鬼的消息,就来告诉我一声……即使真是他做的,也该是由我下手!”
戚少商的脸缓和下来,张口欲言,却一时不该说些什么。
“我离开雷家之后,对那死鬼说过几句酸溜溜的话。”
鬼娘绽出一个笑靥,三分清丽三分妩媚还有四分少女似的娇羞。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戚少商俊秀的面上忽然闪过一道异色。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他脑中飞快地闪过许多人的脸——红泪,卷哥,红袍,小玉……还有外面的顾惜朝。
词中说的只是情,戚少商却想着,那些恩怨情仇的过去,如今看来竟也算是少年的事了。
鬼娘神情重回淡然,浅笑道:“不必担心我会下不得手,就是我亲手杀了他又如何?他依然是我那个死鬼,什么都不会变。”
鬼娘抬眼凝视着戚少商,眉眼间含着几分慈爱。
她如今容貌如昔,可年岁终究不小了。
戚少商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群龙之首天下谁不敬仰?
只是这个鬼蜮中的女子眼中,九现神龙无异于一个她雷家极平常的晚辈子侄。
“即使那个人涂炭苍生天理难容,甚至为了自己的目的害了无辜的人。我可以杀他,却不能把他从心里抹出去。你还年轻,这种感觉尚不曾……不,还是永远不要知道的好。”
话到最后,已是极低的呢喃。
●19
戚少商神色微凝,旋即敛尽了最后一丝笑意。
他迟疑了一下,随后正色道:“此事,只要不牵连大局,戚少商应下。”
说话的音调不高,低而沉稳,字字有力。
戚少商最重承诺,即使因为这点吃过许多苦头,他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他答应过七大寨主做连云寨的大当家,气得息大娘一怒上了碎云渊,还在连云山水遇见了那个知他叛他的人。
——他答应过李龄为之保管逆水寒,结果寨毁人散,昔日跃马狂歌饮酒做伴尽成梦中贪欢。
——他还答应过要做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却被那个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位置困了几年,还莫名牵扯到辽王子之死。
这次呢?
人该有记性,俗话说事不过三,他已做过了三次,这回却还是答应了鬼娘。
戚少商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一团乱麻中再填上一束丝线。
只是九现神龙做事并不一定要什么理由,他的心因着鬼娘的话动了一下,所以答应了。
如此而已。
鬼娘又是一笑,极是餍足。
似是解下满腹心事,她全身都变得轻快起来。转眼时间已飞快地流走,鬼娘突然很想去看看外间的顾惜朝。
“走罢,我们去看看那年轻人怎样了。”
鬼娘率先迈步,走得稍微有些快,不经意地回首,正看见戚少商走得慢条斯理,不见一丝焦急。
“刚刚听说那件事的时候,我心里恨不得将顾惜朝千刀万剐,连今日所有的布置也早都算好,只是方才一见,倒别有了一番感受。”
戚少商停下原本就极慢的步伐,有些困惑地望向鬼娘,不明所以。
“大凡恶人,必有可鄙之处,这些我在鬼蜮幻境中看得更清。可顾惜朝不同,若我没有看错,他适才得知我出身雷家仍旧一身坦荡,不见恐惧。这样的人,怕是根本不以自己为错,在他眼中那些帮过你逃亡的人才是莫名其妙,浑不将性命当回事。”
鬼娘不动声色悄然冷了一双美眸,飞快地闪过一丝厉色,将所有视线聚集在戚少商身上。
——“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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