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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雨 (空翠 第二部) by 璇儿-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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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佚听他弹了两遍,伸手掰开他手指。手指修长细致而白晰,是双很适合弹琴的手。赵佚突然记起教小狐弹琴的情景,不由得莞尔。
柳听竹的手被他握在掌中,却久久不见他动弹,忍不住回头,发丝在赵佚脸上擦过,淡香的气息也拂在赵佚面上。
「你不该杀人的。」
柳听竹一怔,把手抽了出来,道:「人都是这般多管闲事?」嘴一撇,冷笑道:「你也跟萧书岚一样,见到死了几个人就大发脾气,要找我偿命?」此话一出口,却牵动到自己的伤处。
眼前依稀仿佛又是那满天如血的红叶,自己眼帘里都是一片血样的红,像把自己都浸在血海里一般……萧书岚抱着绛衣的女子,身影隐没在翻飞的红叶里……自己的一只手,无力地垂下,落在红叶上,又很快地被红叶掩埋……
他按住心口。痛,怎么会这么痛,痛得他四肢百骸,都在痉挛。
赵佚坐下来,伸指在琴弦上触了触。「弹琴之前,是先要净手焚香的,怎么能染了一身的血腥气来弹呢?」又似无意地问道:「现在杀人对你已经无甚意义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你造的杀孽太多,怎么样也补偿不了的。」
柳听竹望了一眼地上流苏跟小李子的尸体,淡淡地道:「反正都杀了,又何必在乎多一个少一个。」
他脸上忽然露出个笑容,笑得眉眼弯弯,竟有些惑人的妖气,伸舌又在唇边舔了舔,笑道:「人的滋味真好,尝过一次,就怎么也忘不了了,就会想吃下一个,再下一个……就一直一直吃下去了。
「你们人对待异类,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而且是越珍奇的,越想吃,越有兴趣?」
赵佚看着他,一瞬间他的眼睛像要把人吸进去似地。他笑得极甜,极美,唇角也是弯弯,微微露出晶莹的牙齿。赵佚看到,他的齿上还留有鲜血。
柳听竹忽然向他扑了过来,赵佚微微一惊,那架琴被掀到了一边,撞掉了一块漆。柳听竹将他扑在了地上。
「叮」的一声,赵佚头上的发簪落在了地上,碎成了两截。
柳听竹瞟了一眼,伸手去拔自己头上的玉簪,一头略卷的长发更是散了下来。「跟我这个很像。」
赵佚笑道:「是,本来是一对。都是宫中所藏的。」
「跟我身上的衣裳一样,这也是你给我的?为什么要给我这些?」
「因为你穿戴起来很美。」赵佚伸出手,去摸他的脸。悠悠地道:「听竹,你真美。」
柳听竹一头柔发纷纷披散,睫毛低垂,在白玉般的面颊上投下一圈美妙的阴影。「是吗?」
赵佚抚着他的脸,微笑道:「是的,真美。美得让人恍惚,美得让人神不思属。美得让人觉得,就这么被你杀了,吃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柳听竹笑生双靥,更增容色。「那你索性便让我吃了好了,反正也是心甘情愿的。」
「听竹,你这般吃人,只会堕入魔道,永不再能得道成仙。」
柳听竹笑容顿敛,一瞬间杀气毕现。「你真想死?」
赵佚淡然道:「不要自欺欺人了,当日在深山里,你跟那萧书岚有过肌肤之亲后,你就绝不可能再得道成仙了。你比谁都清楚,却一直不肯承认,宁可以成魔的方式继续修炼。」
柳听竹张大眼睛看着他,赵佚续道:「你说你要吃九百九十九人方可成仙,这话也是也不是。其实不是你要吃人,是寒月芙渠要。你只是将人引到寒月芙渠之前,待得寒月芙渠吃了那人,而得其灵气。
「其实想想也便知,哪有吃人无数还能修炼成仙的道理?成仙是要修善积德的,杀一个人造的孽,大概都要百年千年才补得回来。你顺口胡说,那萧书岚还真信了,真以为是你要吃他。」
水阁清凉,暗香盈袖。光影流水般在柳听竹脸上波动,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不是我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来偷取寒月芙渠的人,都该死。」
赵佚笑道:「没错,真正杀人、吃人的,却是这朵仙葩……不,不是仙葩,是妖花。仙葩怎能靠吃人而修行?」
柳听竹看到赵佚放在案上的枯萎的寒月芙渠,大喜过望,双手捧起来道:「怎么会在你这里?」
赵佚道:「宋瞳收了起来,我要了过来。你拿去吧,不管是死是活,也是物归原主。」
柳听竹却摇头道:「她不是我的。就算是妖花,她也维系着那整座山的精气。她凡吃一个人,山中的精灵都会受益。本来……那会是我的最后一个……」
赵佚道:「这些也已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寒月芙渠已死,你已犯了修仙的大忌,永不能再得道成仙了。
「你杀人、吃人,只能维持法力不散,人吃得越多功力便更强,但你终是不能够再修成正果了。你已堕入魔道,再这样下去,终有一天……这因果循环,大概真是报应不爽吧。」
柳听竹笑道:「报应?什么报应?一个天雷下来,劈了我?」
赵佚道:「跟我来。」
柳听竹跟着他上了楼,惊讶之极地「啊」了一声。这楼上无顶敞亮,月光淌了一地,中央放着一副青石棋盘,上面布满棋子。
「你从哪里找回来的?!」
赵佚微笑道:「掉在哪里,就从哪里找到的。」
柳听竹一时卸了戒备,展了颜。那笑容让赵佚看得有些目眩。只见柳听竹就在那里抓着一把把黑子,任它们从自己手心里滑落下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清晰而悦耳,像楼外清泉的声音。
「那注泉水,很像山里。」
柳听竹又抓起一把白子,白玉的棋子和他白玉般的手指几乎看不分明。他的笑带了些淡淡的空茫,赵佚没来由地想起,在吹箫抚琴之时,一缕清音在天边将绝未绝时,就有那种淡泊却回味无穷的空茫。
「你过来。」赵佚说道。
柳听竹手里的白子,纷纷地滑在棋盘上。棋盘是半透明的天青石的石块,很凉,很硬。相击的声音很清脆。他抬起头看赵佚,赵佚双手扶在栏杆上,站在那里。那栏杆很简单,不似宫里那般富丽镂花,精工细刻,只是简简单单的檀木。
柳听竹用手指叩着棋盘,道:「千颗棋子,你是怎么找到的?」
赵佚笑了笑,道:「只要有心,没有做不了的事。」回头向下望去,只见一片碧青,遍种翠竹,那竹颜色中隐隐透出深紫,映着月光清溪,奇丽幽冷。「你方才说,那弯清泉,很像山里。那这里……像吗?」
柳听竹慢慢走到他身边。他行动的时候,无声无息地,踩在檀木拼成的地板上也没有一点声响。就像一抹淡青的云飘了过来。
「你从山里移来的?!」
赵佚看向他,眼中微微地带了笑意。「山里竹林多着了,这一片不过是九牛一毛,你不必心疼。」伸出一只手,轻轻触在柳听竹脸上,微笑道:「这么久,这么久,终于是把你找回来了。柳听竹……名字很美。」
柳听竹突然一股郁气冲上心头,冷冰冰地道:「名字?我有名字吗?在你眼中,我不过是……」
赵佚笑问道:「是什么?」
柳听竹盯着他,眼神很奇特。「你究竟想怎么样?」
赵佚淡淡一笑,道:「我救了你,你不感激也罢了,还这般对我疾言厉色。是狐狸的时候就会抓我挠我,是人的时候言词锋利,我倒想看看,你到那时候还能怎么样……」
柳听竹退了一步,又再退了一步。赵佚道:「不要再退了,后面是楼梯。」
柳听竹的目光又落在那青石棋盘上,黑子、白子乱纷纷地布在上面,不成局。赵佚伸手在那棋盘上轻轻叩了叩,道:「你喜欢这里吗?」
柳听竹道:「还好。」
赵佚又笑了笑,道:「都是仿着你原来住的地方修建的。我想,你会喜欢。今日好不容易找齐你这千颗棋子,也算偿你一半功力。今后你至少可以不再变成那只狐狸到处乱窜了,这些日子里可惹了不少笑话。」说到这里,他眉梢眼底皆是笑意,倒颇有宠溺之意。
柳听竹看着却满脸戒备,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你究竟想怎么样?」
赵佚淡淡道:「你说呢?我应该怎么做?你比我更清楚。现在……只差了一样东西。我正命人在寻。」
柳听竹似乎微微颤了一下,道:「他在哪里?」
赵佚笑道:「怎么?还关心?那也好……」慢慢地把棋盘上的黑子、白子摆成棋局,一面道:「我听说那萧书岚是个剑客,剑不离人,人不离剑,那我就杀了他,把剑取回来罢,这样……也省得你再动凡心。」
见柳听竹嘴唇微张地想说什么,他微笑着道:「以后的日子可是漫漫无期,无欲无求……是你唯一的选择。否则,痛苦的只能是你。」
柳听竹握住栏杆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唯一的选择?!」
赵佚一笑,转头去看天上的一轮明月。「从哪里来的,当然就应该回到哪里去。」
柳听竹忽然笑了起来,在夜里听来很响亮清晰。「我记得你们有个词儿,很适合来形容我现在的想法。」
赵佚一哂,静待他说。
柳听竹笑道:「玉石俱焚。」
「皇上,宋天师到了。」
赵佚点点头,道:「你下去吧。」
宋瞳进来,赵佚道:「坐。」
宋瞳谢过坐下,道:「皇上……他……怎么样了?」
赵佚放下笔,道:「恢复人形了。在竹林那里建了座水阁让他住着。现在时候不到,青龙剑也还未回来,得等。」
宋瞳有些迟疑地问道:「他怕吗?」
赵佚笑着摇头,道:「不见得。」
宋瞳道:「皇上,您是否派了人服侍他?」
赵佚道:「有,不过常常死人。他已经上瘾了,拿他自己的话说,人的味道尝过了,就忘不掉。」
宋瞳叹息摇头,欲言又止。
赵佚不经意地道:「死几个太监、宫女也算不了什么,他喜欢,任他闹去,只要乖乖地给我待到那时候……现在他要什么我都可以依他。」略一思索又道:「我若是想带他出宫,该怎么做比较稳妥?」
宋瞳一惊,道:「皇上,你带他出宫做什么?」
赵佚笑道:「他待得闷,这里虽然尽力仿造了,但终究不是他那山里,想带他出去走走,散散心。」
宋瞳听得一头的汗,赵佚道:「怎么?你很热?」
宋瞳苦笑道:「皇上,您莫拿臣下开玩笑了。皇上,恕臣直言,您实在犯不着如此对他,总之最后都要……」
赵佚沉默了许久,淡淡一笑,道:「有时候,还真有些不忍,尤其是……看他笑的时候,就想一直……看下去。」
宋瞳道:「皇上,您其实大可不必担心。您带他出去,他纵使有心也伤不了您,您是天子,在您身边,或是在这个皇宫,
邪术都是无能为力的,所以,他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也逃不了。」
赵佚道:「那从前……那时候,他是怎么逃出去的?」
宋瞳道:「前些日子有天狗食月,从前却有过更为罕见的情形,便是白昼里日晖全隐,昼如黑夜,阳气倏消,阴气陡长,
他才有此机会。昔日那蓝田玉失踪,也是在同样的情形下。但据臣夜观星象,近来绝无这等情形,皇上尽可放心。」
赵佚点头,却把那块蓝田玉握在手里无意识地摩挲。良久道:「好,你退下罢。」
第五章
柳听竹忽然醒了过来。窗没关,淡色的纱幕在风里飘,月光下依稀可看见密密的竹林,翠中带着紫。
「倒杯茶来。」
一个小宫女战战兢兢地端着茶过来,柳听竹伸手去接,他本望着窗外,还没接到手,茶碗就「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柳听竹回头,那小宫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跪在地上道:「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
柳听竹笑道:「我杀你做什么?」
小宫女哭得更大声,声音发抖地道:「听那些姐姐们说,到这里的,都……都会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柳听竹笑笑,道:「你死的时候,就会知道是怎么死的了。放心,不会做糊涂鬼的。」挥挥手,道:「再端一杯来。」
忽然听到门口响动,衣袂一闪,却是赵佚走了进来。
见了地上的茶水和茶碗碎片,和跪在一旁的小宫女,赵佚微皱了眉道:「怎么回事?」
小宫女只在那里哭着磕头,柳听竹抱着膝坐在榻上,笑道:「还能怎么回事,她怕啊,怕我杀她。一靠近我,怕得连茶碗都摔了。我说,你就真无所谓啊,我杀多少,你就重派多少人来?」
赵佚在榻边坐下,道:「还不赶快收拾,跪在这里干什么?」
小宫女赶忙跪着捡那些碎瓷片。
柳听竹懒懒地道:「你大半夜地过来这里做什么?真闲得那么紧?」
赵佚看着他,柳听竹的脸在月光下,美得有些虚幻。「今天我见过了宋天师,他说了一些话……提醒我。」
柳听竹笑道:道:「提醒你?提醒你什么?你还需要提醒吗?你从那时候救我,不就已经是拿定主意了?」
「并非是我拿定主意,而是必须得如此做。」
柳听竹仰头而笑,笑声空空渺渺。「既然如此,你还跟我说这些做什么?猫哭耗子,假慈悲?」
赵佚沉默着,最后道:「明日里京城有灯会,你想去看吗?」
柳听竹偏了头看他,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赵佚微笑道:「这有什么难猜的,你长年在深山里,出来当然是看着什么都新鲜了,否则,萧书岚又怎么能这么容易就让你倾心?」
柳听竹脸色骤变,赵佚却恍如未见,轻轻拂开他耳边几缕散发,道:「只不过因为,他是你第一个真正接触的人,所以你就很容易地喜欢了。是吗,听竹?」
柳听竹冷笑道:「你还知道得真多。」
赵佚笑了笑,道:「你知道吗,萧书岚这段时间过得很糟糕,他总是喝醉,然后就到处找你,他找了很多地方,但他再怎样也想不到,你在这里。」
柳听竹的脸色越来越白。「你知道他的行踪?」
赵佚道:「本来,我是想杀了他,直接把青龙剑夺回来。本来,那也不是他的东西。对不对?」
柳听竹点头,赵佚笑道:「可是,他武功确实很厉害,我派去的都是大内的高手,却反而被他杀了几个,青龙剑自然也没夺到。」
柳听竹笑道:「他本来便是。」
赵佚又笑,道:「你还记不记得,你问过我,那千颗棋子是怎么寻回来的?」
柳听竹道:「没错,不过你没有回答。」
赵佚笑道:「动用了千人之力,没日没夜地寻找。」微笑地看着柳听竹,道:「他可以斗得过十个高手,二十个呢?三十个呢?一百个呢?」
柳听竹脸色微微地变了变,却冷笑道:「皇帝都是爱杀谁便杀谁的罢,哪有什么理由。」
赵佚微侧了头,饶有兴致地打量他,那眼光直要看到柳听竹心底去似地。「你还是很关心他?」
柳听竹道:「没有。」
赵佚笑了笑,不再说话。站起身,道:「你休息吧,明日里我带你出宫玩去。」
一条街上都是大红的花灯,很喜气的红色,红得让人从心里能透出暖意来。烟花一簇簇地炸开,炸成万千的碎片。
柳听竹去摸一个红色的花灯。他的容颜很宁静,眼神很温柔。「我喜欢这种颜色,很温暖。」
赵佚看着他。柳听竹在笑,笑得很美,笑得眉梢眼角里,都洋溢着那股暖洋洋的红色。他没有喝酒,眼里却有醉了般的微醺。花灯的红光柔和地照在他面上,白玉般的肌肤染上了一层珍珠红的珠光。
赵佚伸出手,去碰他的脸。大红的花灯里点着红烛,离他的脸很近,他的脸也微微地有了些暖气。
「你笑起来很美。」
柳听竹微微地侧着头,眼神里有三分天真,三分狡黠,三分怨恨,还有一分迷茫。「萧书岚这样说,我懂。可你……你知道我是什么,你为什么还说这么多余的话?」
赵佚凝视着他。「你当真不懂?」
柳听竹摇头,有些迷离地笑。「不懂,你们人的东西太复杂,太多变,我弄不明白。我也不想再弄明白了。」转动着眼珠子,
道:「我想喝酒。」一旁有个酒铺,柳听竹就走过去,要酒喝。
小二端了酒上来,赵佚叹了口气,坐下了。一旁侍候的李忠和侍卫也只有垂手侍立在后面。
柳听竹倒了一杯喝了一大口,立时皱起了眉头,一口吐了出来。「好酸,难喝。」
赵佚见他一张脸通红,呛咳不止,一面倒了杯茶递给他,一面笑道:「你以为这是宫里的酒?这是劣质的老酒,你哪里喝得惯。又瞟了他一眼道:「不会喝,就不要喝,你以为喝醉了会很好玩么?」
柳听竹瞪了他一眼,也不用杯子,抓起酒壶,就「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一时间脸色涨得通红,一双眼睛也是水光荡漾。
赵佚看得一阵心摇神驰,微笑道:「你喝醉的样子很好看,但你喝酒时的样子是很可爱。」
柳听竹又要了酒,赵佚看着他这般喝,淡淡道:「有句话说,借酒消愁愁更愁,难道你不懂?」
柳听竹摇头道:「我不懂,我只觉得心里很烦很乱,喝了酒就不会了,会把什么都忘了。」
赵佚笑了笑,示意侍卫把他手中的酒杯夺了过来。「很快,你就会把什么都忘了的。」
柳听竹本已把酒坛捧起,听了此言,脸上愀然变色,酒坛「砰」的一声坠在地上,摔得粉碎。
赵佚视若不见,只淡淡地道:「你也喝多了,别逗留了,回宫吧。」
柳听竹抱着一只花瓶,走到竹林之中,这夜却没有月亮,只有些稀稀落落的星子。他有些不习惯,没有月光,总觉得有种不安的感觉。
一弯溪水里,遍种莲花。这莲花乃异种,看起来很像寒月芙渠,但却不是。柳听竹微叹了口气,把那只花瓶搁在溪水中一块白石上,瓶中有一枝花,却是那枯萎了的寒月芙渠。
柳听竹弯下腰,嘴唇贴了那焦炭般的花瓣,喃喃道:「是我对不住你,害你变成现在这样子。我会想办法的,假以时日,也许能让你再活过来。」
身后竹林沙沙作响,这夜却并不觉得有风。柳听竹浑身一震,他以为赵佚跟他一道回宫后便不会再过来看他,但……回过头去,眶啷一声,他的手把花瓶撞倒了,寒月芙渠也飘到水里,晃晃悠悠的。
「是你?」
站在竹林里的,是萧书岚。一瞬间柳听竹有些恍惚,仿佛是当日在深山里,在竹林深处见到萧书岚一般。只是,那时候他的眼中是惊艳,如今,他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痛楚,仿佛要烧灼起来的痛楚。
柳听竹慢慢站起身。他本是赤了脚坐在水边,这时两脚还是踏在水里,衣襟下襬也全湿了,他也仿佛没感觉似地。
「是你……」
萧书岚的脸在黯淡的星光和竹叶掩映上,看起来很瘦削,也很憔悴,比上次柳听竹在山里见到他时,还要憔悴。
「我一直在等你,却一直等不到你。」
柳听竹轻轻地笑了笑,笑得如同星光轻淡。「我既然走了,就不会再回去了。」
萧书岚眉心蹙得越来越深,盛满的是痛楚和悲哀。「听竹,走吧。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但你至少不是心甘情愿在这里的。跟我走吧。」
柳听竹突然笑了起来,是那种压低了却又尖利的笑声。「那我以后要杀人,你会怎么办呢?听之任之,还是如上次那般……把我丢在那里,任人宰割?」
萧书岚打断他的话头,咬着牙道:「我回来了,那时人已经散了,我找不到。然后我听了莫离的话,才去山中找你,你却又自我面前消失了。我一直在山中苦苦等你,希望有一日你会回来。直到前些日子,有人入山来砍取竹子,我偷听他们谈话,才知道你原来在宫中。」
他从腰上拔出青龙剑,道:「这把剑是莫离还给我的。我记得你曾说过,这柄剑是来自宫中。想来你跟皇室也有关联,你不愿说,我也不问。」
「啪」的一声,他将青龙剑掷在地上,道:「如果你恨我,你现在可以杀我,如果你还喜欢我,就跟我一起走,别的再也不必理会了。」
柳听竹躺了下来,躺在草地上。柔软的青草跟他的青衣几乎看不分明。「这里我爱怎么吃人都由得我,跟你在一起,我可成不了仙。」
萧书岚顿了半晌方才开口,声音更是沉滞。「听竹,你别再骗我了,我已经问了莫离,他什么都告诉我了。」
柳听竹本来两脚放在水里踢打着水面,这时猛然一僵。
只听得萧书岚缓缓地说道:「我什么都知道了。知道吃人的并非是你,而是那株寒月芙渠。知道……其实从我们相遇那天开始,我就已经断了你的成仙之路。」
柳听竹骤然坐起身来,双手紧紧地揪着一旁的草茎,揪得手心里都湿润了。「你既然知道,还来找我做什么?」
萧书岚低叹道:「听竹,这里不适合你,回山里吧,我陪着你。」
柳听竹微微地笑了。「我一心想要回山里时,你偏有这般那般的事,一直拖延,现在……你却又一心想着带我回去。可是,我现在哪里也不想去了,这里也好,山里也好,我已经不在乎了。」
萧书岚一字字,自齿缝中吐出三个字来:「为什么?」
柳听竹笑着,自水里拾起那枝寒月芙渠,放在白石上。一株水淋淋的漆黑的花,看来煞是妖异。
「为什么?萧书岚,你看,没有你,我不也过得很好。这里很美,有很多翠竹,有像寒月芙渠一样的花。我迷恋人血的味道,在这里我要多少就可以有多少,我跟你在一起,你总是为这个骂我,甚至想杀我。没有你,我会过得更好。」
萧书岚凝视着他在星光下淡淡生辉的脸庞。「你快乐吗?」
柳听竹顿了一下,低低地笑了笑。「快乐?我的快乐从遇到你那天开始,已经不存在了。如今……我只要自己不会不快乐就心满意足了。我没你们人要求那么多,想了金银又想权势,想了权势又想美人,想了美人还想长生不老。
「人哪……真是贪心……像你,萧书岚,你既想做大侠,保全你的道义,你又想要我,我知道你很喜欢我,很喜欢。可是我跟你的侠义不能两全,你却贪心地两者都想要。上次……你把我抛下了。你知道那时候我是什么样的情况吗?」
柳听竹笑着在脖子了一比,道:「我当时真的非常非常希望,你先前就把我一剑杀了,把我的头砍下来。我被关在囚笼里,真的就像动物一般,被当着千百人的面让人看……」
「听竹,你恨我,也总比对我一无所觉好。跟我走吧,你待在这里,也活不了多久。今年的七月初七,那是你的大限,当今的皇上是不会容你继续这般活着的。」
柳听竹盯着他,眼中忽然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那莫离究竟跟你说了些什么?」
萧书岚道:「你是祸国的妖邪,须得将你在七月初七那日斩于青龙剑下,方可保得社稷平安。如今是时辰未到,所以才留着你,任你逍遥,你真当那皇上是真心对你好吗?」
柳听竹眼中竟有一丝笑意,笑得有些莫测高深。「我在你等世人眼中看来,固然是幼稚无知,但谁对我好,我还是知道的。
「皇上犯不着这般对我好,若是只要斩我于剑下,他大可像你等一般,将我锁在笼中,只等七月初七便罢,他也犯不着替我收回棋子,助我化回人形。他更犯不着穷尽人力,在这里修处跟我那山间极相似的花园,讨我欢心。」
萧书岚闷声打断他道:「也犯不着带你出宫游玩,看花灯,是么?」
柳听竹一怔,道:「你看到了?」
萧书岚道:「我一路进京,路上却有几名高手来夺我青龙剑,其中一人我发现是太监,更是笃定你在宫里。一路赶到京城,
却不意在集市上见到你,身边陪伴的却是当今皇上。」
柳听竹笑道:「于是你便深夜入宫来寻我?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萧书岚道:「皇宫守卫森严,高手众多,但既知你在宫里,舍命也要闯进来。」
他朝柳听竹走近了一步,柔声道:「走吧,听竹,留在这里你只能是死路一条。那把青龙剑,我会毁了它,以后你再也不用害怕我。你要怎么样,都由得你,好么?」
柳听竹不再笑,只是安安静静地注视着萧书岚。
「你比那皇上还可恨,他从未隐瞒过他想做什么,你却总是骗我。我要怎么样都由得我?我要杀人,你由得我?萧书岚,别把我想得那么傻,跟你们相处得久了,学到这些尔虞我诈,实在不难,再假以时日,定可学得青出于蓝。」
萧书岚见他眼中一片清明,已浑无方才恨意,心中忐忑,更放柔了声音道:「你说,谁对你好,你是知道的。难道我对你,还不如那皇上?」
柳听竹笑了起来,笑得连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你们谁不是有所图的,你是有私心,有我时就想着你的道义、你的未婚妻,我不在了你才觉得后悔。我再给你机会,结局还是不会变的。
「人妖殊途,这个道理,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迟了些。唉唉,做人真累,整天算计来算计去的。至于那皇上……」嘴唇微撇,道:「他对我是不错,最后还不是得一般为了江山社稷而杀了我,如今他做的也不过是补偿罢了。」
萧书岚听得心里一阵阵发凉,柳听竹把这些竟看得如水晶般透亮,淡淡带着笑地说将出来,却让自己是说不出的惊心。
柳听竹摊了摊手,道:「所以,到哪里还不是一样?」
萧书岚朝东方望去,只见天色已微微泛白。心道再跟你争论下去,天一亮还哪里脱得了身?欺身上前,一把擒住柳听竹手腕,低声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这里对你并不安全。」
柳听竹想甩脱他,萧书岚握住他脉门的手略加了几分劲力,柳听竹只觉得透体酸麻,已软软地倒在萧书岚怀里。
虽从前萧书岚抱惯了他,但此时另有一番别样感觉,涨红了脸道:「放开我,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
萧书岚突觉握住他的虎口处如同雷击火烧一般,猝不及防,只得松了手。摊开手来,手上却又并无异处,知道是柳听竹做了手脚。
见柳听竹笑吟吟地退了几步看着自己,一脸看好戏的神情,再一望天边更露晶亮,他心中焦急,喝了声:「听竹,得罪了!」
伸手凌空一抓,地上的青龙剑自鞘里脱出,握在萧书岚手里。
柳听竹怒道:「你又用这个……」一言未毕,已整个人委顿在地。本以为萧书岚只待他无法挣扎便会停手,那青龙剑一抹青色光华,却悬在头顶上方久久不去。
「停手……停手……」
萧书岚见他在青光笼罩下挣扎翻滚,蹙眉咬唇,唇上留下一排细细齿印,知他难受,心中怜惜,却又不能停手。
只听一声哀叫,柳听竹已在他剑下现了原形。萧书岚收剑回鞘,将小狐抱起塞在衣里,小狐半睁了一对黑眼可怜兮兮地看他,萧书岚柔声哄道:「乖,不这样我无法带你走。」
眼光落在草地上那朵枯萎的寒月芙渠上,俯身拾起,塞在小狐小小的爪子里,道:「拿好了。」
几个纵跃,隐入竹林内。花园本建在临近宫墙的偏僻角落,赵佚知柳听竹无法逃出,并未派人严加把守。但饶是如此,萧书岚越墙而出时,也已是冷汗淋漓。
听竹轩外,铁铮踱来踱去,突然俯身,拔了一根草茎,对着日光翻来覆去地细看。
赵佚正坐在水榭里饮酒,这时道:「有何发现?」
铁铮走近几步回道:「皇上,这里有不少青草被削断,断处光滑平整,显然是被剑气切落的。此人必是个剑术高手,手中剑也必是切金断玉的利器。」
赵佚笑道:「结论呢?」
铁铮迟疑了一下,道:「回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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