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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顾] 玉指环-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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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生硬的微笑着,继续打听穆鸠平的一些生前事。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惊呼,是顾惜朝的声音。然后,有汽车的紧急刹车声,陌生的尖叫声,戚少商心下一凛,顾不得再理会小姑娘,跳起来,跑到外面,很快,就又怔住了。
火葬场建在市郊,因为扩建焚尸炉,路边多的是石块和碎砖,满地狼籍。运灵车开过的时候,车轮带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恰好打在一个过路人的后脑勺,鲜红的血夹着白色的脑浆流出来,渗进褐色的土里,各种颜色混在一起,恶心得让人作呕。
顾惜朝第一次亲眼目睹死亡,惨白着脸被回过神来的戚少商拥进怀里,蒙上了眼睛。
“不要看,不要看。你有没有事?有没有打到你?”戚少商一迭声的紧张问道。
这个过路人也是进殡仪馆来拜祭的,而殡仪馆里只有一个穆鸠平,莫明其妙的他就做穆鸠平的同路。
压烂了的花圈染了血,破破烂烂地躺在地上,合了灰尘,污秽不堪。落款上的名字还清楚可辨:鲜于通。
当年的鸡洼村里的知青,鲜于通。
石块不大,但是很尖锐,鲜于通当场毙命,送到医院去急救,不过是例行公事。
当时离鲜于通最近的证人说,他当时好像听到鲜于通冲着那个方向喊了一声。
他手指的方向是刚才顾惜朝站着的地方,那个时候,只有顾惜朝一个人站在那里等戚少商。戚少商白了脸,下意识的抓牢了顾惜朝的手。“他喊什么?”
那个挠了挠头,回想了一下,道:“钉子。他喊的好像是钉子。”
钉子。说的人云里雾里,听的人是糊里糊涂,戚少商一时也很难明白钉子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就倒在地上了,后脑勺就在流血了。”
后脑勺,戚少商突然间回过味来,冷汗渗渗。
传说中,他们葬身宁河,于是穆鸠平被淹死了;梦里他的后脑勺被什么东西楔进去了,于是鲜于通的后脑勺被砸开了花。
谁在还原他们死亡的过程?是不是那个叫英绿荷的女鬼?

15 
“已经死了两个人,你们还要继续吗?”雷卷面沉如水,冲着窝在沙发里的戚少商说道。不会只是巧合的,死的两个都是当年鸡洼村的知青,都是死于非命,而且时间也实在对于诡异。都是他们有意无意地出现在他们身边的时候,就死去了。甚至他们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们活着的时候的样子。
戚少商没有吱声,连着死了两个人,对任何人都是一种触动,第三个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会是谁?而接踵而来会不会也是死亡?他不由自主的望了望紧闭着门的卧室。顾惜朝在里面休息。
从未见过这种血沫横飞的场面,顾惜朝自认不算胆小,面对面容狰狞死相恐怖的鲜于通,顾惜朝还是觉得恶心想吐。回到家里,就被戚少商逼着躺到了床上了。而且戚少商也并不希望顾惜朝与雷卷见面。他再怎么迟钝也还是感觉得到这两个人碰面了,就没有平静而言,虽然都是斯文人,但是那股涌动的暗流,还是让他很手足无措。得罪哪一方,他都不愿意。
“一开始我们是想查的,但是,没有一个人,是我们主动去找出来,特别是那个鲜于通,我连照面都没打过。”
任何解释都没有死亡更有说服力,事情的起因已经在明显不过了,雷卷不容辩驳的说道:“手机给我。”
戚少商明白他说的是那部为联络鸡洼村知青准备的手机,忙递了过去,雷卷毫不客气装进自己的口袋,“等这件事了了,我再还你。”
“还要怎么了,我也不想死人的。”犹豫了一下,戚少商把那张写着阮明正联系方式的纸条也一并交给了雷卷,也罢,就当他从来就没有探听到这件事。一个女孩子只身留在鸡洼村,把自己所有的青春都奉献给农村的基础教育,不管她是出于一个什么样的目的,仅凭这一点,也能让他肃然起敬。难保她一出现,不会和穆鸠平鲜于通一样的下场。
“卷哥,你说那个女鬼会不会还在跟着顾惜朝?”
雷卷道:“不太好说,他煞气重,招惹鬼魂是很正常的,不过,新年新景,百神游历人间,但凡是鬼,躲都还不及了。”见戚少商有些喜形于色,雷卷又道:“你也不用高兴太早,今天是破五,难保他不会再跟着上来。”
戚少商有些泄气,从衣领里翻出那块银坠,道:“这个到底管不管用的。”
“管用。怎么不管用了?”
“我总觉得我也被什么东西接触到了,比如在殡仪馆,我就觉得脖子后冰凉凉的。”脖子后的一凉,绝对不是错觉。
“像这样的时候,鬼只能躲到殡仪馆,坟地这些地方去,我哪里知道,大正月你都去那些地方。”雷卷无奈的说道,还好他有贴身戴着银坠,不然还真不是脖子一凉那么简单了:“当时的情形是怎么样的?”
当时,当时,好像他偷偷的亲了顾惜朝一下,这个当然没法说出口,戚少商吱吱唔唔地不好开口,雷卷只得说道:“不过也没事的。它会护着你的,雷家的传家之宝,总归是有些灵气的。”
“我知道我不会有事,不过……”戚少商艰难的说道,犹豫不决地,要不要把他对顾惜朝的担忧说出来。雷卷已经明了戚少商的担心,他没有多余的银坠再来送给对他有着很深成见的人。当没明白过来一般,拿起自己的外套,道:“我先走了,这几天你们尽量不要出门。”
“好吧,我尽量不出门就是了。卷哥,你也先别走。”戚少商连忙拦住雷卷,灯光照过来,印在他的眼里,雷卷有些诧异的发现,他的眼里尽是血丝:“你看起来脸色很差的,是不是也吓着了,要不,你也休息吧。我先走了。”
“不要走,卷哥,我真的还有事情。”
雷卷说道:“有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谈,你还是早点休息吧,你看你眼睛都是红的,你夜里都做什么去了。”
“我只是没睡好。晚上总是做恶梦。”
“做什么梦?”
戚少商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
雷卷心里明白了几分:“关于你们的前世的梦,是不是?”
戚少商还是不说话,只是点头。每个夜晚,只要他合了眼,前尘往事,一点一滴的在他脑子里旋,没有前因后果,都是只是一块一块的碎片,似乎要等他去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但是,他拼凑不起来,他越是想拼凑,越是无能为力,然后,就在心悸的疼痛中惊醒过来。他无法面对梦里种种残忍,也无法割舍他的内疚。在陷入黑暗的窒息前,他总能听到顾惜朝凄厉的呼叫:少商,不要忘了我。
可是,他还是忘了这么多年,也忘了他们是怎么走到了生命的最后?最后的最后,他是不是自己松开了握着他的手?有没有丢弃那枚凝结了他们的回忆的玉指环?爱情到底还有没有如形随影?
他总是想他们今生的初见,戏台上,冤魂迭出,鬼魅群舞,敫桂英纵是桃花为面秋火为眸,也是被王魁辜负了的断肠人。到底是巧合,还是一种暗示:他负了顾惜朝的暗示?
雷卷研判的目光看了戚少商好一阵子,才问道:“他知道吗?”
“我没有跟他说。”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说出来了,疼的就是两个人了。
雷卷长叹一声,“你这是何苦来着呢。”拍了拍戚少商的肩膀道:“别总是想着那些事。你先好好休息几天吧。”
卧室门,哗啦一下打开了,顾惜朝正要出来,正看见雷卷的手还在戚少商的肩头,有些发怔,站在门框处,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戚少商没觉得什么异样,见他开了门,连忙打招呼:“惜朝,你好点没有?”
顾惜朝淡淡地“嗯”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眼睛不要向那边投过去:“屋里有些闷,我睡不着。”
“好。那我们出去走走,顺便吃点的东西,你都没有吃晚饭。”猛然想起,自己刚刚答应了雷卷不要到处跑的,不由得有些,看了看雷卷,道:“卷哥,我们一起去吧。”
“我还有事。你们自己去。”雷卷暗自叹息着,开了门走出去,他没指望戚少商会送出来。现在已经不是从前,自从这个顾惜朝出现以后,很多事情都改变了。也许,是很多事情都回到了它应有的轨道。他只是过客。
冬夜里的寒风扑面而来,顾惜朝系紧了脖子上的围巾,火树银花在眼前亮出一个飞觞醉月的繁华盛世。两个人慢慢地走着,戚少商搜索枯肠的说些趣事给顾惜朝听,顾惜朝心不在焉的听着。
看顾惜朝神思恍惚的样子,戚少商有些心疼,连着两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他的面前,这么沉重可想而知。他不介意就这么陪着他一直走下去,但他实在不忍心顾惜朝再受到任何的惊吓。卷哥说过了初五,一切鬼魅有可能会卷土重来。现在也许就是清净的最后时刻了。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已经走过了几条街了,停在了一个十字路口,行人止步的红灯亮了起来。两个人站在路边,静静的等侯。
然而很快的,满街的流光溢彩车水马龙在戚少商的眼底,渐渐地淡了下去,如电影里淡出镜头,慢慢的消失了,渐渐迭出来的是一个乱纷纷的场景,是一个大广场,中间点了几大堆火,一些人穿着绿军装,系着红袖章,把一箱箱的衣服扔到里火里,还有书本字画,黑烟窜起来,直冲云霄。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围在四周,清一色的绿色的军装,手里挥着红色小本本,喊着口号, 唱着歌,一个短头发的女生拿个大喇叭喊了一句话,红本本全都举了起来,排山倒海一阵口号声响了起来: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场中间还跪了一圈人,穿着各式各样的戏服,勾了脸,面前却挂着厚重的木牌,因为重,铁丝都勒到了肉里,衣领那一圈都是红的。戏台上的帝王将相成了落魄的牛鬼神蛇,这个场面在哪里见过的。 
是的,见过的,《霸王别姬》里段小楼,程蝶衣被批斗的场面。 
不对,这里是二十一世纪,他跟顾惜朝在散步。戚少商心里隐隐有几分明白了,却还不敢肯定,心狂跳起来,在喧天的锣鼓声中,狂乱地像要蹦了出来。为什么他会在这么美好的夜晚见到这样的疯狂场面?
几个红卫兵挥着宽宽的牛皮军用皮带,轮流地抽打在这他们,也有直接用脚踹的,重重的木牌压在胸前,动不得,倒在地上了,很快被拽了起来。
他们在说什么,他听不见。这种场面,电视里有,电影里有,小说里也有。猜也猜得到他们在批斗。一直以为那些愚昧、荒谬的历史离自己很远,如今才知道,原来阴影一直跟随自己,只等着契机出现,让自己推开时空的门,重回其间。
然后,就又有几个人推搡着一个女人到了中间,那女的披头散发,被压成飞机喷气式,脖子上挂着两只污垢不堪的破鞋子,而面前的的木牌上写的字被鞋子挡住了,看不真切。 
有个袖子卷得高高的女红卫兵,振臂高呼:“打倒黑帮分子顾云飞!”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抗到底,死路一条!”
那些红卫兵在逼问什么,得不到答案,一耳光过了过去,那个女人一个踉跄,被身后的人扯住中,像狂风暴雨中一片枯叶,落与飘都由得不自己。
一个少年从人群里跳了出来,“妈,妈”随后被人死命的按住了。场上的女人发了疯的一般想冲过去:“你们别打我儿子,他还是个孩子。” 
她惊悚的喊声引不来任何人的同情,头发被威风凛凛的革命小将们扯着了,连着头发血淋淋的。她越起冲过救那个孩子,他们毒打得越厉害。跪着的戏子那边也起了骚动,一大群革命小将冲上台去,把他们按住了。一个女红卫兵,振臂高呼起来,
光与黑烟夹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皮鞭落在肉体上的声音,惨叫声,都被气势如虹的口号声遮住了。 
戚少商猛然醒悟过来了,那个少年是顾惜朝,是他的惜朝。
“惜朝。”戚少商浑身忘了是身在何处,箭一般的冲了过去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救顾惜朝。

16
“咯吱——”“嘎——”“兹——”
一连串的急刹车的声音,在马路上此起彼伏,路两旁的行人纷纷停住了脚,都被这些刺耳穿心的刹车声,弄得心里一阵恐慌。不约而同的看过去。
一个年青人本来好好的站在行人道上,突然间,近于自杀一般的冲到滚滚车流之中,把畅通无阻地道路弄得乱成一团。还好,跟他一起的那个人,眼明手快的拉过他,因为躲避急刹车而失控的汽车,两个双双跌到在路边。有惊无险。
戚少商清醒过来的时候,他躺在马路边上,身边还有顾惜朝,一辆贴着他的身体而过的汽车,斜斜地停了下来,带起来的风刮得他的脸颊生疼生疼的。
“你他妈找死的啊。”惊魂未定的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来头,破口大骂。
“啪”,顾惜朝从地上支起身体,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一耳光扇了过来,“你疯了。”
戚少商不躲不避。脸颊火辣辣的痛,真实的痛着。只有这份痛,才真实的提醒着他,刚才那一幕是幻觉。他的顾惜朝还好好的在他的身边,会打人,会生气。
顾惜朝不依不饶地揪着他的衣领,拎着他站了起来,又是一拳揍了过去,重重地一拳打在戚少商的肚子,他疼得一下子弯下腰去。
他无法形容刚才惊心动魄的两秒,戚少商突然莫明其妙的冲到川流不息的车流里。刚刚给了他一点点温暖的人,差一点点在他眼前消失了。这样的恐怖,回想起来就是一阵后怕,只有拼命的发泄出来,才让他跳到了嗓子的心,重新回落到胸膛里。

第二拳,顾惜朝怎么也揍不下去了,戚少商的脸上还明明白白地写着疼,而眼睛里却不是无法掩饰的开心与喜悦。下一刻,他扬在半空中的拳头,就被戚少商握住了:“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可以安慰自己过去种种譬如昨日已死,但是看到顾惜朝被折磨,心疼依然无法抑止,只有确信这个人是真真正正的安然无恙的在他的身边,他才能压制得住心里的恐惧。

“你刚才到底发什么疯?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点就被车撞到了。”
 “只要你没事,我怎么样都无所谓的。”
“但是我有所谓!”顾惜朝情急之下,脱口说道。翻然醒悟过来,脸腾地一下热了起来,心里怒火更胜,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你刚才到底为什么冲过去?”
顾惜朝看着他,目光在夜风一点点的变阴冷起来,他的语气更冷:“不告诉我是吗?那算了,当我没问。”说罢,转身欲走,居然他要瞒着,就瞒着好了,他听到了冲出去的那一刻,叫的是“惜朝”,想必就是自己有关了,戚少商,好,他成全他的大仁大义,他什么都不要问了,但是,他也再不要见这个人。
见他生气了,戚少商连忙拉住他,急道:“你别走,你不要动不动就生气,你听我说。”见顾惜朝一脸的绝然,哪里还敢有点隐瞒,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刚才看到的那块地方,在开批斗大会。你看过《霸王别姬》吗,跟红卫兵批斗段小楼和程蝶衣的场面差不多。我穿越了时空了一样,看到了你,前世的你。才十四五岁的,就被一群红卫兵欺负。”
“哪个地方?”顾惜朝一呆,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他并不怀疑他的真实性。
“就是那边。”
顾惜朝微一沉吟,便顺着戚少商指点的地方走了过去。
这里的地形,戚少商谈不上陌生,但是跟了如指掌还是有很长一段距离。顾惜朝相信任何幻觉都是一种昭示。他要不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难保下一次,下一次,戚少商一个人的时候这么恐怖的戏码会不会再上演一次。
街头有个门面不太的水果店,戚少商买了一扎龙眼,问店主这里以前是什么地方。
店主在这里做主意的时间也不是很长,也说不上来。不过,戚少商圆圆的酒窝很讨喜,店主便很热心地指点着他的向前面走几步:“那边有个小巷子,看见了不?你们一进就去,看可以看到一个按摩理疗室,是个瞎子开的,你们去问他吧,他是老江城人,五十多岁了,一直住在这里的。”
果然离小巷子十来米远的那幢楼的一楼,有个按摩楼室,小小的门面,还亮着灯。这间按摩室是就着楼房的本身的构造改出来的。年代久了的房子,一楼都是贴着底面的,一走进就觉得阴暗潮湿。狭窄的房间里,只有两个按摩床,墙上挂了幅人体经络图。
老板果然是个瞎子,坐在角落里,惨白的日光灯照在他的身上,狭长的三角脸,黑且瘦,拉着一把二胡,自娱自乐的用他烟酒嗓子唱着《沙家滨》
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
  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遇皇军追得我晕头转向,
  多亏了阿庆嫂,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
  她那里提壶续水,面不改色,无事一样,骗走了东洋兵,
  我才躲过了大难一场。
似这样救命之恩终身不忘,
  俺胡某讲义气终当报——
一曲未终,“嘣”一声,琴弦突然断了,最后一个字节被卡在喉咙里,抽不出来,咽不下去。屋子里有了片刻的死寂,瞎眼的按摩师受到了惊吓般,抬起头了,直勾勾地“瞪”着混沌的眼:“谁——”
“是我们。”戚少商连忙回答道:“请问这里是按摩室吗?”
瞎子松了一口气,自顾自的摸索着把断弦取了下来才道:“你们哪里不舒服?”
“呃……我们不按摩,就想跟您打听点事。”
瞎眼的按摩师顿时拉了脸下来,瞪着白得吓人死鱼眼道:“我没有空,我还要吃饭。”烟酒嗓子发出来的粗哑声音。
戚少商给他一百块钱,他脸色便缓和过来,摸索着把酒菜端到里屋。招呼两人坐到按摩床上,自己摸索着拖了把椅子坐在旁边,说道:“你们是做什么的?”
戚少商早就料到了他有此一问,也早想好了说辞:“我们是杂志社的,想做一组关于江城您们这辈人的专访。都知道你们这辈子的人是最有故事的,又肯吃苦耐劳,做的贡献和牺牲是我们没法比的。”
瞎子哼了声,有些肮脏的脸上显出几分得意来:“那是肯定的,听你的声音,不过二十多岁吧。你们这辈子人,不是我说你们,也就是知道吃喝玩乐,烧钱的事样样都会。真做起事来,一样不会。哪像我们这批人这么吃苦耐劳。”
顾惜朝打量了他的屋子几眼,对他自我吹嘘的吃苦耐劳,很不以为意。反正瞎子也看不见,戚少商大着胆子拉过顾惜朝的手,放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未了,也不肯松开。“门口这条大街是哪一年修起来的啊。以前是什么地方?”
“哪一年修的?”瞎子想了想道:“八几年吧,至于哪一年,我就记不真了,这地方以前往前面去都是空地,再往那边么有个城隍庙。破四旧的时候,让红卫兵把庙砸了。”
“以前文革的时候,批斗人在这里吗?”
瞎子像一下子吸足了大鸦般的来了精神:“你问的那种大批斗,就常常在这里搞,一溜跪一长排人,红卫兵就挨个抽他们,有不老实的,还要单独审,乱着呢。以前有个戏子,就是给关在黑屋子活活打死了,然后就说他是自杀的,也没有人过问。”
“那个戏子姓什么?”戚少商的心禁不住一阵狂跳,顾惜朝的手也冰凉起来。
瞎子谈兴正浓哪里会回答这些事,自顾自的说道:“抄家的时候最好玩,一个屋子可以去几拔人,走了一拔又一拔。然后集中烧了。我们家以前就是这里,不过那时候是平房。八几年旧城改造的时候,我们家房子被拆了,才换了这么一间房子,他妈的,什么破政府,专门欺负老实人,有些人比我们家房子还小,换了两间三室两厅,我就换了这么点房子。读书的年龄赶上文革没书读、毕业的年龄摊上上山下乡去务农,还没等退休呢,就遇到破产下岗。日,什么好事全让你们破上了。”
戚少商没理会他的粗鲁,问道:“您也下过乡吗,你在哪里插的队。”
瞎子顿时警惕起来,眼睛张开,浑浊的死鱼肚皮白让顾惜朝一阵恶心,忙转了头不去看他,瞎子半响才道,“下乡嘛 ,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下过的乡的多得去了。在哪里不是一样的。反正就是吃苦受罪。”
 “你刚才说被打死的那个戏子,他姓什么?您知不知道?”
“陈芝麻烂谷子,谁还记得。也就是那个传闻,谁知道是真是假。”
“你哪年下乡的,又是哪年回的城?”
“不记得哪年下乡了,回城嘛,大家都回来了,我也就回来了。”瞎子对这件事似乎很忌讳,不愿意深谈了,摸出一盒大中华的烟,点上了。深吸了一口,吐出淡淡的烟雾。
屋子有些潮湿,再加上瞎子一抽烟,空气就更浑浊了。
顾惜朝有些受不住,闷闷地咳嗽了两声。戚少商又跟那个瞎子聊了几句,瞎子来来去去的就是追忆当年做造反派的峥嵘岁月,下乡的事,却绝口不提。

17
一段历史早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记忆,却时断时续的出现在八十年代才出生的戚少商的记忆与梦境里,原以为瞎子按摩师可以给他们一点明示。然而,似乎迷雾越来越重了,他们想放弃的时候,总有一点点蛛丝马迹或明或暗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待要来抽茧剥丝,却又惊觉团团的迷雾包裹着死亡的阴影步步逼近。空气中隐隐约约飘浮的着血腥味,是前世的怨怼,还是今生的宿命?
那个戏子,被折磨致死,却扣上自绝于人民的帽子的戏子,是顾惜朝的心底又一道痕迹,不必猜测,也不必去印证那个人到底是谁,甚至不能再去碰触。他睁大着眼睛躺在床上,任思绪万千,也不忍再去捕捉,他知道戚少商知道的比他要多,同样的,知道的越多,疼的也就越多。
他深夜未眠,戚少商又何尝睡得着了。客厅里还有灯,门外有悉悉碎碎的声音,不记得是从哪天夜里开始的,顾惜朝醒过来的时候,总能感觉到戚少商有动静,他从来都不睡的吗?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顾惜朝忙闭上了眼睛,平稳的呼吸着。装出一副睡得很熟的样子。
他知道进来的是戚少商,他感觉到他走到了他的床边,心开始狂跳起来,他——要做什么?那一夜只是个意外,他还想把这个偶然变成定数吗?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他的手,似乎把什么东西绑在了他的手腕上,再然后,合着一声低低的叹息,那只手轻轻的抚上了他的额头,一遍又一遍地沿着他鼻梁眉毛滑动,像在摩挲天底下至尊至爱的珍宝。
心跳得越来越快,又生怕惊了戚少商,顾惜朝一动也不也动,记忆里,不记得什么时候自己有过这么珍惜的时刻了,怕还是在襁褓之间吧。
隔了好一阵子,戚少商才走出去。
顾惜朝睁开眼,就着窗外的灯光,才发觉他系在自己手腕上是一块银坠。他跟他说过,他梦见过他送他一只玉指环。但是,他从来就没有做过这样的梦,玉指环对他而言,遥远得像是一部肥皂剧里的道具,他只知道戚少商收下的是雷卷的这枚银坠。
待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整个屋子里再也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动静了。顾惜朝才爬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戚少商的房间。
戚少商似乎睡着了。
顾惜朝把银坠塞在他的枕头边,顺手掖了掖他掉下的被子。刚要转身,突然一只大手紧紧地抓住顾惜朝的手腕。这只手比刚才的温度要高得多,滚烫并且微微有些颤抖。
顾惜朝也不挣开,只是默默的站在他床边,任千百种滋味一齐向他袭来。他可以跟自己说,那一夜,他们都喝醉了,算不得数的。他却他无法否认他对戚少商温暖的胸膛的渴望和留恋,他也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在他的耳边一次又一次地低语,惜朝,我爱你。惜朝,我是真的好爱你的。
而现在他感受到的是那只手攥得更越来越紧,攥得他的手腕都有些疼了,不得已往回抽了抽。
“惜朝,不要走,不要走。”戚少商跪坐在床上,伸手抱住顾惜朝,道:“你身上都冰了。不要走。”由不得顾惜朝反抗,他已经被推到在床上,温暖的被子,带着戚少商的气息,铺头盖脸的压了下来。
而那个人并没有进一点的动作,只是搂紧了他:“你身上都冰了。怎么这么傻,就算要还我,也可以等到明天的。着了凉,怎么办。”
“不是我的,我带着不习惯。”顾惜朝僵直着身体,淡淡地道。
“卷……那个,听说是传了几百年了,可以避邪的。” 这会儿已经过了子时,雷卷的话在戚少商的耳边再度响起,初五就要过去了,百神归位,魑魅魍魉再度猖獗起来。那个女鬼肯定会对顾惜朝眷念不舍的。当日在殡仪馆里的异状,说不定,就是他对顾惜朝的亲密举动惹着了那个女鬼。
顾惜朝冷哼着道:“我不稀罕!”
“我知道,我刚才过去系在你手腕上的时候,我就想着,明天早上起来,你要是看到了,会不会生气?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把这个绑在你手腕上。你不怕那些东西跟着你,可是我怕。”
是的,只是忍不住,忍不住为你担心,忍不住对你的牵绊,忍不住就想把自己认为是最好的东西全要留着给你,忍不住就想呵护着你,不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顾惜朝叹道:“如果没有前世,你会不会……会不会……这般待我?”戚少商对他的手,总让他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感觉。或者在戚少商心里,怜惜着的是那一个顾惜朝吧。
顾惜朝的七窍玲珑心,任是戚少商再聪明几倍,也没法跟着转得过来,他挠了挠头,道:“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就算没有前世,今生我遇到你了,当然也会对你好,也会爱上你的。”隔了一会儿,又道:“不过有了关于前世的那些记忆以后,我会的,当然会的。”
顾惜朝不再说话,唇角慢慢的弯出一个愉悦的弧度,而戚少商看不见,兀自问道:“好好的,你问这个做什么?前世的事,你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了。没什么的。”
“我就是随便问问。我要回房睡觉去了。”刚一起身,就被那只强有力的胳膊搂住了,戚少商道:“别走,在这里睡也是一样的。”感觉到顾惜朝身体一僵,他又连忙表白:“你放心。我不是禽兽的,你要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的。”

顾惜朝脸上一热,当下也不再挣扎,窝在他的胳膊肘里,低声道:“这都是下半夜了吧,你怎么还不睡觉呢?”
戚少商叹道:“我不敢睡着。我一睡着,就会梦见你在受苦。我救不了你,也替不了你一丝一毫。”
顾惜朝沉默了,那个荒唐的岁月里,如果真如别人笑他的那样,前世是一个唱戏的,那么,他自然不会有好的结局。《霸王别姬》里已经把戏子在那种年代的遭遇演绎得清清楚楚了。只是他的归宿比段小楼程蝶衣他们还要惨,他没有捱过黎明前的最后一段黑暗,永远葬身在那条缓缓流淌的宁河。这一切,他都不记得了,所以他感觉不到痛,被折磨的那一个,却是戚少商。被子底下,顾惜朝摸索着寻到戚少商的手,握住了,说道:“恶梦总会结束的。再说,那也只是梦。”
也许是顾惜朝的气息,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宁和平静,疲惫不堪的戚少商,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了。
等他被一阵电话铃声吵响的时候,顾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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