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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佑往事-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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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朝枫手撑着头低低地笑。皓兰微微一怔,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哥哥笑得这么开心了,感觉上一次,该是他大学同学帮他庆祝生日的时候,那也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赵子衫只买了白酒,女生只有果汁。两个女权主义者闹着不干,也要来点烈的。
白玉堂抱着他的剑南春怎么都不放手,他那时候已经有点醉了,更加没人能拦得了他。他冲着女生们说:“听着,女孩子什么酒都可以喝,就是剑南春不行。知道为什么吗?”
皓兰说不知道,丁月华拉她一把说你怎么和他一般见识啊,没看他已经在发酒疯了吗?
知白玉堂者,还真莫过于丁月华。
白玉堂却是见有了听众,继续说他的:“剑南春,见男春。这名字多不好听啊。女孩子家天天‘剑南春’,人家还当你什么呢。”
皓兰一头黑线,问丁月华:“这家伙喝醉了酒都这样讨打吗?”
丁月华叹一口气:“那要看他喝到什么程度了。”
“怎么说?”
“他现在只是系统不稳定,等把那瓶里剩下的喝完,就是死机了,要重起。如果死得硬,还只能断电源。”
已经喝得迷迷糊糊的王朝听到了,吼道:“就是!叉P连个外挂都安不起,格了C盘重装系统!”
两个女生爆笑。
赵子衫估计是最清醒的一个,除了和两个女生说说话,就是很有风度地小口小口地抿着酒,吃着小菜。弄得叶朝枫直感叹,说也就子衫爱惜民力,其他人,那种用酒泡饭,或者把鱼脑水混酒里来罚酒的,实在是已经玩到有点无聊变态了。
那天这帮子人一直闹到了半夜12点,要不是寝室大门要关了,而叶朝枫这里地方太小,估计还会闹到凌晨三点然后就在这里睡了。
王朝和白玉堂已经彻底挂掉。白玉堂酒品还算好,醉到一定程度,倒头就睡,雷打不动,死机死得很透彻。王朝则开始说梦话。叶朝枫和展昭去扶他的时候就听他说:“建行……3652……”没说完。叶朝枫笑,早知道该多灌他点。
赵子衫送丁月华回寝室,叶朝枫和展昭则把另外两头猪抗回111。
灯刚熄,李寻欢他们还没睡,正在刷牙洗脚,见了帮忙把这两个人搬运上床躺着。
叶朝枫的酒现在是彻底上了头,这时候才知道自己今天一高兴,是真的喝多了点。坐在展昭的床上,居然没有力气站起来,展昭给他倒了茶,却是什么水都喝不下了。
“这个赵子衫,自己喜欢喝白酒,就一口气买那么多。”
“喝都喝干净,现在说有什么用?”展昭又拧了一条湿毛巾给他。
李寻欢说:“你这样没人送也回不去了,不如今天睡这里吧。展昭那张床取了书板的,可以挤两个人。”
叶朝枫笑:“我不介意,就怕明天早上起来展昭睡地上的。”
白玉堂在上铺翻了个身,说梦话:“什么啊……Who怕Who啊……”
一笑,更是觉得头晕脑涨。
随便擦了下身子,终于躺了下来。
学生床不算大,取了床板睡两个女孩子没问题,可两个大男生就有点挤了,只有侧着身子躺。幸好实在是疲乏,头挨着枕头神智就开始游离,只要能有个躺的地方就已经很满足了。
叶朝枫躺下来后,脑子里混乱一片,渐渐进入半混沌。
展昭背着他睡外侧,借着外面的路灯看去,可以看到他宽阔的肩背,那让女孩子们魂驰梦移的身躯。厚实的胸膛,坚实的骨,方硬的棱角,修长的线条。
叶朝枫不是女孩子,他是十足的男人,但他觉得自己也不禁心旷神怡。面对这样一副经常锻炼之人才拥有的健美体魄,有爱美之心的人都会心动。
他觉得这是受了喜爱希腊文化的妹妹的影响。
展昭其实都很清醒,他本来就没醉,尤其是叶朝枫就睡在身后,总感觉有视线盯在背上,更让他清醒。所以当一只温热的臂膀毫不客气地从后面搭上他的腰的时候,他瞬间一个战栗。
那个人含糊地嘟哝着什么还越靠越近,很快整个人都贴上了他的后背,紧紧贴合着,像搂着一个抱枕一样把他搂住了。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带着酒气的呼吸就拂过耳朵发际。
展昭的耳朵和脸刹时通红。他不自在地想要再往外挪一挪,结果差点落空到地上。那一动,身后的人还把手收紧了几分。于是更动弹不得。
唉!随他去吧。喝醉了的人,说什么他都不知道。大家都知道我们的展同学是个心肠很软的孩子。他不想打搅叶朝枫的睡眠,而选择委屈自己。
但他好像忘了一个词,叫做得寸进尺。
他后来是知道了叶朝枫这个纯良无害的外表下有着怎样的狡猾心思以至于自己被他吃得死死的。但当他在被吃的时候却是一点都没有知觉。
比如此刻,感觉到叶朝枫的手终于松动,于是很自然地转过身去,想把他推进去点。面对了面,才惊讶地发现叶朝枫的眼睛是微微张开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线的照耀下深邃极了,看着他,直直地,定定地,似睡似醒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仿佛一直看到他灵魂最深处……
展昭思考到这里的时候,大脑因为突发事件而停止了运转。
有什么柔软而温暖的东西覆在了他的唇上。
非常温柔,却也又是非常坚定地,深深吻住了他。
'别和我吼暗夜。睁大眼睛看清楚,寝室里还有另外四打四号活人呢,能干什么?!'
嘉佑往事•;第七回•;销魂独我情何限
梦里正是夏日,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色,袭来清凉。亮金色的光芒自枝叶间泻下,交织成一张温柔迷惘的网。他站在榆树下,视线穿过低垂的下来的叶子注视着前方。
蝉在低鸣,空间里是如此奇妙地喧闹和寂静。
前方的人静默地站着,那一袭暗红色官袍的背影,为何还不转过身来?
走不过去,走不过去,明明近在咫尺,可两人之间的距离呵,仿佛永远都弥补不了的鸿沟。我在这边,你却在那边。
究竟是谁,给这网添上一抹柔情;又究竟是谁,给这柔情划上一道痛楚的裂痕?
有一句话,在心里、在嘴里徘徊了这么多年,也终于说出了口:
“你也该放松放松,不如和我一道……先去你的江南,再回我的塞外。”
已待不到那人转身,就已经这么说了。
说了出来,那是因为已经明明白白。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不要他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暗红的身影终于动摇,缓缓地,轻轻地。在繁茂的枝叶间望了过来,在沉睡千年的梦里醒了过来。
他也不由往前迈了一步。
“猪啊!!!!!!!!!!!!!!!!!!!”
张开眼睛!
蚊帐合得严严实实,空气里飘着食堂饭菜的味道,那味道一闻就闻得出来。床上只有他一个人,被子盖压得整齐,他的睡姿很好。
龙啸云在电脑前神情激动,口里喊着:“猪啊!好多猪!怎么都围我一个!”
李寻欢在一边冷静理智得很,提醒他:“你的蓝快没有了,再不加就要死猪洞里啦!”
“我都说了不玩法师了,动不动就死。”
“你以为个个都可以像你,一个人带把屠龙刀可以砍到40级?”
原来是在传奇里烧猪。
庞奇的脑袋出现在蚊帐外。
“叶哥你醒了?”庞奇一脸殷切,帮他把蚊帐拉起来。
叶朝枫点点头,四下张望。李寻欢立刻明白,说:“展昭有家教要做,要过会儿才回得来。”
心中微微失落,翻身坐起来。白玉堂不在,估计是吃饭去了,王朝在啃鸡翅膀,看到他,笑着说:“叶哥,你酒量可不行,那么一点就把你放倒到现在。人家展昭还一大早爬起来了呢!”
“那是。”叶朝枫说,“他的酒都下了我的肚子了,他能不清醒吗?”
庞奇已经和店伙计一样给叶朝枫捧上了毛巾端来了茶,就差给他捶背了。
李寻欢告诉叶朝枫:“一个自称是你妹妹的女生打过一个电话,我们说你还在睡。”
“她没说什么?”
笑,“她只嘟哝了一句辽语,我听不懂。”
王朝冷不丁问了一句:“叶哥,你们俩昨天晚上在床上干什么呢?”
叶朝枫一口茶尽数喷了出来!
李寻欢往王朝脑子上敲了一记暴栗,说有你这么问话的吗?
叶朝枫讪然:“我还真不记得了!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保险柜密码是没说。”龙啸云从电脑前扭过头来,“只是听说你把人家的江山都霸占啦。”
李寻欢说:“别听他们胡扯。不过是睡得沉了,展昭又让着你,真给挤到床下去了。”
叶朝枫莞尔,那个傻瓜。
“那他没摔着哪里吧?”
白玉堂正好推门进来,听到了,张口就乱掰:“生活已经不能自理啦。”
本想说你们辽国人就是霸道,一想好好的提什么政治,就把后面的话收回去了,转而去开电脑。
王朝详细解说了一下:“我刚好尿涨了要起来出恭,还没坐起来,就听到你们那里先是响了一声抽气声,然后哗啦,扑通两声。那只猫就滚地上了。我看叶哥你那时还真睡死了,大家都起来看个究竟,就你霸着床什么也不知道呢!”
叶朝枫汗颜,“那后来呢?”
李寻欢说:“展昭扶你躺好,也不敢再和你躺一张床了。我让他睡我这里,我就去啸云那里挤了一宿。”
龙啸云悄悄挤了挤眼睛,分明是感激和得意。叶朝枫笑着说:“真是抱歉,给你们带来那么多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庞奇急忙说,立刻挨了几记白眼。
叶朝枫看了看钟,已经有十二点了。于是放下茶杯站了起来,“那就这样吧,我这一身臭,得回去洗个澡。展昭回来了就和他说我先走了,摔着他了真过意不去,回头请他顿饭。”
一拉开门,却是见展昭刚好站外面,举着手做要推门的姿势。
乌黑的眼睛里,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展昭垂下手来。
干净清新的气息,整洁的衣服,这个人始终是那么一丝不苟地整洁简单却又富有内涵,就像梦里江南的水,碧绿透彻,波澜不兴,却是深浅变幻温暖却也可以冷冽。
展昭轻声问:“你起来了,头不晕了吧?”
“已经没事了。”叶朝枫笑笑,“听说我昨天真把你给挤下床去了,没摔出毛病来吧?”
展昭微微怔了一下,脸开始泛红,却是爽朗地一笑:“听他们说的,没摔下去,扶住桌子了。”
“那就好。”叶朝枫点点头,“吃了吗?我还没吃,请你去学府楼上点菜。当作昨天晚上的赔罪。”
展昭却是淡淡一笑,推拒道:“不用客气了,我在学生家里已经吃过了。”
眼睛始终没再看叶朝枫的脸。
叶朝枫走了后,白玉堂似无意地问展昭:“你们怎么了?看你一脸不爽的。”
展昭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公孙老师刚才找到我,说了说学院学生会换届的事。”
“嘿嘿!”白玉堂咬着筷子笑,“有戏啊!包黑子这么欣赏你,你就该乘这机会捞个一官半职,将来找工作也容易得多。”
“说得容易。这学期外语要过级,要打工,还有社团里的事,11月还有比赛。”
王朝叹口气:“做人真不容易啊……”
庞奇好死不死地接上:“唉……往好的方向想啦!生活就像被强奸,要么反抗,要么享受!”
众人一片“靠”声,都嫌俗。
展昭把书包放在桌上,弯腰去整理床铺。
床上还留有人睡过的痕迹,甚至温度,枕头上一个凹痕,有混着烟草的洗发水味在蚊帐里飘荡。极淡极淡,但仔细闻还是可以闻得很清楚。
展昭利落地拍拍枕头,叠好了被子。然后打了开水回来,泡了包方便面。
寝室里充斥着Linkin
Park那激昂的节奏和其他人喧闹的声音。只有白玉堂留意着展昭,眯了眯眼睛,却是什么也没说。
庞奇在喊:“老五,给你照片,帮我把这女的画美点。”说着递上张女生的玉照。
白玉堂看一眼,立刻翻白眼,“我可没本事把麻婆画成西施。”
庞奇求他:“我爸有事求这女人的老爸,要我多哄着点。我这不是求你帮忙吗?”
白玉堂素来瞧不起他一派纨绔子弟的样子,尤其讨厌他那像暴发户的老爹。于是嘴歪出一个俏皮可爱的酒窝,讥笑道:“告诉你,这女人要漂亮,不能靠画,得去做变种手术,先从恐龙变成人。”
庞奇委屈道:“是美女还用着画?”
“交警都要找长得漂亮的,五爷我专门就画帅哥美女,视觉精神双重享受。”向在一旁安安生生吃着面的展昭努了努嘴,“说起来我们展班长就挺符合标准的。我说猫儿,我们要和高年级的合作个画展,就是国庆要用的那个,你给我做模特怎么样?”
展昭差点没给面条呛着,戒备道:“你要拿我画什么?”
“不是拿你画,是画你。”白玉堂搬个小凳子在展昭身边坐下,巴巴望着他吹吹碗里的汤,“是个主题创作,叫‘宋大人’,我觉得你挺合适的。”
展昭揪住了语病,笑眯眯道:“玉堂,我目前还是一介平民,且不姓宋。”
“嗳,正经点。”白玉堂游说,“很简单的,你又不用脱衣服,就给我画几张素描,拍几张照片。完了我请你去必胜客。”
展昭笑,“你什么风格的?”他可不想被解构。
“写实!绝对写实!”拍胸脯,“你上次看到的那张是我模仿塞尚的,完全是为了应付我们学院的范宽老头!那整一个塞尚的扇子!”
“你也有给形势逼迫的时候啊。”起身去洗碗。
白玉堂知道,这就算是同意了。
就是这幅肖像画,让白玉堂开始了个人画展的历史,也让他的名字在校史上另起一页,开始写下绚丽篇章。
这幅画的力量还远远不止于此。
六年后,展昭请回国做讲演的白玉堂上馆子吃饭,丁月华来做陪。
老同学了,不用客套什么,吃得很尽兴。大家聊着国际形势,数落着上级领导的不是,然后说说养老保险公务员涨工资,打算在哪里买套房子等等。
白玉堂问你们俩什么时候办事啊?我听伯母说两边家长都催了好久了,也不见动静。看你们也不像是闹同居主义的人吧?
丁月华红着脸啐一句:“这么多年了,这洒狗血的毛病还是没改!皓兰就没好生管教你?”
白玉堂笑:“我管挣钱,她管儿子。我们分工明确得很。”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等到丁月华起身去洗手间整妆的空,白玉堂和展昭点上烟,说:“告诉你件事。当年我给你画的那幅画,就是大二那年拿来比赛后来得了大奖的那幅。卖出去了。”
“是吗?”展昭也不觉得什么,开开玩笑,“真是没良心啊,这么有纪念意义的画。”
“唉!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白玉堂笑笑,伸出五个手指,“对方一口就出这个数字。”
“五万?”
“加一个零。”
展昭笑着摇头,“这五十万就不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了?”
“嘿!我不用,给儿子用嘛!你不养小孩不知道现在养孩子的麻烦,和还高利贷一样。”又严肃道,“你是知道我的,钱多在我眼里不是东西。那个人当时还说了好大一番话,感人得和表白一样,害得后来画廊经理还问我画中人是不是谁的情人。”
眼睛留意到展昭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伸手拿酒。又继续说:“我看那人也是真心诚意的,也就同意了。”
“恩……画是你的,当然是由你做决定。”
白玉堂看了看他,随意地说:“那个人还不是真的买主,是来代理的私人律师。姓萧,样子像是辽国人,汉语却是说得挺好,和我们一个年纪的。认识吗?”
展昭低垂着眼睛,静静给杯子里倒上酒,说:“不认识,不记得有姓萧的朋友。”
往往越是要忘记的,却是记忆得越深刻。
嘉佑二年的上学期,宋大的学生在FTP上传递着中央台的某一期“大宋之子”,尤其以法学院的学生最为积极。不为其他,因为这期采访的他们学院深受敬爱的包拯包院长。
这已经是包拯第四次继任院长一职。
这个出生在小镇上,辍过学,下乡做过知青,返城自学考进宋大,留校后由一个小小助教做到宋大法学院院长的老人此刻感叹不已。回忆少时受的种种白眼,几次从那个位子上给人拉下来又再爬上去,再想想现在走在校园里总会听到的尊敬的一声“包院长好”,只觉得人生大梦一场,起起伏伏,世事如海,沉浮不由己。
他的额头上还留着下乡割猪草时弄上的伤,家里的夫人也是那时候遇上的小芳。现在回忆起来,乡村的空气真是清新,是大都市的乌烟瘴气所远不能比。那时候包夫人还是水灵灵的少女,现在也已经是个芳华已逝,犹存丰韵的老太太了。唯有下乡晒黑的皮肤这么多年来都没转白,总给小孙子形容是黑人版的肯德基上校。
学生们喜欢他,因为他的刚正不阿是他们这些愤青们所最崇拜的品质,老师们喜欢他,在于他从不开白条。
展昭给他叫到家里吃饭的时候,包拯多喝了几杯,向这个他非常赏识的学生吐了几口苦水。
刚正不阿?换你在这位子上沉浮这么多年,还有什么脾气是没有被磨去的?我这是树精神形象,宋大的法学院需要这么一个偶像来鼓励学生。你们将来出来,都是法律界的栋梁。可是你也要知道,律师,打离婚官司的也是律师。干这行远不像外人看来的高品。小昭啊,你这孩子资质是好的,就是有时候,不要把那些事看得太重了。做人就和做地毯一样,能屈能伸,经得起践踏,可包可裹。一切的公道,一切的人法天理,都是在心中的。可是人心,才是最险恶的啊。你们要学的不只是法,是人的心。
还有更多的苦水,没来得及吐,就已经给包夫人打断了,“寝室快关门了吧?小昭一个人回去没问题?”
展昭便借这机会告辞了。走前回头看了看半醉的父亲般的院长,忽然觉得那些青春的意义真的不大。再多的体会和结论,都是留给将来人到中年时推翻的。
包拯喜欢展昭,也是因为这个学生很像他年轻的时候。那骨子勤奋上进是任何一个长辈看着都喜欢的,尤其是这孩子仪表堂堂,性情温和。
有时候包拯都在后悔为什么不早生孩子,偏偏遇上国家计划生育只给生一个,不然多生个女儿也好。这样,也许可以撮合撮合。据他所知,学院里好几个教授主任都很喜欢展昭,也都有这个想法。
展昭不知道自己除了是个重点培养的学生,还是个抢手的女婿。包拯找他去谈话,说的是希望他能拼一拼,争取在这一届的学生会里取得职务,对将来的工作有帮助。
工作啊,挣钱吃饭。学生时代总有结束的时候。家境不好的他,想的也是早日工作,不再让父母劳苦。
叶朝枫开始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很明显的,他给冷落了。他承认自己也是个工作学习起来不要命的人,可为什么展昭忙起学习没空理他,他却是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活生生一个人比不上一本辽语辅导书?
展昭最常去东二上自习,固定一间教室,靠窗户的后排位子。是个念旧的人。
所以叶朝枫找他也很容易。
又是一年枫叶红,摇曳在窗外,是一片赤色的云。蓝衣青年伏在窗下,显然已经睡着,没注意到身后门边有人温柔注视他。
教室里的情侣收拾好书本离开了,叶朝枫便走了进去,顺手带上门,轻手轻脚的在展昭旁边坐下。
光线很好,背光的脸有些模糊,那平时总是很坚毅严肃的脸也给柔化,有着秋水般的斯文,那浓浓的睫毛像是两道墨线。宁静平和的睡颜,带着孩子的天真。那微微蹙着的眉,却又是清醒时的严肃认真。
一直都觉得这种认真是那么熟悉,那温文尔雅下的倔强,好似早久就植在记忆深处了。只是,这一世,又拿出来品味而已。
轻轻抽过卷子看了看,笑笑。找了支笔批改起来。
展昭做得很好,错误不多,只是有些习惯用语掌握不够。叶朝枫极有耐心地在旁边标注说明,觉得自己像个给孩子辅导功课的家长。
想到这里,扭头看那个睡得沉沉的人。一动不动,呼吸深长,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努力法,居然累成这样。
凉凉秋风从窗口吹进来,叶朝枫怕起身关窗会吵醒展昭,便脱了外衣,给他披去。手触到那柔软地仿佛羽绒的头发,莫名的熟悉的感觉席卷而来,留恋不舍。
拂着刘海,想起过往种种,从最初坚持送他一程,到卖命打篮球,再到平时小事的点滴,心底笑意浮了上来。都说头发软的人性子也温和,怎么这个人却是温文下一派死硬的倔强?那高的风,傲的骨,却是非身边亲近人所察觉不到的。
真正像一只猫儿。
展昭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叶朝枫从容地坐在他旁边,翻阅着他的书本,然后扭过头看他,笑容如同窗外高爽的秋日晴空。
有些尴尬,“我睡了很久吗?”
“一个多小时。”叶朝枫看看表,有些不悦,“你多久没好好休息了?”
展昭抱着叶朝枫的大衣,手足无措,讷讷道:“可是12月就考了,我怕这学期事情多,耽搁的赶不上来。”
卷子递了过来,“我都看过了,可以拿70多。怎么这点信心都没有?”
上面密密的都是批改,非常详尽。
不由笑了:“朝枫,你怎么不去教辽语?”
叶朝枫似乎就等他这句话,问:“教你可好?全免费,随机教学,提供热线服务。”
展昭怔了怔,想说什么,却是改成点了点头。
那年冬天特别冷,连辽国和西夏来的学生都在抱怨老天,学校也早早就开始供暖。有了暖气,学生们都不大爱出门了,尤其是要跑到其他区上的公共课,旷课率奇高不下。
这样的情况下,唯有校篮球队还在抓紧练习。全国高校联赛在即,宋大是东道主,怎么也不能丢脸。
外面冰天雪地,球场里却是热火朝天。叶朝枫忙不迭脱去大衣,找个角落站着。
一阵叫好声,那个矫健的蓝衣青年投了一个漂亮的三分球。一点银色的光芒闪过,叶朝枫想起那是他送他的链子,居然一直戴着。一笑间,那个人又已经拦截下了对方手里的球。
动作流畅,迅捷准确,像是受过训练的剑客。叶朝枫几乎可以想象这样的人若是活在古代,会是怎么一个倾倒众生的侠客。
场中的展昭只是感觉到一道温暖的目光一直注视在身上,力量也仿佛随着这道目光注入了体内。那种被关切的贴心感觉像悬着的线,牵动左边肋骨下的一个部分。
练习赛打完,队长说了几句话,就散了。展昭立刻走了过来,边擦着汗,整个人和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暖气开得太足了,站着不动还好,一运动。确实是热。
“吃了吗?”展昭往更衣间走。
叶朝枫帮他拿过书包,说:“还没,刚从学院开完会,过来瞧瞧。”
又递过刚才买的冰红茶,不忘嘱咐一声别喝地猛了。
展昭笑,多少觉得这人罗嗦得可爱,“你们的考试不是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回家?”
“今年不回去了。”
“过年也不回去?”有些惊讶。
“回去也是呆在屋子里看大雪,没意思。”叶朝枫说,“都是看雪,还不如去蜀中,看看九寨沟和黄龙的雪。你呢?和我一起去玩玩吧?”
展昭苦笑,“怎么去得了?”说完去洗澡。
叶朝枫站在外面,把玩着一把瑞士军刀,一边继续游说:“我一个同学是蜀中唐门的,家里在那边开了旅行社,我们去食宿都免费。”
里面哗啦啦水声也掩不住笑声:“唐氏不是制药厂吗?怎么去搞旅游了?”
“那里景色极美呢。”
“我是大孝子,得回家侍奉父母。”劝不动。
退一步:“估分了吗?”
里面道:“估了,保守估计有80。”
“放心了?”
“都是你的功劳,我怎么谢你?”
“过几天元旦怎么玩?”
“不知道,玉堂的干娘来了,寻欢他们出去泡温泉。寝室里就剩我一个人。”
“到我那里去吧,皓兰和朋友也要出去玩,我们两个孤家寡人做个伴。”
“三天假能玩个什么?”
“打牌也比你又去啃书的好。”
“唉!”展昭道,“初四就考婚姻法呢!我们老师说了,因为包院长当初就是判了一桩重婚案而声名大噪,所以宋大法学院的婚姻法一直是重点考试对象。”
叶朝枫大笑:“陈世美那个怎么说也该是谋杀未遂,属于刑事案件吧?”
里面也笑:“可他确实煮了两锅水!”
结果是元旦假还没到,寝室里的人就已经跑了个精光。展昭一天之内站在门口送走了仨,回头看看空荡荡的寝室,再三犹豫着去不去叶朝枫那里吃火锅。
瞟到自己的床铺,心理又开始复杂。
如果老来要写回忆录,我们的展昭同学一定会在本子上写着:“少年时期的我,其实是个生涩羞赧的人,醉心学业,不懂情事。”
所以他至今还在为那天晚上的那次零距离的亲密接触而郁闷。
他尤其郁闷所有人包括某当事人之二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他在郁闷。
我们可以更加形象地理解这种情况:大概就像一个小孩子给委屈了,可所有人都麻木不仁。弄得他自己在这边尴尬得要死,对方还在纳闷你闹什么小性子。
强装出来的洒脱,最后也只是导致自己心海的澎湃;不想去回想,那片段却又是不停地倒带。
不想惊世骇俗,却还是忍不住想:友情和爱情的距离,究竟有多远?
还是那最美的,正是暧昧不明的状态?
电话响起,仿佛心灵相通一样,叶朝枫在那边问:“你还在发什么呆?一会儿陪我去超市买条鲫鱼,今天是火锅。”
展昭摸摸肚子。学期末,也是对学校食堂忍受到极限的时候。即使像展昭这等从不挑食的好孩子,也有端着饭盒对着那些菜感叹的时候。
也不过是一起过个节。
超市里人山人海。主妇们抢着打折的商品,红着眼睛撕咬,全部兽化。走到一楼食品区的时候,已经是寸步难移,比过年挤火车还难。展昭不肯让叶朝枫拉住手,于是不一会儿,两个人就给冲散了。
展昭努力找了一阵,发现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某个人或是给某个人找到,真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如多年后他给叶朝枫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样,都是一种奇迹。
于是也就随波逐流,想着到了门口自然会碰头。
超市的广播在放着一首动人的歌曲,轻柔的女声唱着:“原来爱曾给我美丽心情,像一面深邃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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