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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鼓朝凰-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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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恰巧看见,劈手将那奏表夺来撕得粉碎。
“不做官就不做官!谁稀罕了?我不许他们这样欺侮你。”她气得面色青白,浑身都在发抖。
他苦笑着劝解。
她安静下来,柔声道:“你可知道,在你之前,阿爷给我找过多少个老师?”
他怔了一瞬,不知她为何忽然说起这些。
她却笑道:“二十个吧,或者更多,我也记不清了,但没一个能留下超过三日的。只有你能忍我。”她望着他,眸光安宁温暖,“但他们却没有一个能在才学上超过你。从那时起,你就是我眼里最博学最坚韧最善良的男人。甚至胜过了阿爷。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那天,你跟着我跳下来,抱着我呼救,我真的觉得,即便立刻就这样死去也死而无憾。你不需要那些身外之物来证明自己,你站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也不许要你再多给我任何东西,我只要呆在这里,就足够安心。”说时,她偎进他怀里,抱住他,静静的,状如安睡。
他只觉喉头滚烫,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惟有紧紧抱住她,紧紧地,紧紧地。
但他不曾想到,她竟趁入宫拜见德妃时拿了德妃的令牌,从内廷径直去往外朝,上了太极殿。她在满朝文武众目睽睽之下一语惊人。
“裴氏倾没,夭折了裴子恒,天下学子雅士无不心寒。圣上若是不怕明年新科连个应考的生徒也没有,沦为茶余饭后笑谈,那便只管再动上任子安罢。朝中清流贤士死的死贬的贬逐的逐,试问谁还愿替这样的朝廷效力?怕人才凋敝国运衰颓时,圣上是后悔也来不及的。”
她傲然而立,说出那些朱紫大员们或许一辈子也不敢当堂而出的话来。
一时,高高庙堂,鸦雀无声。
他闻之震惊良久。他本以为她不懂。她不明白,有时候,胯下之辱只是男人的另一种尊严和要强。但他不曾想,原来,她懂的。
可她毕竟,还只是个小姑娘。
他掩面长叹。他知道,今生,他与她只能错过了。这当真是命里注定的,在劫难逃。
太极殿上惊艳,风华绝伦,她便像一只金翅凤凰,以这勇烈姿态,飞上了九霄。
圣上大爱她犀利智勇,一道谕旨,择她入东宫,封太子良娣,委以辅助仁弱太子之重责。
闻讯时,她呆愣得浑身冰冷。
德妃谢氏笑催她领旨谢恩。
她忽然站直了身子,神色震惊又凄哀:“大姑母你……你故意陷害我?”
“害你?你是阿姑母的亲内侄女,姑母怎会害你。”德妃笑得从容。
她冷冷盯住德妃,咬牙,眸光含恨:“原来你是故意让我去太极殿。你早预谋好的,要拆散我和——”
她话未说完,只觉面颊一道劲力来,疼痛,又麻又烫,整个人不由自主仆倒在地。
大姑母竟给了她一耳光。
她捂着脸,跪在地上,难以置信。
德妃淡定,便如同那一巴掌从不曾落下:“总有一日你就知道,姑母是为你好。”
“你骗人!”她捂着脸哭了,“你叫我去给人做妾,还说是为我好?你分明是怕受我拖累,敢做却还不敢认么?”
“妾?”德妃冷笑,“你莫要忘了。你大姑母我也是宅家的妾!既生作了王公侯门的女儿,还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她含泪仓惶,却给震得应不上话来。
德妃盯着她良久,微微阖目:“你也该玩够了。即便你不想着姑母、不想你表弟,总也替你阿爷着想。你阿爷这些年经营得有多苦,难道你便不管不顾?谢家的女儿,注定了是要承担的,你别再任性了。”
她垂泪饮泣,固执地咬着嘴唇,直咬得渗出血来。
德妃见了冷冷叹息:“阿咏,你以为任修是什么人?要和太子抢女人,他还能活么?”
她猛然一惊,顿时浑身湿冷,十指冰凉。
是的,他不能。皇权至高,生杀予夺,尤其是,对他这样单薄的一个人。
原来,她真的已无生门。
她绝望地跌在地上,看着大姑母远去背影,看她拖曳的华服宫装,却再也流不出泪来。
她去寻他。
他的腿伤终于养好了,平常日子里也不再疼痛,只是离不开拐杖。
他大概还不知道,她已不能和他在一起了罢。她这样想着。但她却开不了口。她害怕,害怕伤了他。她强作欢颜撒起娇来向他讨聘礼。“我听说宁州苗寨有一种七色的花钗,是用七种奇花编制的,你去替我找来。找来了我便嫁你。”
他微笑,静静地应:“好。我去。”
她险些哭出声来。她将脸埋进他怀里,不让他看见自己的泫然欲泣,轻柔呢喃:“你要平平安安的去,平平安安的回,不要性急,慢一些,没有关系,我……我等你回来……我会等你回来……”
他轻抚着她的乌发面庞,依旧是静静地应:“好。我不急。”
她抱着他,如睡在春风荡漾中的懒燕,无限贪恋这最后的安宁温暖,不愿醒来。今日一别,便是永远,那些曾经的欢乐共对,都将离他们远去,再也不见。她迟迟不舍,直到天幕紫沉,他柔声劝她早些回去。
她缓缓起身,才行至门前,忽然飞身扑回来。
要她怎样说呵,千言万语凝噎,便是无声,只能无声。
他搂住她,抚她的肩头,长叹:“傻丫头。”
她终于落下泪来,抹也抹不断。她倔强地仰起脸,道:“你才傻呢。我是……是担心你出远门。”
他默默微笑,轻拭她面颊泪痕。“你放心。我还有你做的护身符呢,山崖上掉下来也摔不死,还怕什么别的。”他叹,“你照顾好自己。”
她望着他,恨不能将他刻进心里。她不舍得,她是那样不舍。她多想跳起来,告诉他一切,让他带她走。可她不能。她决不能。她不能抛下父亲,不能害了他。何况,他们又能逃去哪里?她喃喃地问:“你……你亲亲我好么……就一下……一下就好……”她垂下眼去,忐忑,却不敢奢望。他是君子。他那么呆的一个家伙。他不会懂得。
但她却觉面上陡然温热了。他捧起她的脸,只凝视着她双眼,眸中流动的光荧荧的。良久,他轻轻俯面。
唇间柔软的贴合温暖湿润,小心翼翼,浅尝则止,却胜却无数。她的泪又滚落下来,淌进彼此嘴里,苦涩而甜蜜。
足够了。这样,便足够。
城外一驾小车缓行。
车夫问他:“先生腿脚不便,怎么还要去恁远的地方?”
他微笑应道:“去替我的夫人找一支花钗。”
“谁家的娘子好福气,嫁得先生这样疼人的夫婿。”车夫哈哈大笑:“那我倒要将车赶得快些,省得贤伉俪相思牵挂。”
他依旧微笑,轻道:“还是……慢些罢……慢些稳妥。”说完他就别过脸去。
她不愿让他看见的,他本也不想看见。所以,还是慢些,慢些得好。
窗外景物远逝,京都恢宏的高大城门愈渐模糊,终成灰蒙蒙一团。
他低下头,将涨湿的双眼,埋进掌心。
大婚半月,她收到一支七色花钗,没有拜帖,没有署名,只有半阙词:
相见不如不见,相知不必相许。道谁无情或有情,且凭前尘散尽。
她捧在心口,久久呆怔。泪便在眼眶里打转,她狠狠地全咽下肚里去。
他懂她。她终于知道。
东宫小婢笑语:“谁这么缺心眼儿呀,贺礼送得迟了也就罢了,连名儿都不留。要巴结新贵人,也不多长些心思。良娣还能缺了这些钗环首饰么。”
她眸中冷冽闪烁,却不着痕迹将那花钗塞进妆台角落,看似随意,懒懒笑着。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只为她要活下去,让她的家族活下去,也让他活下去。所以,从今往后,她要忘记,忘了过去,忘了他,忘了自己。
泪眼沾湿,恍惚似又回到那熏风微沉的夏日,初相遇,烂漫纯真。那样的和煦笑颜,她已忘了,却又能记一辈子。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需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文案】
善弈者,谋势不谋子,有心而无情。然谋势者人也,人孰无情?
黑白纷乱,人生如棋,谁解谜局,谁知我心。
宣宗光化四年,正月十六,依旧飘着鹅毛大雪,上元佳节的大红灯笼尚未熄灭。
那一年,我五岁。
手脚已在深山雪地里冻得有些麻木,我静静地站着,看着父亲和一个穿黑衣的年轻男人在不远处说些什么,默默地想起离开京都前裴远来看我。
那天,裴远对我说:“你别和叔父赌气了,还不至于。”
我只好苦笑:“你也当我是为了一只狗么?还真不至于。”
那是年前,岁末寒冬,又是流民困厄之时。父亲带我去收容营所走访慰问,杀了我的韩卢给流民烹食。
韩卢是我从记事起便养在身边的狗,它有一双沉静又警醒的眼睛。我常觉得狗也是会笑的,每每我搂住它的脖子,都能感觉到忠实又温暖的脉搏。
可父亲却逼我亲手杀了它。
我那时不依,被父亲狠狠打了一顿,将我和韩卢关在一间不透光的黑屋子里。他不给我们饭吃,也不给我们水喝。
熬到第二次听见远处嘹亮鸡鸣的时候,我终于隐约明白,如果我不杀了韩卢,父亲不会放我出去。他宁愿饿死我,也不要一个连一条狗也杀不了的没用儿子。
于是我杀了韩卢。为了我要活下去。
直到许多年后,我一直都记得那天,已经因为饥饿与缺水而头晕的我,把一条同样饥肠辘辘的狗抱在怀里,用干裂的嘴唇最后一次亲了亲它的额头和耳朵,然后,一刀割开了它的喉管。
韩卢只呜咽了一声。它到死都没有咬我。可我看见了,它瞪大了双眼,泪水澄清。
那之后的几个月里,我没和父亲说一句话。
连母亲都忍不住凝重了神色。“你怎能为了一条狗不敬家长?”她一边责怪我一边抹泪,红着眼圈说我,“真是孩童无知最伤人,做爷娘的心,你哪里懂。”
我那时很气闷。诚然年幼的我确实不懂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但他们却也没有懂我在想什么。
我并不是为了一条狗。我只是,痛恨那半点不由自己做主的无力感,以及,向如同挚友的爱犬出刀的自己。
临别那天,裴远叹息着劝慰我:“别那么倔了,少吃点苦头,早些回来。”
我只能还他微笑。没有人天生愿意与自己的爷娘不睦,可即便那种倔强真是可笑又无用的,我也想竭力多握住一份自我。至少会让我稍微安心一些,觉得自己还是一个独立的完整的人,不是一片随风的叶、一滴逐浪的水、或者谁手中捆着绳索的皮影。尤其是,在那样一个连自己将要被带去何处也不知道的时候。
直到跟着父亲上了青邙山,我才知道,父亲是打算要将我丢在山里,大概,很久都不会让我下山去。
有一瞬间,我很害怕,困惑又茫然,仿佛自己遭到了遗弃。
我扭头看那个被我称为“父亲”的男人。他高大而又严肃,冷得像一块冰。我常会觉得,父亲只想要一个不会偏离既定轨道的继承者,而不是一个儿子。他从不问我的意愿究竟如何,只是一味的要求和安排,并叫我必须接受。
可他竟要将我丢下了。_
我看着他向我走来,忽然有些微战栗,愤怒而恐惧。但我那时告诉自己:只是因为天太冷。于是我固执地扭过头去。
我能感觉到,父亲在我身旁僵立下来,长久的静默,而后,骤然空虚。
他走了。是真的走了。〃
我猛又着了慌,急忙扭头去找,却只看见那个背影孤单的离去,在大雪山道上渐渐远逝。
一刹那,鼻息酸麻。
“真是个狠心的傻小子!”
我听见身后人的叹息,回头看见那黑衣男人已走到我身旁。“你不懂他对你的爱,但那并不代表他不爱你。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你足够勇敢坚强,有能力应对一切,保护自己在大风浪里也能平安地活下去。”他这么对我说。
“你也是个说客么?”我从他的眼睛里看见我的敌意流露。
他爽朗地笑,蹲下身去平视我的眼睛,伸出手道:“我是巽己,从今日起是你的老师,小公子。”
“巽己?这也算是名字么?”我挑剔他。
那人或许是惊讶了一瞬,顿了一顿,望住我没有立刻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笑道:“我叫傅昶。但你知道就好,你只能喊我老师。同样,你是公子,我知道就好,我只会喊你阿赫。”然后他忽然伸手,拎猫崽一样吊着我的后领将我拎了起来,抗在肩上。“现在,先去把自己弄暖和,然后去见你的师兄们。”他这样“命令”我。
我闭起眼深吸了一口气,顿时,胸腔里冰冷浸润,神思清明。也好,既来之则安之。无论如何,我都得走下去。
半个时辰后,我见到一群孩子,暗自一数,约摸三十来人,多数七、八岁,少几个五、六岁的,绝大多数比我大。这个年龄的孩子都长得很快,一岁一个模样,我站在他们中间,头一次竟觉得自己瘦弱而幼小。
父亲收罗这么多孩子在这山里,这事忽然让我觉得有些可怕。我其实隐约知道,父亲身旁有几个神出鬼没的家将,只听他的差遣,替他办事。傅昶想来也是其中之一。
或许父亲是在物色后备军。我才如是想,冷不防身后风起,猛一个踉跄向前扑倒下去,跌了两步才稳住,回身时,却看见一个高壮些的孩子正抱臂望着我笑。
“不知道新来的该怎么打招呼么?”他眉眼里全是挑衅。
这是一群在街头巷尾流浪、浸着痞子习性活下来的孩子,求活的艰难让他们比任何人都懂得顺服,也比任何人都懂得跋扈。
我下意识去看傅昶,意料之中地没有看到,再看四周,一双双眼里,除了兴灾乐祸,便是麻木。老师不在,才好放肆手脚。
“你听不懂人话么?”那称王的大孩子伸手又在我肩头推了一把。
父亲便打算让这样一群涣散的小痞子做他日后的部将么?我忽然觉得好笑,转身兀自便走。
“喂!”那大孩子似乎觉得受到了无视和侮辱,两步追上前来,扣住我肩膀向后一拧,用力便是一拳。
我本能偏头躲开,还一拳,正打在那孩子肚子上。
那孩子“嗷”得痛呼一声,向后退去。
我端拳也后退两步,静观形势。此时此地,我是初来乍到的新人,情势不明,于己不利,不宜冒然生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此罢手,那就算了。
但那孩子却大叫一声,跳起来猛扑上前。
自讨苦吃,与人无忧。
那一瞬间,我脑海里闪过的就是这八个字。我皱了皱眉,矮身一撞,将之撂倒在地,再不犹豫,看准一双眼睛一个鼻子,狠狠就是三拳,不留情。
我站在那儿,低头看了看捂着鼻子满地打滚的熊猫眼,心想他暂时应该爬不起来,不会再来找麻烦,于是又扫一眼周围猫着鸦雀无声的旁观者们,拍拍手,独自找了个干净又暖和的角落,睡了个饱。梦里,有母亲用温暖的手揉着我的脸唤我起身去尝新煮的玫瑰酒酿和鲜美的笋菇扁食,韩卢仍旧在我身旁雀跃,跳起来伸出柔软的舌头舔我的脸。睁眼时却什么也没有,只有白茫茫一片巍峨延绵。
那之后,我们又打了第二次,就在傍晚时候,这一次,不再是单打独斗了。
面前的人从一堆变成一个弧,逐步靠近缩小,我微微眯眼看了看还顶着两个熊猫圈儿的老大,心里其实很赞许他:折而不挠,凝聚力不弱,是个人物。我暗自握拳,压稳了步子。这一战,要决胜负,定排位。
虽说是孩子打群架,毕竟也是二十余人围攻的阵仗,双拳难敌四手,我那时又几乎是最矮最瘦的那一个,很快便被压制着退到了墙角。
再退,就没有路了。
身后是一堵高墙,我用余光量了一量,觉得自己大概不能跃上去,但若是踩住一人的肩膀,或可以一试。
但我没来得及付诸行动。
猛地,只听一声呼喝,一个小小身影忽然箭一般扑出人群,以强弩之势一头将那孩子头撞倒在地,不管三七二十一,摁住了就乱打。突如其来,旁得孩子们一时有些乱了阵脚。
这天外飞来的一臂之力,其实很微薄。我这才发现原来还有人比我显得更瘦小。那家伙也没有什么章法,仗着偷袭一顿乱殴很快便没什么气力了,被他摁住厮打的那孩子早已有反扑之势。但毫无疑问的,这是绝佳的机会。
我瞧准了空档,一个箭步上前,截下那老大飞起一拳,抓住他胳膊一拧,结结实实一脚踏在他背上。
“从明儿个起,每日多一个时辰睡觉,多一个时辰玩,愿意的现在就乖乖回自己屋里去。不愿意的,尽管上来继续打。”我当时是这么说。
多一个时辰睡觉,多一个时辰玩,我知道这种诱惑对小孩子来说足够强烈。如果我能够,我也愿意天天睡到自然醒,痛痛快快地玩,不管功课,不管将来,最好也不用管比冰山雪峰还严酷的父亲。我清楚地看见那些孩子们的眼睛亮了起来,有水流动一般闪烁不定。但他们谁都没有开口,也没有动。他们对我依然还有怀疑,不知我这个新来的做不做得这样的主。
于是我手上一使力,狠狠拧了那孩子头的胳膊一把。被踩在脚底的人立时惨哼一声。
这一声效果很好。擒贼先擒王,老大已被踩了,余下的再打也未必能有胜算。孩子们眼里皆显出惧色,一番面面相觑,便一个个向后退去,很快便散得不见踪影。
待到人都撤干净了,我才甩开那孩子头,先看了看身旁站着的忽然扑出来帮我的那一个。
这家伙真细瘦,眼睛尤其闪亮。若他换个打扮,我要以为他是个小姑娘了。
我向他道谢,问他的名字。
“朝云。”他貌似很老实地回答我,却又半低着头,抬着眼打量我,眸中狡黠闪动。
我点点头,再看地上歪着那个,问:“你呢?”
那落败的旧日首领已经擦掉了脸上的尘土,索性坐在地上,却倔强地绷着脸,哼了一声,道:“阿仇。‘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的仇!”说着,颇愤愤地瞪了我一眼,俨然警告。
我轻笑:“男子汉,大丈夫,不是都笑泯恩仇的么?你不如改个字好了,改作‘壮志得酬’的酬。”
“你凭什么给我改名字?”阿仇一下子蹦起来,瞪着眼,甚是不平。
我不语。
阿仇一时气短,嘀咕一声:“没所谓,反正不怎么会写。”
一旁朝云听见,忍了半晌,终于抱着肚子蹲在地上大笑。
气氛不错。我暗自估量一下,一手拉住一个,道:“不打不相识,咱们也算是朋友了吧。我叫阿赫,赫赫生辉的赫。”。
“谁跟你是朋友了。”阿仇分外艰难地挣扎了一下。
“不服输,有骨气。我等着你赢过我的那一天。不过,这不妨碍咱们做朋友吧?”我微笑:执意不放他,在那样孤立的境地之下,我很需要他这个朋友。所以我不必在意他拒绝我一次,但不能允许我放弃他。
我看见阿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哼了一声,万分别扭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
后来,曾有一次,我听见傅昶对父亲说我初上山的那一天,他说:“一战成名,再战成王。”而每每我自己回想起那些胆大妄为的岁月,总会忍不住苦笑。我那时只是依凭着本能在走,尽可能为自己谋取多一些的生存空间、获得最佳利益的本能。又或者,也可以说,是人骨子里最原始的、最趋近于兽的本能。
从那以后,孩子们的课业便真的减免了足足两个时辰。但我没有对任何人说的是,傅昶罚我在断崖上吊了整整一夜。
那也是他给我上的第一课。
他教会我承担。我可以做出决断,可以利用权谋,可以施以恩惠,但这些都必须由我自己去获取、去承担。这世上没有白来的便宜,我想要什么,就需要付出些什么去换。
他也曾对我直言:“我欣赏你机敏果决的锐气,但要责罚你不计后果的莽撞。今时只是二十个孩子,你孤身冒进,最严重不过是战败受伤,而来日二十倍于你的敌人则很有可能要了你的性命。”
我那时很不以为然,然而,当我真正了解并为之震撼的时候,那些鲜血多少年来灼得我时时刻刻如受煎熬。
而那一切的一切,却还要从朝云说起。不,更确切的说,是夕风。那个我们都默默记着,却又希望从未记得的名字。
我真正认识朝云其实是在上山的第二日。
虽然他对答如流几乎天衣无缝,但我依旧觉出了破绽。
那是很细微的差别,只是眼神。朝云的眼神很踏实,他从不会半低着头,抬起眼,用那样狡黠的目光打量我。他说话时坦诚又平静,喜欢平视我的眼睛。
所以我觉得不一样。眼前的朝云,与昨天助我一臂之力的“朝云”并不是同一人。
于是我不动声色地观察他,发现他总要在休息时候悄悄离群。我一声不响地跟着他,然后,就在山中一处隐秘溶洞中又见到了夕风。
五六岁的小男孩儿与小女孩儿不细瞧其实没有太大差别,一样的轮廓柔软,浓眉如墨,大眼莹莹,尤其是双生子,并肩站着,几乎无法分辨。
夕风是朝云的孪生妹妹。说来却也奇异,他们明明该是双生子,夕风却比朝云迟了数月才出世。若是这么算起来,她就比我小了两个月余十四天。
曾有相士说她命呈异象、奇星临凡,是将有大成的极贵之人。但她却总说:“这有什么好的。还不如早几个月出生来,我本来该是阿姊的。”
从真正见面那一天起,她就一直在不遗余力地诱导我喊她阿姊,但我小时心气很是高傲,一口咬定我是哥哥,只肯认她作阿妹。每每说起这个,总是以她十分懊恼地妥协告终。后来,当我们都长大一些的时候,她就取笑我:“阿赫你这样不讨姑娘爱啦,女儿家都喜欢要人哄的,像你这么霸道专横,反过来要姑娘迁就你,要是我呀,就是嫁一头犟驴子也不嫁你!”
我就反问她:“哄来干吗呢?”
她便摇着头叹气:“以后谁若是跟了你呀……真可怜!”
我当时觉得姑娘的心思真麻烦,这些事情我可从没有想过,在那时的我看来,这大概是为数不多的,我认为可以交给父亲做主也没关系的事请之一,尚不如能否由我自己决定多读诗书还是多学武艺、多习剑术还是多练鞍马来得重要。
如今想来,真是女子比男子早慧。她了解我,甚至,她想到看到的远比她说出的还要多,那样早就已穿刺了我的症结。
夕风是山中唯一的一个姑娘。她是自己偷跑上山来的,为了不与朝云分开。她不能与山中的孩子们住在一处,便自己住在溶洞里。
初见她时,我曾惊讶于她的大胆,但她用柔软的藤草编织吊床,采野菜和野果做食物,在山涧里捕鱼,把自己照料的很周全。以至于我和朝云厌烦了山庄里的吃食,反而会跑去找她,三个人一起打来野味饱餐一顿。
也只有这样的她,才敢在明知势单力薄寡不敌众的情形之下,还冲出来帮我。
风很淘气,她总喜欢扮成朝云跑去骗人,每一次都能成功,这个游戏一直持续到后来我与朝云都比她高出半头她再也扮不下去了为止。
我不知傅昶是否只是假装没瞧见,但他既然从未提及,我们也就乐得当他果真不知,只要他不来管我们就好。
然而,就在我上山的第五年,却出了一件事情。
那时我们已都有十岁了,正遇着夕风生辰,夕风说,她想去看一看升龙崖。
升龙崖,那是青邙山中最高险的绝壁,由深谷盘旋而上,直插青冥,传说中有龙飞升的地方。这些年在山中,大小山峰断崖都玩遍了,只有升龙崖,我们谁也没有去过。
朝云从开始便坚决反对,一直说太过危险。但我那时很雀跃,因为其实我也很想去看一看,那天龙飞升之地该是何等壮美,腾凌九霄之上,穷极天地,览尽四方。
于是我就对朝云说:“反正我与夕风是一定要去的,你若不来,我们俩去就是。”
毫无疑问,这是威胁。
朝云迫于无奈,只好妥协,唯一死守不放的是要我答应他,万一爬不上去就算了,不许逞强,不许冒险,酉时过前一定得回来。
我那时自负又胆大,虽然满口答应,心里却很觉得他未免太过紧张。我以为我生来就是要站到更高处去的,望岫息心这种事从不曾在我的世界里存在过。
然而,我没有想到,攀岩用的软绳会出问题。
那本是用油浸过的藤条,十分结实牢固,用刀割也很难割断,但就是这样堪比铁链的绳索,却在扣住鹰爪的地方生生断裂开来。
我当时在最前面,中间是夕风,朝云殿后。我只觉手上猛地一软,原本踏实的力道陡然没了依托,眼前一晃就坠了下去,瞬间心慌气闷。
好在身手的反应有时比思维稍迅捷一些,凭着几年学成的一点功夫,我很快攀住一旁突出的石块,没有彻底摔落谷底。但这样一来,我便落在了后面,与朝云也还差出一大截,远远仰望,他们俩的身影仿佛都成了岩壁上栖息的幼鹰。好在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攀在一条线上,否则我摔下来时要撞到他们谁,情形恐怕还要更糟。
我看见夕风垂着右手只用左手拉住绳索正低头望我,看模样她方才大概试过想拉住我,只是根本够不到。幸亏她没有够到,以她的力量拉不住急速下落的人,只怕反而会连自己也一起带下去。
仰面已能望见崖顶向天引颈的龙首,脚下却是云雾深渊,若想退回去几乎是不可能。所以我立刻抬头向他们喊:“别低头看,先爬上去。”
事出突然,我连胆怯也早顾不上了,只想着这样的绳索断裂恐怕不是意外,多在这绝壁上耽搁一刻就要多一分危险,与其这样,不如他们先上去,重新整理过藤条再来拉我。
但我却看见他们俩延原路慢慢向我靠拢。他们将三根藤绳拴作一股,拉住我一起往上爬。这样一来速度不得不放得缓慢,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整个过程中谁也没说话,耳畔只余风声呼啸。
待到我们这样互相拉扯搀扶着爬上崖顶,早已连日落也看不到了。我一直很清晰地记得,那天夜里月光很淡,只剩下又弯又细的一抹,于是,满目繁星璀璨。
终于踏上实地我才开始觉出后怕。身上、腿上、胳膊上到处都是被锋利山石划出的血口,一旦精神放松,便开始觉得疼痛,我手脚发软地有些站不起来,只好瘫坐在地上。
朝云却忽然狠狠踹了我一脚。“我真想把你踹下去算了!”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我,仿佛连头发也要竖起来。
我抬头看着他,就好像从前磕着碰着哪儿了时一样,没得哭,一面疼,一面反而笑得停不住。
夕风把我们俩拉到一处,三个人几乎挤成了一团。“咱们三个要永远这样在一起,不论有什么说法都要在一起,谁也不能丢下谁。”星光辉映着她的眸光,烨烨如有火苗跳动。她像是要盟誓一般,将我们的手握在一处,嗓音温暖又坚定。
那天我们用带上崖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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