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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鼓朝凰-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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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未落,任修足下已是一顿,不禁神色有变。
“儿之所言俱是实情,乞宅家明鉴。”墨鸾微颔首,福身拜礼。眼角余光不由自主向那人瞧去。她看见白弈,白弈也正望着她,眼底的暖意令她安慰,衣衫上的血迹斑斑却又令她胆战心惊。
她也不知为什么,忽然便要传召她与阿宝,尚来不及理清思绪,已被带上了长生殿。她又不知该讲什么,不该讲什么。
何况,还有阿宝在。
那孩子站在她身旁,紧紧拽着她的衣摆,小小的身子不住轻颤。但他已是这样勇敢。他没有逃走、没有退却,甚至未向后瑟缩半步。他努力地在大人们的战场上挺直了腰,便如同洪流中一棵青嫩却倔强的小树。这样的一个孩子,她怎能在他面前诳言?
所以,当白弈叫她“如实明言”时,一瞬,她觉得自己得到了救赎。于是她很小心翼翼地将阿宝偷拿了人偶、及她如何让阿宝将人偶送还回去之事说了一回,只略去了朝云一节不提,草草称作因恐不妥而设法将此事告知了家人。
她话音甫落,太后已斥出声来。“你的意思,莫非邪术设咒要害宅家与东宫的是吴王殿下不成?”她凤眉倒立,满脸怒容,全然似一名护犊心切的祖母,她的目光终于落在幼小的李飏身上,她低沉了嗓音,喝问:“阿宝,你说,你阿爷会做这等事么?”
下意识地,李飏愈发抓紧了墨鸾衣袖,几乎就要钻进她怀里去。他努力仰着头,睁大的眼睛里已有泪光翻涌。“阿爷不会做坏事!”说完,他又紧紧抿着唇,绝不让自己哭出来。
“那么你说,实情究竟是怎样?”太后唇角冷扬。
阿宝盯着太祖母,良久,瘪嘴时已带了哭腔:“墨姨姨也没有说谎……阿宝也没有说谎……别的阿宝什么都不知道……”他将脸埋在墨鸾小臂上。
墨鸾心下一颤,觉得衣袖湿热。
“阿宝。”太后略缓和下神色来,诱哄地唤着。
墨鸾只觉阿宝抓住她的力道陡然紧了,颤抖愈烈。她不忍将阿宝揽进怀中,心潮涌动,抚着阿宝小小的脑袋,低声道:“太后,世子还小。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
瞬间,太后眸色一烁,眼底精光便盛了起来。但她盯着墨鸾,只是冷笑了一声。
殿中一时又沉寂下来。
须臾,宋启玉开口道:“这就奇了,若是吴王殿下存心设巫蛊,又怎会如此不小心给世子看了去?将人偶藏在吴王府,倒像是诚心要给人瞧见的。”说时,他一直盯着白弈,萧寒笑意又显。
这大抵是早料想好的,有此一说,墨鸾与阿宝所言,便显得极不足信了。白弈微微一笑,应道:“宋将军此言不错,臣也认为,这一件事,绝非吴王殿下所为。”
此言一出,又是惊诧。
他竟不急于辩白自己,反倒先替李宏开脱。连李宏也由不得向他望去,眼底震撼几乎就要掩不住。
白弈颇意味深长地看李宏一眼,又继续对皇帝道:“臣初闻臣妹传讯时也颇为震惊,滋事体大,关碍极重,又恐莽撞,又不敢坐视,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请家兄潜入吴王府邸查探,本想详查之后再密奏圣上以请处置,却没想到——”他顿下来,目光如炬,全凝在宋启玉眼上。但他并未加半点指责,只是静默片刻,复又向皇帝拜倒:“臣胆大妄为,两次擅闯吴王殿下府邸,请陛下严惩。臣自知罪难辞咎,唯请至尊圣恩,不叫累及家大人及兄、妹。臣兄赤子孝心拳拳,小妹只是女儿家,年少柔弱没什么主见……”言道此处,他竟哽咽的再说不下去了。他竟在长生殿上众目睽睽之下暗泣得语不成调。
莫说皇帝、李裕惊在当场,便是宋启玉也险些要以为:白弈这小子莫非是骇得糊涂了,竟已前言不搭后语起来。
墨鸾只觉得胸口一阵阵隐痛,闷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她强自稳住自己,一手死死摁在心口上,却仍觉得那旧伤处几乎就要炸裂开一般。她望着白弈,几欲呼出,又发不出声响。视线略有些模糊发暗,冥冥中,她似乎觉出了什么,却又好似什么都是混沌。她又看见太后,那肃杀神情中透着血腥气,刺得她浑身一颤。她恍惚以为,看见了将杀的刀戟。
皇帝沉沉地叹息,伸出手去:“善博,你起来,不要跪着,慢慢说。”那语声平缓而又安详,便似极寒中一抹和风,终有些许回暖。
但白弈依旧不起来。他固执地跪伏,声音低微的细弱不闻:“臣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多说无异强辩。何况……臣也实难启齿。请圣上降罪,臣甘受责罚,绝无怨言。”
皇帝又叹:“你有什么尽管直言,朕不怪罪。”
白弈仍拒道:“臣不敢妄语。”
太后眉梢一挑,嗤道:“讲啊!你们平日里不是各个鬼神不怕么?我到想听听,你还能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浑话来!”她忽然拍了一把面前小案,丹蔻小指微微翘起,震动中,好似染血的尖钩。
白弈似肩头轻颤。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正竭力镇定心神,良久,缓声沉道:“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但臣……臣兄妹三人之所以行此忤逆之举,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只因……”他停下来,静了好久,似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咬牙道:“只因臣妹当日窥见那巫蛊人偶上透出的字迹,似乎……正是家大人生辰!”
他话到此处,墨鸾当下惊得呼出声来,慌忙掩了口,却是又惊又怕,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瞬间便溃落而下。这是她从前所不知道的,如今当场从白弈口中得知,一时令她手足无措。
白弈此时竟也泪流了满面,又说了些什么,墨鸾却昏昏噩噩的一字也未听进。
但他二人,一个无意,一个有心,眼泪却是落在一处。
谁家施咒害人时,会将自己也搭进去的?不论这设下巫蛊之人是谁,总之,不是白氏。
皇帝呆呆坐靠榻上,竟已再说不出话来。太后则似十分震怒,却又似眼底含笑,意味不明地紧盯着白弈打量。
宋启玉震惊良久,醒回神来,只觉后襟都渍湿了,忍不住大声道:“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大胆,要将我圣朝天子、储君、栋梁‘一网打尽’了。白兄,你说的那人偶现在何处?可有凭证?”
毫无疑问,这已是赤裸裸的质疑。
没有凭证。任话说得再如何动情圆满,依然没有凭证。
这是一场以性命为筹码的赌博,偏偏死穴却握在对方掌中。
太后依旧不语,唇角勾起的笑意却一点点渲染开去。
白弈额角也早已细汗密布,他抬起头,目光寸寸游移,终于,落在一直沉默无言的李宏身上。他便那样静静的看着李宏,再没有任何动作。
瞬间,李宏只觉心头一震。白弈眸光并不尖锐,却分外明亮,直直落在心间。那眼神分明在问他:你还在犹豫什么?如今阿宝也就在你面前,此时此刻你再没有软肋予人,不趁此时机脱身,你还想被那老妇掌控到什么时候?
后背掌心全是冷汗。那目光竟叫李宏不敢直视。他刹那心虚地转开眼,却正望见墨鸾。那少女也望着他,泪眼盈盈中全是哀哀的恳求;缩在她怀中的阿宝,也望着他,一双大眼睛,依旧清澈透亮得不染纤尘。
殿上戚静。内中几人,似在等白弈如何为自己脱罪,又似在等李宏究竟会否开口。
李宏静立其间,只觉十指冰凉。
不错,这或许真是他的机会。他也绝不愿在阿宝面前说谎,那样阿宝定不能接受。然而,皇祖母毕竟是皇祖母。那终归是他的阿婆。纵然一切的始末真相他都清清楚楚,又如何?白弈放手一搏,将这两难抉择推在他眼前,可他怎能将同样的进退维谷推给父皇?
左右为难,李宏一时彻底不语。
长久的沉默令白弈气息渐浮,他竭力隐忍按捺,汗水却依然不可抑制地顺着鼻梁、额鬓滚落。
这死地求生的持久攻坚,他必须打下去,除此之外,无路可走。
然而,便是白弈也不曾想到,眼见局至悬崖,却忽然异端又起。
大司徒宋乔入宫请见,并且,还带来一个人。
那是个女人,确切的说,还只是个小姑娘。齐王李元愔的外孙女儿,湖阳郡主王妜。
她步上殿来,傲首挺胸,琉璃双眸顾盼生辉,稚气不掩骄色。“外祖有奏折叫我务必亲自敬呈陛下。”她向殿中诸人一一施礼,如是言毕,便将一份奏本恭恭敬敬呈递皇帝。
皇帝接过奏折翻看,瞬间,面色已是灰白。那一本奏折落叶般从他手中坠落,他似不能自抑地颤抖着,目光所聚,既不是白弈,也非李宏,而是李裕。那眼神仿佛会流淌,与其说是惊是怒,不如说是悲伤,与失望,浓烈异常。
一直旁观事外的李裕被这突如其来的视线看的莫名其妙,心中却猛地一痛,有如灼伤,外热,里寒。
王妜微笑着,笑容甜美异常,与灵髻娇花相应,便像个小仙子。“那工役现已被带来了,就压在禁外,陛下可要宣他来对质?”她又如是问道,妙目一转,却睨着李裕冷笑。
但听这一句,顿时,李裕一张脸已惨白的几乎血色全无。“父皇!”他忽然叫了一声,似按捺不住,却又压抑万分,几番欲言又止,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在瞬间将气氛凝至极低谷,诡秘的令人窒息。
白弈瞥见宋乔浅浅的笑意,一瞬,竟是冷汗如注。
原来如此。难怪李裕会在这里。
他虽不知齐王奏折翔实,但听王妜只言片语,再观陛下、李裕颜色,也可猜出个七八分来。那一本奏折非但与今日巫蛊一案有关,恐怕还牵扯出更久远的惨事——魏王府的婢女、歌伎,乃至英王夫妇与德妃之死。原来,他们早有预谋,要将李裕也拖下这浑水中来。如此一来,这一仗,他怕是真要惨败当场了。
他替李宏开罪,自然并非善心大发,而是为了临阵结盟、力图自保。只要李宏助他一臂之力,透露一言半语实情,他便能将线索往宋氏身上引。他其实并没想过就此扳倒太后,若对手只是宋氏,他尚有一搏余地。然而,宋乔却抢在李宏开口之前,忽然又将李裕拉下水来,甚至或多或少牵扯到太后。一边是吴王、魏王、太后,皆是圣上血脉至亲,另一边只是他……呵,这已是个倾斜的死局。
周身血液仿佛冰冷这逆流,已然冷暖无知,白弈牙关紧咬,抬头时,却正对上墨鸾目光。
她正深深望着他,泪眼泛涌下的焦色与疼痛,如剑一般也刺痛了他。他终于抑制不住,苦笑起来。
这修罗沙场,风云无定,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上一刻天,下一刻地,前一刻生,后一刻死,本就是常事。早在他踏入这一方血池时,他便已有所悟。
可是她何其无辜。
原来他竟什么也给不了她,除却欺骗、牵累与悲伤……
心下骤然缩紧,寒气上涌,一口腥甜便涌上颈嗓。白弈强迫自己生咽了回去,竭力不露半点痕迹。他努力将浮动心绪沉淀下来,向她微笑,想象这个笑容里有足够的温暖和安慰。
眸光浅移,又落在依旧不曾醒来的朝云身上,而后融着血液原去,浮现出一张又一张脸,母亲,甚至父亲……
一瞬,他紧紧的攥拳,几乎要崩碎自己的筋骨。不可放弃,不能逃避,还有人需要他,还有人等他守护,除非淌干了最后一滴血,不至幽冥黄泉,决不绝望言败。
他深吸一口气,又一次抬起头来,眸色已回归了毫不参杂的坚定与坦然。他在四面楚歌声中傲然而立,仿佛那般的存在便是顶天立地的佐证,任何人不可撼动。
白府上的灯火通明,无人入眠,但又是如此安静,诺大的家宅,静得唯有风声虫鸣。
夜已深了。
大司马白尚凭案翻着一卷棋经。一旁夫人谢氏正静添香。沉香缭绕轻浅,她埋首拨弄小炉香饼,眼泪却滑在炉下承盘中,一颗颗,涟漪微溅。她慌忙轻背过身去,以手拭面,唯恐叫夫君瞧见。
但白尚还是抬起头来。他静看她片刻,合卷,一手轻握住她肩头。
谢夫人身上一颤,抽泣渐显出来,却仍没有回转身来。
白尚便也只这么抚着她肩。
沉默以对,又胜却万语千言。
忽然,烛火恍惚一虚,一道暗影在描金高屏上浅浅投下形状。
白尚眸色微异,拍了拍妻子肩,轻道:“公主不是传了讯来,说今晚要回来。你领几个人,点上灯,去门前候着罢。”
谢夫人似要说些什么。但白尚未允她说出口来。“快去罢。”他向她点头。
谢夫人默然一瞬,起身离去。掩门时,不经意回望,恰四目相接,顿时心颤。
白尚听着妻子脚步声远去,取过一壶温酒,两支酒觞,斟上,道:“还敢喝我的酒么。”
高屏微动,转出个高瘦人来,夜行锦衣,面上累累疤痕触目惊心。
那竟是傅昶。
只见傅昶步上前去,与白尚对面坐了,端起一只酒觞,仰头一口而尽。他将酒觞倒扣,却有笑意在唇角扬起。
白尚不禁也微笑起来。“你真想要那两个孩子的命?”他如是问,分明是生死攸关的话题,却仿佛只是与多年未见的老友相谈。
傅昶笑着,连面上的伤痕竟也不那么凶煞了,他淡淡道:“这多年来你为何执意要至我于死地?只因我知道你太多,我若反你,你便要功亏一篑,搭上九族也不够赎。不是么。”
白尚缓缓执起另一支酒觞,小饮一口,顿了一瞬,接着,也将余酒一口饮尽了,同样将酒觞倒扣案上,阖目不语。
傅昶看着他,刹那间,眼前闪过,不是威仪赫赫万人景仰的当朝大司马,而是多年以前,西凉州里,铁马共点兵的少年将军。“健德,”他喊他的旧字,意味深长地问,“如果重回当年,你会不会娶芸娘?”
白尚并不睁开眼,仿佛已陷入深深冥思,许久,他沉沉地长声叹息:“文清,你明知,这种‘如果’根本毫无意义。”
兵马夜行的沉重步伐踏得朱雀大街萧肃震动。谢夫人亲手执了盏灯,立在大司马府门外,面前所对,是左武卫军一路将卒,省其服制盔甲,为首二位军官,皆是武卫中郎将。
“今夜神都戒严,请夫人闭门回府。”一中郎将如是道。
谢夫人微笑:“将军们辛劳。但公主金驾未至,这府门,恐怕还不好关。”
两名中郎将对视一眼,又道:“左武卫奉旨戒严神都,任何人等不得私意外出走动,贵主此刻恐怕也早已回了公主府。夫人还是闭门请回罢。”
谢夫人不再与他二人应声,依旧站在门前,不退分毫。她心下清明警醒,她决不可退,必须等公主回来,有公主在,万事或还可回旋,若她此刻退回去,大门紧闭,这大司马府只怕立时便化作囹圄了。
两名武卫中郎将见她并不退却,客套上赔了个不是,便要强行撵人。忽然,只听车马声近,已有个女子声音喝道:“你们好放肆!谁若敢动夫人一动,不若先将我也一并拿了罢!”
那两名中郎将闻声惊骇,回首便见一架金屏车障已至面前,屏障开,车内那贵气女子也不避讳,乌云髻上金灿灿的金粟凤钗,已将她显赫的身分张扬至极。她扬眉怒瞪着他们,径直下车走上前来,拦在谢夫人面前。
两名中郎将见了婉仪,不敢冲撞逞强,只得诺诺得拜礼退到一旁去。
婉仪与谢夫人对施了礼,亲手扶了谢夫人回苑中去,待入了大门,忙命仆子们将门紧锁严守起来。
谢夫人轻叹:“多亏贵主赶了回来。”
婉仪眼底焦色已掩不住了,不禁便问:“郎君可有消息回来?”
谢夫人默然摇头。
婉仪见状亦是一默。婆媳二人相对一处,也无须端着什么架势,失望疲惫立时便从眉眼上倾泻,她深吸一口气,苦笑着劝慰:“阿家莫要担忧奇…'书'…网,宋国老已寻我六叔公一齐入宫面圣去了,东宫、舅父家也必不会不理的,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她口中这样说着,心中却半点底也没有。她并不知长生殿中详情,但已至深夜了,白弈仍然半点消息也没有,情形恐怕并不乐观。她倒不疑她太子哥哥会袖手旁观,但余下那些人真能尽几成心力她其实一点把握也没有。至于宋国老……皇祖母毕竟身在禁宫,要寻人操办诸事,恐怕与宋氏脱不了干系,但这等大局未定就先自相争斗之事却也不似宋国老手腕,大抵是那宋二郎积怨太久又加利令智昏才来害人。事到如今,唯愿宋家那老狐狸晓得厉害,或可是一线生机。可若是那宋乔见势不妙,为保其子,索性再补一刀,那……呵,终逃不出一场豪赌。
孤立无援的寒意不禁令她战栗,婉仪思绪纷乱,与谢夫人相携缓行,两人一时都没再言语。
忽然,她却听谢夫人长叹。“难为贵主如此心意。是阿赫对你不起。”谢夫人执着她的手,眼底已有泪光泛起,福身就要拜她。
婉仪由不得心头一热,慌忙拉住谢夫人。“阿家!”她将谢夫人扶起,却在瞬间险些也滚下泪来,只得以指尖轻沾,强作个镇定笑容。此时此刻,又哪里是泪眼相顾的时候?她静了一会儿,对谢夫人道:“我先去拜见阿公。”
谢夫人含泪微笑,与她一道往白尚书斋中去,于门前轻叩。
意外,却无人应声。
谢夫人心中一颤,又叩门,唤道:“侯君,贵主回来了。”
但依旧无人应。
书斋里依旧亮着灯火,光从门窗映出来,一切看似如此平常。
然而,心底却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漫了上来,冰冷得令人浑身无力。谢夫人呆呆立在门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婉仪上前两步,猛推开门。“阿公!”她几乎是奔上屋内去,足下不稳,嗓音涩涩得发紧。
她看见白尚匍在案上,便仿佛困倦睡着了一般,却偏偏莫名令她瑟缩。“阿公?”她又唤一声,走近前去试图唤醒他。
然而,当她踟蹰着轻触到他时,他却倒了下去,倒在榻上。他的面色如此鲜活安详,甚至还带着微笑,唯独失却了气息,和温度。
婉仪怔怔地看着,伸着手,竟忘了该如何收回,良久,终于掩面发出一声凄厉哀鸣。
依旧呆在门外的谢夫人,双眼一阵眩晕发黑,倚着门跌跪在地,攥拳的手,苍白到流血。
天朝天承元年三月十四夜,新绿疏影间忽起寒鸦声断,惊得浓夜星穹也要碎了。
章三五 燕分飞
灵堂中,紫黑纹的高棺躺得寂静无声,应着高悬挽联、魂幡,风中隐隐铃声颤动,恍若哀泣。
白弈独自静跪在父亲灵前,惨白俊颜毫无表情。他便像个瓷烧的俑偶般,内里已被抽空,轻轻碰一碰,便能四分五裂。
若能够,他不愿再回想,那一场腥浓的噩梦。
父亲哀讯传来,他极度惊骇,两眼泛黑地险些不能直立。
太后质疑父亲的暴毙,字字句句皆暗含着“畏罪”二字。太子殿下请见也被圣上回拒,或许是不愿再多牵连一名天家子孙。
而后来了文渊阁大学士任修。
任大学士与圣上单独相谈许久,毕了,圣上挥泪决议了四字——就此揭过。
这确是不可深究的疑秘。任修是一柄藏辉剑,剑刃隐隐上敛着的,是他那昔日的学生——李乾的宛在音容。若是这样一个人质问圣上,还想失去多少,圣上必定无法作答。
至此时候,宋乔也终于开口,温水太极,只顺着圣上摆台阶。但太后不允,厉责圣上怯懦,罔顾国法。
相持不下时,最终破此僵局的,是傅昶。
傅昶一肩担下了所有罪责,自言蓄意谋害白氏,所作所为皆为私怨。
众人眼中的傅昶,不过只是旧年一名逃弃的军官,纵然千刀万剐,也是无害。
只是,从看见任修的第一刻起,白弈便隐隐觉得,那是父亲早埋下的棋。至傅昶的出现,他终于彻底明了。父亲是就死,为了他和朝云。
他呆在长生殿中,竟不知该如何离去,直至墨鸾握住他的手,哭着唤他,才终于惊醒过来,顿时,只觉浑身气力早已被抽尽了。
临盖棺时,他执拗地拦住不允。他伸手去摸父亲的脸。那熟悉的面庞,如今却冰冷得如斯陌生。一瞬,眼前浮现的,却是二十一年前的那个冬日,父亲带着幼小的他上山拜师。大雪铺天盖地,堆积得那么厚,将他小腿全没了进去。他跟在父亲身后,跌跌撞撞地走不动,终于摔倒在雪地里。父亲转回身来望着他,眸中闪动的,又是严厉,又是心疼。那时的父亲还是那样年轻俊拔,在孩子的眼中,就仿佛永不会失败也不会倒下的天神。而如今……
心中已聚洼成一泊冰寒,但眼却干涩得充血发疼。他想哭,却无泪。长生殿上以退为进的泪水只是攻城略地的利器,但若他那时能知晓即将面对的转身永哀,他不知他是否还能有气力和勇气去哭。或者说,他没有资格。
是他太幼稚,太贪心,总想着什么都要捏在手里,却不知在这儿要的太多,必会在另一边失去。
是他的错。
他不吃不喝地跪灵,婉仪与墨鸾端来蜜水与他,他也固执地不沾一滴。他就那样静静地跪着,没日没夜,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心深处积瘀的负罪感获得救赎。
直至第四夜时,他终于不支,倒了下去。
醒来时,母亲的手正抚在前额。那只手柔软而温暖。他怔了怔,张口发不出声音。
但母亲却似已听见了,抚着他苦笑轻斥:“傻孩子。”那的笑容很痛,含着泪光。
他浑身一震,终于眼眶湿涨,滚下泪来,起先依旧是压抑地哽咽,终至溃守,扑进母亲怀里闷了脸嘶声痛哭,真像个悔痛的孩子。
有人端了参汤上来。是朝云。
他抬头瞧见,又是一怔。朝云的手细微地颤抖着,显是重伤未愈,使不上什么劲力。他忙伸出手去,一手接住那汤碗,一手却把在了朝云手腕。
朝云也回握住他,并没使什么劲,但却极坚定。
堂上诸家将抱拳以礼单膝而跪,异口同声而呼:“主公!”
只此两字,未见得高,却也是极坚定的。
白弈心中震颤,血液中沸腾的温度却一点点苏醒。是的,他不能倒下,否则,便辜负了父亲,更是不孝。
谢夫人添上香炉,她看着朝云,柔声唤道:“朝云——”
“夫人。”朝云却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打断了她。
谢夫人惟有无奈惆怅。宅家仁厚体恤,准芸娘离宫,让她接回白府。事到如今,她想,该让朝云认祖归宗。然而,她未曾想过,那孩子却不愿意。如斯倔强,当真是天生的兄弟。她苦笑一叹,一手拉住一个,以母亲的姿态肃声叮咛。
白弈与朝云静听着,在父亲灵柩前焚香为誓,啮臂为盟。相同的血甜涌入口腔,愈加牢系的,是坚不可摧的情义。
就在堂外门前,两个素服的女子默默而立,一个这边,一个那边,似遥遥相望,又似一心一神已全凝给了那堂上人。
婉仪只觉得微妙,颔首时,由不得想起日前她问谢夫人为何竟要将傅芸娘接回府中时,谢夫人的轻语。
“我绝不是要劝你接受。”谢夫人淡然言道, “只是,当有一天,那些怨恨都已毫无意义,你会发现,自己竟与自己过不去了这么多年,有多么可笑。”说话时的谢夫人,眉目间流淌着深远的宁静,温暖而柔韧。
婉仪倚门望着那泪眼微红的少女,心中反复沉浮的,只是一抹疑问。会么?真的会么?那样深入骨血的酸楚、苦涩与疼痛,真的也终会做灰飞消散,变得不再重要么?
忽然,一抹视线流火般灼伤了她。
她看见白弈,她的夫君,他在望着墨鸾,墨鸾也在望着他,那般的两两相望,情深缱绻,脉脉盈泪,我见犹怜。
可是她呢?她为他担的惊受的怕呢?呵,他竟连一个眼神也吝啬给与。
至此一瞬,眼底的火苗炽烈起来。
怎会不重要呢。不可能呵。否则,那些曾经的煎熬,又算是什么?
守完“父亲”的头七,墨鸾便须回宫里去。太后称说没了傅尚宫身旁少了贴心人,阿宝世子也离不了她,执意不放她走。对此,此时此刻,已无人有心力再去强争,无论是白弈,还是墨鸾自己。
头七夜,她只吃了些茶,便早早地独自蜷在榻上,裹着柔软丝被,还觉得冷。空气中弥漫着莫名的寒气,浸入肺腑,隐隐有些作痛。她推开玉琢山枕,将头也埋进被褥去,依然浑身发寒,禁不住地哆嗦。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懵懂中,她似觉得有什么立在榻前。
月华如水淡撒,落在小屏上,描绘出深深浅浅的影痕。
她有些迷茫地望着。忽然,小屏一开,凉风顿时转入,扑面呛得她一窒。屏息间,陡然眸光振颤。她竟恍似瞧见一抹幽白浮于面前,乘着夜风月色,渐渐清晰起来。
那是白尚。
她竟看见了已死去的白尚。
心中大惊,她本能便要大呼,却好似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亦动弹不得。
凉气在血脉中游走,应着后脊阵阵发憷,她瞪大了双眼,紧盯着那抹白影,浑身僵直。
然而那白影却只是飘上前来,立在她面前,静静的,其余什么也不做。
他望着她,目光模糊而清晰,就好似要对她说些什么。
但她却听不见。
风扑在屏面上的轻响,怦怦的,一下一下,和着胸腔里混乱的心跳。墨鸾只觉得气闷难捱。她竭力想要挣脱,想听清他说话。
然而,那白影却开始变得模糊,愈渐愈远。
“等等,你说什么,我——”她终于挣起身来,本能伸手去拽。
指尖一凉,似乎触到了什么。
大口冰冷空气忽然灌入,她似个重获新生的溺水者,猛睁开眼,连连咳嗽。
她紧张四顾,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堂中寂静,只有月光依旧软软地铺在床前,荧荧泛着浅白。
是梦么?
她疲乏地轻拭额前汗水,目光却胶着在敞开的描翠小屏上,不得挪开半毫。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睡前已将屏风掩实了,决不会错。
心中不禁又凉了起来,她下意识抓紧衣襟,却在攥拳时惊觉掌心捏着的异物。她缓缓摊平手掌,就着月色一看,终于惊呼出声来。
那是一枚发簪。
那一年她及笄时,白弈赠她的那只七彩琉璃簪。自从入宫,她便小心翼翼收着,再不敢取出来。
可这簪子,为何,忽然出现在……?
都说头七夜,死者的魂魄会归家来,而后踏上冥途。莫非真是如此么。可他为何要将这簪子取来交与她?他要对她说的,究竟是什么……?
她抱臂蜷在榻角,手脚发凉,一夜无眠。
然而,就在不远处,苑角回廊尽头,婉仪一手拎着木履,一手轻牵裙摆,满面全是焦紧。月影疏斜,将那张妍丽面庞笼在斑驳之下,夜幕妖色便浸入了眉目,寒意却从眸子里透了出来。
这一夜,全府上下是不允有人走动的,都说魂魄见不得家人,否则会有牵挂,不能仙去。诺大的家苑好似空宅,寂静悄无声息。
婉仪紧紧张望着,直至终于看见那人影出现,由不得缓下一口长气。她跣足迎上前两步,轻得好似纵行横梁的花狸。但她又在三步开外处停了下来,远远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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