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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无声-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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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不在意学生时代的平时成绩吧?这麽想,也就释然了。 

  其实他心底里隐隐奇怪的,还是狄寒生为什麽会对他那麽好。当时真正朝夕相处,不停地给他讲题的,是狄寒生。临近比赛,这对他大有助益,对狄寒生自己却没什麽好处。 

  虽然对方说,通过讲解题目可以获得更深刻的认识,听上去似乎也蛮有道理。 

  不过再想下去,实在有钻牛角尖的嫌疑。给狄寒生知道了,肯定又要骂他不拿他当朋友。 

  周六的晚上,周祖望和狄寒生各自进行著娱乐休闲活动。周祖望是在画画,狄寒生不知道在鼓捣什麽。过了一会儿,MSN弹出一个对话框。 

  “乘飞机去你家好不好?” 

  周祖望愣了愣,看到署名是狄寒生,不禁有些诧异。他诧异的不是狄寒生通过MSN说话,这个他们也常做──他已经买好火车来回票,狄寒生是知道的。 

  “可我买好火车票了。” 

  “放假一共没几天,在路上倒是一天一夜*2,还不算乘汽车去县城的时间,还是飞机吧。”对方显然在努力劝说。 

  周祖望有点难受。他也知道飞机快,可是飞机也贵啊。他现在的工资水平,决定了他不能想坐飞机就坐的。 

  闷了半天没回复,那边又飘过来一串字:“我也想一起去,现在火车票肯定买不到了。飞机吧!我已经订好来回的了。”还附加了一个很可怜的哭脸。 

  周祖望看见头几个字,脑子停摆半晌。狄寒生经常语出惊人,不过都没有这次无厘头。 

  “可是你的家人也希望你一起去吧,或者…”周祖望为了缓和气氛,特意说,“女朋友也会希望你陪她的。我家那个小县城二十分锺能绕城一圈,没啥好玩的。” 

  回答很迅速地飙来,“我爸妈都不在了。又没有女朋友。你不让我跟去,我只能一个人呆著了。”後面还附上一个号啕大哭的表情,煞是可怜。 

  周祖望顿时产生了一种遗弃小动物的罪恶感,不得已点头,“唉,先说好,到时候无聊了不要後悔啊。” 

  退票到售票处要亏损20的价钱,只好到火车站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直接卖给谁了。 

  正忧虑著这些细枝末节却也至关紧要的问题,就听到隔壁椅子碰撞的声音,下一秒,那个人嬉皮笑脸地跑了过来,挑著眉毛得意道:“就知道你会答应,我早就出票了,打四折,没见过吧?赚大了,几乎和软卧一样的价钱呢!” 

  周祖望不知所措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为这便宜的票价一同欢呼。 

  总有一种被算计了的感觉。但有飞机坐,5个小时就能到省城,再坐一小时汽车就能回到家里,确实很幸福。 

  他知道狄寒生是为了他好。现在他身体大不如前,动不动就会发烧,长途火车也是很累人的。心里有些感激,又有点怪怪的滋味。 

  狄寒生既然已经付掉钱,那就绝对不会再容他出钱了。朋友之间,有好到这样的麽? 

  机票是年三十下午2点40分的。因为周祖望上班要到这一天。到省城是7点多一点,正好可以赶9点20分开的最後一班中途汽车去周祖望家里。狄寒生怕飞机出现延误,汽车赶脱班,又订了机场的旅馆做保险。 

  虽然从正规角度讲,年三十的下午还是在上班的,但到了这个时候没人有心思工作。周祖望顺利赶到机场和狄寒生汇合。 

  可惜最後飞机果然误点,还一误就是两小时。先是说发现有人拿了登机牌却没登机,然後又空中管制。他们直到晚上9点才到了省城。汽车是肯定赶不上了,连预定的旅馆房间都有被取消的危险。 

  因为说好是9点前入住的,时间到了还没入住就会被取消。狄寒生打电话一问,果然在10分锺前被别人预定掉了。 

  不过,这班飞机误点,也害了部分来这里转车的旅客。回省城的人可以立刻回家,这些人却被推到了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尴尬境地。而且省城也是个旅游城市,过年的时候大部分旅馆都十分紧俏,属於有钱都订不到了的情况。本来年三十在外奔波就已经很火大了,再遇到这种倒霉事,更加处於暴走边缘。和航空公司的人员几番论理,总算答应免费安排住宿。住宿条件自然不会太好,但那个招待所也不算很烂。大家於是各退一步。 

  狄寒生很是郁闷,觉得自己对突发状况预计不足,才落得现在这样。周祖望却很随遇而安,还比划著说,这是回他家,怎麽也应该是他考虑不周全才对。 

  狄寒生给周祖望的父母打电话,说了今晚到不了家只能在其他地方住一下。老人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心疼儿子大年三十还在外奔波,数落了几句诸如“我早就叫他初一再出发”之类的言不由衷的责备。狄寒生忙说是自己考虑得不周全,机票订的时间不好。又客气了几句,才放下电话。 

  在小招待所住下,匆匆洗好澡,两个人分别躺到床上休息时,已经12点多了。烟花爆竹的声音响彻云霄。旧岁除,新年至。没什麽特别激动的感觉,连拉开窗帘看烟火都没兴趣。年纪大了,就没有小时候的好奇和劲头了。 

  和航空公司的大爷据理力争也是要时间和体力的。不过周祖望不能说话,狄寒生则一直在打电话找旅馆,所以可以说是坐享其成,内力消耗得不厉害。只是旅行依然是疲倦的,心理生理上都是。 

  安静地躺了一会儿。 

  虽然一路上都要他照应著,已经很累了,可这是难得的和他同处一室的时间,狄寒生实在舍不得那麽快睡著,便努力强撑著。 

  听出另外一边床的呼吸声不像是睡著的样子,狄寒生喊了一声“祖望”,就见他转过头来,有些疑问地看著这边。 

  “祖望,你睡不著啊?” 

  那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我都不知道你认床。” 

  好像是噎住了半秒,然後伴著轻微的咳嗽,周祖望轻轻摇头。看狄寒生也一副睡不著的样子,他便探身从背包里拿了笔记本和笔,写道,『飞机上喝了咖啡,好像太有效果了』 

  他写好以後,隔著床头柜递给狄寒生。虽然这距离颇近,但真的躺在床上用手传递什麽东西又要费点劲才能拿到。 

  狄寒生忽然一骨碌起身,说:“我过来看吧。” 

  也不等周祖望同意,便掀开他的被子钻了进去。 

  如果是平时,他的自制力正常工作的情况下,这麽逾矩的行动是绝不会作的。但精神不好的现在,顾虑好像都被瞌睡掩盖了一样。很想很想,就自然而然地做了。 

  床是单人的,比宿舍的床最多大出一指宽。躺上两个成年男人空间立刻显得局促。周祖望本能地向後避,却差点掉下去。狄寒生伸手拉住他,几乎是圈著他的腰把他拉回来。为了不会掉下去,自然要靠得很紧。 

  看到周祖望本子上写的字,狄寒生笑笑说:“嗯,可惜我不能喝咖啡啊。不然也会很精神了。” 

  周祖望摇头,『睡不著不好,幸亏你没喝』 

  狄寒生心里模模糊糊地想著:醒著才好,知道你在这里。睡著了就不知道了。 

  周祖望忽然想起来狄寒生以前家就在省城的,於是问,『寒生,你家就在这里,就算』他想起狄寒生说父母已亡故的事,有些後悔自己问他这个,但字已经写出来了,也收不回去。停顿了一下後,问道,『不回去看看麽?』 

  狄寒生轻轻摇头,说:“不想回去看。家里什麽都没有。我不想回去。”平时的他总是胸有成竹,谋定而後动,此刻,声音却有著遮掩不掉的凄凉和惊惶。 

  他摇头时,发丝蹭在周祖望的脸颊上,弄得有些痒痒的。周祖望不自觉地伸手去拂开,不当心碰到他的面孔,他便顺势靠了过来。周祖望本来想劝慰他,不要为父母的事过度悲伤,耳边却响起了安静悠长的呼吸声。 

  寒生就这样睡著了。 

  狄寒生睡著了也不省事,不知道什麽时候,姿势就演变成八爪章鱼式。双手紧紧抱著周祖望,腿也缠上来,好像小孩抱大毛绒玩具一样的占有姿态。周祖望想把他扒下来,但又怕弄醒了他。 

  周祖望想起高中时候狄寒生就甚少回家,不知怎麽的,忽然也很难过。而且还觉得内疚。寒生的事情,自己知道的实在太少了。连他双亲过世的消息,都是到最近听他说起才知道。 

  招待所的暖气也不足,盖著单被一个人睡是一定会冷的。 

  想著,周祖望由著已经睡熟的人任性地紧抱住他,艰难地拉上了被子。 

  想想还是有些别扭,又努力往回缩,尽量和对方保持一点缝隙的距离。而後慢慢进入半梦半醒的睡眠中。 

  早晨醒来时,周祖望发现整晚扒在他身上的章鱼已经在洗漱了。本来以为一定睡不好的,没想到神清气爽,基本上可以说休息得很好。 

  吃过早饭退了房,两个人就打车到了城里。买好车票以後,因为发车时间是下午3点锺的,所以还有余裕在城里逛逛。 

  高中三年都是在这个城市度过,看见一草一木都有种熟悉的感觉。这个城市发展得并不算太迅速,离开了十多年,大体的框架还是没变。 

  狄寒生想了想,问周祖望说:“先到中学去看看,然後顺著原来的老路线到商业区吃午饭逛街,再去汽车站?” 

  周祖望点点头,表示没有意见。 

  他们没带什麽行李,一人背了只旅行背包,这样背著它到处转也不会太沈重累赘。包里装了换洗衣物和带给周祖望父母的礼物。周祖望只买了些居住城市特产的小糕点,狄寒生倒是很认真的准备了两盒参片。祖望说他太客气,狄寒生却说,要白吃白喝十来天,不讨好不行。 

  两个人都穿得比较休闲,棉夹克、牛仔裤加旅游鞋,精干利索,而且看上去年轻不少。不像工作多年的社会人,倒有点学生仔的味道。 

  中学所在地方,离市中心的商业区有20分锺路程。那个时候觉得走20分锺也是挺远的距离了,现在习惯了大都市里动辄1小时的车程,对此完全不以为意。 

  学校的主楼还是那几栋,乍一看觉得陌生,後来才反映过来,是重新粉刷过墙壁了。原来灰秃秃的教学楼,变成了奶白色。看起来比较新,却有些疏离。 

  穿过围栏上蔷薇藤的缝隙,可以看到原来的煤渣跑道已经变成了暗红的塑胶质地。远远的能望见沙坑和单双杠,那块地方似乎还是老样子,没什麽改变。 

  校友录上说学校在市郊又买了一块地,现在高三迁到那里去念,周一关门周六下午开门,搞得和集中营一样。比较起来,他们那个时候好歹还是可以每天都出去一下的。 

  沿著围栏慢慢走,来到学校的正门口,往里张望,似乎连值班的人都没有。应该是有的,也许是睡在里面的保安室吧。 

  走了一会儿,周祖望就开始小幅度的搓著手。他体质偏凉,现在更是不耐冻。狄寒生见状握住他手,发觉冰得糁人,便不肯再放开。周祖望略觉尴尬,想抽回来。狄寒生却说:“没关系,我手一向热的。可惜忘记带手套了。”他其实也知道周祖望挣扎的原因不是这个,但是最近克制力似乎直线下降。可能食髓知味、得蜀望隆就是指这个情况吧。 

  一路走来,两人都没怎麽说话,各自回忆著过去,偶尔相视笑笑,那是想起以前在一起的趣事了。 

  他们没有进学校,随後转向了市中心的方向。 

  年初一的上午,是个晴好天气。风寒,但有太阳照著,走在街上,也不算难受。 

  狄寒生问周祖望要不要叫车去,周祖望摇了摇头。 

  市中心十分热闹。 

  逛了一会儿後,肚子有点饿了。早饭是胡乱吃的,并不顶饥。正巧旁边就是以前一直来打牙祭的陈桥米线,於是立刻跑进去填肚子。老鸭米线一如记忆里的美味,两人都吃得十分酣畅。 

  忽然,周祖望看狄寒生抬起头,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随後便听到他敲了敲窗,叫道:“朱老师!” 

  几乎是同时,另外一个声音也隐隐约约响起:“狄寒生?” 

  周祖望起身回头,看到米线店窗外,一位发福妇女正满脸喜色的往这边走过来。看见了他则更加惊喜,绕进店里,道:“周祖望?你们都回来这里啦?探亲啊?” 

  周祖望点点头,意外之余,也很是高兴。 

  这个人正是他们高中的班主任。上大学期间和狄寒生结伴回家时还来看过她,後来连省城都不回,算起来也有8年多没见过了。 

  朱老师看见两个昔日的得意弟子非常高兴,甩了自己一大家子人跑过来和他们叙旧。 

  听说周祖望因为手术而失去声音,老师先是神色黯然,十分为周祖望痛惜,而後又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说:“啊,这个我听说过。前几年三中那个谁也得过的。当时都以为完了,不过过了一年多後来就自己康复了。听说是手术的时候弄伤了一个什麽神经,慢慢就会好的。你要有信心。” 

  狄寒生闻言十分高兴,道:“祖望,你总觉得是我在安慰你,现在老师也这麽说吧。有实例的。” 

  周祖望笑起来,最後抿嘴,点点头。 

  狄寒生重新点餐,请老师吃饭。两人自己也再要了别的菜,店里暖气足,都有些热了,於是边喝啤酒边聊。反正一碗米线也没吃饱。周祖望写字速度颇快,倒没啥障碍。 

  狄寒生去盥洗室时,朱老师和周祖望正讨论到班里同学的去向。周祖望了解的都是比较古老的消息了。朱老师道:“哎呀,很多人都有变化了。李荭出国了,林晓佩去了A城,陈文像自己做生意了…後来有两次同学会,可惜你都没来啊。” 

  周祖望有点尴尬地笑,倒是朱老师替他说:“不过你去的地方是离这里最远的,回来实在麻烦。工作肯定是走不开的。” 

  而後又有点奇怪地说:“不过狄寒生每次都来的,他怎麽没和你说啊?这孩子…唉,也难怪,性子太闷也是没办法的。” 

  周祖望心里大为奇怪:狄寒生的性子如果说是“闷”的话,那天下就没有活泼的人了…_… 

  朱老师不知道他心理活动,继续道:“他幸亏有你这个朋友啊。不过你们这麽好的朋友,也是难得。我做了这麽多年老师,也没见过几个。这次他是陪你回来的吧?” 

  周祖望更加讶异。大概是脸上表情也泄露出来了他的惊奇,朱老师道:“你不知道麽?狄寒生的妈妈在他初三毕业时出了意外,过世了。他在这里已经没家人了。不过也难怪你不知道,开始我也不知道,一直到第一次家长会,他家谁都没来,他才告诉我的。他爸早没了,他妈又刚出事。後来他一个远房舅舅做了他监护人,但也就是挂名的。我一直担心这孩子,不过他真给他爸妈争气。” 

  周祖望心下大为震惊,五味杂陈,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那边的人却自顾自说道:“他偏科偏得厉害,当时真是给他捏把汗,没想到他早就连你一起打算好了。” 

  “你当时没在数学竞赛班吧?唉,我就知道这孩子什麽都不会说──那个竞赛报名资格学校都是给专门训练的人的,这孩子求了老张,才把你也算进去的呢。後来他给你做的辅导资料老张当宝贝留著,据说训练效果特别好。” 

  朱老师心直口快,一心希望这两人能一直做好朋友,又见不得苦孩子闷葫芦狄寒生做好事不为人知,竹筒倒豆子一样劈里啪啦都说了。她却不知道,听在周祖望耳里是另外一种恍然。 

  看周祖望有些呆掉的样子,她又自悔失言,觉得自己说多了,“哎呀,老师说这个没别的意思,随便讲起了…” 

  周祖望点点头,在本子上端正写道『我明白』。 

  Chapter 10 

  年初一,在路上跑的人少。短途汽车上面只坐满了六、七成──这已经算是少的了,在平时,有良心的车老板一般会在中间走道上偷偷加一两把椅子。没良心的可以超载到一百多人,无法想象是怎麽装下的。永远有那麽多人要移动来移动去,忙忙碌碌。像蚂蚁一样。 

  在车上,狄寒生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周祖望:“朱老师说了什麽?为啥我出来的时候看到你们相对无言在发呆?” 

  说著,眼睛悄悄盯牢周祖望的反应。 

  周祖望笑了一下,『她刚回忆到你翻学校墙被抓到那次,当事人出现当然要停嘴。』 

  狄寒生道:“朱老师还耿耿於怀啊,都这麽久的事了。” 

  周祖望摇头道『她痛心疾首的是别人都没事,就你被逮到,实在太笨,所以不能让你听到。』 

  狄寒生闻言哭笑不得。 

  很快到了县城。出了车站,周祖望忽然脸色一变,急急忙忙朝一个方向奔过去。狄寒生看过去,那边有一对老夫妻,也在朝这边迎过来。 

  那一定就是祖望的父母了。 

  等到聚头,却是相对无言。周祖望固然是不能发声,周父周母则因为见到久别1年的儿子,心情欢喜激动,说不出话来。他们一直牵挂著周祖望手术後的康复问题,但工作又走不开。到了临近退休的几年,愈加舍不得辞工。 

  看到祖望一家团聚,狄寒生忽然也有些鼻酸。 

  他稳了稳心绪,打圆场插嘴道:“伯父伯母,先回家吧。” 

  周父先从激动中缓过来,道:“是,是,先回家去。淑仪,回家再看儿子也还来得及。” 

  周母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似乎是说:就你深明大义,只懂栽赃给我,自己刚才不是也拖著儿子不放? 

  他们登上回家的公车,周母只是抓著儿子不放手。周祖望陪笑,周母想起他还不能说话,不知道为此吃了多少苦,眼圈情不自禁就红了。 

  周父过来招呼寒生,“寒生,这次多亏了你,不然祖望回家路上到处都是麻烦。” 

  他说的由衷。确实,所有联系跑腿的事都由寒生出头。 

  狄寒生赶紧笑著摆手道:“伯父言重了,我跟他来蹭饭才真。” 

  周父又奇怪:“寒生,你的父母呢?春节不用回去陪他们吗──”正打算开始将心比心,周祖望已经听到,急得什麽似的,怕父亲的话触到狄寒生痛处。但狄寒生很快接口:“我父母都移民他国,我这次没申请到签证,因此去不成。幸亏祖望收留我。” 

  周父信了,很同情地说:“太可惜了。” 

  周父周母都见过高中时的狄寒生,知道他是儿子的朋友,因此也没有什麽太见外的。老两口现在以儿子意见马首是瞻,又知道狄寒生是祖望真心诚意的朋友,於是打定主意要好好招待。 

  到周家吃过饭,狄寒生假客气,说要去住旅馆,当时就被两老拦了下来。 

  但两室一厅的房子,也腾不出其它地方来。让父母住客厅不象话,让客人住客厅自然也是不像话的。最後周母大手一挥,定乾坤:“你们俩就挤挤吧,祖望原来的房间是双人床。” 

  周祖望呆了呆,有点愣神的样子。他本来说他睡客厅,但这个意见没有人会考虑。 

  周祖望从头到尾都隐瞒了他已经离婚的消息。 

  对周家来说,等到周祖望回来,才是过年的开始。虽然祖望身体残损,斐斐和玉秀也没有一起来,但这些痛苦经过漫长时间的消化,已经变得不那麽让老人难以接受。相比之下,见到还算健康且精神不错的儿子,这快乐足以抵消一切。 

  吃过饭後,大家先看了一会儿电视。但是两个人连日忙碌,路上奔波,这个时候放松下来,都显露了疲态。周祖望先撑不住,坐在那里,脑袋不住地往一边歪,然後惊醒,再勉强坐正。他父母有儿子陪在身边,心满意足,正悠闲地看春节戏曲专场。他不愿意搅了老人家的兴头。狄寒生却非常刹风景地打了好大一个哈欠。 

  老人反应过来,於是两人立刻被催促著去洗漱休息。 

  狄寒生洗漱完毕走进房间时,看到周祖望裹著被子熟睡在一侧床边。 

  这个人,睡著了也安分守己,谨记这张床是由两人分享,丝毫也不侵占别人的地盘。他的睡相,并不轻松。眼睛很用力地闭起来,眉毛也因此而微微拧著。好像要安静平稳地睡著,也是一件需要努力的事情。 

  他想去拥抱他,亲吻他,告诉他不用不安,他会一直在他身边。 

  可是他不能。 

  寒生轻轻在心里默念:“祖望,晚安。” 

  初二这天祖望主要待在家里。他们家在本地没有什麽亲戚。周父周母也不愿意回本来那个家族去。以前求他们帮忙,给周祖望的户口一个落脚点,好回到原来的城市参加高考,得到的是推搪的答复。後来周祖望得意了,口气立刻转风向。那几年,周父周母还是比较乐意回家乡过年的。但周祖望现在正走背运,到那里去肯定受那帮势利亲戚的冷嘲热讽。 

  狄寒生听说以後很不爽,但又不好说什麽。他本来是想说:既然这样,以前也好不要回去了,这种亲人,很有意思麽? 

  但想想,周祖望肯定不认同他这种六亲不认孤家寡人的想法,也就只好闭嘴了。 

  不过周父周母在本地还是有些工作上的朋友,所以歇了两天以後,就开始陆续有人登门拜访。 

  开始周祖望还怕狄寒生无聊,因为他本来答应陪狄寒生在家乡玩的,现在却变成每天呆在家里陪父母辈的老人聊家常。但很快发现,狄寒生已经投入并享受这种陪老人家聊天的工作。而且他不能说话,用写字交流毕竟有沟通障碍,所以需要应付的不多。後来经常是他简略写几个字,或者是比划几个手势,然後狄寒生担任翻译,在那里舌灿莲花滔滔不绝,把他本来想表达的内容用十倍的华丽词藻渲染出来,逗得来客开心不已。 

  总之一句话,他早知道狄寒生能侃,但没想到,他这麽能侃。他也没想到,狄寒生对老人家的种种琐碎会这麽耐心。那并不是做出来的表面恭敬,而是出自真心的尊重和爱护。因为稀少,时下这种品质已经即将成为美德。 

  这天,几天前来送过年货的吴老师夫妇又登门拜访。本来好朋友来玩几次也还是寻常,但这次同来的还有他们的女儿,25岁,即将研究生毕业。 

  女孩容貌清秀,举止腼腆,看到周祖望,在父母的催促下叫了声“周大哥”,然後就没声了。但吴氏夫妇也没有集中注意力在周祖望身上。 

  他们例行公事招呼过周祖望,立刻转而介绍:“这位是你周大哥的同学。” 

  狄寒生听到说到他,赶忙道:“你好,我是狄寒生。” 

  吴小姐声若蚊鸣,呐呐道:“你好。”随後继续奉行沈默是金的原则,端坐如菩萨,一声不吭。 

  吴父上场,背景介绍:“我这女儿,从小就知道读书,现在一路读到研究生,脑子都读木了。眼看要出来工作,我们做父母的就怕她不懂得怎麽做事。她是T城大学的,将来也打算留在那里工作,还要请两位以後多多帮她。”(抱歉,我已经忘记我给周狄二人现在工作城市定的代号了,反正就是他们那个城市的大学的。) 

  周祖望笑了笑,狄寒生立刻说:“吴老师,您这话就说重了,大家都是离家在外,老乡之间哪里有什麽帮不帮的说法。都是应该的。” 

  吴父闻言,道:“这丫头学的是商务英语,小狄,听说你…” 

  只听一个微弱但不容忽视的声音颤微微地响起:“爸,我已经找好工作了。”吴小姐温柔贤淑地笑了一下,她没说出来的话非常明显:我对去外企没兴趣,爸你就别乱拜托人家了。 

  吴母立刻长叹一口气,“说到工作,其实我们最担心的就是她的终身大事。璇璇,你跑那女中当英语老师,周围除了女孩子,就是已婚男人,你怎麽找得到对象啊。” 

  吴小姐立刻脸红了,轻声埋怨:“妈,你怎麽在外面说这个,多不合适。” 

  吴母瞪眼:“怎麽不合适?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不操心,只能我这个当娘的来操心了。” 

  周祖望在旁边一直陪笑,这时候脸上肌肉已经有些僵硬。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吴氏夫妇也没打算瞒著。周父周母倒是很乐见其成:狄寒生也是时候该成家了。这吴家小姑娘他们算是打小看大的,人品外貌都没挑。 

  周祖望却隐约有些不安。狄寒生愈是一如既往不动声色,他愈是怕他其实是烦闷的,只是把不悦藏在心里。 

  狄寒生没有其他道理,要坐在这个地方,听他不想听的话,做他不想做的事。 

  吴氏夫妇离开之後,周母又来敲边鼓帮腔,说些什麽时下年轻人眼界高,但找女友的事情一方面看缘份,一方面也不妨先处处看啦;吴家小姑娘人虽然内向文静了点,但是绝对是好人选啦。听著就像是封建时代的媒婆又在行动。但是她又绝口不把狄寒生和吴小姐联系起来。狄寒生只好尴尬地笑著,洗耳恭听。 

  周祖望坐在一边,如坐针毡,十分别扭。又不好上去叫母亲不要说了。 

  末了老太太才想起来问狄寒生,“寒生啊,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狄寒生愣了一下,慢慢思量著,最终冒出一句:“我已经有很喜欢的人了。” 

  老太太闻言,先是失望,而後又颇为兴奋,八卦道:“啊?怎麽从来没听你说起过女朋友呢?” 

  狄寒生苦笑了一下,说:“认识十多年了,时分时聚的。其实也说不上是女朋友…” 

  周母立刻进行机会教育:“你们年轻人就是怕结婚,拖久了就完了──不是伯母说难听话。按我说呀,你们赶紧结婚才是正经。”一边打毛线一边思考著,忽然说,“是同学吧?祖望认识不?” 

  狄寒生不由自主地朝周祖望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正好碰到对方的视线。 

  心虚地轻轻一触,迅即闪避。 

  他摇头:“他不认识的。不过伯母啊,我想结婚,也得对方乐意才行啊…” 

  老太太一听,顿时开始同情可怜的狄寒生:“唉,要我说,现在这世道,老撺掇著女孩子不婚,真是不积德…” 

  周祖望不安地咳嗽了两声,站起来去收晒好的衣服。 

  狄寒生这段日子过得没有想象中那麽舒心。有其他人──周祖望的父母在,他不敢放肆地盯著周祖望看。只能乘人不备瞄上一两眼。周伯母自从认为他有心上人以後,总算不坚持给他介绍对象,只是别人携女拜访,她还是要叫上狄寒生做陪。晚上和祖望同床不共枕,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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