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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娃娃-微微-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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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从酱油开始
      夕阳正在天边火红着,巷子里飘着饭菜的浓香,煎炒烹炸的叮当,东家妈妈的高声谈论,西家姐姐的歌声,漂来荡去,一派热闹。
      一个七八岁的小小男孩正低着头溜墙根,脚步踢踢踏踏,手指头划着一路的墙缝儿,只有斜跨着书包随着他的步子在屁股上一颠一打,显出少许活泼。
      “秃子,那边儿……”尖利的童音,一个足球后跟着一个男孩子扑了过来。球撞在墙上弹了出去,人却撞在小男孩的身上,“哎哟”一声,两个人一起摔倒。
      小男孩费力地爬起来,这才第一次抬起头看人。他其实很漂亮,皮肤显然要比这些弄堂里的野小子白,眼睛也大,眼白雪一样鲜明,愈显得瞳仁黑湛湛的。两片红艳艳的薄嘴唇儿被撞破了,正冒着血珠儿。
      地上那叫秃子的男孩儿也撞痛了,跳起来扬手就打:“傻子,你敢撞我!”。小男孩下意识地双手抱住头蹲在地上,把脊背亮给别人,护住了自己的头——这样的打,显然已经挨的惯了。
      三四个踢球的男孩儿都围过来打太平拳,唱歌似的叫唤:“小妖精,大傻瓜,小妖精,大傻瓜……”
      孩子的怨怒是毫无原由的,也许只是大人的一句鄙夷,或者老师的一声嫌弃,孩子们就得到了欺辱他的通行令。这“妖精”两个字,显然不是他们理解的范围。
      小男孩儿不敢还手,只是蹲在地上。亮出来的后背开始发抖,低低的申辩:“我不是……我不……”闷住的喊声哭声显得沉闷。
      “你们干什么打人?”另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转过弯儿看清楚眼前的情况愣了一愣,回过神儿来放下手里的瓶子冲过来揪打人的孩子。
      没有任何技巧,体力上也比那几个大孩子差了许多,这一来也不过是羊入狼群,帮着挨打而已。好在有大人发现了这里的骚动,过来拉开了他们。
      大家各自散开,却没人理那蹲着的小小男孩儿。后来的孩子俯身推了推他,不耐烦地:“哭什么,你起来啊。别哭啦,他们都走啦。你叫耿念遥是不是?我知道你叫耿念遥,我叫葛微,就住你们家旁边那间,我跟我妈今天搬来的。”
      耿念遥慢慢抬头,蜷曲的长睫毛上沾着泪花,亮晶晶的。看清楚眼前的人,却忍不住“扑”地笑了。
      那和他一样年纪的葛微,比他黑些,也壮些,这时候眼睛青了一圈儿,鼻子下边给挠破了,血涔涔的,衣裳也给撕了条大口子,偏就满不在乎的样子。
      看见他憋得通红的小脸儿,和脸上的泪花,葛微又愣了一下,撩起破了的小褂儿,捡了块还不脏的地方给他擦眼泪。嘴里却不饶人:“耿念遥,你哭什么啊,他们打你,你不会打他们啊。切,刚才那个叫秃子的,叫我在胳膊上咬了一口,保准他三天里头都喊疼。你高兴点没?”说到兴头上扯动了鼻子下的伤口,他自己疼得龇了龇牙,眼睛却特别的亮。
      耿念遥盯着他皱巴巴的小褂下露出的棕色小肚皮,还有肚皮上那个圆圆的小窝儿,突然觉得自己很早之前就见过葛微,好像是在梦里,自己蹲在地上哭,然后有一个人这样站在自己面前,告诉自己,他们打你,你就打他们啊。
      打不过也要打吗?打过以后呢?他不能,也不敢。
      “好了好了,咱们回家吧。”葛微大人似的来拉耿念遥的手,拉着他走向自己的瓶子。瓶子里是酱油,已经倒在地上撒得就剩下个底儿。刚才还兴高采烈的葛微突然咬住了嘴唇,蹲下去用手捧着满地酱油想要放回瓶子里去。刚才笑嘻嘻的样子没了,撇着嘴要哭出来似的。
      耿念遥拉了拉他的手:“收不回来了。我……我这里还有钱,再去买好不好?”
      “不要!”葛微斩钉截铁,看了看满手的酱油泥,又泄气,可还是不加了一句:“是我自己弄的,我……”
      “去嘛!去嘛!” 耿念遥嘟起小嘴儿,象是要生气似的皱着秀气的细眉毛,把自己细白的小手伸过去拉住葛微黑乎乎的小手。
      七八岁的小孩,正是爱娇的时候,做什么动作都俏。
      葛微是个男孩儿,也小,可也知道什么是好看。女孩子抱着的洋娃娃他看过,虽然是男孩子,有时候起了要摸摸的念头,人家自然不给。现在眼前有个活的,肯让把那么干净的一双小手让他牵,就不愿意他一丁点儿不高兴,何况,他就也的确不敢就这么回家。
      两个人手挽手回巷口杂货店重新打了酱油往回走。
      这回耿念遥没走墙根,葛微硬拉着他走在巷子中间,自行车响着铃铛过来也不让路,孩子气的得意洋洋。
      “微微。” 耿念遥小小声地叫,“你真是我们家邻居?”
      “当然,我们今天早上搬过来的,你上学去了。我问的你爸爸。”葛微神气地晃晃脑袋,“你长得跟你爸真象,你们都特别特别漂亮。对了,别叫我微微,跟叫小姑娘似的。”
      耿念遥不答应,两个人别扭了几句,他又皱眉毛嘟起嘴。葛微发愁的抓了抓脑袋:“恩,叫吧叫吧,让着你好了。”想了想,又不想吃亏,“不过,我要叫你遥遥。”
      微微,微微。
      耿念遥一边走一边看着身边跟自己一样高的小孩,紧紧地牵着他的手,心里悄悄地念着那两个字,小心眼儿里头第一次想到了两个字——快乐。
      微微怕他皱眉头不高兴,只要他一皱眉,假装不高兴,微微就什么都依他。他也终于有了被放纵的时候,真好。
      2 父亲
      “棉花糖!”葛微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被大柳树下那一群人吸引过去,机器嗡嗡作响,几个吵闹的小孩举在手里的如雪似云,是一大团一大团的洁白的棉花糖。
      耿念遥突然觉得有些生气,自己竟然比不过一个棉花糖呢。
      葛微舔了舔厚嘴唇,喃喃地说:“爸爸给我买过一个。”眼里有涩涩的光一闪。
      耿念遥正要回答,一眼看见了树下远离人群的那架银色轮椅,和轮椅上的人。三十上下的年纪,白净面孔,带着银丝眼睛,斯斯文文。上衣是雪白的衬衫,比孩子手上的棉花糖还惹眼几分。其实那衣服并不新,只是洗得极干净,在落日的余晖里白得耀眼,白得让人觉着,这在喧嚣之中的人其实在遥不可及。
      “爸爸。”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沾了土的皱巴巴的白上衣,小步蹭过去。葛微不明所以地抹着口水也跟着,响亮地叫:“耿叔叔!”
      耿英笑了笑:“葛微啊,乖。儿子,又留校了?”
      “恩。” 耿念遥点点头,被打的事,爸爸不问,他也不说。
      葛微毫不掩饰自己对耿英的好感,小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才来推那轮椅。两个小孩儿把轮椅推回大杂院,小心翼翼避过狭窄甬道里堆积的各样家什,进了耿家屋子。
      十个平方的小屋被一张大床,一张方桌,一张三斗橱和满壁的书挤得让人感到压抑,但却干净,每个角落都一尘不染。
      轮椅灵巧地在仅有的空隙转个圈子,耿英一笑:“葛微,坐。”
      葛微稍带了褐色的小脸顿时发了紫,瞧瞧擦地照见人影的红漆椅子,看看一点褶皱都没有的蓝地白花的床单,又看了看自己又脏又皱又破了的衣服,实在不在知道坐在哪里才好。突然转身,一溜烟的冲了出去,脆亮的喊声却留下来:“耿叔叔,我给我妈做饭去。”
      耿英笑着摇头,然后看了儿子一眼。耿念遥立刻到橱子里拿出爸爸已经做好的饭菜,父子两个对面吃饭,却相顾无言。
      收拾了东西,耿念遥打开书包开始做作业,写了两个字就放下笔,看着耿英在灯下读书沉静的侧脸。然后,目光又转向墙上那幅镶在脱了色的镜框里的全家福。那时候耿英还是健康的,他身旁的女子有一张比他豪不逊色的脸,怀中抱着一个才睁了眼的娃娃,那是他。
      “小妖精、大傻瓜,小妖精,大傻瓜……”
      讥笑叫骂一迭声地在脑子里回荡,他盯着像框里的女子的面孔——两条眉毛……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和比别人的妈妈都好看,却被人叫做——妖精。慢慢的眼里模糊起来,他喃喃地说出了声:“妖精。”他狠狠地咬着铅笔,小小的碎茬儿扎进嘴唇,血有一点点的腥气。然后,他又想起自己帮葛微抹掉的鼻子下伤痕的血,仿佛还在似的,他含着自己的手指,似乎,有一点甜。
      “儿子,”耿英抬头,眼镜后面的目光模糊不清,“妈妈离开我,离开你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就算没有理由,她也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力。你是她生的,怀胎十月,含辛茹苦,生你的时候她几乎就……她是你的妈妈,妈妈不是用来恨的。”
      耿念遥并不太懂,但他乖巧地点点头,低下头写作业。他的作业很乱,而且二年级的小孩作业也没有几行,随便划了几笔就完了,耿英也并不多看,瞟了一眼就随便他自己摆弄。他收拾了书包,然后拿起旁边耿英刚刚看过的《容斋随笔》,随便翻了翻,看不懂。
      耿英没有抬眼看他,淡淡地说:“知道看不懂了?去睡觉吧,明天早起。”
      “恩。” 耿念遥还是乖巧地点点头,站起来拿了盆子准备出去洗脸。突然听见女人尖利地叫喊:“葛微,你又跟人打架!你不学好啊你!”
      笤帚疙瘩烧肉的声音一下一下传过来,极响,却没有孩子的尖叫。
      耿念遥一下子冲出门,看见葛微站在自家门口,脱了上衣的胸前有几处明显的青痕,那是他打架的“罪证”。一个瘦小的女人挥舞着笤帚狠劲儿打他,他背上的伤痕在渐渐增加。
      夜色里,低着头女人的看不清面目,葛微却高高地扬着头,小脸在月光下轮廓分明,耿念遥甚至看得清楚女人的笤帚落在他背上时候他脸颊每一下细微的抽动。
      女人一边打一边尖声叫骂,院里的窗子大大小小的窗开了几扇,却没人出来。耿念遥扔下盆子扑过去,盆子在地上打了一溜滚儿。收手不及的女人一下横在他肩头,他痛得眼冒金星,腿上就是一软。他开始弄不清楚葛微挨了那么多下为什么还能站着,想着,两条有力的小胳膊已经抱住了他,葛微叫:“妈,别打,是遥遥。”
      女人有些惊讶地看着两个孩子,拿着笤帚的手有些抖,小眼睛惊惶地打量着,在耿念遥背后寻找。耿英摇着轮椅过来,轻声说:“大姐,孩子就算做错了什么,也不该这么打,自己的心头肉,打坏了,痛的还是自己。”
      女人又抖了两下,一把搂过儿子,“哇”地号哭起来。葛微却从妈妈怀里伸出脑袋,向耿念遥晃了晃,咧着嘴,竟是笑的。
      耿念遥推着爸爸回了屋,那女人哭了不大时候,也就沉寂了。
      夜还是那夜。耿念遥却做了一夜的梦,梦里都是葛微顶着伤咧嘴笑着的脸。
      第二天,耿念遥照例去上学,一个人坐在教室最后的角落里。一手翻着第一节要用的数学书,一手忍不住伸进裤兜,那里有两毛钱,可以买棉花糖。只是不知道,今天会不会碰到微微。
      铃声响过,教室的门一开,胖胖的班主任何老师站在门口,拉进一个孩子,笑着介绍:“这是转学来的新同学,请同学们欢迎。”
      葛微!微微!
      看着那个站在前面的笑眯眯的孩子,耿念遥几乎要欢呼起来。
      3、新生第一架
      可是耿念遥的欢呼没有出声。
      站在何老师身边的葛微穿着崭新的蓝裤子,衬衫和脚上的球鞋也是新买的,都白得耀眼。鼓鼓的腮帮子红扑扑的,笑得一脸阳光灿烂。耿念遥突然之间就觉得窗外的阳光太亮,一下子就灼痛了自己的眼。他深深地埋下头,伏在桌上一动不动,小小的手抓着数学书,小声地抽泣起来。
      没有人注意他。
      何老师的介绍简单明了,然后一声上课,大家起立坐下,然后转向了黑板。
      耿念遥偷偷抬头,看见葛微被安排在最后一排,和自己并列,只不过他在北,自己在南,隔得很远。他看见葛微放下书包,拿出笔盒放好,向着同桌的女孩子笑了一笑。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儿也向他笑了一笑,然后两个人按照老师的吩咐打开了书。葛微还没有新书,和那个女孩子同看一本。两个人头贴在一起,麦色的、白嫩的两根手指也贴在一起。
      葛微分明是一点都没有看见自己,耿念遥气得冒火,趴在桌子上一动也不动,书更没有打开来看,突然之间就想起了不知从爸爸的哪本书里看来的词,而且就出了声:“愚蠢!”
      “耿念遥!”
      耿念遥吓了一跳,迟迟疑疑地抬起头,看见前排的同学都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看他,何老师手里的书也放在了讲台上,葛微也正盯着他,逆着光,他觉得自己也能看得清葛微那双又大又黑的眼。他想起自己刚才哭了,慌忙用手背擦脸,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急急忙忙站起来,站得急了,本就不怎么稳当的椅子猛地向后一倒,正撞上后面的墙壁,发出很大的一声“咚!”教室里立刻出现了几下零散的笑声。
      何老师声音更严厉:“耿念遥,没听见老师在问你问题?”
      耿念遥茫然地摇头,苍白的脸“刷”地红了,他根本不知道她问的什么问题,当然无从答起。没有人告诉他何老师究竟问了些什么,却听到一个很大的声音说道:“老师,不用管他,他是傻子,不算班里人数的,我们就李老师从来不管。”说着,那矮个子男生调皮地回头做了个鬼脸,一阵大笑爆发出来,也不知道是因为耿念遥的窘迫,还是因为那男孩儿的鬼脸。
      耿念遥更加用力的耷拉着脑袋,双手都扭在一起,胡乱地撕扯着数学书的书皮,无意识的一用力,那书皮被扯开了一张嘴,丑陋地张开着。更大的笑声一迭接着一迭,教室的屋顶就要被那声浪掀开。耿念遥一直低着头,瘦小的身子孤零零站在墙角,更加不安的摇动起来,他偷偷斜眼看葛微,他发现葛微没有笑,而是双手都握紧了拳,愤怒地寻找那个刚才说话的人。莫名的,他心上就是一热。
      何老师轻轻敲了敲讲台,让学生安静下来,又困惑地看了一眼耿念遥,终于轻咳了一声,说:“耿念遥,你先坐下。”
      耿念遥重重跌坐在椅子上,双手都掩住了自己的脸,又隐隐听见几个细小的声音说“大傻子”,他却只听见葛微回答问题的声音又响亮,又清脆。
      下课铃声响过,小孩子们抢着“第一”冲出教室的门,女孩子的叽叽喳喳,男孩子的追跑打闹乱成一团。耿念遥仍然伏在桌上不动,心却怦怦跳得厉害,满是期待。果然,一只暖烘烘的手搭在他脖子上,带着湿浸浸的汗意,是葛微。
      “遥遥,你起来!”
      “哎,葛微,你别理他,他是大傻子!”和葛微同桌的毕小丽尖声尖气。
      耿念遥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噌地窜起来,几大步窜到了教室外头,连撞了几个同学理都没理,一直跑的操场后的大柳树下。才想起自己从来都没有发过脾气,因为他不敢,不知道回去之后会受到什么样的捉弄。可是想起刚才微微对着毕小丽的笑,想起刚才自己当众出丑,还有那一声声“大傻子”。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微微面前出了丑,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他是傻子,他什么都不会,微微还当不当他是朋友?要是不当了,怎么办?他越想越没有希望,放声大哭。
      但是他只哭了一下,葛微汗涔涔的手又抓住了他的手拉他起来,笨拙地用他胖乎乎的手帮耿念遥擦眼泪:“遥遥,别哭啦,原来你也在这个班哪,哈,真好,放学咱们一块儿回家。”
      耿念遥的眼泪忍不住,还是劈里啪啦的落,葛微就拼命地擦,最后两个人都笑了,手拉着手回教室去。耿念遥突然发现,花坛里那些平常觉得讨厌的小黄菊花开的其实满好看。
      小孩子的故事从来都简单,十分钟的下课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两个人回到教室的时候喧嚣依旧,耿念遥拉着葛微的手,觉得自己比刚才出去时候多了些器宇轩昂的味道。
      他目不斜视地大步走向自己的座位,手当然还拉着葛微的手。可是突然脚下一绊,一个踉跄就摔倒在两行课桌之间的地上,额头碰上桌腿,登时一阵头昏,后背一重,是葛微跌在了他身上。周围哄笑成了一片,男孩儿的女孩儿的杂乱无章。
      迅速爬了起来的葛微一把就把瘦弱的耿念遥扯到自己面前,拇指按上他的额头,他疼得“嘶”地吸了口气,立刻就从梦幻回到现实,抽回自己的手打算缩回自己的角落。不料葛微眼睛一瞪就扑向刚才出腿绊他的男孩子,挥拳头一下就打在那男孩子的鼻梁上,顿时鼻血长流,教室里立刻炸了窝。那正是课上揭露耿念遥绰号的男孩儿,名字叫朱宇,欺负耿念遥成了习惯,哪里想到今天多了个煞星,一拳挨上已经“哇”地哭了出来。
      葛微哪管他哭是不哭,又是一拳头,结结实实擂在朱宇后背上,“咚”一声巨响震得教室里立刻鸦雀无声。
      耿念遥吓得一哆嗦,双手齐伸,抱住了葛微的腰箍住葛微的手,带着哭腔喊:“微微,别打人!”
      葛微出不了手,旁边的男孩儿却已经反应过来,一拥而上,拉架的、帮忙的、打太平拳的……教师里桌翻椅倒,书本乱飞,直到门口一声高喊:“都别打了!”
      何老师的手被毕小丽拉着,脸色铁青。
      4 混乱
      从隔壁医院回来的朱宇鼻子上贴着橡皮膏,长圆的白色橡皮膏横过他整个鼻梁,乍一看象是戏台上的奸臣小丑,同学们笑了一阵又一阵,朱宇藏进教导处就死活不肯再回教室上课,肿着眼睛哭喊着找妈妈。罪魁祸首的葛微和耿念遥自然也被送进了教导处,哭闹不停的朱宇看见葛微瞪得溜园的眼,一下子哑了嗓子,倒让女校长得了清静,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耿念遥小心地贴墙根儿站着,想哭,可是想起等会爸爸一定会来,又有些哭不出来。心里七上八下正是没个着落的时候,胖乎乎的小手伸了过来握住他的手,葛微朝着他笑了笑。耿念遥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被那只热乎乎的手攥住了,就安稳地落回到腔子里去。
      女校长皱了皱眉头,摇着头一撇了撇嘴,也不知是气是恼,抑或不屑。
      这时候门一开,瘦小的女人带着一身青草气息进来,一片菜叶子还在她乱蓬蓬的发间探头探脑。她进来,在坐着的女校长前面缩着肩站着,小心翼翼地陪笑:“对不起,校长,真对不起,葛微给您惹麻烦了,您看这……哎!”看着女校长微蹙起的眉,她不知该怎么说下去,索性一把扯过旁边的儿子,巴掌照着葛微的屁股蛋子就量了下去。
      女校长吓了一跳,有些惊慌地拦着她:“别,葛微妈妈,孩子做错了事也不能光是打……别打……”
      葛微妈妈身子瘦小,力气却大,一巴掌一巴掌掴着儿子的屁股蛋子,已经是满脸的泪:“让你打架!让你不成|人!第一天就给老师惹麻烦,看把人家孩子打的!你怎么就不争气!你不成|人!”一边数落一边打。葛微弯着腰撅着屁股,两手撑在膝盖上让妈妈打,咬着嘴唇一声都不出,女人的火气更大,巴掌量得更响。那边朱宇瞧着已经笑了出来,还幸灾乐祸地做着鬼脸儿。
      耿念遥看着葛微挨打,脑子一热,冲过去揪着朱宇的领子就是一拳头,朱宇反应过来是平时最没用的耿念遥打了他,骂着想要还手,却又挨了两下,连番吃亏,再加上痛,又哇一声哭了出来。
      那边女校长还没按下葫芦,这边又浮起了瓢,声微气弱地喊了两声别打了,却没人听她的,只能松开了大人的手硬生生拉开两个孩子,剩下葛微还在妈妈的巴掌下苦挨,却就是咬着嘴唇一声都不出。
      正这时豁亮的高嗓门儿喊着:“朱宇!朱宇!”,一个衣着贵气的中年妇女一溜烟闯进来把儿子搂进自己怀里头,大骂,“我的乖乖,谁家杂种把你打成这样儿?”
      朱宇一到了妈妈怀里,哭得更是热闹,一边哭一边喊:“妈,他们打我,他们俩一块儿打我……”朱宇妈妈黑脸蛋子气得发紫,叫着小杂种就拎女校长手里的耿念遥,耿念遥抬眼看见那张黑虎虎的胖脸吓得一哆嗦,转身就藏在校长身子后头。
      葛微一看不好,一使劲就挣脱了妈妈的手跑了过来,张开手臂,老母鸡护雏儿似的挡在头里,脸涨得通红,小胸脯一起一伏,脆亮的嗓门儿一下就盖过了朱宇妈妈:“是我打他的,是我自己打的,跟遥遥没关系!谁让他绊遥遥了?遥遥的头都破了!你不讲理,是你泼妇!”
      朱宇妈妈显然不是和孩子讲理的人,听见孩子嘴里一声“泼妇”,马上吆喝着“小杂种,小兔崽子”窜过去要抓他。葛微妈妈一看儿子要吃亏,气得撞过来抓着她的手:“你骂谁是杂种?你儿子才是杂种,兔崽子!”儿子还是自己疼,自己打得骂得,旁人可是碰不得。
      两个女人动了手,女校长赶紧挡在中间,气得眼里泪花儿直转,偏偏校园里老师学生一个不见,好像就剩下了她一个人,到处静悄悄只听见这里孩子哭大人闹乱成了一团。
      耿念遥看闹得大了,想起刚才自己竟然打了人,更怕得厉害,紧抓着葛微的衣裳再也不撒手。葛微扬起拳头就冲朱宇晃了过去,吓得朱宇一下子出溜到桌子下头。耿念遥看见他那狼狈样儿,想起他平时欺负自己的威风,忍不住咧开嘴一笑,害怕、担忧、难过都飞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他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女校长无力的拦着这个挡着那个,哭都哭不出声儿来。
      正这时,“咚咚”几声有节奏的敲击,本来半掩的门被慢慢推开,屋子里骤然一亮,喧闹顿时静止,连风似乎都轻了几分。女校长松开了抓朱宇妈妈的手,朱宇妈妈还扬着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半晌才想起收回去,忍不住偷偷的瞟门外的人,一眼,又是一眼。
      葛微妈妈匆忙地退了一步,在自己脏兮兮的衣角擦了擦手。
      银色轮椅稳稳当当停在门外,耿英清亮的眼一点一点扫过自己的儿子、葛微、朱宇,和两个女人,皙白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虚幻,神气里带着一点点的疏离和厌倦。
      他慢慢摇着轮椅进来,轻声开口:“白校长,您好。”他擦过葛微和耿念遥的身边,却并没看儿子一眼。把轮椅停在朱宇面前,他弯身扶起坐在地上的朱宇,摸出块雪白的手帕子擦干净他的脸,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鼻子:“还痛得很厉害么?”很清冷的声音,这秋暑未尽的时节,也带着沁骨的凉
      耿念遥的眼里突然就有了泪,葛微的妈妈进来打了葛微,朱宇的妈妈进来抱了朱宇,可是自己的父亲进来,根本就没有看自己一眼。他悄无声息地动了动自己的脚尖,把身体贴在葛微的身上。葛微热烘烘的身子,仿佛给了他一点点的暖,他情不自禁地,把手也放在了葛微的手上。葛微就握住了,没有松开。
      最初的震撼只是一瞬,一缕淡淡的幽香自耿英手里的帕上弥散开来,朱宇妈妈脸色紫得开始发黑,确认似的问女校长:“这是耿念遥的爸爸?”女校长迟疑了一下,点头,却没有说别的,也没有过去,眼神还贪恋的留在耿英的脸上,神气里却带着一丝嫌恶。
      朱宇妈妈猛然扑上去把自己的儿子拉进怀里头,狠命一推耿英的手:“别碰我儿子,你个妖精、变态!滚远点儿!”
      5 罪
      耿英的手一僵,手帕轻悠悠地飘落的地上,本来就没什么血色和表情的脸慢慢浮起一层怆然的死色。
      他嘴唇颤了颤,慢慢地说:“大姐,真是对不住,这事一定跟葛微没关系,是遥遥的错,遥遥爱惹事我知道,我回去一定教育孩子。您这孩子的伤好好看,花多少钱我出,还有,多给孩子买点营养品。”他坐在轮椅上深深地鞠了一躬,把手里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放,然后转回轮椅,想要拉起耿念遥向外走。
      耿念遥狠狠一甩父亲的手,咬着嘴唇不说话,也不动窝。
      朱宇妈妈破口大骂:“臭妖精,拿钱砸人是不是?谁知道你这钱怎么来的,干净不干……”顺手拿起钞票就砸回去,可是喊了一半就没了声音,为数不少的钞票堵住了她的口,但她还是狠狠地补了一句:“我儿子要是破了相,跟你没完!”
      耿英怔怔地看着那钱和那女人,终于叹了口气,低头摇着轮椅缓缓离开。 
      葛微突然就暴跳起来,一头狠狠地撞在那女人肚子上,大声吼:“臭女人!烂女人!你凭什么拿耿叔叔的钱!”拼了命的乱骂乱打,女人招架不及,半袖衫子外两条手臂都被抓出了血,葛微妈妈急惶惶地死命扯着他:“葛微,你又发疯!” 
      耿念遥惊慌地抓紧父亲的轮椅,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升级的暴力。
      “想跟你爸一样是不是!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葛微妈妈嘶哑地喊了一句,松开扯着儿子的手退到一边嚎啕大哭。
      葛微一个哆嗦,松了手退开,呼呼喘气,瞪着朱宇妈妈。那高大的女人在他手里竟然没占了多少便宜去,气焰也矮了不少。耿英转过轮椅,认真地说:“白校长,大姐,孩子我先带回去了,下午我再过来,咱们单独谈。”优雅地点头示意,他招手。葛微愣了愣,就着了魔似的走过去,还拉着耿念遥。
      葛微妈妈几把抹了眼泪,讨好地对女校长陪笑几句,也急急忙忙跟出来。
      远远地听见朱宇妈妈小声骂:“不男不女的妖精!”葛微又一次暴跳,却被耿英一把抓住,白皙的手指抚着他脸上被抓出的血痕,柔声道:“不用理她”。葛微就真的定了下来,推着他慢慢离开。
      离开放学的时间已经不远,接孩子的家长聚集在大门口说说笑笑,两个孩子推着耿英走出校门的时候,有一刻的寂静——在这灰头土脸的城市小巷中间,突然出现的这么一个人物,干净得有些不真实。耿英漠然地看着眼前的喧嚣和静默,纤长的双手安稳地放在盖着自己双腿的薄毯上,平静地在众人的目光中离开。
      葛微妈妈远远地坠在后面,手里拖着咬着嘴唇不说话的耿念遥。
      转过两个弯,离家已经不远,耿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机械的伸手自己摇着轮椅:“葛微,歇会儿吧。”
      葛微妈妈一直迟疑着,终于在这时候赶了上来,枯干细瘦的手放在轮椅上,代替了儿子一步一步推着,轻声说:“他叔,你一看就是个有学问的人,以后多教教葛微,让他学个好,别动不动就跟人挥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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