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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泪-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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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焰子哥哥收拾好了东西,便也顾不上休息,就回渝香子火锅店上班去了。有姐姐在那边罩着,钟老板也没克扣他工钱,薪水照发。



  奶奶的病情又加重了。现在,她连粥都不能下咽,医生说,必须得住院治疗了。我们把她送到医院,护士给她挂上点滴,奶奶费力地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看着我,嘴一张一翕地想说什么。



  我把耳朵凑过去,听到的却是一团咕咕咕咕的因为咽喉疼痛而发出的声音。我知道奶奶一定想跟我说话,她是那样喜欢给我讲故事,给我讲天上有多少颗星星、讲大海有多深、讲织女有多贤淑漂亮,讲牛郎有多老实勤快。



  现在,奶奶却再也讲不出那些故事了。想到这里,我的泪便涌出来,一滴一滴落在那雪白的被褥上,湿了好大好大一片。



  输液瓶里的葡萄糖一滴一滴地落下,维持着奶奶的生命,就像时间一秒一秒地流走,一去不复返。



  我不想奶奶看见我哭,就跑到洗手间洗了把脸。我在洗手间碰到了那个叫小华的男孩子,就是上次在医院的公园里面画那尊母子连心雕塑的男孩子。他今天气色很好,不像上次那样苍白,两腮上泛着阵阵红晕,像上台表演的儿童擦的腮红,可爱而招眼。



  他不记得我了,匆匆走出洗手间,我在后面叫了一声:“小华!”



  他回过头来,冲我一笑,那是怎样一副天使般的笑靥啊!我发誓那是我所见过世界上最漂亮的笑脸了!就算海报上画的天使跟他比起来也不过如此!他长着一对可爱的小虎牙,洁白而整齐;两只眼眸清澈明亮,像蕴涵着一汪秋水;一对大大的招风耳跟精灵人似的,惹人喜爱;脸圆圆的,像一朵灿烂的向日葵,短短的刘海轻轻的趴搭在额前,散发着黑色光泽,柔软而漂亮。



  我彻底被那张天使般的脸庞迷住了,直到他问了一声“你是叫我吗”,才将我从陶醉中唤醒。



  “哦,是!”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说:“我见过你画画,你画得很美。我很喜欢。”



  他便笑得更甜了,说:“谢谢!要是你喜欢,我给你画一幅啊。”



  他还没有变声,声音里夹杂着一股孩子气。我愣了愣,才说:“哦!好啊。”



  我便跟着他走进二楼的画室,里面空无一人。想必现在正是游戏时间,其他孩子都在大熊的带领下在公园里玩得正欢吧。



  我就像一个模特,任由小华摆布。他让我端坐窗前,窗外是一珠高高的夹竹桃,一支柔美的枝条软软地伸进窗口,上面开着一串粉红色的漂亮的花。小华吩咐我将脸微微侧向外面,目光注视着远处楼房上那群灰鸽。



  小华一边替我画像,一边跟我聊天。他是一个单纯可爱的孩子,他的脑袋里有很多奇怪而独特的想法,同时也装满了大大小小的梦想。



  在聊天中我知道他叫连华,本是河南郑州人,正上高一,因为身患肾炎被迫休病假。他的父母听说重庆第一人民医院有一位专攻肾病的高学位医生刚从美国最好的肾病研究中心回国,便第一时间将连华送到这里来求医。



  我用余光瞟向一脸专注的连华,他画得那样认真,那样投入,全然没感觉到我的分心。我们聊完天,他也就画好了,连连招手让我过去看他的成果。



  当那幅画展示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想我就要哭了。那是我自己吗?为何眼里满是淡淡的哀伤,像看着一片灰色的天空,永远不再有阳光,永远不会有彩虹,世界就这样浑浊一片,充满绝望的孤独。



  看我满脸难过的模样,连华小心翼翼地问我:“韵哥哥?韵哥哥你怎么了?是我画得不好么?”



  我强忍住内心的忧伤,眨了眨眼睛,嘴角裂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是,小华你画得太好了,画得把我自己都感动了。”



  他在我身边坐下,轻轻地问:“在我画你的时候,你把屋顶的鸽子想象成什么了?”



  我一怔,对于他这个奇怪的问题,我真不知道怎么样回答。想了很久,我才说:“一颗琥珀。晶莹剔透,无比玲珑,美得令人心动。”



  “可为何你满眼哀伤?”连华就像会读心术似的,让我手足无措。“因为那被囚禁于琥珀里的自由?”



  我仍是怔怔地看着他,这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孩子,眼光却是这样犀利,仿佛能把我的心看穿,想要隐蔽什么东西都无处可藏,只好赤裸裸呈现在他面前。



  于是我问他:“如果你坐在那里,你会看到什么?”



  “哥哥。”他立刻回答。



  我感到振动,看着连华那写满渴望的表情,心里满是哀怜与同情。



 
…… 第十四章 盛宴 ……



  登



  重楼



  下弦月



  云淡风清



  曲高合寡处



  泪已尽留幻影



  独坐相思到天明



  我答应骆扬要跟他出去吃饭,迟早都要去,只觉得今天天气还不错,阳光洋洋洒洒的,干净透明,便给他打了个电话,约好在三峡广场碰面。



  他开着黑色奥迪过来,召唤我上车。今天的骆扬终于卸下了他那身令人敬而远之的西装,倒是穿了一身运动服,像是刚打完高尔夫球回来。那是耐克的白色运动装,配上骆扬瘦削的身材,倒是有种名牌配模特的感觉。



  “去我家吧。”骆扬笑道,“尝尝我的手艺。”



  我没任何意见,去哪里都一样。车上了高速,也不知道绕了几圈,到了一个我都不知道的地方。我打开车窗,看到远处山顶上有一个大金鹰的标志,原来我们已经来到南山了,莫非骆扬回国买的房子竟然是南山的森林别墅?



  果不其然,如我所料,他把车拐上南山,在一处幽静的绿湾处停下。山上的房子不像江边的那样排列整齐,却也错落有致。他家的房子就跟他的剧院一样,在青山绿树中若隐若现,像一栋腾云驾雾的神仙阁。



  他打开庭院的大门,里面是一个微型园林:竹影婆娑,松枝诡异、蕉叶如扇、清泉蜿蜒、拱桥飞架,中间是一座用青砖砌成的仿长城,要多气派有多气派。再看别墅,是古香古色的木质仿宋楼房,共有三层,每层的屋檐都挂着一串串大红灯笼,上面绘着贺喜的金童玉女,给楼房平添几分吉祥喜庆。



  一条拴在木头柱子上的又肥又壮的藏獒看到它的主人,便跳起来扑到他身上,那个头都快齐骆扬肩上了。



  进了门,我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门窗紧闭,不让一丝光线透进来,偌大的客厅里面,餐桌上、地板上、书桌上、茶几上、盆景架上、木椅上,点着密密麻麻的蜡烛,我恍如闯入一片浩瀚的星空。我被那片华丽的烛光晃得头脑发晕,只见一个身穿蓝色连衣裙的少女从厨房里走过来,说:“骆老板,您回来啦,那我先走了,要是有什么事就通知我。”



  骆扬对蓝裙女子点点头,拉着我走到那张暗红色的雕有龙凤呈祥的餐桌边,示意我坐下。满桌奇珍异馐,色香味俱全,惹得我垂涶三尺。我保证只在古装电视里才看过这样漂亮到极致的菜式,可它们却这样活生生展现在我眼前。



  骆扬仔仔细细给我讲解一这桌佳肴的名字以及相关典故。我承认骆扬是位学识渊博的才子,他讲的东西大半部分我都听不懂,只是生生记下了那些菜的名字:两道主打菜,分别叫“凤栖梧桐”和“鹤鸣九皋”,两道陪衬小菜,却也相当别致,分别叫“落花飘零”和“鱼翔浅底”,外加一道叫做“八仙过海”的汤。



  我惊叹的其实并不在于这顿午餐有多豪华大气,更讶异于骆扬如此精湛细腻的厨艺。想不到舞台上那个水袖翻飞、吞云吐雾的戏子骆场,竟是顶尖的大厨,做出这般令人拍案叫绝的皇家菜式。我想,若是他出生在古代的话,必定是皇上钦点的御用厨师。



  烛光下的骆扬像一件镀金的工艺品,令人爱不释眼。他在暧暧烛光里眯着一双画眉眼,尾巴长长的眉毛就更加上扬了,风姿万千。



  他笑盈盈地看着我,说:“喜欢吗?”



  我回过神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支吾着说:“哦……太美了,像画卷。”



  骆扬笑了笑,拿起一支缠了红绫的剪刀,剪了剪长长的烛心,那火焰便一跳一跃地窜得老高。



  “美得让人舍不得吃掉它。”我说,“太铺排浪费了。”



  骆扬轻轻放下剪刀,看着我说:“你要是喜欢,我天天做给你看!”



  我笑笑,说:“那还不得把我吃成大胖子呀!我可不想做皇太后,净享清福。”



  骆扬便亲自给我那只绘有鸳鸯戏水图案的景德镇瓷碗里盛了香气溢人的白珍珠米饭,又从那道“凤栖梧桐”的菜肴上摘下凤凰翎子,放到我碗里。



  味道很好,嚼之即化,细细品尝,原来那高贵的“凤凰”不过也是用凤梨雕成的。我不得不由衷佩服中国古典厨艺家,匠心独运地选择材料,做出这样精美却不沾腥荤的菜肴。



  骆扬就看着我吃,嘴角挂着甜甜的笑,眼前这个柔情的男子,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他会是那个满口污蔑语言谩骂我,并且扬手扇我耳光的怒兽一般的骆扬。



  “你觉得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他问我。



  他这个棘手的问题困住了我。我想了想,皱着眉头说:“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他说,“你告诉我好吗?”



  我咽下汤,说:“我……在我眼里,你是高高在上的川剧名角,是世界级的戏剧表演家,无论走到哪里,都发出耀眼的光芒,令人敬畏。”



  他便呵呵笑了。“你真这样看我?还敬畏呢,我是暴君么?小韵,你知道吗,其实一个人在外面闯荡世界是很艰辛的,尤其是在异国他乡,没有一个亲近的人相依相伴。也许你看到的只是我成功的一面,辉煌的一面,殊不知成功的背后,隐藏了多少辛酸故事,这样的川剧名角,也是像狗一样一步一步爬过来的。”



  我被他的话震惊了,白瓷勺生生卡在我嘴里。我愣愣地看着他,的确,我看到的,就是这个被成功的光环笼罩的骆扬,他经历了什么,我却一概不知。



  我看到骆扬的眼里似乎噙着泪花,但他很快就笑起来:“好了,跟你说这些干嘛,都陈年往事了。只是一个人,虽然享尽了成功带来的所有荣耀,却一直是孤家寡人,难免孤寂得紧。”



  我垂下头,不再看他犀利的眼睛。



  “不是没人跟我双宿双飞!”骆扬激扬地说,“而是那些凡夫俗子,他们不配!他们根本不配!”



  我看着略显激动的骆扬,心生不妙,便宽慰他道:“那还不是因为你眼光太高,小瞧了别人!其实两个人一起过日子,实实在在点好,不一定非要龙凤配的嘛!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发光点,只要你愿意,你就会发现!”



  骆扬抓住我的手,触到他手的那一瞬间,我整个身体颤抖了一下,仿佛是碰到玫瑰花梗上的刺儿一般,猛地把手缩回来。



  他便由对面坐到我旁边来,重新抓住我的手,说:“小韵,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再伤害你,我发誓。我愿意一辈子保护你,不让你受欺负!这么多年我独守空房,还不是为了等你么?我为了你回国,为了你功成身退,不再去追求显赫的功名,难道你看不见吗?”



  他的话穿云裂石般进入我的耳朵。我心跳急促,呼吸沉重,我害怕,我害怕刚走出一个陷阱,又掉入另一个囹圄。我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用平静的声音说:“骆叔叔,我们可以做朋友,可以做知己,可以做兄弟,可以做叔侄,可以做师徒,但唯一不能做的,就是恋人。”



  他便张大眼睛问我:“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不可以?”



  我咬了咬唇,说:“因为我一直当你是叔叔,是长辈,是功成名就的表演家,是锋芒四射的名角,是遥不可及的星星。”



  骆扬便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仿佛是在迫使自己冷静。然后他才说:“可我心里只有你。我能为你等十年,不能为你再等一个十年。因为我们的生命已经有了十多年的差错。你忍心看着我寂寞地老去?”



  “那小姑呢?小姑在你心里算什么?”我质问他。



  他缓缓睁开眼睛,说:“我们用这十年证明了我们不适合在一起。我等着她,可她却没有等着我。现在,她是有丈夫有女儿的女人,我们缘分就像红蜡燃尽。”



  我后悔自己提起小姑。我讨厌自己的卑鄙,拿他的伤口作为拒绝他的借口。于是我感到一阵后怕,我仿佛觉得眼前的骆扬随时都会变成一只可怕的动物暴跳起来,狠狠地掐住我,然后捏断我的脖子。



  但是他没有。他坐回对面的位置去,给我夹了好多菜,让我好好享用。



  吃完大餐,骆扬邀请我到他的书房参观。走进书房那一刻,我仿佛置身于一片书海。书房四面都是书架,墙壁的空白处都贴满了他精心收藏的货真价实的古代字画。骆扬真的是一个艺术家,不仅仅从他的个人气质得以彰显,就连他住的房子、用的每一件家具、看的每一本书、养的每一盆花,都仿佛给他沾染了一股儒雅的书香气息。



  我从架子里随便抽出一本书,是《西厢记》。我是一个不善阅读的人,这样的经典古典戏剧剧本从来没都有认真翻阅过。圆角书桌上有一只怀旧的CD点唱机,旁边是一大摞世界著名戏剧演出的CD珍藏集,以及一些世界戏剧表演名家的照片。



  书桌旁边是一道扇形木窗,镂空雕刻着一幅风曳绵竹,窗脚下是一只白底蓝纹描边的高腰八棱花盆,里面种着一株棕榈,洋洋洒洒的枝叶挡住半个窗户。窗外是一丛株形高大的芭蕉,让我想起《西游记》里铁扇公主手里的芭蕉扇。



  窗户边悬挂着一只竹编鸟笼,里面那只黑羽红喙的八哥窜上窜下,叽叽喳喳闹个不消停。



  此时楼下客厅的电话响起,骆扬便噔噔噔噔下楼去接电话。我坐在书桌旁的葛藤椅上,闭上眼睛细细享受这片氤氲的文艺气息。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书桌那盆蝴蝶兰下面有只白色药盒,一时觉得好奇,便拿过来看,竟然是一盒镇定剂。我觉得奇怪,骆扬怎么会有这东西?我正看得出奇,竹编鸟笼里那只八哥冲着我叫道:“吃药啦,吃药啦!”正在我倍觉纳闷的时候,门外响起骆扬的脚步声,我便快速将药盒放回原处,假装闭目养神。



  骆扬匆匆进来,说:“剧院那边来了几个报名的演员,他们催我立刻过去验场。你……你要去吗?”



  我摇了摇头,说:“奶奶生病住院,我得去照看她。”



  骆扬哦了一声,便拿起衣架上那套七匹狼西装,到更衣室里换衣服去了。不一会儿,他又是一身西装革履出来,我跟他下楼。他开车去春韵剧院,我就直接坐公车回医院。



  来到医院住院部的病室里,两名戴口罩、披白褂的护士正在给奶奶换点滴,并作好病情记录。姐姐正坐在床前的凳上,给奶奶做肌肉按摩。奶奶的手瘦得只剩皮包骨,一节节突起的骨节触目惊心。



  显然这段时间姐姐一直忙于照顾奶奶,所以都没睡好,我看她一脸倦容,形容枯槁,面色蜡黄,就劝她:“姐,你回去睡一觉吧。我来照看奶奶。”



  姐姐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里布满血丝。她摇摇头,哽咽了一声,继续揉着奶奶削瘦的手。



  我走过去拉起姐姐,把她推到门外,说:“去吧,你又不是机器,哪能一直这样耗着。奶奶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姐姐终于极不情愿地去了,走的时候步履飘摇,跟失去重心似的,我真担心她一个不小心就给人撞倒。我回到病房,轻轻揉着奶奶的手,仿佛抓着一副冰冷的寒骨。只靠葡萄糖和氨基酸维持生命的奶奶,瘦得两眼凹陷,颧骨高突,看着就揪心抓肺。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走进来。我吃力地仰起头,是大熊。他拿着一捧鲜花,冲我淡淡一笑,走到窗台边,将花瓶里已经枯萎的月季拔掉,然后将那束新鲜的长寿菊插上。房间里顿时就飘满了沁人心脾的花香,那薄如轻纱的的窗帘轻轻飞舞,在暖暖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大熊坐在床沿上,拍了拍我的肩。即使他不说话,我也能从他拍我的手里感受到那股宽慰的力量。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大熊,他真的就像天使,总是会出现在我最软弱、最需要他的时候。我想我有些不能原谅自己,我总是没心没肺地接受别人的关怀,却从来不懂得回报。眼前的大熊,从我看到他的第一眼起,从他跟我讲第一句话起,我就知道,他是非比寻常的。我相信,有些人,即使你在茫茫人海中与他一千次一万次擦肩,你们也成不了朋友;而有些人,只要一个眼神,一段情缘就能注定一生。



  我想,我和大熊,是属于后者。



  奶奶醒来了,痛苦地看了看我,说不出来一句话,又睡去了。大熊说:“出去走走吧。不能一直这样坐着。”



  我便跟着大熊走出病房。夕阳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将我们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我看着我们的影子,像一对蹒跚的老人,那样蹑蠕,那样沧桑,却又形影不离般地彼此依靠。



  大熊建议道:“走吧,去看看小华……他是个特别的孩子,纯洁得就像天使。可他的内心却很孤寂,需要朋友陪伴。”



  我知道他说的就是上次给我画肖像的那个男孩子连华。我跟着大熊走到二楼的绘画室,大熊说,小华大部分时间都会在画室里度过。



  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户,洒在小华的画板上。他背对着阳光,专注地耕耘着那一方画纸。我走过去,他画了一幅山水图,山峰巍峨缠绵,大江迂回曲折,一条铁索桥连接彼岸,岸上站着一位伫足远望的少年。



  山水画的旁边,用楷体写着:巫山印象。



  那不像巫山,这是我的第一印象。但却画得那样生动,我想,小华一定是凭借了千百次想象,才在心里揣摩出这幅风景来,即使与现实相差甚远,却比真实山水更平添几分孤独感与相思感。那铁桥少年眼里流露出来的哀思,看得我心里隐隐生疼。



  小华发现我们,冲我们甜甜一笑,腼腆地站起来,用瘦弱的身子挡住画板:“不许看!画得可丑了……”



  大熊走过去挠他痒痒:“都看到了你小子还藏什么藏,信不信大熊哥哥把这画拿去张贴到公园里!”



  小华被大熊挠得连连求饶。我忽然只想到,一对天使。大熊跟小华打到一块儿,活像一对天使。



  就在他们打闹的时候,绘画室门口出现一个女人。我顺眼望去,四十来岁,一身黑色西装裙,典型的女强人形象,眉心一粒浓浓的黑痣,尤为招眼。



  她就是小华的妈妈。突然我心里百感交集,想起小姑跟我说过的话,眼前这个女人极有可能就是焰子哥哥的生母。如果她真是的话,我真不知道是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她。



  美人痣的杜世菊在门口软软地叫了一声小华,小华便疯了似的扑过去,跟他母亲抱成一团。显然他因为太激动而引起心脏痉挛,紧紧地捂住胸口,脸上却还是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



  叫杜世菊的中年女人扳开小华,笑道:“小华,真不害臊,这么大个头了还抱着妈妈撒娇,也不怕两位哥哥笑话!”



  小华便拉了他的妈妈进来,并排坐在木头矮凳上。大熊笑道:“杜阿姨,你怎么没声没息就从河南跑来重庆啦?”



  杜世菊笑笑,理了理给小华扯乱的头发,说:“这不是想小华想得紧吗,想给他个惊喜!对了,大熊,听说上次善款的事出了点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大熊则挥挥手,哭笑不得地说:“别提了!千古奇闻,被人诬告慈善基金是黑钱窝!不过逢凶化吉,清者自清,举头三尺有神明,行得端不怕恶狗咬。”



  杜世菊则一脸歉疚地说:“听说你还进去给关了几天,都是杜阿姨害了你。没给填什么档案纪录吧?不会影响你以后的学业吧?”



  大熊一个劲地说哪里哪里,您太言重了。杜世菊却忧心忡忡地说:“怕是有人盯上这笔善款了!这次来个下马威,搞不好下次来个马后炮!真是没有人性,都打上儿童基金的主意了!看来以后咱们得谨慎点才是。”



  虽然我插不上嘴,却也听得懂他们讲的是什么。原来大熊说过的那对建立星辰红十字基金的河南夫妇就是眼前的杜世菊,还真是巧了。难怪这杜世菊总是一身西装,跟个女老板似的,原来她这么有钱,都可以开慈善基金了。不过这年头这样的好人也的确少得可怜,赚了钱能够做到扶贫济弱,真的令人钦佩。



  这时大熊的手机响起,大熊一看,说:“是小康发短信来了,让我去召集孩子们准备晚餐。那我先下去了,你们聊。”



  大熊便急匆匆走了。绘画室里只留下我们三人,一时间我竟然觉得尴尬。倒是杜世菊是见过世面的人,和蔼可亲地问我:“小伙子,上次我在公园见过你的,你还记得我吧,我是小华妈妈。你也是跟大熊一块儿在医院里做义工的吧?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热心啊,个个都跟天使似的,素质真高!”



  我嘿嘿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心里充满着矛盾,如果眼前这位杜世菊真的是多年前抛夫弃子的那个无义女子,那现在却处处筹募善款,布施恩惠,捐献爱心,我是该爱呢,还是恨?我终于明白,原来人是复杂的。判断一个人不能单从一个方面去着手,永远不像辨别颜色那样简单。



  她细细端详着我,说:“我总觉得你很面熟呢!倒是很像我一个故人。”



  我极不自在地笑了笑,真希望有只面罩将自己的脸藏起来,说实话,我不喜欢被人这样直勾勾盯着看。她看我带了些羞怯,更是观察得仔细了。



  我便把头扭向窗外,站起来道:“天……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我该回去照顾我奶奶了。”



  我便匆匆走出绘画室,咚咚咚咚跑上奶奶的病房。奶奶仍在沉睡中,一抹残阳透过轻纱般的窗帘洒在她清瘦的脸上。



  窗外,是一片暮薄西山,斜阳晚坠。



  我回过头来,看到那个身穿黑色西装裙的杜世菊竟然站在病房门口,局促着眉头看着病床上的奶奶,愁容满面。她看到瘦得只剩下一张皮的奶奶,突然捂着嘴哭了,豆大的眼泪洒了下来。



  我不安地看着她,看她抽搐得直颤抖,莫非她真的就是焰子哥哥的亲生母亲?一时之间,我内心所有关于这个女人的联想都涌起来,狠心、不守妇道、薄情寡义、恬不知耻……



  可是,当我看到她像没有支柱似的倚在门框上,哭得那样痛心的时候,我再也不忍心把这些词语强加在这个善良女人身上,她建立儿童基金,四处筹集善款,一定不是一个心存恶念的女人。



  正在我百感交集的时候,偏偏电话响起,一看是焰子哥哥打来的,我便跑到走廊尽头,快速调节好心情才接通电话:“有事么,焰子哥哥?”



  “今天看到媛姐姐从医院回来,守夜守得脸都瘦了。所以我想,今晚你就别在那守了,我去替你,行吗?”



  我朝病房望去,杜世菊正站在门口望着我。我便快速移开目光,回道:“不用啦!我没事的,你就安心在店里做事吧,别多想了。”



  焰子哥哥还想说什么,我怕他真一个冲动就跑到医院来,要是撞见眼前这个叫杜世菊的女人,难免会节外生枝,长出什么幺耳朵来。于是我随便搪塞了几句,就匆匆挂线。



  我走回房间,能感受到杜世菊想跟我说点什么,她的嘴唇嗫嚅着,却始终也没开口,只叹了口气,丢了句“好好照顾老人家”,就转身离去了。



  很快就天黑了,我到医院领餐处买了份盒饭,就回到病房。房里闷热得紧,我的衣服都汗湿了,惨白的日光灯下,飞舞着一群昆虫,想必是酝酿着一场好雨。



  我在奶奶病床前趴了一夜。早上有人把我推醒,我睁开惺松睡眼,原来是焰子哥哥,便疑惑地问:“你怎么来了?”



  他冲我笑笑,安静地说:“你看你,就这样趴了一夜。这里交给我吧,你快回去休息休息。”



  焰子哥哥深邃的眼里满是柔情与体贴。我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就神情恍惚地往外面走。



  外面下过雨,水泥地上一洼一洼的水坑。在医院门口拦了辆出租车,竟然看到大熊从车上下来,怀里抱着一大摞儿童读物。他看到我一脸睡意,笑道:“嘿!一大早就遇到个睡美人!”



  我也冲他笑笑,却不争气地呵欠连连。



  大熊把书搁在膝盖上,换了换手,说:“这些小人书都是小学生捐献的,一直搁在家里,今天才给孩子们送过来……瞧你这睡意蒙眬的,走路都像脚下不长根儿似的,歪歪倒倒。你在这里等会儿,我把书搬进去了出来送你回家,顺道去喝杯茶……好久没喝你们兰舟茶楼的茶了,听说最近推出了党参茶,去试试。”



  说着大熊便抱着书进去了。车里那位身形彪悍的司机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得意地哼着小曲儿。看他这副高兴的样子,估计是今天生意不错,大熊这一来一回的都把他这车给包了。



  到了家,茶楼正好开张,小灰忙着招呼客人,小王则在开水房里烧水。妈妈正在柜台边拿着个电子计算器叽叽叽叽地按着,一丝不苟的她俨然没发现我和大熊回来。



  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时候把染黄的头发染黑了,拉得直直的,在脑勺后面挽了一个大大的发髻,套着一只网状黑色发兜,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



  我轻轻走过去,妈妈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按计算器,问:“回来啦?奶奶怎么样了?”



  我说:“正睡着呢。现在焰子哥哥在那看着。对了,党参茶卖得怎么样?”



  “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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