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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江湖第一部(云起篇)-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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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初阳转头看了秋无意半日,他的眼中忽然渐渐蕴满了笑意。
然后他含笑搂住秋无意的肩,道,“纪世伯,葛师叔,我们回去商议,莫要被隔墙之
耳听了去。”
众人会意点头,正要举步进去,忽然听外面一声嗤笑。
陆浅羽立在桃花瘴外,冷笑道,“你们也不必防我这隔墙之耳,更不必费心思去商议
什么对策。反正议与不议,你们的下场也是一样,必是困在这天一楼里不得而出。”
纪少冬目光一闪,忽然大声道,“你们魔教如今高手尽在此地,若当真要我们死,不
妨过来拼个你死我活便是,如今为何反倒费心思设下这桃花瘴?你以为我们当真会困
死在这水粮充足的天一楼内么?”
陆浅羽沉默片刻,忽然笑道,“纪大当家,你这是在套我的话么?”
纪少冬心中有些失望,哼了一声,却不做回答。
陆浅羽想了一下,却又笑道,“纪大当家若是当真想知道,我却不妨告诉你们好了。
”
他轻摇着折扇,郎声道,“各位可听过这守株待兔的掌故么?如今你们便是那木桩,
我们便是守株之人,至于听到风声来支援的所谓正道各大门派么。。。”
他轻轻一拍折扇,笑道,“却是那肥兔了。”
陆浅羽的声音虽不大,天一楼中众人听了之后,却都是心头一阵大震。
萧初阳、秋无意、纪少冬、葛劲松四人一路无语,默然回到议事厅,各自落座。
纪少冬坐了半晌,越想越气,忽然大力一拍,将桌几震碎一块,怒道,“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葛劲松叹了口气,神情间忧形于色,“如今的情势。。。当真是糟糕之极!”
秋无意浅浅抿了口茶,却不说话。
萧初阳思忖了片刻,忽然开口道,“无妨,不如就随他们封锁便是。”
纪少冬皱眉道,“初阳,这话却是何意?”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萧初阳淡然一笑道,“魔教众人若当真守在城外,以我们为饵
,等着天下英雄自行前来,且随他们。不过孰为猎手,孰为烹兔,目前却还难以定论
。
“辛酉年五月初一注定是一个悲伤的日子。”
《武林通史之辛酉年五月卷》:扉页语
苍流教布起桃花瘴困住天一楼的日子,正是五月初一。
萧初阳被困楼中,却是不惊不怒,自是早有安排。
他一个月前派去四处的人手,除部分用于探察苍流教行动之外,令有部分专门负责于
各大门派间传递信息。如此一来,百姓逃出金陵的当日,消息便已传到九州各处,各
大门派亦得以及时知晓信息,开始商议对策。
萧初阳的设想是,苍流教既是以武林同盟为饵,布置了大量人手,守株待兔于城外;
同盟盟众亦不妨将计就计,反令苍流教诸多高手留滞在金陵,待各大门派集结而来时
,再来个里应外合。
如今全楼上下被桃花瘴困住,虽无法出去,外面人却也无法进来搏杀。对于势单力薄
的同盟盟众而言,反倒是件好事。
有了萧初阳预先布置的一步棋子,同盟已经抢得先机。
然而,事情总是朝出乎常人预料的方向发展。萧初阳再苦心布置,有些事他却是如何
也想不到的。
唐沐下笔写至这一日时,久久不能寐。
为写这段历史,他曾亲至金陵。凡城中百姓,对十年前此日之祸事无不历历在目。
唐沐叹道,“一日之祸,遗痛十年,当年又是何等惨事!卓起扬为夺霸立威,其冷酷
竟至如斯!”
吴厨子早上逃过了一劫,没想到到了晚上,他还是死了。
今日的晚饭有一道青菜肉丝汤,调味的时候,他舀出一勺汤,喝了一口。这是他的习
惯。
只一口,他就倒了下去,死的浑身僵直发黑,和当日的鲁知永一样。
吴厨子是个很小心的人,今日早晨受到惊吓之后,他更是小心的很,煮汤前切了一块
肉丢给狗,又撕了一块菜叶丢给八哥。
现在狗和八哥都活得好好的,吴厨子却死了。
毒下在哪里?
萧初阳看了半日, 问道,“这煮汤之水是从何处而来?”
旁边另一个厨子道,“是从后院的井中提上来……”
萧初阳的脸色忽然大变。
他一闪身形,向后院水井掠过去。
半个时辰后,全楼十二口水井一一检验过,所有的水中都有牵机剧毒。
纪少冬惊道,“难道竟有人可以如此随意出入这天一楼投毒?”
秋无意摇摇头道,“纵使有人可以潜入这里,也绝对不可能在白日之下走遍全庄,连
投十二口水井之毒而无人发觉。”
萧初阳低头坐了半晌,忽然也是一惊,道,“这井水都是活水,直接从内河开渠引进
来,他们莫非竟是在源头处投下了牵机之毒?”
秋无意一怔,随即点头道,“从时间上看倒也契合。他们若是清晨投毒,到了晚间,
这毒随水势,便流到这里来了。”
萧初阳想了一阵,猛然长身而起,运气对天一楼大门处扬声道,“陆浅羽,你可在此
处?”
过了片刻,只听陆浅羽的声音远远笑道,“萧盟主终于又想起在下了么?在下却是自
清晨起,便一直恭候于贵府门外的。”
萧初阳冷声道,“这井水之毒是怎么回事?”
陆浅羽的轻咦了一声,笑道,“怎么,这么快便流过来了么?好快的水速!”
众人一听之下,脸色登时变了。
萧初阳深吸一口气,忍住怒气道,“你竟然当真将毒下在内河水源之处?你可知道这
全城十数万百姓的饮水都是引自内河么?”
只听陆浅羽的声音不急不躁传进来道,
“萧盟主竟没有见到敝教贴的榜文么?开战之后,鸡犬不留,敝教可是向来言出必践
的很。更何况敝教教主已经宽限了三日给众人一条生路,至于三日之后还偏偏要留在
城中等死的,在下也是无能为力了。”
说完,他居然还叹了一口气。
萧初阳愣了半晌,只觉得心中一阵奇寒入骨,喃喃道,“这魔教中人行事,当真是心
狠手辣。”
旁边的纪少冬恨声道,“这帮小贼,竟然想出如此狠毒的法子,当真要全城鸡犬不留
么!”
萧初阳叹道,“全城水源都受到影响,却不知城内没有走的数万百姓要死上多少。”
众人相对黯然。
过了许久,纪少冬想起一事来,问道,“现在天一楼中可以饮用的水还有多少?”
秋无意道,“还有八缸干净储水,节省些使用,应该还能支持五日左右。”
纪少冬怆然道,“仅仅五日么?我们被困在这金陵城中,纵使各派英雄来救,路上也
需要几日,唉!”
他长叹一声,道,“但愿各大门派人众能够早日商议好对策,及时赶到。”
萧初阳沉默不语,心中却不禁又叹了口气。
便是这五日之内,各大门派能够商议完毕,赶至金陵,城外有大批魔教高手等着一战
,城内有这桃花瘴、牵机毒,要悉数解决,只怕还得多上几个五天。
萧初阳现在最担心的,莫过于这不在原先预计之内的时间限制。
自第一日傍晚起,城内各处便隐隐传来哀恸号哭之声,数日来,整个城池竟是哭声昼
夜不绝,听来摧肝断肠,不知有多少生灵命丧毒水之下,城外的乱葬冈也不知多了多
少冤死孤魂。
秋无意严格限制用水量,每人每日只能领取一杯清水。如此规划之下,竟然被他们堪
堪撑过了六日。
只是这六日却不好过的很。
江南水道纵横密布,天一楼众都是在江南住惯的人,未尝知道水之珍贵。
如今他们却是每日翘首以盼那小小一盅的清水。纵使领到手中也舍不得一下喝了,每
次只是小小的抿一口润润喉咙。喝到见底处,更是一滴也不舍得放过,小心翼翼的捧
起杯子倒转过来,将那一点点留在里面流不出来的水舔的干干净净。
同盟人众自萧初阳以下,无不形容憔悴,嘴唇开裂,干渴万分。
与此同时,苍流教自从环着天一楼布下这桃花瘴之后,便有人一直守在外面,更有教
众不停以言语肆意挑衅。
萧初阳与秋无意不去理会,却有些个性急躁的盟众运起内力骂回去,反正这几日他们
被困在天一楼中无事可作,也是闷的发慌。
对骂初时还是文绉绉的诘问之词,至后来市井俗语粗口齐出,一时间,来往话语精彩
绝伦。秋无意听了一笑置之,萧初阳听了却是大皱眉头。
六日过去,始终没有白道中人赶来的迹象。
第七日起,八个水缸俱已见底,却是再也没有一滴水了。
于是天一楼众一天下来滴水未沾。
晚间,外面的几个苍流教众污言大骂了一顿饭时分,天一楼竟没有一个人答理他们。
过了一阵,叫骂声也渐渐沉默下来。
又过了片刻,一阵扬声大笑突然从外面远远传来。
此人正是销声匿迹了几日的陆浅羽。
只听陆浅羽远远大笑道,“怎么不骂了?难道今日贵处的存水终于用尽了么?”
天一楼上下静谧无声。萧初阳脸色冷然,却不说话。
秋无意在灯下坐了半晌,看看萧初阳,问道,“大哥,你不回复他么?”
萧初阳苦笑道,“无意,你要我说什么?”
秋无意笑了笑道,“本来我也是无话可说的,可是现在我忽然想起一句很好的话了。
”
他提起内力,朗声道,“天一楼上下听了,地窖中尚有50坛陈年好酒。”
萧初阳一愣,忽然大笑。
他亦提起内力,扬声笑道,“盟中兄弟们,今夜我们不醉不休!”
片刻沉寂后,天一楼中突然爆出众多大声的喝采声和响亮大笑声。
秋无意对着大门之外,悠然道,“陆浅羽,今夜我们众人都是不醉无休,你可敢收起
那桃花瘴,进来将我们这些大醉之人尽戮?”
又是一阵大笑喝采之声。
陆浅羽长身立在桃花瘴外的青石板路之上,闻言啪的收起折扇,面色一沉,却是无话
可答。
没有教主的命令,他的确不敢。
对教中规矩,秋无意知道的清清楚楚,如此说话,自然是在故意苍流教下属面前驳他
的面子。
眼角余光扫去之处,身旁的几位分坛主虽然依旧站的笔直,但神色却都是古怪的很。
陆浅羽的手指紧紧捏住扇骨,暗自冷声道,“秋无意,秋左使,你很好。咱们等着瞧
罢,看你笑到几时。”
酒是好酒。陈年的竹叶青一启封便传出醇厚的浓香来。
夜是好夜。明月挂在树梢,枝叶被微风吹着沙沙的响,显得夜色更静。
如此好酒好夜,萧初阳已经醉了。
他忽然拉住了秋无意的手,道,“大哥对不起你。”
秋无意的酒量比萧初阳好一些,虽然已经喝到有点头晕目眩,神智却还清醒。
于是他开口问道,“你哪里对不起我了?”
萧初阳道,“我把雪儿送回洛阳,鸿熙走的时候也未拦他,却单单把你留在这是非之
地,我岂不是对不起你了?”
秋无意默然。
萧初阳却又喝了一大口,醉眼朦胧的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你下来?”
秋无意笑道,“自然是因为我是武林同盟中人了。”
萧初阳摇摇手,语气含混道,“你这个同盟中人的身份不也是我硬安上的?雪儿想进
同盟,我不让她进,鸿熙不想进,我也不强求他,我却只要你进同盟,你道为何?”
秋无意便问,“为何?”
萧初阳端详了他半天,忽然神秘一笑,道,“佛曰:不可说。”
秋无意一呆,苦笑道,“大哥,你真的醉了。”
萧初阳蓦然大笑道,“醉了?醉的好,一醉解千愁!全楼上下百多号人,这五十坛酒
又能撑几日?若酒也喝完了,援手尚未至,我们竟真的生生渴死在这江南水乡么!”
笑声未绝时,他又灌了一大口酒下去。
他忽然又拉住秋无意的手,直直盯着他,认真道,“大哥错了。大哥不该留你下来,
让你陪我一起受这份活罪。看你的嘴唇,原先那么丰润,这几日竟然干的裂开口子了
……。”
萧初阳微皱着眉,喃喃低声说着,抬起修长的右手来,拇指轻轻拂上秋无意的唇边。
下一瞬间,他忽然仆的倒在桌上睡了过去。
秋无意盯着醉倒的萧初阳看了半天,叹了一口气,摇晃着站起来扶起他走了两步,想
一想又晃回来拿起那壶剩下一半的酒,再勉强半拖着他回房间。
秋无意也是醉了,居然没有想到把萧初阳送回他自己的房间,而是带着他回到了九宵
阁,把他扔在了自己的床上。
然后他看着那张被占据的床,愣了半天,才想起来把萧初阳往里面挪挪,自己靠在外
面,拿起那半壶美酒,又喝下去一半。
冷酒入腹,一片混乱的大脑竟是变得清醒了一点。望望旁边毫无防备沉睡着的萧初阳
,他忽然想起了那日陆浅羽悄悄塞过来的纸团。
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搭上萧初阳的脖项,沉稳均匀的脉搏跳动从指尖处传来。
只要这么用力按下去……
薄薄的月色自窗户的纱笼隔拦里漏进来,清冷的光辉恰好照在沉睡中的萧初阳身上。
即使是睡梦中,萧初阳的眉头也是微微皱起的。
秋无意靠在床边,静静看着他。
这张俊雅的面容他自十三岁起,已看了十年。这十年间,他亲眼见得这个人是如何从
一个温柔腼腆的大男孩,逐渐成为盛名鼎鼎的初阳公子,再成为一手掌控着武林同盟
的萧盟主。
然而,自何时起,这个人的笑容越来越少,眉头的忧虑却是越来越多了?
酒入愁肠愁更长。今夜醉倒他的,是酒,还是愁?
下一刻,秋无意的手轻轻抚过萧初阳的眉头,抚平了那些微微皱起的地方。现在的他
,看起来睡的安稳一些了。
秋无意默默注视着萧初阳平静的睡颜,心中浮起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身影,另一双黝黑
深邃的眼眸。
那个人平日的眉头也是会这样微微皱起,却不知他睡着时,神情会变得平静些么?
秋无意愣愣出神想了一会,忽然垂下了眼,有些自嘲的笑了一声。
记忆中,一向只有他自己在那个人的怀中睡着,却从未见过那人睡着后的样子。
他心中有点烦躁,一仰头将剩下的酒全数喝完,不久酒意上涌,却也醉倒在床上睡了
过去。
时值正午,半空中骄阳似火。
通往金陵的官道上,远远有数十骑飞驰而来,激起身后漫天尘土,过路的行人纷纷躲
避不迭。
一道弯转过去,路边出现了一家小小的酒肆。
这实在是一家普普通通的路边小店,竹制的篱笆,飘荡的酒幡旗帜,一切看起来和其
他的酒肆并无二致。若说唯一的区别,便是那褪色的酒幡上,绣了一片精致的枫叶。
飞驰而来的数十骑人马,忽然齐齐停在这普普通通的小店之外。
众人翻身下马,鱼贯进入小店之内。刚刚坐定,店掌柜就已经迎了出来。
落座的数十人中,有老有少,偏偏这个店掌柜只看了一眼,就直直向其中一个懒洋洋
靠坐在墙边的年轻人走过去。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这个看起来已经四十出头的店掌柜,居然对着年轻人行了个礼,
恭声道,“老板,你来了。”
原来这个掌柜的,居然还不是这家酒肆的真正主人。
仔细望去,这个懒散坐着的年轻大老板,却不正是纪鸿熙?
纪鸿熙掏出汗巾,擦擦额头的汗珠,微笑着问道,“周掌柜,最近城内风声如何?”
周掌柜迟疑了一下,悄悄附耳过去说了一阵,纪鸿熙脸上的笑容渐渐不见了。
他盯着周掌柜,目中冷光一闪而过,“情势当真如此严重?”
周掌柜苦笑道,“自从那血书告示贴出来三日之后,金陵城就被封锁的严严实实,连
个苍蝇都飞不出来。我们曾听到一种说法,道是苍流教在城里大开杀戒,尸体堆的满
街满巷都是,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纪鸿熙心一沉,问道,“那城内的武林同盟和枫叶山庄有没有什么动向?”
周掌柜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道,“毫无动静。”
纪鸿熙沉默片刻,勉强一笑道,“辛苦你了。” 脸上虽然在笑着,但思及困在城中
的家人朋友,笑容比起平时来,却是黯淡了不少。
眼见周掌柜退下的时候,耳边忽然轻轻飘过来一句话,“你明明担心的想哭,偏偏还
装出一副笑脸来,看起来真是虚伪的要死。”
这句话不必看就知道是谁说的。纪鸿熙叹道,“薛凝薛大小姐,男女授受不亲,可不
可以请你不要离我那么近说话?”
薛凝哼了一声,反倒更凑近了一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那是你的福气。”
纪鸿熙无奈之下,抬眼向四周坐了满满一桌的人求助的看过去。
四川唐门的家主唐大先生就坐在他对面,此刻干咳了两声,道,“我出去走走。”然
后他居然真的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纪鸿熙暗骂了一句,恳切的目光又直直对上坐在左手位的神剑门门主龙意行。
龙意行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轻咳了一声,道,“诸位,虽然少林、武当以及其他
各门派还有大半的援手尚未到来,不过我们这些先到之人不妨去外面先行商议一下对
策,如何?”
这个提议一呼百应。于是满满一屋的人,一下子就只剩下纪鸿熙和薛凝两个。
纪鸿熙怔了半晌,尴尬的摸摸鼻子,对薛凝道,“我也出去和他们一起商议。。。。
。。”说罢立刻逃也似的冲出门去,暗自悻悻道,
“一直听说薛神医的女儿温柔婉约,真见了这傲慢刻薄的丫头才知道,江湖上的传言
简直都是放屁!”
坐在原地的薛凝对着空荡荡的房屋轻哼了一声,满脸的嗔怒神情忽然都淡了去。
素长的手轻轻按住心口,那里的旧伤此刻隐隐作痛,令人忍不住又想起那个寒冷朦胧
的夜晚来。。。
薛凝望着桌面出神半晌,在心底默默道,“无意,几个月不见,不知你现在如何?”
城外人众虽然对城内形势做出种种猜测,却再也料想不到天一楼此刻是何等惨状。
厨房里虽然存有大量米粮,没有水,却又如何做成饭?早几日窖存美酒还没有喝尽的
时候,厨子以酒为水,还能勉强做出半生的米饭来供天一楼众果腹,但这两天却是连
酒也没有了。
俗语有云:五月梅子雨。偏偏今年江南一带遇到空梅天气,日日都是晴空万里,一整
日曝晒下来,地上都几乎冒出丝丝热气,更莫奢求天上会降下一滴雨来。
秋无意自清晨起,便觉得喉咙干涩无比,说不出的难受。此时望望窗外,一轮烈日当
头,今日只怕又是降雨无望了,心里不由暗叹一声。
看看时辰已到,他站起身来,穿过重重走廊,来到后院。当值的青城弟子李建凭已经
候在水井那里,面容上却满是惨淡之色。
秋无意看了李建凭的脸色一眼,叹道,“水中还是有毒么?”一边取出银针在新打出
的一桶清水中搅了一下。
银针取出时,浸入水中的尖端已经变得漆黑一片。
李建凭不答,却只顾盯着那桶井水发楞。
清冽的井水被银针一搅之下,水波荡漾,泛起细碎的粼粼波光。李建凭只看了一眼,
目光便再也挪不开了。他无意识舔舔干裂出血的嘴唇,满脑中都幻想着冰冷的井水润
过干渴冒烟的喉咙时,那清凉甘美的感觉。
喝下去。。。。喝下去。。。。
仿佛被下了魔咒一般,李建凭一步一步走近桶边,颤抖着用双手捧起一掊清水,缓缓
向嘴边送去。
干渴的嘴唇正要碰到水的前一刻,秋无意清冷的声音在身边蓦然响起,一个字一个字
道,
“饮、鸩、止、渴。”
李建凭全身巨震,手一抖,清水全部洒落在地面上。他忽然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秋无意冷冷看着他,道,“哭什么?当初你留下来,难道还没有为武林正义而死的准
备么?”
李建凭霍的抬起头来,大声道,“有!当然有!如果魔教杀过来,我李建凭一定第一
个冲出去,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他注视着秋无意的目光中忽然蕴满了绝望哀恸,
“可是现在我们算什么?枉自练了十几年的武功,现在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天一
天半死不活的熬日子,等着老天爷恩赐点雨,等着外面救援快来,谁也不知道自己明
天是不是就会渴死饿死了。。。。。”
说着说着,李建凭的眼中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凄然道,
“秋公子,昨日兄弟们又饥又渴,已经连最后十几头敖犬都尽数杀了,不仅吃光了肉
,连血都喝的干干净净,如今天一楼中除了这几百号人之外再无别的活物,接下去的
日子却如何熬过去?”
秋无意轻叹了一声,拍了拍李建凭的肩膀,道,“至少我们现在还活着。”
说罢,他悄然转身而去,只留下李建凭怔怔立在原处。
秋无意回到九霄阁,慢慢在靠窗的案几前坐下来。
刚才那句话,他不是说给李建凭听,却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几日,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切像个闹剧。被困在里面的是武林同盟盟众,围在外面
的是苍流教教徒,他身为苍流教的护法左使,如今却和同盟中人一起被困在天一楼中
,若是最后还一起渴死在里面,岂不是讽刺无比?
阳光下,秋无意细细凝视着自己手上失去光泽的干燥皮肤,觉得心头有点发苦。
不错,现在他还活着。
这次的任务,难道竟要他用性命去换么?
天一楼中如今也不会有什么事务了,秋无意坐在那里怔怔出神,不知不觉间,居然由
午后一直坐到夜晚。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萧初阳悄然推门进来,一眼便看见秋无意一身素衣坐在临窗
处,全身笼罩在淡淡的月色之中,清秀出尘的面容含着几分忧思,也不知在怔想着什
么。
他轻咳一声,道,“这么暗了,怎么还不掌灯?”
秋无意忽然惊醒过来,低声唤了句“大哥”,便不说话了。
萧初阳走近过去,见窗外一轮明月皎洁如玉,竟无半点云层遮住月色,不由喟叹道,
“明天想必又是个晴日。”
秋无意转过去看了一眼天色,默然半晌,道,“我去点灯。”说着便站起身来。
只向前走了一小步,他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双手急忙去撑后面的桌子,不料手上
无力,这一下居然没撑住,身子顿时不由自主的软倒了下去。
萧初阳大惊,赶上一步将秋无意倒下的身体接住,再仔细查看过去,他苍白的脸上双
目紧闭,竟然是晕了过去。
萧初阳叹息一声,将秋无意抱起,小心的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沿边,静静守着。
过了不久,秋无意的长睫微微颤动,缓缓睁开双眼,正对上萧初阳担忧的眼眸。
萧初阳叹道,“你身上重伤初愈,还没有好好将养几日,便被困在天一楼中断绝水粮
,加上这几日操劳忧思,只怕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了。。。唉,这几日你就不要四处乱
走了,专心养好身体才是正理。”
秋无意苦笑道,“如此情形之下,还能养的好身体么?”
萧初阳怔了半晌,苦涩道,“还是我不好,若我把雪儿送走的时候,连你也送走就。
。。”
话未说完,秋无意一笑,截口道,“大哥今日怎么这么罗索,大不了我们兄弟死在一
起便是了。”
萧初阳深深注视了他片刻,低声却坚定的道,“坚持住,我们不会有事的。”
他忽然一拍额头,笑道,“对了,昨日他们杀了敖犬,全楼上下每人都分了一份。你
昨日嫌鲜血腥气不肯喝,今日我却一定要逼你喝下去。”
秋无意微微一笑,无奈道,“不用逼了,我喝便是。”
萧初阳松了口气,笑道,“你的那份还在我这里,我这就去拿。”
过了一小会,他果然拿进一个盛满鲜血的碗跨进门来,然后坐在床边,一口口的喂秋
无意喝了。
秋无意一碗鲜血入腹,喉咙处火烧火燎的刺痛感好了些,皱眉道,“好腥气,喝了想
吐。”
萧初阳不由莞尔道,“果然还是缺水,看你一碗血喝下去,人就精神多了。我那里还
有一点,即使你想吐,明天也要让你再继续喝。”
望望外面天色已经不早,萧初阳陪秋无意说了几句话,便告辞出来。
第二日,萧初阳依旧端了一碗血过来,坐在床边喂秋无意喝了。
秋无意注意到他的脸色有点苍白,不由问道,“大哥,你今日不舒服么?”
萧初阳笑了笑,收拾好碗勺便站起身来,不料一下子站的急了,眼前一黑,身体猛然
向前一晃,差点栽倒在秋无意身上。
秋无意急忙伸手拉住他的手腕稳住他的身形,松了口气笑道,“大哥,怎么你也。。
。”
一句话只说了一半,他的话语突然硬生生顿住了。
他看到了自己的手上一片血迹。
秋无意急忙抬眼望去,萧初阳的衣袖原本干干净净,但自己方才拉住萧初阳手腕的那
个地方,此刻却现出一大圈血迹,触目惊心。不仅如此,蜿蜒的鲜血沿着手臂此刻还
在不停的滴下来,一滴滴的落在床铺上。
秋无意心中猛然一惊,反手扣向他的手腕。萧初阳躲了一下,但晕眩之中的人,哪里
躲的过小擒拿手?一扣住萧初阳的脉门,秋无意立刻唰的将袖口推高。
一看之下,他顿时脸色大变。
手腕上有两道深深的割痕。伤痕都很新,此刻还有血不停的从其中一道伤口渗出来。
秋无意仰起头看进萧初阳的眼瞳,缓缓道,“你给我喝的血不是敖犬那里取来的。”
他虽然强自镇定,说出这样一句肯定的话语来,但尾音却不由有些颤抖。
他扣着萧初阳脉门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萧初阳苦笑道,“敖犬的血液当日便喝的干干净净,哪里有多的剩下来?”
秋无意沉默半晌,垂下眼睑道,“我不值得你为我这样做。。。。。。”
萧初阳伫立在床边,默默的凝视着他。
下一刻,他忽然抱住了秋无意,在他耳边轻轻道,“无意,即使是我死,我也要让你
活下去。”
天一楼被困于桃花瘴中,已是第十二日。全楼上下一片死气沉沉。
外围的苍流教众越发嚣张起来,起先是隔着大门肆意喧嚣嘲讽,这几日仿佛是有了上
面的授意,时不时的用竹竿挑起几只烧熟的鸡鸭,抑或是在门外烹茶饮酒,浓浓的茶
香酒香远远飘进院子来,令楼中的一众干渴之人越发痛苦不堪。
一抹晨光照到脸上的时候,萧初阳自睡梦中忽然醒觉。他缓缓侧过头去,见秋无意埋
在枕头里犹自熟睡未醒,不由忍俊不禁。
多少年了,无意喜欢趴着睡的习惯还没改过来。
昨夜两人一直聊到四更天,现在想来,所讲的其实全都是一些过往的琐碎小事,若是
让鸿熙知道了,定然要嘲笑他们两人怎么变得如此婆婆妈妈。
想到鸿熙平素的嘲笑口吻,萧初阳忍不住摇头叹气。
若不是昨夜聊起来,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记住如此多的细节小事。有些事连
无意都忘记了,偏偏他还记着,一件件的细细数出来,提起一些两人都有份的糗事,
不禁相对大笑。
这些年来,每逢惊涛骇浪,艰难苦痛之时,幸好都有无意伴在身边。
萧初阳含笑注视着秋无意沉睡中的秀气容颜。不知不觉间,他的双眸中已满是温情。
过了一阵,看看天色已经大亮,萧初阳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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