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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2 孽藤缘 by 朱雀恨-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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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背后掌柜的声音,伙计知道他来给自个儿解围了,这才舒出口气来。
车夫忽地一笑,将青衣人一把他拖进怀里,凑到他耳边,刻意放柔了声音:“早点歇着也好;你说呢?”青衣人皱了眉不说话,那车夫掰过他的脸便亲了下去,搭在他腰间的手也顺势滑入了衣底,好一番做作,掌柜饶是见多识广此时也呆作了木鸡,那伙计更是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车夫这才哈哈一笑,抱起了青衣人大步迈上楼梯,掌柜这才如梦初醒,“啊”了一声,赶上楼去,为二人引路。
漏尽更残,静夜寂寥,可伙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都睡不着了,睁着眼也好,闭着眼也罢,面前总晃着日间那幕撩人光景,以前只听人说婆娘身子酥滑,有滋有味,却未曾料这男人也能叫人魂牵梦萦,想到这里,底下涨得难挨,不免自己撮弄一番,可泻是泻了,心下到底不足。又挨了一阵,那小子腾地坐起身来,拉过衣裳草草一披,推开门,光着脚,直上二楼。
到了客房门口,眼见窗户纸中透出光亮,显是还未熄灯,伙计大喜,强压着心跳,拿舌舔湿了纸,指甲轻轻一戳,便破了一线,他双手按在墙上,拿眼一张,下头立时又涨痛起来。
屋中那架雕花床上,幔帐低垂,隔着朦朦的纱帐望过去,有人正在那边颠倒不已,下头那人周身润白如玉,仰了头,四肢牢牢缠定了一个紫衣人,伙计心下奇怪,这床第之间怎么还有人穿衣服的,定睛再看,那人原来裸着身子,只是他由颈及踝纹满了紫藤,那花妖媚入骨,随着他的动作时展时收,淫糜冶浪,惊心动魄。
伙计双手握在胸前,太阳||||穴突突直跳,正看得气喘声促,耳边忽地起了阵阴风,不等他明白过来,背后袭来一股强劲的寒流,伙计立身不住,人往前扑,直撞到窗扇上头,那屋里的灯立时熄了,眼前一片漆黑。
不提昏在屋外的伙计,单说床上的纪凌,正揽紧了谢清漩泻火呢,只听“咔啦啦”一阵爆响,原本关得严丝合缝的窗子突然洞开,一股寒流直灌进来,桌上的蜡烛立时熄了,他来不及细想,按住谢清漩,两人伏倒在了床上。四下里暗沉沉的,耳畔风声尖利,这风着实古怪,吹在身上便如刀割一般,冷飕飕地痛入骨髓。纪凌吃痛不过,伸手抓过条褥子兜头盖脚地裹到身上。
“是翠微派。”谢清漩话音未落,只听窗边脚步轻响,似是有人跃进窗来。
纪凌把谢清漩往怀里一搂,卷住被子,翻下床去,刚滚到地板上,只听 “咔吧”一声,床板被利器生生劈断了。纪凌借着窗外的朦朦月色望去,眼前立着两条人影,身上都裹着碧磷磷的紧身衣,手中各执了一柄银斧,映着月华,寒光四射,冷意逼人。
那两人见到地下的纪凌,交换了一下眼色,不急着欺近,脚下腾挪,绕着纪凌和谢清漩滴溜溜转圈。纪凌给他们晃得眼晕,一面戒备着那两人,一边低声问谢清漩:“他们围着我转,这是作甚?”
“两个人吗?”听纪凌“嗯”了一声,谢清漩点了点头:“这是双秀合碧阵,他们怕你身上的戾气,想用法力削减。”
纪凌听得不耐烦:“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该怎么办?”
谢清漩微微一笑,双手滑上他的胸膛,轻轻按住:“你不会运气,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说话间,一个碧衣人高举银斧,猱身扑至。纪凌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推,才举起胳膊纪凌就后悔了,再怎么说他也不过是具血肉之躯,这不是以卵击石么,可到了此时,收也收不住了,眼看着明晃晃的斧子就要下来了,纪凌胸口忽地一悸,心尖上窜出一股热流,刹那间直灌两臂,只听“喀嚓”一声,半空里激起团紫色的星火,碧衣人闷哼了一声,仰头后倒,银斧脱手,“呛啷啷”砸在地下。另一个碧衣人眼见形势不妙,转身要走,纪凌想都没想,冲着他的背影,张开手掌,五指一屈,做了收势,说来也怪,那碧衣人竟似被什么拘住了一般,双脚乱蹬可身子却定在了原地。纪凌瞧着好玩,顿时来了兴致,手掌一收一放,倒像是小猫遇着了老鼠,玩得不亦乐乎,正耍得高兴,谢清漩忽地收了手,纪凌只觉得肩头一沉,两臂酸楚难当,软软垂落,那碧衣人突蒙大赦,丢了银斧,连滚带爬地跃窗而去。
纪凌失了玩物,心下不乐,拧着眉哼了一声。谢清漩拿被子裹在身上,坐正了,淡淡开口:“得饶人处且饶人。”
纪凌冷笑一声,劈手扯下被子,撂到地下:“说得漂亮,别忘了,你我赤条条的样子,那人可都看了去。你道貌岸然的一个人,不怕人说吗?”
谢清漩也笑:“我几时道貌岸然了?既做得出,还怕人知道不成?”
窗外吹进一缕晚风,谢清漩的头发倌得不紧,有几丝落在了腮边,随风轻扬,秀色撩人,纪凌心里便是一动,此时他在暗处呆久了,眼睛也习惯了,再看面前的谢清漩,白生生一个人坐在黑地里,似静夜里绽了一朵幽莲,周遭再是纷杂混浊,他却总是干净的,那干净既不是纤尘不染,也不是白璧无瑕,而是淤泥里托出的一支花,根叶都浸在烂泥里,却兀自含香吐蕊,挺直了茎干,一派坦荡襟怀。
半天听不到动静,谢清漩眉毛轻扬:“怎么了?”
纪凌脸上一热,踢开被子,走过去攥着头发从地下拖起那个昏死的碧衣人,左右开弓一顿嘴巴,那人被抽得哀叫连连,倒是醒转了过来。
碧衣人一抬眼看到纪凌,便似见了鬼,身子直往后缩,纪凌最见不得骨头软的,照着他肚子就是两脚,也没使多大力,那碧衣人“嗷”了一声,竟又滑倒了。
谢清漩听声音,知道他狠劲又上来了,叹了口气:“今时不同往日,你虽不会运气,手底也有了千斤之力。若是要杀他,你尽管下手,若要问话,还是我来罢。”
一番话说下去,纪凌冷笑了一声,谢清漩正自疑惑,只听得床边一阵悉嗦轻响,忽地一团东西带了风直扑进他怀里,谢清漩伸手去摸,细滑薄柔,原来是自己的衣裳,心念一转,明白了纪凌的意思,不由怔了怔。
纪凌系好了腰带,回头一看,谢清漩还在慢条斯理地穿衣服,他到底是个盲人,行动间总是有些不便,这两日同行同止,纪凌也看惯了,此时却又不耐烦起来。纪凌眉头一蹙,到了谢清漩跟前,就势坐到地下,拍开谢清漩的两只手,帮他收拾衣服。
“我总以为…”谢清漩微微一笑:“你这样的人,连自己的衣裳都是穿不好的。”
这句原算不得什么好话,纪凌听了倒觉出一丝缠绵,他深知谢清漩性子寡淡,言语不多,跟自己说这样不痛不痒的闲话,倒还是头一次。想到这里,纪凌有意放慢了动作:“我七岁前确实不会穿衣服,后来不知怎么来了个老嬷嬷,耳又聋,眼又花,帮我穿个褂子足足要用上一顿饭的功夫,把我给恨的,骂她踢她,她也没什么反应,好没意思,我只好自己学着穿戴了。”说着他自己也笑了:“等大点了,我才明白过来,这分明是管家给我设的局。”
谢清漩脸上浮出一丝笑影,纪凌不禁捧住了他的脸:“这解铃还需系铃人…我脱下的,我自会帮你穿上去。”谢清漩却敛了笑,别过脸去,轻咳一声:“先问话吧。”
纪凌有些扫兴,看看外头,晓星在天,知道再耽搁下去恐怕得天亮了,只得提了碧衣人过来,拖到谢清漩的面前,那人还没醒转,纪凌照着他后腰一脚踏下,那人“哇”扬起上半身,周身痉挛,似是痛楚难当。谢清漩蹙了蹙眉,循声托住碧衣人的下颚,食指点上他眉心,半晌那碧衣人脸色由青转白,身子也放松了下来。
“好些了吗?”
碧衣人缓缓睁开眼,望见谢清漩一阵错愕,惊问:“这是赎心指…莫非你是…鬼眼公子?”
谢清漩淡然一笑:“你们是翠微门下吧?我们两家不曾结怨,今日怎么动了兵戎?”
“各家门规,公子也很清楚,就不要为难小人了。”说着那人眼一闭,又不开口了。
纪凌看他们磨磨叽叽,烦得不行,一抬腿,把那人撂到了地下,正要踢打,谢清漩手一抬:“说过了,由我来问。”
纪凌眉毛一立:“你问得出什么?!似这等不识相的奴才,不打还不翻了天?”
谢清漩冷冷一笑:“奴才?这天下人都是你府里的奴才么?”
两人相持不下,地下那碧衣人倒苦笑了一声:“谢公子,你也别做好人。今天我冒犯了你,又撞见了你和他那等事情,不管我肯不肯说,你终究不会放过我。”
谢清漩秀眉微扬:“人生在世,谁不被人说,说好说歹,也不过是一张嘴两层皮,事情都做出来了,还怕人说吗?你既然知道我鬼眼公子的名号,也该知道,我最恨枉取人命。”
碧衣人听了这话,沉吟半晌,又拿眼睛去瞟纪凌:“纵然你真能放我,只怕别人…”
“我若保你无事,便是无事。”
那人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即便如此,翠微派门规森严,坏了一条,便是粉身碎骨,我若是说了,总没个好。公子真要好心,不如放了我,我自会感恩,今日所见,一个字都不与人说的。”
纪凌在一边听了早恨得牙痒,想了想,又觉着这样也好,谢清漩性情太过绵柔,合该遇上这种刁人磨上一磨,也好教他知道,这天底下的人,可不是个个都说得通道理的。
谢清漩却只是微笑:“我若放了你,你果然一字不说。”
那人见他言词和缓,觉着有戏,爬到他面前:“指天为誓,一字不说!”
“若是你家宗主问起呢?”
“我只说‘不知’。”
“如此么…”谢清漩抬了抬手:“你中了戾气,伤及心脉。既然你这么应承我,过来,我与你解。”
“谢清漩!”纪凌气得直冲过去,碧衣人一见,急急地将手放进谢清漩掌中,只觉一股暖融融的劲力突入脉门,周体通泰,正高兴着,眼见纪凌的拳头到了,碧衣人刚要躲避,忽觉那拳头定在半空里,且愈来愈远,再看一眼,心下乱成一团,原来,哪里是纪凌的拳头变远了,分明是纪凌和谢清漩变大了,谢清漩那只鞋竟有自己一人高。碧衣人心下害怕,正想跑,环顾四围这才发现,屋里的桌椅板凳,乃至门窗地板,全都变大了!他惊叫一声,却发出个“吱”来,再看自己身上,一袭灰绒绒的皮毛,倒似一只耗子,顿时瘫倒在地!
听到那声“吱”,谢清漩两手伸到地下,摸到那只小耗子,托在掌心,举到唇边吹了口气,那耗子又“吱吱”叫了两下,这才发出细微的人声:“公子饶命!”
谢清漩点点头:“你可知自己为何变了耗子?”
那耗子一味摇头,只求饶命,谢清漩伸出根指头,轻轻顺着它的毛:“你既这么守门规,一条都不肯破的,如何会对你家宗主扯谎,可见是句谎话。天罚你变个耗子,却又奈何。”
那耗子四爪抱定谢清漩那根指头,悲号不已:“公子,我知道你法术高明,我什么都说,只求你放过我。”
谢清漩摩娑着它的后背:“说罢,你们今天来干什么了?”
“听说有个魔物入了暗华门,宗主派门人两人一拨,四下打探,傍晚路过这镇子,正赶上你们两个进店,我们看着觉得像,所以夜里来袭,不想…”
谢清漩“嗯”了一声:“怎么知道是我们呢?”
“宗主说那东西戾气在身,外形是个俊朗的男子,实则是个藤妖。”耗子哀哀地瞥了纪凌一眼:“他身上戾气弥天,想不认出都难。…公子,我都说了,你就收了法术吧!”
谢清漩拎着耗子尾巴,将它提到右手掌心:“我问你最后一句:你家宗主为什么要找这魔物?”
那耗子眼珠子转了转,拼命摇头:“这宗主可没说,委实不知。”
谢清漩左手虚虚笼在耗子身上,说了个“收”,纪凌等了半天不见动静,那耗子左看右看也是疑惑,一张口,却又冒出一叠声的“吱”来。谢清漩将它放到地下:“既然不肯说实话,会说人话也是浪费,干脆把这耗子做实了,也是干净。”说着站起身来,那耗子攀着他的鞋子哀啼,他脚尖一抬,将它甩到一边,叫了声“纪凌”。纪凌会意,拉过他的手,两人撇下耗子,掩上屋门,出了客房。到得走廊中,但见一派狼藉,窗户下横着个黄|色的小东西,纪凌蹲下身子一看,原来是只昏迷的黄鼬,不由苦了个脸,把那小东西扔回地下。谢清漩虽看不见,听那动静,心里也明白,笑了问:“不是店家便是小二了,那是什么?”
纪凌“呸”了一声:“客栈是耗子开的,这酒楼又是黄鼠狼窝,好脏的东西,这里就没干净点的店家?”
“你不肯住客栈,单为了避老鼠么?”谢清漩挑着眉,嘴角泛出一丝笑来。
纪凌脸上挂不住,“咚咚”下楼,走出两步,这才停下,折回来,攥住了谢清漩的手。此时天色将晓,四下里极静,唯有扶梯在两人脚下“吱吱嘎嘎”轻响,纪凌随口抓了话来说:“你若再逼一下,只怕那人肯说真话。”
谢清漩淡淡一笑:“都知道了也就没趣了,再者,这世间的事,真真假假,谁又能尽知呢。”
纪凌听他扯得玄虚,好没意思,想了想又问:“你不是最肯饶人的么?怎么将他变了耗子?”
“生逢乱世,做只耗子有什么不好,我是厚待他了。”话说到此,恰踏下最后一级扶梯,青色的天光蒙在谢清漩脸上,竟透出几分诡异,纪凌看了心下一凉。
谢清漩探手入怀,摸出个晶莹剔透的小东西来,让纪凌搁到桌上,这东西对暗华门里的人来说,便像是世间的银子一般,算是付了一夜的宿资。
两人出得酒肆,牵过马车,纪凌将谢清漩扶进车里,翻身上马。东方的天际破出一丝霞彩,前头便是个响晴天,纪凌打马扬鞭,车轮碌碌,直奔前方。
晌午时分,马车转出市镇,再向北行了十几里地,穿过片密林,来到个峡谷。空中掠过一只雄鹰,见着马车,直扑而下,“啪”地落在马首上,敛了双翼,一对金眸冷冷盯住纪凌。那马被鹰踏住,便似被施了定身法,不管纪凌怎么呼喝,连蹄子都不曾抬得一下。
背后帘栊轻响,纪凌回过头去,车子里伸出一只手来,衬着截青色的窄袖,更显得肤白如玉。头顶上羽翼扑腾,再看那鹰,已轻飘飘落在那人的手背上。
纪凌冷哼了一声:“你认识这东西?”
谢清漩微微一笑,将帘子挑到背后,那鹰跃到他右肩,凝立不动,谢清漩伸出左手,轻抚它的羽毛:“师父派它来给我们引路,宕拓岭山重水复,你又是生人,没它可不行。”说着谢清漩口中一声清啸,右臂指天,雄鹰振动双翅,遁入青空,纪凌正自疑惑,那鹰盘了几圈,又转回了车前,拍拍翅膀,沿着谷中的窄道飞遁而去,纪凌只觉得手里的缰绳一紧,不等他回过味来,马儿跟在鹰后头一气狂奔,险些把纪凌闪下了马背,好在他是个骑射的行家,不多会儿便稳住了身形。
这驾马车是纪凌从路边买来的,套车的马自然不是什么绝世良驹,可眼下它撒开了四蹄,真个叫奔走如飞,纪凌只觉耳边风声呼啸,抬头再看,窄道两侧的崖壁幻作一片黑影,倏忽而过。这个峡谷生得奇巧,打外头看,似乎只有一条通途,进到里头却是九转连环,曲途通幽,也不知绕过多少重石壁,那鹰长啸一声,铺开了翅膀,凌云而去,纪凌猛一抬头,前头两块巨石森然而立,彼此对峙,顶上云遮雾缭,竟是天成的一道石门。
马车穿过石门,眼前景物为之一开,纪凌勒定了马,四下观望,这才发现此间原来是个山谷,周遭群山怀抱,极是幽静,一条青石大道由南向北纵贯山谷,沿途房舍、院落星罗棋布,井然有序,正北方一排殿宇依山而筑,气象雄浑,倒似世间的皇宫一般。纪凌正看得出神,身后“哗啦啦”一阵响,纪凌回头一看,那只鹰飞回来了,一双利爪牢牢勾在车顶上。
纪凌横了它一眼,打起车帘,冲着谢清漩说:“你那只鸟又来了。”
谢清漩闻言一笑:“到谷里了吧?此地有玄武真气护卫,外头的车马进不了内城,得走着去了。”言罢伸出手来,纪凌虽则疑惑,却也自然而然接过他那只手,将谢清漩扶下了马车。谢清漩立定了身子,双手搭在马背上,一路摸到辔头,伏在马耳边低语了几句,那马扬鬃奋蹄,惊飞了车顶的雄鹰,纪凌见势知道这马要跑,唯恐伤了谢清漩,一把将他揽了过来,那马绕着两人跑了几圈,忽地沿着来路,出了石门,转眼消失在嶙峋的怪石之间。
“看不见还不小心点?”纪凌抱着怀里的人一顿数落,谢清漩愣了愣,轻轻推开他,后退了两步,手往空中一招,老鹰“啪”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见了师父,便能解你身上的凝华符了。”谢清漩说着侧过脸来,他容颜恬淡,肩上那只鹰喙尖爪利,一派恶相,两相映照,说不出的诡异。纪凌望着他没有说话,这几日两人行同车卧同榻,虽然谈不上浓情蜜意,到底也有些亲近,可纪凌始终摸不透谢清漩的心,这人看着低眉顺目,骨子里却暗藏锋芒,一旦回到宕拓派,无异于蛟龙入海,往后不定拿什么面目来对自己。想到此处,纪凌冷笑一声,握住了谢清漩的手腕:“我可不怕你那师父。”
谢清漩也不挣扎,只说了句:“走吧。”
纪凌捉过他的手指,按在唇上,低低地说:“你带我回来,也是离不了我吧?这一路,哪一夜我们不是…”
谢清漩猛地抽回手,脸色一沉:“纪凌,管住你这张嘴,若是让小汐知道了,我叫你求死不能!”
“小汐?你还真疼妹妹。”纪凌说着一笑,把谢清漩的手指送到嘴里,牙齿一磕,口里一阵甜腥:“记着,无论到了哪儿,你总是我的!”
正说着话,谢清漩肩头的鹰猛地一扇翅膀,腾到空中,倒把两人给惊开了。
“小漩!”远处传来个熟悉的喊声,纪凌循声望去,一驾白色的锦车飞驰而来,帘子高高掀着,那兴奋地探了半个身子的人,不是别个,正是黎子忌。
转念间车已到了面前,黎子忌一撩袍子,轻轻跃下,几步冲到谢清漩跟前,执住他一双手:“子春说你就要回来,我将信将疑,结果让这家伙占了先机。”那鹰似懂他的话,拍了拍翅,落上他的肩头。
“你这一路可好?小汐担心得要命,哭着闹着要去寻你呢…”
黎子忌说得急切,谢清漩只是微笑,问:“你身上的伤可好了?小汐呢?”
黎子忌讪讪笑了:“我没事,那天大意了,连累了你们。小汐已经大好,但伤了心脉,得再卧床将养两天,没让她跟来。我们快回去吧。”说着牵着谢清漩的手便要走,指间摸到粘湿的东西,谢清漩不由停下步子,抓了谢清漩的手指细看:“怎么流血了?”
谢清漩缩回了手,只说:“没事。”
黎子忌眉毛一抬,望向一旁的纪凌,谁知纪凌也正狠狠瞪着他,两人的眼光在空中碰了,几乎爆出花火。谢清漩虽看不见,也觉出气氛紧张,反手回握黎子忌:“走吧,师父等着呢。”
三人这才上了车,一路上黎子忌都没言语,靠着谢清漩默默坐了,见他们挨得那么近,纪凌心里不舒服,扭过头去,看窗外景致。这宕拓岭中,风物倒是极佳的,远山如黛,笼在浮云里,说不出的神仙风骨,路旁水边栽的都是烟柳,暮春时节,浓浓淡淡绿意堆叠,煞是可心。此地房屋齐整,一律白墙黑瓦,街面异样的清洁,路上行人不多,男女老少,全穿着素色衣服,个个脸面清爽,倒真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
马车又走了一阵,停在了北山的殿宇前。黎子忌把谢清漩扶下了车,手一挥,肩头停的鹰振翅飞进了殿中。纪凌也下得车来,仰头打量面前的宫殿。这座殿堂由粗大的乌木造就,殿前悬着个牌匾,上书三个篆体大字“玄武殿”,主殿高有三重,飞檐斗角,虽不是雕梁画栋、奢华富丽,却别一番气概。从地面到殿门,砌有百级乌玉台阶,更衬得这殿阁高倨雄视,如在半天。
纪凌不由也愣了,他总以为宕拓派不过是僻居乡野的一群乌合之众,便如世间的绿林草寇一般,谁知竟是想偏了,眼前这殿宇楼阁分明是诸侯气度。纪凌出生候门,二十年的日子直如顺水行舟,未遇星点的风浪,从不识个“怕”字,淫奢饱暖、生几分无聊心思,乍入暗华门,惊惶过后便觉新鲜有趣,又得了妖力,更是把这一路风波当了儿戏,贪着谢清漩的颜色,跟进了宕拓岭中,直到此时才辨出一丝厉害,这偌大一个帮派,绝不是好相与的,可眼下他已如瓮中之鳖,退无可退,不管前头是刀山,是火海,也只有硬着头皮,走上一步算一步了。
转念间,大殿里出来两个垂髫童子,各托一把拂尘,轻启朱唇,童音朗朗:“宗主有请。”
黎子忌微微一笑,扶着谢清漩上得殿去,纪凌跟着也步上了台阶。到了殿门口,两个童子躬身施礼,引着三人朝里面走,殿中极暗,全靠几盏长明灯照亮,主殿里供着一尊玄武神像,座前香烟缭绕,肃穆非常。神像之后头是一重泥金屏风,绕过屏风,眼前豁然一亮,好一个煌煌的厅堂,三面壁上由顶及地,燃了无数的明灯,粗粗一看,这灯盏排得颇为凌乱,仔细看去,却是按着十二周天,紫微星象罗步的,人在其中,恰似踏入宇宙洪荒,目眩深迷,几乎迷了身之所在。正对面设了一张锦榻,上头卧着个人,那人面前下了道珠帘,看不清面目,看身形甚是单薄。童子们分跪到珠帘两边,齐声向里头禀报:“谢公子携魔物回来了。”
里头那人笑了一声:“哦,那东西,我倒要见见了。”
童子们叩了叩首,漫卷珠帘,眼见帘拢收处,一个乌衣少年斜斜靠在锦垫上,手里执着卷书,他眉目娟秀,身形单薄,看样子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黎子忌和谢清漩顿时双双拜倒,少年抬了抬手指:“都起来吧,清漩,两年不见你还好吧?”
谢清漩长跪不起:“我未从师命,惹下泼天的麻烦,愿受责罚。”
少年摇了摇头,放下书卷,走上前来,亲手搀起谢清漩:“这话说得没意思。”转过脸来看了看一边凝立的纪凌,秀眉一挑:“这,就是那魔物了吧?”
纪凌刚要发作,帘幕后却转出个人来,冲着纪凌淡淡一笑:“山高路远,王爷一路颠簸了,”回头吩咐童子:“碧桃,带王爷到后头休息,好生伺候着。”
这人来得蹊跷,便似平地冒出的一般,纪凌心下疑惑,拿冷眼去横他,他却只是微笑。纪凌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不由暗叹,宕拓派的门人倒端的都长了一副好相貌,眼前这人身量颀长,举止洒落,虽蓄着三柳墨髯,却肤如凝脂,凤眼含春,丝毫瞧不出年纪。
乌衣少年听了此人的话,微微颌首:“如此也好,碧桃,带他去吧。”说着又坐回了锦榻上,一名童子们赶紧上前,下了珠帘,那个唤作碧桃的童子,走到纪凌跟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王爷,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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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桃引了纪凌出了正殿,沿着长廊朝东边的偏殿走去。这玄武殿内极是幽静,院中的花木也分外素雅,微风过处,鼻底一股清芬,纪凌平日里也玩些花草,可眼前这些花儿却是见所未见,不由问了声:“这些是什么花?”
童子展颜一笑,指与他看:“这是川芎、这是杜仲、那边的是连翘、半夏,此地种的都是草药,难怪王爷不识。”
纪凌自入了暗华门,便没见过什么好脸色,纵然是谢清漩待他也是不冷不热的,进了这玄武殿,就等着一场恶风波,不曾想倒遇了个和气的童子,心下宽慰,话便多了:“你家宗主年纪真小。”
童子想了想,“噗”地笑了:“王爷弄错了。那有须的才是宗主。”
“不是说‘宗主有情’么?那乌衣少年又是何人?”
童子拱了拱手:“王爷刚才去的是玄武殿,拜见的自然是玄武王了!我家宗主日日随侍玄武王身侧,大到祭祀拜神,小到宾客迎送,事无巨细,均是他一手操持。”
说话间,两人到得一间偏房前头,童子推门进去,拿拂尘在桌子上轻轻一扫,空空的几案上霎时变出了点心茶水,精致素雅,叫人观之忘饥,童子摆开椅子,请纪凌坐了,筛上一杯碧幽幽的清茶,递到纪凌跟前:“王爷慢用。”
纪凌呷了口茶,示意童子坐下,碧桃脸上笑着,却一味摇头。两人又闲聊了一阵,纪凌再没从他口里套出半句话来,这孩子委实乖巧,虽则有问必答,口风却是甚紧。眼见着斜阳渐西,碧桃向窗外张了张,只听“哗啦啦”一阵响,一只白羽红爪的鸽子落在了窗棂上,碧桃走过去,将它抱在怀里,那鸽子“咕咕”叫了两声,碧桃仿佛听得懂鸟语,微微一笑,转过头来:“宗主请王爷过去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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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凌跟着碧桃出得门去,又朝东走了一阵,迈过个月洞门,进到一个庭院,院子不大,却被一池春水占去了半面,临波筑着一座二层的水榭,也是乌木所造,廊柱纤细,甚是秀丽。才到了水榭跟前,二楼露台上有个人把着扶栏朗声笑道:“不曾远迎,子春谢罪。”
纪凌抬头一望,那迎风而立的正是宕拓派的宗主黎子春。
及至上了露台,两人分宾主坐了,碧桃斟上美酒,另有两个妙童端出果肴,林林种种,排了一桌。黎子春把盏浅笑:“荒山野岭的,只有些粗果,愧对佳客,水酒一杯,为王爷洗尘。”
纪凌按着杯子冷笑了一声:“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我是你徒弟拿凝华符拘来的,不必灌这样的迷汤,这会子待如上宾,下一刻又要打作阶下囚了吧。”
“王爷快人快语,当浮一大白。” 黎子春哈哈大笑,一气干了杯中的酒,对着纪凌照了照杯底:“我已问过清漩这一路的原委,不过是场误会。至于这凝华符,只是我门中的雕虫小技,我这就帮你解去。”黎子春手掌一翻,轻轻按上纪凌的额头,嘴里念个“起”字,再撤回手来,掌心已托了簇小小的银星,“看,这就出来了,”说着他对了掌中吹了口气,那银星化作点点银雾,随风散去。
黎子春虽说得坦诚,纪凌心下却并不安泰,他很清楚自己跟谢清漩的纠葛可绝不是一场误会那么简单,纪凌想知道谢清漩到底是怎么说的,又不好直问,不免蹙紧了眉尖。
黎子春仿佛看破了他的心事,挥了挥手,让碧桃他们退下,露台上单剩了他和纪凌两个,黎子春自己斟了杯酒,轻抚杯沿:“宕拓派中的弟子上上下下也有百人,论人品论资质,清漩都是最出挑的,只是这孩子生来运蹇,两年前我为他起过一卦,算知他命中当逢魔星,必有一劫,为避祸乱,我才让他下山,去了京中,想借世间阳气化解,却不曾想,这人力果然拗不过天命,他还是遇了你。”黎子春叹息一声:“我替清漩看过,你们已是命脉相牵,便如同根的两枝藤萝,同枯共荣。我心疼清漩,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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