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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2 孽藤缘 by 朱雀恨-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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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撕了开来,直把个陆寒江唬得面红耳赤,小汐厉声道:“看啊!你看啊!” 
陆寒江为她气势所摄,瞄了一眼,不觉倒抽一口冷气,只见小汐由颈至胸卧了一条刀疤,翻皮卷肉、深入肌理。 
小汐冷笑一声,眼角落下滴泪,她掩住衣襟:“我哥跟我自幼相依为命,他总说他命不好,注定孤寡,留不住身边的人,怕我有意外,天天帮我起卦,就连去街上买个脂粉,他都要算过吉凶才放我出门。时间长了,我便烦,有日我明明见他抽出根凶签,却偷偷换成了吉,骗他放我出去,谁知就这一趟,便遇了混世魔王,那畜生也是个王爷。你说纪凌对我哥好,呸!那种渣子会做什么,我全知道,我经过一遍!…我咬他,他就砍我,把我活活砍死!” 
小汐语音凄绝,陆寒江饶是胆大也禁不住一阵哆嗦:“你是鬼?” 
“不,”小汐摇头:“我是人,因为我哥把自己的命度给了我。我哥不会害人!只有别人害他!他那么清正、那么自重!都是那个纪凌!把我哥变成那样!”她越说越恨,越说越急,终于一头哭倒在阿笙的怀中。 
房门没有掩实,冷风夹了霜雪扑入,撩到脸上,便是阵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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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清德堂中的灯火通宵未熄,小汐随阿笙去睡了,秦三跟陆寒江两个却是推杯换盏,聊了一宿。次日清晨,阿笙早早起了床,洗漱完了,到了外间一看,不觉愣住了,但见店堂里立着个陌生男子,见了自己还“嘿嘿”直乐。阿笙正要喊人,秦三却从柜台后冒出了出来,把条头巾扔给那男子:“扎上!” 
男子依言扎好头巾,再配了身上的短打扮,赫然便是个帮闲模样,阿笙看看秦三,又看看他,低呼一声:“你是陆寒江吧!爷爷,你不是说再不玩易容了么!” 
秦三点点头:“事出非常,寒江得回玄武殿一趟,不易容不行。” 
阿笙满面狐疑:“易过容就可以进玄武殿了?” 
陆寒江冲她眨了眨眼:“新年殿里要做法,还要备酒宴,人手不够,便会从外头找些短工,我去给伙夫打个下手,总还是可以的。” 
++++++++++++++++++++++ 
陆寒江毕竟在玄武殿里待过六十年,殿里爱找什么人,摸得倒也清楚,执事的童子在三十来个帮闲里挑出五人,其中便有他一个。 
进了角门,陆寒江就跟另外四个短工一起,直接下了伙房。这天已是腊月廿九,宕拓派讲究的虽是个清修,可年关岁节,也总要排下酒席,好好热闹一场,厨房里的活计便格外地重,厨子们忙得恨不能手足并用了,陆寒江他们更是被支使得跟陀螺似的滴溜溜乱转。陆寒江手里忙活着,心中暗暗叫苦,他跑这趟,可是想看纪凌的,若是给拘死在灶前了,能看的大概只有纪凌的午饭了。正焦躁间,却听个熟悉的声音在问:“怎么回事?这黄河鲤太腥了,王爷不肯用。” 
陆寒江偷眼望去,那叉着双手的童子可不是碧桃么。厨子忙得狠了,恨碧桃添乱,存心怠慢:“你不是会法术么?照着你主子的口味变来就是!哦?对了,你被夺了法术?那就太平些吧。” 
另个厨子见碧桃脸色不善,忙陪过笑去:“我们马上重做,您先请回,待会儿好了,我打发人给王爷送去便是。” 
碧桃冷哼一声,甩袖而去,那厨子等他走远了才埋怨旁边的人:“你何苦得罪他,他那主子好不骄横,又有宗主护着,哪里是你我吃罪的起的。” 
陆寒江蹩到这厨子身后,一见他把黄河鲤装盘,便晃到他跟前,果然那厨子指了他道:“你,把鱼给王爷送去。沿着长廊一直走,到了第一个院子右拐,然后…唉…这人呢?我还没说完呢!” 
陆寒江端了鱼一通急行,心中暗道:“你给我指路?爷爷在这修行时,你还没灶台高呢!” 
转眼间就到了纪凌住的偏殿,陆寒江叩了叩门,碧桃挑起棉帘,把他让了进去,桌边坐了个人,正是纪凌,陆寒江心中一阵狂喜,把鱼搁到桌上,四下张望,确知这屋里除了碧桃、纪凌再没了别人,当下“噌”地扯去了面具,对着纪凌笑道:“纪凌,你看我是谁?” 
纪凌慢慢地抬起头来,陆寒江跟他对上了眼,心中不觉一凉,但见那人面寒如冰,黑漆漆的定定的瞪了人,诡异莫名。 
陆寒江冲他笑笑:“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陆寒江啊!” 
话音未落,纪凌猛地窜起身来,掌出如风,冲着陆寒江的胸口直拍而来。陆寒江拧身去躲,却还是慢了一步,肩膀给他掌风一扫,当下便没了知觉。陆寒江又惊又怒,边退边嚷:“纪凌,你糊涂了?我是陆寒江!” 
纪凌却似聋了一般,右手一推,爆出团紫电,奔着陆寒江面门就过来了,陆寒江呆在原地,碧桃看不过,拽了他便跑,好在纪凌并不追赶,两人在长廊上狂奔了一气,好半天才站定了身子。 
碧桃喘息未定,劈头就是一句:“你怎么回来了?快走吧。他已经不是过去的纪凌了,除了谢清漩,他谁都不认得,简直是个…行尸走肉。” 
陆寒江怔怔地问:“怎么会这样?” 
碧桃叹了口气:“刚回来的时候只是昏睡,偶尔醒了还像个人样。可后来,宗主着他跟谢清漩练功,练着、练着,就变了这样。” 
陆寒江攥住围栏,“喀”地一声,把个朱漆栏杆捏成了两截:“谢清漩!” 
别过碧桃,陆寒江往东一气急行,他自知没了面具挡脸,若是撞上个熟人,怕是得坏事,故此低了个头,专拣僻静处走,好在风雪漫天、奇寒彻骨,门人大都躲在屋里烤火,长廊上不见人迹,陆寒江得了这天时之佑,顺顺当当地摸进了黎子春的别院,闪转腾挪,蹩到了谢清漩的房前。 
才到窗下,扑鼻便来了股药香,屋里有人猛咳,陆寒江拿舌尖点破了窗户纸,朝内一张,但见谢清漩坐在桌边,秀眉紧蹙,拿袖子捂住了嘴,紫柯端了个瓷碗,跪在他脚下,眼里含了热泪:“公子,有病总得治,何苦瞒着人呢?这是我偷偷煎的药,你就喝了吧。” 
谢清漩叹了口气,接过药来,一仰头,喝了个干净,推开碗盏,低低道:“把门窗都打开。” 
紫柯愣了愣:“为什么?那该多冷啊,您怎么受得起这风寒?”眉头一皱,回过味来:“您是怕人闻到屋里的药味?” 
谢清漩肩头微颤,不及遮挡,一口鲜血喷在了桌上,唬得紫柯“哇”地哭了出来:“公子,您到底怎么了?不行,我得去请宗主。” 
“紫柯,”谢清漩面白如纸,却也沉定似水:“我早说过,不要烦劳宗主。” 
“可是…”紫柯一咬牙:“公子,我真不懂了,您到底有什么隐衷?” 
却听“咔吧”一声,窗户被人从外头拍开了,紫柯急回头看,有人“腾”地跃进了窗来。紫柯看他服色,知道不是玄武弟子,当下举了拂尘,直扫过去,谁知那人右臂一抬,便将紫柯的拂尘隔了开去,出招收势,尽得宕拓真传。紫柯定住心神,细细打量来人,这才“哦”了一声:“你是陆寒江!你来做什么?” 
陆寒江指了谢清漩道:“你刚才问他的话,我也想问他一遍?谢清漩,你捣的究竟是什么鬼?” 
谢清漩淡淡应道:“明知有鬼,你还敢撞上门来?” 
陆寒江浓眉一竖:“你把纪凌害成那样,我恨不能一掌劈了你!可秦三总说你仁心柔怀,要我万万信你一回。谢清漩,你今天就给我说个明白,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紫柯见他横眉立目,好不凶强,恐他伤了谢清漩,持了拂尘,拦在谢清漩身前:“玄武殿内岂容你撒野?你要伤了公子,插翅都别想逃出生天!” 
谢清漩凝神谛听,忽而微笑:“陆寒江,你回头去看。” 
陆寒江冷哼:“我才不会上当!”话音未落,颈间一凉,顿时软倒在地,再没了知觉。 
“紫柯,你的眼睛还没清漩的耳朵灵啊。”随着一声笑语,一道人影随了纷扬的雪粒轻悠悠落到进窗前,但见此人面似润玉、眼如丹凤、衣袂翩迁、墨髯飘摆,说不出的神仙风骨,正是这宕拓派的宗主黎子春。黎子春走到陆寒江跟前,拿足尖勾过他的脸一瞧:“原来是他。”摇摇头道:“清漩,你送佛可送得不够干净,也罢,今日我再来送他一程。”说着,玉指轻拈,便要朝陆寒江的额头点去。 
“师父,”谢清漩唤住他:“今天可是大日子,不宜冲了瑞气,这人留了,明天弟子亲手送吧。” 
黎子春静静望着谢清漩,半晌点头:“也好。清漩,你脸色不好?病了吗?”提鼻子一闻:“一屋子药味。” 
紫柯的面色一僵,倒是谢清漩淡然笑了,接过口来:“一点小伤,拖得久了,就有些麻烦,紫柯替我煎了些药,喝过以后好多了。” 
黎子春点点头,也没多问,单指了陆寒江,吩咐紫柯:“先请他去土牢中住一宿。”说着朝门边走去,紫柯忙赶上去帮他挑帘、开门,黎子春一只脚都跨出门槛了,才回过脸来,补了句:“清漩,今儿的晚宴可别来迟了,记得把纪凌一并带来。” 
黎子春出了门,却见茫茫风雪里走来两个人,当先那人正是纪凌,他披了件紫貂大氅,迎着漫天的雪片,昂首阔步而来,举止虽是傲然,眼光却有些发直,看到黎子春也全似没见着一般,转眼间到了门前,擦着黎子春的肩膀进了屋去,随行的碧桃忙对着黎子春躬身施礼:“宗主,王爷又犯糊涂了,吃过饭就往外冲,我只好一路跟来。” 
黎子春闻言微笑,两人正说着话,却听房里一片桌倒椅塌的乱响,夹着紫柯的哀告:“王爷!你放过公子吧,他身子不好。” 
黎子春隔着棉帘咳了一声:“紫柯,你出来!” 
过不多时,紫柯灰着个脸,乖乖地走了出来,不及掩门,屋里便泻出阵床棂摇曳之声,紫柯双肩一抖,落下两行清泪,跪到黎子春跟前:“宗主,你救救公子吧!王爷这样…会害死他的…公子体弱…受不住的…” 
黎子春嘴角轻扬,似笑不笑:“小孩子家懂些什么?随我回玄武殿去。” 说着玉手一挥,领了碧桃、紫柯出了月洞门,转过朱阁长廊,向正殿行去,走了一半,忽地停下了步子:“倒把陆寒江忘在清漩屋里了…” 
紫柯迎上去问:“要不我回去看看?” 
黎子春凤目微抬,:“你是想去坏纪凌的事吧?”见紫柯涨红了脸,黎子春轻叹:“清漩是何等聪明、知进识退的人,他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轮不着你去替他担心受怕。紫柯,这忠心是好的,可也分对谁、用在哪儿,你须记得,你可是我座下的童子,就算要愚忠,也不该忠到旁人身上。” 
一袭话说得紫柯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粉唇都快咬破了,低了个头,不敢作声,黎子春见势收住话头:“不说了,我们走吧,也别管陆寒江了,清漩自会安顿他的。” 
三人一时无话,顶着鹅毛大雪,行不多时,便到了玄武殿前。黎子春站定了身子,仰视着巍巍殿阁,长叹了一声。碧桃、紫柯不知就理,也不敢问,跟着他默默地凝视宝殿。此刻已过了申时,天色渐昏,四下里云暗雪明,一派清冷,玄武殿高倨独立,纤柱秀廊全湮没在了暮色里头,单留个黑沉沉的剪影,衬了连天价的莹冰玉雪,端正肃穆之外,更透出股森森寒意。 
紫柯不由打了个寒战,一愣神的功夫,黎子春已带着碧桃踏上了台阶,紫柯一面赶上二人,一面骂自己没用,这玄武殿他也是常来的,怎么今日倒起了怯意呢?真是撞了邪了。可想是这么想,心里头还是七上八下的,及至进了内殿,立在煌煌灯烛下,也难安心。 
因是年节,玄武王的寝宫里新铺了朱红毡毯,几案上摆着黄橙橙的佛手,又供了五色银柳,清雅的屋子平添了几分世俗的暖意。黎子春一进屋就笑开了:“好喜气啊!” 
乌玉珠帘后,玄武王拥了床锦被,正靠在绣榻上看书,见他来了,搁下了书卷,眼光扫到他背后的碧桃、紫柯,秀眉微扬:“纪凌和谢清漩也来了吗?晚宴还早呢。” 
黎子春摇头:“不到开席,他们不会来。碧桃、紫柯是过来帮忙的,你这里虽不缺人,可既然要筹备晚宴,多两个人也总是好的。”说着将童子们都打发了,偌大的寝宫里只剩下他和玄武王两个。黎子春走近锦榻,轻挑珠帘,望着玄武王笑道:“不单屋子添了喜气,人也添了丽色。” 
玄武王用书盖住了脸:“不过是应个景,再是新春热闹,几百遍过下来,早没意思了。” 
黎子春在榻上坐定了,拿开那卷书,一双凤目牢牢锁在他脸上:“只要是好景象,我总看不厌。” 
玄武王抬起眼帘,明若秋水的眸子也对住了他,黎子春又靠近了些,玄武王往后一倒,后背贴上了绣枕,却是退无可退了。黎子春伸出手来,抚上他的朱唇,凑近去,低低唤道:“霜”。玄武王吐出口气来,阖上眼皮,渐渐软倒在锦榻之间。黎子春的手指沿着他的唇划下去,由颌及颈,最后停在了襟口,烛火下玄武王的眼睫微颤,黎子春仿佛给火烫着了,蓦地撤回手来,坐正了身子。玄武王睁开眼,静静看住他,半天叹出口气,推开锦被,盘腿坐下:“把棋盘拿过来,陪我下棋。” 
棋子在盘面上错落成一副画图,局外人看去,不过是片黑白杂陈,局中人却步步心惊,起手落子间,攻城略地,生死逆转,九十九路的棋盘,便是壮阔的河山。半局过后,黎子春额头上沁出了冷汗,玄武王落子如飞,他却时不时拈子沉吟,又挨了一刻,干脆掷子于案:“今日我才知道,我这百十年来,竟都是在班门弄斧。霜,你是真人不露相。” 
玄武王淡然一笑,将盘面上的棋子一颗颗纳还盒中:“难得你哄了我这么久,其实呢…下棋本是为了消愁解闷,打发时日,没必要为了一局的输赢,去耗心费力、争强使气。别说是棋了,便是真山真水的如画江河,也抵不过一刻的快活。” 
黎子春听他这么说,倒是笑了:“这话里可还有话呢,你究竟想说什么?” 
玄武王抬起眼帘,跟他四目相对:“过了新春便是魔尊对决,我可以输,也可以赢。万里江山,对我来说只是鸡肋,可你若要它,我也可以助你坐上个二十载。” 
黎子春哈哈大笑:“下个二十载呢?你我再退到这空山幽谷,对局品茗,闲看花落花开?” 
玄武王淡挑长眉:“坐禅修道,图的不就是个神仙日子?” 
“我若要成仙,入什么暗华门?再者,纵是神仙也分了三六九等,哪个甘心屈居人下?” 
玄武王将黎子春的话头截住:“你怕是跟错了主子。” 
这话一出,黎子春也是一惊,再看玄武王那对眸子冷若寒星,心头一动,霎时通明:“你就从没要过江山,二十年前,你也是存心输掉的魔尊之位?” 
玄武王将棋盒一推:“是。” 
“呵呵、呵呵”,黎子春连笑两声:“百十年来,我运筹帷幄,苦心经营,没料想,却坏在你手。这江山会咬手吗?你竟畏它如蛇蝎!” 
玄武王挽住珠帘,墨玉雪肤,两相交映,无比分明:“你不明白吗?”他吐气如兰,淡若止水的眼眉里透出点媚色,如雪中绽出朵红梅,姿清色艳,于不经意间夺人心魄。黎子春也是一阵恍惚,忙定住了心神,嘴上道:“不明白。” 
玄武王长叹一声:“还没拿到江山,已经不明白了,你要有了江山,眼中还会有霜吗?”玄武王抱过锦被来,畏寒似地裹住了自己:“世事最是说破不得,一旦说破,全没了意思。你那点心思,我哪里不知道了,你何尝真看重过我这个人,你尊的、哄的、宠的,不过是玄武王。可这星点的暖意,我也舍不得放,真的也好,假的也罢,留得一刻是一刻。” 说着,他笑了,烛火跳荡,将他的笑容煽得凄楚:“你拿个情字拘我,本是为了江山,万万料不到,我会跟江山争宠吧。” 
黎子春闻言勃然变色,腾地站起身来,倒退了两步,玄武王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你要江山,我便给你江山。” 
黎子春“啪”地挥开他的手:“你疯了!” 
“是!”玄武王双手抓住珠帘猛地一扯,墨玉乌珠登时滚了一地:“我疯了!我养痈为患二十年,早就疯了!当初我把封了魔物的神壶交给你,可不是疯了吗?容下路数不明的谢清漩、纪凌,可不是疯了吗?” 
黎子春一颗心别别狂跳,脸上阴晴不定:“你赶谢清漩下山,又把纪凌打入水牢,就是想坏我的事?” 
“是,可笑我抱了万分之一的希冀,一次次地给你留了余地,总盼了你回头,可你却是愈行愈远。子春,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收不收手?你若肯收手,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江山,我也给你江山。你若不肯收手…” 
“不肯收手又如何?”黎子春凤目一横:“我告诉你,我可不希罕二十年的河山,也不要四方割据。我要的是千秋万代的江山一统!霜,我给不了你要的风花雪月,你也给不了我要的雄图霸业,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说话间,他“啪、啪、啪”连击三掌,殿外涌进百十来个执剑持刀的弟子,将锦榻团团围定。黎子春指了那些弟子对玄武王道:“玄武派上上下下,已达成共识,费旧立新,就在今夜!” 
玄武王凝视着那些霜刀雪剑,黯然神伤:“子春,你好…,竟做到了这一步。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回不回头?” 
黎子春冷笑:“都做到这一步了,怎么可能回头。霜,你放心,我不会难为你,总给你个干净的了断。” 
玄武王定定地望着他,半晌咬住了薄唇,右手一扬。黎子春只当他要出招,退出一步,做个守势,冷不防背后驾过几柄钢刀,直搁在了黎子春的颈间。再看殿中的弟子,尖刀利剑都指了过来,更有几个将玄武王牢牢护定了,一个个对自己怒目相向。 
玄武王步下了锦榻,走到黎子春跟前:“我也会设局,子春,你不该逼我。” 
黎子春虽是钢刀架颈,神色却也怡然:“我真是小看你了。逼宫的事,运作得极是机密,前前后后都是清漩一个人在筹措,莫非他早向你倒戈了?” 
玄武王微微颌首:“是,你们重返宕拓的那夜,他就来见过我了。” 
黎子春仰天大笑:“谢清漩,你就是这么不负子忌的?还躲着干什么?快出来吧!” 
话音未落,殿门外转出三人,正是谢清漩、纪凌和陆寒江。谢清漩听到黎子春唤他,便要上前,却被纪凌一把拖住了:“这人已是阶下囚,理他作甚?” 
谢清漩摇了摇头,还未开口,黎子春又笑了起来:“王爷,没想到你装疯卖傻的本事竟是一等一的好!你跟清漩一搭一唱,把我都瞒过了。” 
谢清漩轻轻推开纪凌,摸索着到了黎子春的面前,取下了拇指上的白玉板指,双手奉上:“我有负子忌,这总是我的不是。” 
黎子春接过板指冷笑:“你欺师灭祖,不算负我吗?” 
“仁字为师、义字为祖,清漩自问,所作所为不负仁义,何来欺师灭祖?” 
高烧的红烛下,他容色清正,眸子虽是空蒙,直直的对了人,却也一派的坦荡,黎子春审视着他,老半天叹出口气来:“清漩,子忌为了你连命都丢了,竟抵不过一个为非作歹的纪凌?” 
谢清漩垂下眼帘:“魔物一出,暗华门里免不了血流成河,而我,看不得生灵涂炭。” 
“你倒是心怀天下了?” 
谢清漩自然不会接口,黎子春也不追逼,换了话问:“你会反戈,我也不是没想到过。只是有一条,我委实想不明白,我在朱仙镇上已给纪凌下了吞吃人性的蛊虫,他怎么会不入魔呢?” 
纪凌听谢清漩跟他温言软语,一问一答,早就有气了,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冲上前来,对准了黎子春的面门就是一拳,黎子春未料到会有这一出,又被钢刀架住了脖子,急切间竟没闪开,给打了这正着,眼前顿时金星乱冒。只听纪凌气咻咻喝骂:“好你个老匹夫!他就是为了替我取胸口的那只虫,才会邪气入体,才会病成这样!!” 
黎子春闻言大笑:“果然情深义重,可王爷你别忘了,他的病根却是你踢出来的,你又比我好了几分?”转过脸来,他盯紧了谢清漩:“谢清漩,你是个知天命的,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捏在谁手里?你有没有替自己算过,这么做会有什么结果?” 
谢清漩微阖眼帘:“福薄命蹇,没什么好算的。” 
“哼,你是自知大限吧!”黎子春说着,双臂忽地一振,身形急转,平地登时卷起股罡风,纪凌恐黎子春要伤谢清漩,扑了过去,用身子把谢清漩紧紧地护定了。但听耳旁“呛啷啷”一阵乱响,狂风暂歇,再看殿中,一片狼藉,弟子们一个个白刃脱手、跌倒在地。玄武王静立原地,望着露台方向,纪凌爬起来一看,原来黎子春并未逃走,而是退到了露台上,夜色深沉,云暗风急,那人长身玉立、衣袂当风,似仙似魔,说不出的诡异。 
众人重又围拢过来,但忌于黎子春的法力,均不敢上前,纪凌倒不畏凶险,正想往外冲,却见玄武王已越众而出,站到了黎子春对面:“你引魔物篡位的事不日便会传遍暗华天,这暗华门中再不会有你的容身地,跑到哪里,都是杀声一片,留在岭中,倒还有条生路,你也知道,我不喜欢赶尽杀绝。” 
“多谢厚意,”黎子春虚虚地施了个礼:“不过还轮不到你卖我条生路,你们真当我到了绝路吗?”说着一抬手,指住谢清漩:“你这个人,心冷似铁,子忌待你一腔赤忱,也没换到一分情爱。我如何会信你的死心塌地?你常说你做人喜欢不赊不欠,今个儿我就跟你把帐算明了!” 
纪凌虽是不明就理,可听了这话,也尤自心惊,拽过谢清漩,想将他藏到身后,却听“嗖”的一声急响,眼前划过道青辉,莹若明星、灿如珠玉,直照得人神思恍惚,眼光不知不觉就缠了过去,只见那道青辉,在空中打了个弧,轻轻悠悠落定在黎子春的掌心,原来是颗琉璃般通透的夜明珠。纪凌痴痴望了那珠子,只觉热血上涌,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周遭的人影、声响都模糊了,天地间只有那一点光勾魂夺魄,亮得可心可意,亮得目眩神迷。好半天才觉着有人在拽自己的衣服,纪凌一阵厌烦,伸手去推那人,推倒是推开了,脸上却挨了一下,火烧火燎的痛,纪凌不由闭下眼,这才听到陆寒江冲着自己大吼:“快看谢清漩!” 
纪凌低头一看,却见谢清漩倒在地下,脸上已没了人色,额头破出了个洞,鲜血泊泊地朝外直涌。纪凌下意识地蹲下身去,陆寒江把谢清漩抱起来递给他,他便木然地接了过来,心里空落落的,不知该些做什么,正恍惚着呢,却见紫柯扑上前来,探过谢清漩的鼻息,更是哭得泣不成声,纪凌依葫芦画瓢,也到谢清漩的鼻底摸了一遍,这才明白谢清漩没了气,应该是死了。纪凌茫然地望着怀里的人,眼前的男人清秀苍白,算得上好看,却又是那么陌生,纪凌依稀记起他和他的一些纠葛,自己跟他有过肌肤之亲,伤害过他,也喜欢过他,可是,那些事为什么都如此淡薄,喜怒忧惧,混杂成一片,遥远而隔膜,纪凌蹙起了眉尖。 
“纪凌!”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纪凌循声抬头,正对上黎子春的眼睛,可他的目光只在黎子春脸上滑了一下,便胶在了黎子春掌心的明珠上头。陆寒江看纪凌这副模样,猜着那珠子有些玄机,放声喝问:“黎子春,你做的什么妖法?” 
黎子春冷哼一声:“我不过收回颗定魂珠罢了。” 
陆寒江闻言更急了,直推纪凌:“快把珠子夺回来,抢回来谢清漩就有救了!” 
纪凌却似充耳不闻,望定了那珠子,脸上渐渐泛出些喜色。 
“别枉费心机了,定魂珠取出来,就再塞不回去了。”黎子春说着哈哈大笑:“你以为他喜欢的是谢清漩吗?他迷的不过是这粒定魂珠罢了。二十年前魔王被缚,元神给炼成了两份,一份植入紫藤花种,另一份便在这颗宝珠里头,这两份元神天性相吸,仲不离伯,伯不离仲。纪凌贪的只是神珠,那谢清漩不过是个装饵食的钩子罢了,拿掉了香饵,纪凌根本不会看他一眼!”说着,黎子春轻轻扬手,明珠拖了条华丽的光带,翻飞流转,黎子春压低了嗓音,似惑如劝:“纪凌,来,吞了这珠子,从此你要什么有什么,再不会求而不得!” 
纪凌眼色痴迷,正想扔了尸首,去取清媚,玄武王飞身上前,食中二指一并,直点他眉心,断然喝道:“别去!吞了定魂珠,你就会入魔!”说着推了他的脸,逼他望着怀里的谢清漩:“这人因你获罪,负故友、绝亲缘,废了一身清白,为了不让你入魔,把性命都交代了!你好好看着他!他叫谢清漩!谢清漩!你喜欢的不是那个珠子!是这个人!” 
纪凌跟了他念道“谢清漩”,玄武王点点头,攥了他的手,带他去抚谢清漩的脸颊:“是,你喜欢的不是颗珠子,是个人,这是他的脸,他的嘴唇…” 
“好凉…”纪凌抚过谢清漩苍白的唇:“跟昨晚的一样软,可那时…是暖的…”纪凌双手捧定了谢清漩的脸,喃喃低语:“他很少笑,可笑起来很好看…他说他的心不给人,可他一直陪着我…” 
玄武王长叹,重重点头:“你明白就好。” 
“啊!”陆寒江惊呼一声,指住了谢清漩,玄武王定睛一看,不过是片刻之间,谢清漩润泽如玉的肌肤已现出点点灰斑,他原是具茔台朽骨,没了定魂珠的庇佑,烂得极快,转眼间肌糜肉腐,再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纪凌的怀里便只剩了一副骨架,夜色里,白骨森森,嶙峋突兀,煞是骇人。纪凌把那堆骨头全拢到了胸前,紧紧抱着,嘴里不停地念着:“你叫谢清漩,你叫谢清漩…” 
陆寒江再也听不下去了,朝着众人喝问:“谁跟我去劈了那狼心狗肺的宗主?”也不等众人答应,足尖一点,掌出如风,奔着黎子春就去了,他那些功夫到了黎子春面前,原是不够看的,可他憋了一腔的怒火,气势夺人,倒也跟黎子春拆了两招,两招过后,便听身后扰扰嚷嚷,一班子弟全冲了上来,当先一个竟是紫柯,陆寒江心头一热,更是泼出了性命,跟黎子春相搏。可法术这东西,比的是道行,不是力气,他们人再多,也架不住黎子春漫拈十指,符飞如雪,转眼间就显出了颓势。陆寒江心里焦躁,却见凭空里爆出了两团紫电,激得黎子春周身一震,陆寒江回头看去,那踩了紫云,横眉立目的人,不是别个,正是纪凌。 
黎子春见纪凌杀来,不惊不怒,反绽出一脸笑意:“世人都爱层皮囊,可那东西最不长久,前一刻人面桃花,下一刻便会烟消云散。爱欲虽是浓腻,可人心迂回叵测,情路步步惊心。只有这东西…”黎子春说着,托出那颗明珠:“吞下去,便是永世永生,不离不弃。你做魔王,我坐江山,在这暗华天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岂不是好?” 
纪凌注视着定魂珠,眼波渐柔,嘴角勾出缕痴笑,黎子春见他入了迷障,知道是时候了,轻轻抛过明珠,纪凌一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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