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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多情-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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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

  「唔……」沉吟半晌,祈世子长叹,「你身上挂着八道剑伤再跟人废话半天看看——伤口痛啊!」

  伊祁决定收回之前对祈世子任何正面的评语——如果以前确实曾有过的话!

  ********************

  北匈奴之都甘察罕,位于乌兰察布盟东方,虽是边塞之地,但一国之都,繁华富丽却不下于中原任何一个大都市。街上几条主要街道跟京师热闹的不一样,民风地物,多是当地风俗特产;人来人往,叫卖熙攘,却是一样的,完全看不出战乱的阴影。

  用了三年的时间,终于兵不刃血地夺得了庆国,祈世子不得不承认,柳残梦付出的代价是值得的。

  此时走在街上,随口问问,月前王宫之变早成了过往的话题。对老百姓来说,阴谋篡位新主登基什么的都不关他们的事。班布达单于穷兵黩武,极奢尽欲,一心扩大领土,已给他们添了许多阴影。既然连国师都承认了班布达单于行事有违天道,新上任的单于又是呼衍氏的后裔。不管是不是真的,只要能带来好生活,他们就热心拥戴。现下的话题,已换成各种奇怪的流言。

  「所以说单于是真命天子啊!你想想,一千名铁甲兵啊——你见过没?那种全身都用厚铁包起来,你一刀砍下去,刀锋都卷起来人家还没事的那种铁甲兵——二个人对这一千名的包围,居然还能逃得走,这不是老天爷的保护是什么?」就是因为这样,莫将军才会由原先带兵捉拿单于而转为坚决支持单于的。

  「怎么?你没听说,原先莫将军是极讨厌单于,一直都跟他作对,单于却好几次都放过他。再加上这次追捕中发生的事,莫将军终于折服在单于的仁德下……」

  老汉说得眉飞色舞,眼看话题要越说越远歌功颂德去了。听的人忙打岔道:「咳!听说啊!单于被包围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分明老天爷动了怒。后来单于成功逃脱,天空都晴朗了。不但有彩虹垂在天边,还能听到仙乐飘飘,天花乱坠……」

  「咳咳……」墙角有人在咳嗽。

  说得口沫四溅的老汉瞧了墙角一眼,咂吧道:「这位兄弟,你可别不信,老汉说的可都是真的,最近城中谁不是在传说那场奇迹……」

  老汉还没说完,已有焦心等着下文的人问道:「大哥,既然你说那人是老天爷派来搭救王的,不知长得如何?」

  「你这话问得好,问对人了。」老汉一拍桌子,「人家那是天神下凡,身高丈二,青面獠牙……」

  墙角黄衣的公子咳得更厉害了。

  「虎背熊腰,力大无比,一手就能提起一位几百斤重的铁甲兵,你看他一手一个,随手一扔,铁甲兵们就撞成一团……」

  「好!」与黄衣公子同桌的少年托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闻言鼓掌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最后饮一口边塞特有的羊奶酒,放下杯子,黄衣公子提着少年的背后衣领起身结帐:「走人了,没什么能听的……」

  这青少二人组,自然是祈世子与伊祁二人。他们入境随俗,都换了当地的服装,混在人群中,倒也不很显眼。两人到这已几天了,安置好便先上街略作盘察,探听消息。只是百姓传叙,多半华谬不实,难以尽信,更有甚者,便象今日听到一般,怪奇荒诞,教人哭笑不得。

  他们住在东街的步平客栈,与红袖布下的暗桩喀老人家不过两条街。离开酒楼后,一时没什么目标,便往喀老人家走去,准备研究晚上要不要夜探王宫。

  走到街尾,祈世子突然停下脚步,眯眼往远处瞧了会儿,似乎发现什么目标,向伊祁道:「你先去喀老人家……」见少年瞪回自己的不驯眼光,耸肩道:「好好,一起来,别瞪了。」

  转过二条街后,伊祁确认,祈世子想跟踪的是左前方那位裹着灰色的厚重披风,戴着风帽,身形甚为高大的男人。春日风沙大,大家出门多半戴着风帽,这灰衣人混在人群中,一点也不显眼——不,不只是不显眼,在转过第四条街时,伊祁终于发现,若不是刻意去注视,经过的人根本就不会察觉有这个人的存在,此人竟能将一身气息收敛至此。

  对两人的跟踪,灰衣男人若无所觉,保持同一种速度向城外走去。伊祁心中已有警惕,低头细看,见他每步步伐长短都一致,有如尺量。地上尘沙甚厚,但他走过,仅有浅浅一层几乎看不出来的鞋印,心知是个绝顶高手,在猜测他会是何人时,更是小心提防。

  灰衣男子出了城门,越走越偏僻。伊祁微有不安,看了眼祈世子,却见祈世子一脸笑嘻嘻的,不断打量周围有无猎艳目标。见到大姑娘,便弯眉露齿一笑。塞外民风纯朴,大姑娘见了人也不害羞,咬着黑油油的辫子回他一笑。笑得伊祁为之气结——为什么会是跟这个大色狼一起出门?!

  灰衣男子终于在林边停下脚步。

  伊祁提起真气,谨慎注视着。灰衣男子却回过身来,脱下遮挡风尘的厚巾。

  鼻端微勾,鬓散白发,眼畔唇角有着饱经风霜的刻纹,却不显老态,益发衬得眸子深晦不可测,让人不得不注意到他周身深沉内蕴的气质。是个你要说他六十岁可以,八十岁可以,四十岁也还是可以的老人。

  「果然是你啊!原老头。」祈世子见到故人,招呼打得很开心。

  被这原老头一唤,国师原本很威严端庄的脸突然扭曲起来:「目无尊长的死小子。」

  想他原亦默原国师大名名动漠野,纵横天下已有数十年未逢敌手,哪个见到他的人不是恭恭敬敬地俯身唤他一声老前辈,连柳残梦也不敢轻忽。偏只有眼前这死小子……

  「已经很有礼貌了。」祈世子一脸不以为然:「不过以你的身份,还要跟我计较名份问题,我这原老头可没叫错你。」

  国师再度气结,决定大人有大量,不跟死小孩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你这小子又跑回塞外作甚,不知道你的脑袋值钱得很吗?」

  提到钱,祈世子眼睛马上一亮:「值多少?有没万两黄金?」

  「万两黄金?!」国师差点呛住。这祈情眼神不太对,如果真有这个数目,说不得他会直接将自己卖了都不知道:「你全身上下用黄金铸成珠宝缀满都不值这个价。」

  「哦……」祈世子五官立时恢复到正常位置,无趣道:「万两以下我不卖。」

  那万两以上就卖了?伊祁脸色再度抽搐。

  果然!国师心下破口大骂。

  ——这守财奴!

  「不过原老头,以你的身份,还不惜纡尊降贵,乔装打扮将我引到这来,是不是有什么衷肠要跟区区倾诉?」

  「因为——不想看到你再乱惹麻烦啊!」国师叹了口气,回到正事上:「你是来找柳残梦的吧!」

  祈世子眼珠子转了转:「你要我冤有头债有主?」

  「那小子耍了你,你要找他算帐,原是应该。」

  伊祁在旁不知是不是错觉,为什么国师提到自己的主子,特别是说到「耍了你」时,脸色扭曲了下?

  「更何况,他现在人已不在庆国了。」

  祈世子一怔,马上省悟道:「他回中原?」

  「已走五天了,大概跟你们错身而过吧!」

  祈世子沉吟:「我怎么知道你这话不是调虎离山?」

  「你尽可以去查证。反正现在庆国有本国师坐镇,你若不信,尽可待到你信了为止。」

  「原老头你真爱开玩笑。以你的身份,说出的话区区哪有不信的理由。」祈世子笑得谄媚:「区区想,国师德高望重慈悲为怀,想来也是不喜欢看到生民涂炭,血流漂杵的景象吧!」

  原国师哼了一声,岂听不出他话下之意:「本座相信王上自有定夺。」

  「这样啊……」祈世子一击掌:「那我也只好尽力让你相信这个选择是最好的了。」

  ——国师已表明他的态度,只在雄兵在镇,让庆国无机可乘就是了。

  好象没话说了,这只老狐狸什么都看在眼里,却只会说出自己想说的东西。「国师若无其它交待,区区便先告辞。」

  「慢,还有一事。」

  「哦?」

  「你知道,本座与王上,现在是君臣关系。」

  「所以?」

  「你在中原见到他……」

  「嗯。」

  「请不用顾忌,代本座痛打他一顿吧!死小子,居然连老夫都敢耍!」

  祈世子与伊祁离去后,国师一个人又在林边站了许久。

  「你也看够了吧!」

  四周寂静了片刻,披着黑色披风的青年从暗处走了出来,微微皱着眉头:「原老为何要告诉祈世子,柳残梦回中原的消息?不怕他中原之行另起变数么?」

  「本座不说,消息也是瞒不过祈世子,本座可不想看到他闯入王宫。」

  「国师怕了他?」

  「不是怕,是不能再增添他的气焰了。」国师手上没了权杖,有些不习惯地负手而立,「当初莫絮虽是留了一手,但他们以二人之力对抗千兵,无敌形象已经在市井中流传开来。莫絮已使人将流言教唆易形,过于夸大而让人难以相信,众人仅当流言。但若让他再次出入王宫如履平地,对我军军心不利——我们不需要一个中原王朝的偶象。」

  「国师也无把握杀了他?」

  「杀他不难,难的是他身份特殊,出了事轩辕帝不会置之不理。王上刚继位,本座实不想在此时另起波澜。」

  ——既然无法生擒他,便卖他个人情好了。况且,告诉了他,不但送了人情,还可以替自己出气。

  柳残梦你这死小子,你以为三顾茅屋老夫就要不计被你耍的前嫌?!

  应天奇默然片刻:「原老,我认识你几年了?」

  「大概十年吧!」

  「那原老认为,这个理由说服得了我么?」

  「哈哈。」原国师抚了抚长须,全无谎言被拆的尴尬:「本座也是这么认为。不过你为何对这事如此好奇?」

  「因为我想知道,柳残梦为何要将行踪由你透露给祈情。」

  国师眸中异芒一闪,不置可否地转开话题:「你呢?你还要守着你那套忠臣不事二主的理由,流浪不回朝?」

  「这嘛……容我再想想吧!」应天奇一笑,笑得有些无奈:「我与你们不同。柳残梦是我引荐与单于的。我已背叛过一次了,不能再做一次背信无义之人。」

  他转身踏入暗林,黑色的披风在肩上飞舞。

  「我必须再次确定,柳残梦是否是个值得我追随的人。」

  ********************

  伊祁看着祈世子飞快下令,依两日观察所得,重新排布暗卫测守范围。

  「你决定回中原了?」

  「就照本王说的去办。」嗯了声,祈世子挥手示意对方退下,换另一批上。

  「你相信原老头的话?」

  「原国师。」一边点头并纠正用词,一边在地图上向手下指点着:「明府可以不用这么多人,留三四个定点观察就好……」

  「为什么?」

  「因为,」又换了一批暗卫。趁着空档,祈世子喝了口茶,看向少年,笑嘻嘻道:「他有不得不回中原的理由。」

  第十回 五陵年少

  少年侠气,结交五都雄。

  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箜,斗城东。

  轰饮酒庐,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

  间呼鹰嗾犬,白玉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五月,黄梅雨季,中原上下,无一处不是和暖如风。

  这股暖风,也吹到了青城。

  五年一度的论剑大会,这次在青城山开办,随着五月风熏醉人,青城山下的豪气也达到了最高点,来来往往皆是配刀带剑的江湖人,谈吐之间,各地切口比比皆是,非内行人完全听不懂;也有世家子弟出门来见识,鲜衣怒马,轻裘缓带,让书僮们背着书或琴,证明自己文武双全。这些人高谈阔论,又自成一群,眼高于顶,非同类绝难入眼。

  所以,酒楼上,就见大家呼朋唤友,言笑晏晏,益发衬得窗口两人形孤影单。

  「这就是他不得不回中原的理由?」伊祁无趣地吃着薄皮春卷和|乳糖槌,桌上还摆了好几道小食。跟着祈世子走,一路上最大的好处,便是祈对衣食极为挑剔,从搭配到口味。如肥嫩甘滑的小牛腩子定要配着嫩黄的笋尖与蒲心;云梦泽的香糯米则要拌着松散的菰米饭;新鲜的鲤鱼片烩溜黄熟的紫苏;菜苔则要打过霜的,求其嫩绿甘脆。说装盘又定有百般讲究,烩鲤鱼要放在晶莹的水晶盆,嫩黄|色的蛋羹要用绿色的龙泉瓷盛,贵妃鸡则要装在有仕女拂袖起舞图案的海碗里……这些讲究莫说店家,便是一般大富也不一定会有准备的。就苦了这一路被两瘟神上门的客栈,又舍不得拒了贵客,每到一处,真真是鸡飞狗跳。也因如此,绝不会亏待了两人。这一路与当初跟着夜语昊同行,餐风饮露,又是不可同日而言。

  但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好说了。祈世子满嘴歪理,风花雪月,时不时还在嘴上吃他的豆腐,极是可恼。

  「五年一度的论剑大会?」

  「是啊!区区说的,哪会错了。」祈世子吃着玖瑰层糕,眉开眼笑。

  这也是……伊祁十分不甘心地承认。若非如此,他早就翻脸走人了,哪会跟这痞子一路走下来。「但他现在都是庆国的王了,怎么还会留恋一个武林盟主的位置,白白回中原自投罗网?」少年心中十分不解。

  「这证明他是笨蛋。」祈世子非常愉快地帮少年下了断语。

  少年气冲冲地瞪着眼前不说实话的痞子,待要发火,听酒楼外不知何时突然喧闹起来。

  他们两人人坐在窗口,往下一望便见到,楼下五丈外的街心上已快速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中间是五六个衣着打扮看来身份不俗的纨绔子弟,站在他们对面的,却是两位白发斑斑的老人家,双方似起了争执,隔得远了,加上人声嘲杂,听得并不真切。

  少年眉毛动了动,瞥了祈世子一眼,两眼,三眼。直瞥得祈世子奇怪地看着他:「你眼抽筋了?」

  少年咬咬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遇上这种事,你不管么?」

  「这个么……」慢条斯理地手托下巴,祈世子摆出个风姿飒爽的样子:「这是要分类对待的。」

  「嗯?」

  「你说说,英雄是什么?」

  见少年答不出来,忙给他解惑:「英雄,就是要救美人的,对吧?不然怎么算英雄?」

  「出手相助还有分什么美丑贫贱?!」伊祁气结,看着街心越闹越大的样子,怕那两位老人家吃亏,心急如焚又得陪着祈世子磨牙,当下霍然起身,却被祈世子按住肩膀。

  「你要下去?」

  「你还有什么见鬼的话要说!」

  「当然有。」祈世子看来甚有威严,「区区还没说完呢!象区区这般人见人爱的美男子,一旦出手救了对方,对方多半要以身相许。若是长得美的,英雄救美,才是一件韵事。但若长得不怎么样的,又或象下面那两位老人家——你叫区区往哪里逃,岂不成了狗熊……」

  伊祁确定,会相信眼前之人狗嘴吐出象牙的自己,是无可救药的笨蛋:「放手,我自己去!」

  「好。」祈世子这次回答得爽快,在伊祁跳出窗口时,眉开眼笑道:「小伊祁,奉送两个消息。那位老爷爷是武林名人榜内功排名第九的云溪樵翁;旁边是他的妻子,赤炼罗刹梅九娘,黄蜂针和青蛇牙在暗器榜上排名第五。你要多加小心——顺便,那位小侯爷是南安侯,看在你哥哥的份上,要将人安全救回来啊~」

  少年怒气冲冲回到酒楼时,整个楼上的人都看了过来——毕竟不是谁都能这么轻易地自云溪樵翁和他娘子这对久负盛名性情古怪的夫妻手中救出人来。这对夫妻亦正亦邪,十分难缠,所以,瞧伊祁年不过十五六,竟能摆平那二人,众人更是窃窃细语,赞他英雄出少年,不知是什么出身来历——也因此,伊祁才明白为什么满楼的江湖豪客,却没一人出手相助……原来都知那对老夫妻的身份,知他们不会吃了亏去,只有自己才会傻得被祈世子激下去「救人」。

  「你耍我!」一掌拍上桌案,菜盘都在跳动。

  被喝问的对象一脸无辜:「哪有,区区一直都顺着你的意啊……来来来,各位过来喝杯酒压压惊。」

  跟着少年上来的那群公子哥儿们,走在最前的南安侯蓝成琛虽然还保持着一脸趾气高昂,却遮不得脸上被黄蜂针及青蛇牙伤过的痕迹,本来一张还算俊秀的脸,又红又肿,鼓了好几处,见到祈世子,大是尴尬,脸绷得紧紧地拱了下手:「原来是祈……」

  「蓝兄,出门在外,就不要讲这些虚礼了。」轻巧出言打断南安侯的问礼,手上酒杯一递,笑道:「他乡遇故知,今天就由区区作东,先罚蓝兄三杯。」

  伊祁还是一脸的极度不悦。今日不但有违本意地救了群纨绔子弟上来,还是被哄着当出头鸟。想到云溪老人大有深意的笑容,梅九娘看着他怜悯的目光,心下更是火大,死命瞪着谈笑生风的祈世子。

  「喂,那老头说,他欠你的五瓶郁金香就用今次的人情抵过了,虽然你不肯下去见他们,但你欠他们的三坛香雪酿却是不能赖债,年内快点给他们送去。」

  ——这就是伊祁最气的地方了。祈世子明明跟那两人有交情,却不出面,也不阻止自己,让自己象个傻瓜一样!

  「啊?!祈……兄认得那两位老……侠客?」南安侯一惊,险些跳起身。

  「哪里哪里,酒水之交罢了。」祈世子哈哈笑着,偷瞪少年一眼——这话不会留着私下说,酒楼上这么多人,谁不是在竖着耳朵偷听他们这桌的。

  此时又有人偷眼打量伊祁,被反瞪回去后,干笑道:「这位想必就是伊祁公子了,久仰大名了。没想到会与祈兄一起在这遇上——两位也是去青城看那天下第一美人么?」

  「天下第一美人?」祈世子正饮酒,闻言险些呛到,咳了几声后,笑得很瘪:「柳依依?」

  「除了依依小姐,还有哪位称得上天下第一美人?祈兄一向风流自赏,怎么今日如此不解风情。」

  想到天下第一美人的兄长,祈情就是一肚子火气冲天烧,脸上堆积出来的热情也少了几分,却让周围几人会错了意,纷纷以为他是目的被他们发现,恼羞成怒才冷淡下来,于是不停表明他们只是想一睹美人芳容,别无居心。却不知祈世子此时恼羞成怒是事实,但与他们所想的,却是背道而驰了十万八千里。

  太白楼对面的映阳居三楼里,临窗一室小办了桌酒席。一身云锦湘绣宝蓝色长衫的青年独坐独酌,笑咪咪地看着对面二楼中的黄衣青年。从一开始对少年的嘻笑宠溺,到后来的激将利用,如今又长袖善舞,应付那些王孙子弟,他笑得傲慢,却又一脸谦虚地将众人玩弄于鼓掌上,与边关初见时并没改变多少。

  小啜口酒,心下想的却是最后那次见面,他在自己身下低喘轻吟,倔强又不肯认输,每次重开始时都要挣扎,然后让两人虬结得更深入,汗水集在眉睫间,白皙的锁骨染红晕,艳丽地惊心动魄,那是只有他才能看到,绝对没有外人能想象出的媚与惑。

  想到后来他被逼出泪水时那一刻销魂光景……虽已隔了数月,青年还是觉得小腹一热,虬结了硬块。都说红袖媚骨天生,谁知真正媚骨天生的,却是这位贵胄公子。

  摩挲转动着手中温润细致的玉杯,靠近唇边轻轻一吻。含笑打量着近在咫尺的情人,用目光研究他身上黄|色的冰蚕绸是否与他肌肤一般光滑紧实,剥下外衣后,是白色的中衣,再往下,均匀细致的肌理,瘦削的腰线……

  再斟杯酒,遥遥一敬:「戏已开场了,若不表达下意思,也太对不起你了是吧!祈、情!」

  原本酒楼一会后,众人便该分道扬镳。但那群公子哥们只道祈世子也是为了柳依依而来的,怕被他抢先一步占去美人芳心,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祈伊二人,一路熙熙攘攘十分壮观地下了同一家客栈。祈世子虽为暗流首领,权势倾天,但对这群打不能打,赶又赶不走的贵胄们,一时也是无可奈何。伊祁则早就装出一副不认识他们的样子,听他们风月胡说,笑看祈世子无奈皱眉。

  论剑大会五月廿五召开,尚有五日时间。众人来时已过了端午,但山下家家门口都在插着艾蒲,空气间充满粽叶的清香,有些摊子还摆着成串的粽子叫卖。众人买了些粽子,鼓噪着要去都江堰游玩一番。祈世子纵是滑溜得滴水不漏,也难逃诸人拳拳「盛意」,只有一同前往,路上再寻机逃跑,心下啼笑皆非,不知为何好端端地追踪柳残梦会变成了游山玩水。只是觉得此时未到翻脸之机,也就无可无不可地。

  都江堰畔崇德祠依山势而建,上祭李冰等人。这群膏粱子弟何曾想过生民,自不觉得李冰有什么好祭拜的,留了一个随着祈伊二人,便嘻嘻哈哈地自顾去江边看美人。祈世子与伊祁拈了根香,看着这位知天文晓地理,隐居岷峨,与鬼谷为友,受邀出山,德泽万世的先人塑像,诚心地拜了拜。

  出了崇德祠,不用费力寻找,就见江边已浩浩荡荡来了一大群人。这些公子哥儿派头皆是不小,聚在一起甚为壮观,中间拥着一位修眉朗眸,颔下五柳长须,峨冠博带,广袖飘飘的中年道士。道士背上背着一柄布条包着的七星剑,手上握着柄拂尘,一身仙风道骨,绝非等闲之辈。祈世子见了此人,唇角不由似笑非笑地扬了起来。

  「祈兄,你来得正好,小弟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玉龙雪山定真观的观长凌虚子道长。听说凌虚子道长在江湖上也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一剑寒九洲,在武林名人榜上排名第一,是天下第一高手!」南安侯一见二人,便迫不及待地为他们介绍。

  伊祁稍稍坠后了点,闻言险些一脚踩空摔下石阶,忍不住瞪大眼,上下打量眼前这个敢号称天下第一的家伙。

  凌虚子手中拂尘一甩,淡淡道:「修道人哪顾得身外虚名,这不过是武林中人抬爱,贫道却之不恭罢了。小侯爷莫再为贫道添加业碍了。」

  这席话说得那群王孙们眼睛放亮。他们听多了江湖人的故事,江湖人的豪迈,江湖人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江湖人的少年弟子江湖老。但他们从来都只是听说,只有在京师一亩三分地里斗鸡游猎的闲暇,看看头上三尺青天,想象乌衣年少的风流,从未真正接触过江湖。现在,有这样一位符合他们理想的江湖高人,说出他们理想中的出尘之语,安得不喜欢,南安侯更是傲然道:「当年凌虚子道长游历京城,曾上过南安侯府,言本侯骨骼清奇,是练武的好材子。可惜家父膝下仅本侯一株独苗,舍不得放手……」

  他话说到这止住,自有知雅意的兵部府公子补上:「不然,今日蓝兄不仅是南安侯爷,更将是天下第二高手了。」

  「孙兄过奖了,习武哪是这般容易的事。」南安侯嘴上谦虚着,眉毛已忍不住扬起来,有些挑肆地看向祈世子。

  伊祁虽然不喜祈世子,但总是一起走的人,见这南安侯的挑肆竟似连自己也包含在内,当下哪忍得住,就想去挑战这个见鬼的「天下第一高手」——当今之世,居然还有人敢自称天下第一,孰可忍孰不可忍!

  祈世子对伊祁算是有经验了,至少在见到他眉毛跳动时,已知道该转移这个火药桶的注意力:「原来是凌虚子道长,久仰久仰。不知道长是否也是来参加五年一度的论剑大会?」

  「祈兄——」南安侯拖长了声音,「道长是什么身份,当然是来当评审的。道长已与我们说好,到时定给我们留个好位子。」

  呵呵,任你祈亲王在京中如何得宠,在外也得沾我的光吧!

  「哦?」祈世子瞧着凌虚子,笑嘻嘻道:「既是如此,不如我们现在就上青城,感受一下论剑大会的气氛如何?区区也很好奇啊!」

  「无量寿佛。」凌虚子在南安侯就要承应下来前插口道:「贫道向来不喜欢以势压人,况且,此时正是山上准备工夫最忙的时候……」

  「就是如此。」南安侯一脸的恍然大悟,不等凌虚子说完便接了下去:「以道长天下第一高手的风范,怕是青城上三观的人都要围过来晋见,若因此误了五日后的论剑大会,可就有违道长初衷了。」

  身后一群人点头如捣蒜,纷纷给祈世子一副你不该的表情。

  「那就难了。」祈世子还是笑嘻嘻的,「不知列位现在有何打算?」

  「当然是回客栈给道长接风。」

  「无量寿佛,各位施主无须如此麻烦。贫道行走江湖时,只吃水煮蛋与白开水。」

  「啊?道长茹素?晚辈办桌素席便是。」

  「江湖人心险恶,无计不施,以贫道身份行走江湖,更是众矢之的,下毒、财色、陷阱、包围……所以贫道一旦行走江湖,为了不让小人有机会下毒,一向只吃水煮蛋与白开水。」

  「原来如此……」众人点头称是,纷纷附和,南安侯更是眼睛一亮:「好,我们晚上就都吃水煮蛋与白开水!」

  「是!」众人轰应。

  ******************

  燕窝鸡丝汤、海参烩猪筋、鲍鱼烩珍珠菜、淡菜虾子汤、醉槽鸡、白羹扣鸡、炒西施舌、油焖石鳞、鼎湖上素、清汤越鸡、蟹粉狮子头、生炒蝴蝶片、琥珀核桃、珊瑚白菜、花鼓干贝、玖瑰锅炸、鸡丝鱼卷……各式名菜摆了一桌,香气扑鼻。

  「水煮蛋真是好吃啊!」

  「是啊!我从来不知道白开水也是这么美味。」

  「这就是道长说的返璞归真了。」

  「哈哈,高兄说得极是……」

  一群人食不知味地不断扭头,看向窗口的黄衣青年,他正挟了块白羹扣鸡,摇头叹气:「仅得绵糯,不够香酥,高汤味虽然重,却不够厚,难以回味。清、爽、鲜、脆四色里,仅得鲜嫩,未得爽脆,唉,真是难吃。」

  众人咽了口口水,看南安侯铁青的脸色,又开始杯盏交错。

  「水煮蛋真是好吃啊……」

  伊祁单手托腮,面向窗外,早已笑得打跌,祈世子这爱捉弄人的个性,只要不是用在自己身上,瞧来便是十分痛快。之前堆积下的郁闷之气顿时尽出。

  隔壁桌每人吃了五六个水煮蛋,脸也象水煮蛋一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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