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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我,不要错过-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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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这算哪跟哪啊!

  唉……本来今天打算给你好好过个生日的。苏妈妈上车前忽然冒了一句。

  生日?

  是啊,今天是你生日啊,你忘了?

  还真是忘了。

  峰子煮了杂酱面,美其名曰「长寿面」。

  苏微不喜欢吃面食,陈东却吃得很带劲,一连吃了三大碗还喝了一锅汤,撑得摊在椅子上,半天才缓过劲来,腆着肚子去洗碗。

  苏微忽然想起来,俩人在一起这么久了,陈东天天拿着菜谱研究,变着花样做些苏微爱吃的菜,从来没为他自己做过一次面食呢。

  黄建峰一个劲地乐:这傻大个是属什么的啊?看见面条不要命。

  峰子,这面条真好吃,你多做几次吧?

  黄建峰促狭地瞟一眼苏微,喝!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了个东北『银』,连口味都变了! 

  滚!苏微红了脸。

  晚上睡觉前,傻大个递过来一个小盒子。

  生日快乐。

  苏微打开一看,一块手表,满精致的。

  谢谢啊。

  不客气。

  两个人都有点尴尬,这还是第一次送礼物呢,气氛有点怪。

  苏微没话找话,开了个玩笑,我还以为你会送我个祖传玉佩什么的呢。

  没想到傻大个认了真,我们家是有个祖传的玉镯子,给了我大嫂了,按规矩那东西是要给长房的,我是老小,轮不上。不过没关系,你要喜欢的话,我给你买一个。

  苏微开始头疼,自己怎么会看上这么个傻家伙!

  关灯前苏微忽然想起来,打开那个盒子看了看手表发票的日期,没错,正是自己辞职那天。怪不得那天陈东回来得那么晚呢。

  苏微嘴角上扬,低声地喊陈东的名字。

  没有回答,陈东已经打起了呼噜。

  睡!就知道睡!吃了睡睡了吃,你是猪啊!苏微愤怒地熄了灯。

  ***

  苏微的运气一向不错,眼看着那八百多块钱花得差不多了,总算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公司当文书,说穿了就是打字员。

  待遇不高,但比较轻松,苏微打算先干一阵子再说。

  峰子做了几个菜,陈东给他打下手,三个人乐呵呵地庆祝了一把。苏微和陈东联手把峰子灌得烂醉,酒后吐真言,峰子开始坦白交代:

  苏……苏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不帮你拉关系找工作不?我……我就是为了让……让你知道知道,找工作有多难!你说你,跟……领导吵……吵个架就赌气不、不干了,你、你象……象话吗?

  庆功宴不欢而散,傻大个拍拍苏微的肩膀,峰子说得有道理,你呀,是任性了一点。

  我就是这样!你管得着吗!苏微恼羞成怒,一把拍开陈东进了屋。

  陈东愣在地当间,旁边趴着一只醉猫。

  苏微开始和陈东冷战。

  其实,也不是真生了气,苏微自己也明白,峰子说的有道理,可就是拉不下面子来。偏偏傻大个也是个犟脾气,哄了一阵子不见效就不哄了,苏微暗自咬牙。

  峰子没心没肺地跟陈东打听,你怎么欺负苏微的?我跟你没完!

  气得傻大个想撞墙,这俩活宝真是能把人活活气死!

  气人的事情不光是这么一件,陈东最近麻烦事不少。

  傻大个脾气好,老实厚道,在单位结下了不错的人缘。人缘好当然不是什么坏事,可太好了也麻烦。

  科长把陈东找来上课,国际国内大好形势,美帝豺狼险恶用心,海峡两岸统一问题,祖国大业复兴局面,天上地下一通白活,扯了足有仨钟头。

  终于开始往中心靠拢,小伙子,是党员吧?

  是?是就好,我就说嘛,早听说你表现好,思想红,我一猜就知道,你肯定是党员!

  当然了,也不是每个党员都能表现的让人满意的,我党内部还有极少数腐化堕落分子……所以,我们要加强学习!总司的赵总就跟我说过,要注意培养年轻人,培养中坚力量,赵总你认识吧?

  不认识?怎么会不认识呢!就是那个……个子高高,戴副眼镜,说话有点大舌头的上海人……还是没印象?他女儿你总该有印象吧?总到咱们单位来玩的那个小姑娘,比你小两岁,染个红头发……

  陈东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人我见过。

  见过就好,见过就好,年轻人嘛,就该多接触接触,你们岁数差不多,肯定谈得来,那丫头挺不错的,活泼,外向,对你印象很好……科长摸出手帕擦汗。

  陈东觉得后脊梁发凉。

  陈东明白过来的时候,赵总的女儿已经坐在他旁边唱卡拉OK了。

  这之前的过程傻大个整个稀里糊涂,明明是跟着科长出来办事,却被带进了歌舞厅,然后就巧遇了赵总一家子。赵夫人象考古专家研究瓷器一样把陈东上下考察了一遍,然后就像专家在他身上盖个『验收合格』的章一样,送他一个平平展展没有一丝皱纹的微笑。接下来就只剩下他和赵小姐了。

  陈东嗫嗫嚅嚅跟赵小姐告别:对不起,我失陪了,我们单位有纪律,不得私自进出娱乐场所。我上班去了,再见!

  赵小姐眼皮都不抬,笑眯眯喊一声『结帐』,跟着陈东出来了。

  傻大个逃命一般冲上出租车直奔单位,把气急败坏的赵家小姐甩在了街头。

  回到单位,一群同事嘻嘻哈哈上来恭贺赵总的乘龙快婿,半是羡慕半是妒忌,吵吵着让陈东请客。

  傻大个斩钉截铁回了一句,我有朋友了!

  掷地有声五个字,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终结了本来唾手可得的大好前程。

  ***

  苏微摆下了鸿门宴。

  黄建峰回老家过年去了,苏微在楼下的饺子馆要了外卖。傻大个心惊肉跳,不知道苏微打的什么主意。他知道苏微这两天要回原单位补办养老保险的手续,也知道机关单位的小道消息传播速度惊人地快,惟独不知道这小道消息传到苏微耳朵里已经面目全非了!

  苏微听到的版本是这样的:三总司今年刚分来的那个大学生,表面道貌岸然,实则衣冠禽兽,脚踏两只船,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向赵总女儿大献殷勤,结果被火眼金睛的赵氏夫妇一眼看穿……

  苏微当然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也知道陈东不是那号人,问题是这赵小姐总不可能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傻大个如果真的是荤素不沾,怎么会惹上这位赵大小姐!

  苏微钻上了牛角尖。

  这一钻进去就出不来了。

  结果就是……东北『银』的规矩:滚蛋饺子接风面,苏微要跟傻大个来个年终结算。

  记得有一道颇具中国特色的脑筋急转弯是这么问的:什么帐越算越算不清?答案是『风流帐』。

  陈东一向舌拙嘴笨不是苏微的对手,绕来绕去越绕越糊涂,也是,你要是没向人家献殷勤,那赵小姐怎么会看上你这个傻大个!

  苏微咬着舌头步步紧逼:我看那赵小姐不错,你不如就娶了她吧,房子票子妻子儿子都有了!哪像我,要什么没什么!

  苏微,你别这么说……

  我知道,你不用说了,你要是过意不去呢,大不了结了再离,把房子骗到手再说,反正你在峰子这住得也不痛快,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

  苏微!你别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你有本事跟那姓赵的说去!说你是同性恋!说你喜欢的是男人!你敢吗!你有那个本事吗!你吃人家的饭办人家的事,今天赵小姐你推得干净,明天再冒出个钱小姐孙小姐李小姐你怎么办!你已经得罪了科长,你还敢得罪处长局长吗!

  你给我闭嘴!傻大个一声怒吼,苏微立刻断了电。

  第二天,陈东向单位请了探亲假回家过年,只留给苏微一句话,别等我了,也许不回来了!

  陈东说的当然是气话,人在口不择言的时候很容易胡说八道,然后……伤害了对方,也伤害了自己。

  坐在北上的火车上,陈东为自己的那句话后悔不已。

  不知道两个人怎么会走到这样一个局面的?陈东以为自己来D城之前已经把什么都想清楚了,以为最难的不过是取得苏微的原谅,可是苏微轻而易举地放过了自己。本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了,就像童话书里说的,『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幸福却显得越来越渺茫……

  广播里在播放四川民歌《太阳出来喜洋洋》:只要我们勤劳动,不愁吃来不愁穿……

  这歌词真是一种讽刺!陈东觉得眼睛涩涩的。

  百无一用是书生,陈东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答应了要给苏微一个家,一个能挡风遮雨的地方,因为两个人的路注定了艰难,所以一定要有一个可以疗伤的地方……到头来却不得不寄人篱下,明明是自己的责任,却让那个黄建峰抗了个实实在在!

  总要有一件事情要由自己去抗吧?不能把所有的负担都推给别人。有些事情,要独自面对,至于后果,陈东不敢去想,他知道,有些问题,是碰不得的。

  有道问题却不得不碰:苏微现在怎么样了?自己的那句话,简直是混帐透了!

  ***

  空落落的屋子,冷清得连空气都像被冻住了。

  客厅的窗户破了一块,陈东买来的玻璃,还没来得及装。冷风飕飕,天色阴沉得像要透过窗户压进来,把一切都压得支离破碎。那种从骨子里一点一点向外渗透出来的寂寞与绝望,像梦魇一般挥之不去,在这样一个时刻重新包围了整个空间。

  陈东已经走了两天了。

  后悔,后悔自己的任性和蛮横,后悔自己的小家子气,后悔自己的不讲道理,可是,后悔能有什么用呢?他,已经走了。

  不知道两个人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曾经那么接近幸福,近得几乎是触手可及的幸福,却硬生生被自己亲手砸得粉碎!以为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再多的苦也可以捱得下去,却为了一个几乎是不存在的原因,让两个人发现了这段所谓的感情,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

  风吹得眼睛又酸又涩,想哭,却不知道为什么哭。头痛得像要裂开,好不容易找出了感冒药,扔进嘴里才发现水壶是空的,硬着头皮死命咽了半天,药片勉强进了喉咙,嘴里苦得舌头都麻了。

  沙发上有一盒李宗盛的磁带,黄建峰的最爱,不知道为什么忘了带走。苏微下意识地打开了录音机,疲惫而略嫌沙哑的声音缓缓地填补了房间的空寂。

  我这样爱你到底对不对?这问题问得我自己好累。我宁愿流泪,也不愿意后悔,可是我害怕终于还是要心碎……

  妈妈打来电话,要苏微回姐姐家过年。

  姐姐家没什么大变化,小外甥还是很淘气,房子刚刚彻底清扫过,水仙和腊梅的花香沁人心脾。

  苏微心里一阵发紧,姐姐买房子的时候可以理直气壮地向亲人求援,而自己和陈东,所有的负担都得独自去抗,同志的艰难,是连说都说不得的啊。

  新年分外的冷清,姐姐家附近从今年开始严禁燃放烟花爆竹,没有了鞭炮声的春节,就跟没有了粽子的端午、没有了月饼的中秋一样,让人难以接受。

  陈东这会一定在放鞭炮吧?初一的饺子初二的面,初三还要串亲戚……他,不会回来了吧?

  春节过去了,陈东果然没回来。

  果然啊……

  每天晚上陈东都会打电话过来,是峰子接的,长途话费高,那两个人又不对付,每次的对话都只有寥寥数句。然后峰子放下电话告诉苏微,他叫你别生气了,他还有点事情,办完了就回来,叫你再等等。

  等?等到什么时候呢?一根细细的电话线,怎么能连系起原本就脆弱的感情?等下去,也许只是一个委婉的说辞罢了。

  那块手表还戴在手腕上,空荡荡的,苏微有点奇怪,自己的胳膊怎么会越来越细?秒针转动的滴答声大得可怕,总是在夜里被吵醒,滴答滴答,走吧走吧。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走吧走吧,给自己的心找一个家。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这是爱的代价。

  峰子披着衣服走进来,苏微,怎么了?

  峰子,我,我找不到家了……

  表针,滴答滴答。

  眼泪,滴答滴答。

  漆黑的夜,一个人在叹气,一个人在哭泣。

  峰子叹着气,面子就那么重要吗?你宁可躲着哭,也不肯去接那个电话?

  峰子,你不懂,你不懂。

  不接那个电话,因为害怕。害怕那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

  峰子,我,已经无路可退了啊。

  苏微的眼里满是恐惧,那种黄建峰从来没见到过的恐惧,即使是那个风雨飘摇的夏天,也从来没有出现在苏微眼里的,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惧。

  这是一种何等沉重的恐惧啊!黄建峰隐隐觉得,这份恐惧铺天盖地地袭来,像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旋涡,把三个人牵扯进去,永无宁日。

  陈东的电话越来越晚,越来越短。每当铃声响起,苏微总是死死地盯着话机不动,牙齿深深地咬着嘴唇,单薄的肩膀倔强地直挺着,等着峰子拿起话筒。那话筒就像有千斤重,黄建峰的感觉也越来越沉重,每次放下电话都是一身的汗。然后,冲苏微苦笑,还是那句话。

  要我等吗?好,我等。

  等下去,也许还能等得到幸福,被电话线连系起来的幸福;不等的话,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陈东请了一个月的假,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

  节后的工作空前地忙,每天都有成堆的文件要打,一天下来,手连车把都握不住。

  加班是家常便饭,空着肚子骑车回家,手冻得又红又肿,人累得脱了形。

  一辆摩托车从后面骑过来,苏微没在意,稍偏车把往边上靠了靠。

  车上是两个戴着头盔的年轻人,车开得飞快。经过苏微身边的时候,后坐的那个人忽然伸出手一把扯住苏微放在车筐里的公文包!

  皮包的带子是缠在龙头上的,那家伙没得手,苏微被重重地扯倒在地上,那两个人已经借着夜色飞快地逃走了。

  苏微站起来,还好,衣服穿得厚,只擦破点皮。

  自行车的钢条摔断了,附近没有修车的,只有推回去了,伸出手,习惯性地看表,却发现,那块表已经摔坏了。

  苏微发疯似地冲到了附近的钟表店。

  修表的师傅摇摇头,不行了,这表的齿轮都撞散了。

  进屋已经很晚了,峰子急得够戗,你跑哪去了?

  他打过电话来了吗?

  啊……你吃饭没有?我去给你热。峰子避开苏微的眼神匆匆进了厨房。

  苏微靠在沙发上,蒙住了眼睛。

  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顺着手腕,浸湿了那块破碎的手表,还有……那道几乎已经察觉不到的伤疤。

  苏微,吃点东西吧?

  苏微,吃点吧?他也许是有别的事情,忙忘了。

  苏微,都这么晚了,别等了。你不吃不喝的算怎么回事!

  苏微!

  哭!就知道哭!你除了哭还会干什么!你还是不是男人!

  铃——

  谢天谢地你总算打过来了,我家已经水漫金山了!

  别哭了,他明天就回来了。傻小子,该吃点东西了吧?

  天!你怎么越哭越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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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苏微不知道,此刻的陈东,正走在冰天雪地。

  苏微不知道,此刻的陈东,经历了些什么。

  年节刚过,陈东跟父母摊了牌。

  只有一句话:爸,妈,我爱上了一个人,是男的。

  很简单明了的一句话,原子弹爆炸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母亲笑着给儿子织着毛衣,傻孩子就爱开玩笑,你又不是女的。

  妈,我没开玩笑,是真的。陈东拿出了和苏微的合影。

  父母颤抖着双手接过照片,很普通的场景,两个男孩子笑得从容而甜蜜。并没有什么过分亲热的镜头,可儿子的眼神是瞒不过父母的。

  父亲一记耳光把儿子打得摔倒在地上,鼻血花花地流,陈东没有擦,摇摇晃晃站起来:爸,你打死我吧,不把我打死,我还是要和他在一起。

  好!我就把你打死!父亲咬牙切齿地狠狠砸过来一个花瓶,砸在了陈东身后的墙上,摔得粉碎。

  母亲一声尖叫,冲上来护住儿子,冲着男人喊:你干什么!把邻居们招来了怎么办!

  父亲颓然地住了手,陈东觉得有些头晕,血一滴一滴地流下来,弄脏了棉袄。

  母亲手忙脚乱地给陈东止血:儿子,你胡说些什么啊?看把你爸气得!快,跟你爸赔个情,以后少开这种玩笑。

  妈,我没开玩笑,是真的。那个人就住在D城,我答应了他,要跟他过一辈子。

  父亲轮起了皮带。

  ***

  夜深了,陈东光着上身坐在被窝里,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不能躺,到处都火辣辣地疼。

  母亲坐在旁边抹眼泪,邻县有个村也有个同性恋,听说还是村支书的儿子呢,被他爸爸活活打折了腿……

  陈东看着妈妈,原来二老也知道『同性恋』这个词,自己原本还犯愁该怎么跟父母解释这回事呢。

  孩子,你别跟你爸治气了,妈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出来,天大的事情妈给你担着,是不是那个人,他……他勾引你?

  妈!不是!我爱他!我真的爱他!就算你们把我的腿也打断掉,我爬也要爬回去!

  这是自己第一次说出对苏微的感情,甚至在苏微面前,陈东也从来没提过『爱』这个字。真的说出来了,陈东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对苏微的感情,比想象的深得多。

  母亲扬起了巴掌,两眼擎着泪,孩子啊,你是要把我们活活气死啊!

  从小到大,陈东从来没挨过父母的打,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第二天,陈东没能起床。

  胳膊肿得跟擀面杖似的,硬邦邦地不能曲不能伸,一件棉袄怎么也穿不上。母亲买来了白花油,一点一点地给陈东敷上,破了皮的地方像火烧一样地疼。

  母亲抽泣着跟父亲唠叨:幸好他哥哥姐姐都分家另过了,不然这事情让他们知道了的话,这脸往哪搁?

  父亲低头抽烟,不说话。

  陈东一阵心酸,从小自己就是父母的骄傲,而今,却成了让父母抬不起头的孽种!

  晚饭后,陈东挣扎着下了炕,披上了大衣往外走。

  干哈去?父亲在后面喝住了儿子。

  我去打个电话。

  不准去!

  陈东站了一会,吸了一口气,爸,我要去打个电话。

  母亲说了话,有什么事情非说不可的?电信局离这里好几里地呢。

  我只说几句话,马上就回来。陈东推开门走出去。

  父母没有追出来。

  天很冷,路上的雪又厚又滑。

  呼啸的风吹掉了帽子,吹得很远,陈东蹒跚着去追,追不上。两条腿不听使唤,每一步都吃力得像砸夯。

  风夹着雪花,割着脸和耳朵,漆黑的夜,看不清路面。

  不能摔倒,不能!摔下去,只怕就爬不起来了。

  电话线冻裂了,杂音特别地大。

  是黄建峰接的电话,苏微不在。

  峰子,我知道他不肯接电话,你告诉他别生气了,我过几天就回来。

  ***

  寒风刺骨。

  陈东跟父母进行着拉锯战。

  父母没有办法说服儿子,除了打还是打。

  儿子只有一句话,你们把我打死吧,不把我打死,我还是要回去。

  打到后来,再也找不到一块能打的地方了,父母终于绝望地住了手。

  陈东还是每天去打那个电话,只是越来越吃力,走得越来越慢,电话也越来越晚。每天晚上的这段路都像是一道鬼门关,陈东不敢去想自己究竟能不能挺过去,不管怎么样,都必须挺过去。母亲开始跟着陈东,远远的,看着陈东进电信局,在外面等着,等陈东出来,再远远地跟着陈东回家。母子俩不说一句话,母亲不停地擦眼泪,那双枯黄瘦小的手,就像擦在陈东的心上,直擦得血肉模糊。

  一天一天地过去,眼看着假期即将结束,父母拦着陈东不让走。直到那一天,峰子拿起电话第一句就是『谢天谢地你总算打过来了,我家已经水漫金山了!』

  陈东吓了一跳,怎么了?

  怎么了!他以为你不会打过来了,哭得一塌糊涂!

  我明天就回来!

  陈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挣脱父母出的家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火车,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支持回来的。一路上水米未进,迷迷糊糊地转车,迷迷糊糊地下车,迷迷糊糊地进了门,没顾上跟峰子和苏微打个招呼,直接扑上床睡了个天昏地暗。

  醒来后才知道,自己高烧40。5度,峰子叫了救护车把陈东送到了医院。

  苏微居然没有再哭,他恶狠狠地对陈东说,下次不许一个人回去,要挨打俩人一块挨!

  陈东笑着点头,好!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

  很多年以后陈东想起来这件事情,奇怪地问苏微,那时候你怎么不哭了?

  苏微淡淡地说,都流干了啊。

  真的,眼泪是可以哭得干的。

  不知道是不是背字走得差不多了,从陈东出了院,两个人的日子开始有了转机。

  峰子托朋友给苏微换了个工作,干文秘,每个月工资400元。

  苏微这次老实了许多,夹起尾巴做人,不敢给峰子惹麻烦了。

  房子的事情也有了着落,黄建峰打听到以前的一个同事搬了新居,原来的旧房还没拆,听说是市里对那块地的用途意见不统一。

  趁着神仙打架的工夫,黄建峰把那套房子借了过来。

  还是平房,比以前的那套好不了多少,不过很干净,没有耗子。

  俩人没敢再买床,把那张高低床用三轮车拉了过去。

  陈东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晚上躺在床上,幽幽地叹气,唉,这笔人情债,越欠越多了啊。

  怕什么?一笔一笔记下来,将来还给他!

  说得轻巧,怎么还?你不是说过欠他一辈子的吗?

  陈东,你以为峰子是为了让咱们还人情才帮咱们的吗?

  我知道不是,就是有点不是滋味,你是我的人,反倒让别人操心……

  去!说得跟个土包子似的!什么你的我的……

  苏微悄悄地笑,两只手不老实地攻城略地,成功地转移了傻大个的注意力。

  陈东终于熬过了实习期,开始享受补贴津贴奖金福利等一系列正式干部待遇,收入一下增加了好几百,傻大个一口气买了三斤排骨,两个人美美地大吃一顿。

  苏微,我给你买个玉坠子吧?

  不要,把钱存起来,咱们买房子!

  好!

  苏微在墙上贴了座右铭:要做金钱的奴隶,膜拜每一枚铜板!

  没有钱也要吃碗饭,也要住间房,哪怕那老板娘做那怪模样!啷里格啷里格啷里格啷里格啷……

  ***

  苏微开始尝到了快乐的滋味。

  这么多年以来,总是心事重重,苏微几乎忘记了什么叫快乐。即使是曾经以为最接近幸福的那段日子,几乎以为自己可以幸福得飞起来的那段日子,也总是隐隐约约地有份最沉重的恐惧牵绊着内心,让心无法轻松地飞起来。苏微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直到眼睁睁地看着陈东遍体鳞伤地倒在面前,苏微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怯懦。

  原来,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地面对过这份感情。害怕,害怕受伤害,害怕付出太多收获太少,就像那首李宗盛的歌:「我宁愿流泪,也不愿意后悔,可是我害怕终于还是要心碎……」原来,自己的内心深处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陈东,不相信他的感情,不相信他的勇气,不相信他的坚定。所以,才会无理取闹,才会把两个人逼得无路可走……

  这么多日子以来,自己就是这么自私和冷漠地冷眼看着陈东吃力地撑下去,不闻不问,一味地依赖着峰子和陈东,从来没有去想过自己该做些什么。说起来,自己才是把陈东伤害得体无完肤的那个人!

  守在陈东的病床前,苏微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自己不配,不配陈东这么付出!

  从此以后,再不退后一步,天大的事情,两个人一起去抗!

  不再恐惧,不再怀疑,不再担惊受怕,所以,也才真正地开始快乐,开始努力地去把握幸福,把握相爱的每一分钟。相信,两个人,总能撑得下去。

  夏天,单位有个到东北出差的机会,陈东跟苏微商量,想回家看看。

  苏微请了假,跟陈东一起回去。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有些事,无法回避。

  陈东牵着苏微的手进了家门。

  临进门的时候,苏微想挣开,陈东看他一眼,握得更紧。

  两只握在一起的手,微微地颤抖。

  父母亲看见了和儿子牵着手的那个人,不约而同地一震,这个人,就是这个人,把儿子拖入了万劫不复之境!

  陈东也是一震,短短的几个月,父母的头发全白了!

  陈东拉着苏微的手,缓缓松开……

  爸!妈!儿子跪在了地上!

  苏微也跪了下来,两只手,又拉在了一起。

  父亲狠狠地一跺脚,转身进了里屋。

  母亲慌慌张张地关上了院门,起来!大白天的,你们丢脸不丢脸!

  儿子没有动。

  母亲进了里屋,关上了屋门。

  院子里,两个年轻人拉着手,长跪不起。

  白花花的太阳直直地照着头顶,汗水沁透了脊背,痒痒的就像无数只小虫子在爬。屋里传来了母亲撕心裂腑的哭泣,一声声,生生把两颗心扯得粉碎。

  苏微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苏微从小就没了父亲,母亲一个人把姐弟俩拉扯大,其中的艰难和凄苦自不必说,孤儿寡母的酸楚,外人是难以想象的。母亲用瘦弱的肩膀抗起了这个家,不让儿子受一点委屈,坚强得像个巨人……

  如果,母亲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呢?苏微想不下去了。

  陈东握紧了苏微的手,紧得每一个指节都生疼生疼的,苏微一凛,抬起头,陈东的父亲打开了屋门,走了出来。

  起来!父亲的脸色铁青。

  爸……陈东的声音沙哑得让人想起锯末。

  你们起不起来!父亲扬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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