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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白路17号地下室的梦想家 by 鬼庖丁-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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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靖嗤了一声。
周策抿了一口酒,含在嘴里,仿佛品酒、又仿佛若有所思,分几次细细咽下,慢慢开口道:〃回来之后,我在想。。。。。。〃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让方靖胃里猛的一沉。他突然很害怕这个句子,尤其是害怕这个句子之后的部分。为了掩饰这种不安,他笑着站起来说:〃我收拾一下碗筷。〃
周策不动声色地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回桌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不用着急,你先听我说完。〃
方靖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不年轻了,不能老这么混下去。这个奖来得正是时候,温雅决定扩大公司规模,搞一个正儿八经的制片公司。她有人脉有关系,拉投资也不是问题。老熊还是想回去拍cult片,但在此之前他得有点本钱,趁着刚得奖,打算拍几个商业片。现在已经有了几个本子,我看着都不错,挑了一个给你。〃
周策看他不说话,给他杯子里又倒了点酒,继续说:〃现在恐怕你也不能拿没有毕业继续当借口了。你喜欢电影,又有天分,又舍得下工夫揣摩角色,只要有合适的机会,何愁不能走红?合约之类,温雅那里已经准备好了,只要签个字就可以,条件很优厚。〃
〃。。。。。。我先收一下碗筷。〃方靖说。
周策愣了愣,终于放开手。
方靖把碗碟筷子收进托盘,端到厨房,鱼骨等物扔进垃圾箱,餐具大致冲洗一下,码在洗碗机里。用干毛巾擦着手的时候,从半开的门缝里看到周策坐在餐桌前的背影。餐厅里暖暖的橘色灯光下,烟雾慢慢腾起。昏黄中他一手夹着香烟,静止不动,只有那缕青烟在头顶盘旋上升,最后在空中消于无形,仿佛一点一滴流逝的时光,只是晕开了那背影的轮廓。新理了发,后脑至脖颈一处刮得很薄,露出青色的发根,被身上的白衬衫一映,似乎是多少年前文艺片里的大学生般青涩,然而消瘦的双肩与手背却暴露了他真实的年龄。
方靖丢下毛巾,打开门走到他身后,从背后抱住他的脖子,用侧脸轻轻磨蹭着他的脸颊。
〃你让我想一想。〃
周策抬起没有拿烟的那只手,手指埋进他的头发梳理着,最后在他肩膀处安慰似的拍了拍。
周策在黑暗中伸过手来,从背后揽住他的腰的时候,他抬起手轻轻挡了一下,但并不坚决。这种微小的试探仿佛一种游戏似的鼓励了那只手继续的动作。
以进为退、以退为进这果然是两个人之间无可言说的游戏,哪怕是这样轻微又细小的动作都仿佛带有攻城略地般的攻占与争夺。他听见耳边的呼吸逐渐浓重起来,那具躯体的温度迅速传染到自己身上,仿佛有股热流缓缓流过腹部。
他从来不以为自己是个放纵的人,正相反,作为表演课的老师,郑易从前经常说他过于压抑自己的情感。然而当周策的手指触碰到他皮肤的一瞬间,那种旺盛的郁念却从无有中生了出来,仿佛跟着皮肤间摩擦的痕迹一路蔓延,哪怕这并不是初次。微小的触碰与试探却让他在黑夜里心跳加快,渴望开始蔓延,从耳垂到脖颈,逐渐遍布全身。
在他面前总感觉自己像个孩子,忍着羞怯的回应。他所希求的并不是发泄或者释放,是耳鬓厮磨与肌肤相亲,只有在这时才能感受到自己的皮肤已经饥渴了如此之久,这种感觉并不狂暴也不粗野,只是无尽的甘美悠然。这是爱,还是郁望的假象或寂寞的谎言,他不知道。甚至这种感受是否能通过肢体的缠绵与润泽的湿吻传达给对方,他也无从确定。这时候反而孤独了,有些什么东西在胸口膨胀发热,好像汹涌的水流,却被看不见的隔膜堵塞,无法传达。独一无二的孤独,哪怕全世界的海洋都涌起温柔的暖流。
有时候,我们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总有些人在我们生命中走过,拿走我们的一部分,再把他们的一部分填补上去。我们带着很多人的记忆与生命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与很多很多人作为互补而存在着。对于方靖来说,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已经失落在了这个孤独而温柔的夜晚。这一刻何时开始,仿佛要追溯到那个阴雨朦胧、草木如玻璃杯里刚泡开的新茶一般的清晨。而他不知道的是,那个人生命中的一部分,又究竟失落于何处。
一开始他在信纸上写了〃周先生〃,又觉得客气地有些虚伪,撕掉那张纸后写了〃周策〃,停下来盯着那两个字看了一会儿,还是把这一页撕掉了。
是毫无任何装饰的信纸,白得如同初春之雪,只有浅浅的暗格。这张纸的开头并没有任何人名,只写了四个字:见信如晤。
见信如晤。
我一直没跟你说起,我已经加入了一个话剧社,所以你的好意我不得不拒绝。
实际上有很多事,都是真正发生了才会清晰起来。总感觉自己像看一步下一步的拙劣棋手。你的新片《鼓盆歌》我看了,震动很大。
我看过你早期的电影,比如《南门美人》,还有在学校里找到的僵尸片,自以为看到了你埋藏起来的一面,而这些电影里你的表演也就是你没有摊出来的底牌。我并不觉得你在这些电影里的表现有多出色,你的表演虽然很有张力,对比当时的年龄,甚至可以赞一声天才,但俗话说,画鬼容易画人难。撇开初次看完后的震惊,我觉得假以时日,即便是我,也能做到这种程度。
诚恳地说,在那几部电影里,便应该是你真实的实力,也是你那时候能做到的最好状态。然而在《鼓盆歌》里,那种演技已经不是〃张力〃两个字来形容的了,甚至不再需要借助《晚春》里的技巧姓。你抓住了〃痛苦〃和〃喜悦〃这两种感情本质上的一种东西,把它直白地摊在我的面前,而我却连这种东西是什么,都无从得知,只能被它的表象打击得体无完肤。
我原本以为我了解你,既了解屏幕上的那个你也了解屏幕下的那个你,现在看来错得很厉害。我想知道在《南门美人》与《鼓盆歌》之间这种巨大的鸿沟究竟从何而来,但我觉得自己注定无法理解。
你身上有一个巨大的缺口,很多东西在不经意间就从这个缺口中流失了。我想你自己也知道这个缺口的存在,却无力、或无心将它塞住。你在渴求着什么,只是隐藏得太好又太深,演技高明到足以将你自己都骗过去。我能想象到这个缺口是何时出现的。你心甘情愿扮演一个老花瓶的理由,其实再幼稚不过,无非是向这个世界作出你微不足道的抗义与嘲弄,像对风车发起进攻的唐吉珂德。
或许你是想让我理解那个缺口的成因,所以下意识地让我在你的身边,让我看到了很多东西,就像墨菲斯特指引浮士德。可我想我始终都理解不了,哪怕你面对面地向我解释,或者说我能明白,但不能理解。
我希望我能填补那个缺口,厚颜一点地说,我觉得你也这么希望。但我并不觉得能够做到,尤其是看完《鼓盆歌》之后。即便是我接受你的好意,也无非是看着你的背影亦步亦趋,而不是胼手胝足。这样终有一天我们会彼此厌弃,想来就让人寒冷,好像坠入结冰的河。只是我现在不够这个段数。
世界还很大,时间还很长。请把这当作少年人的自负,想知道不需要别人的搀扶,是否也能一路奔向远方,哪怕前途茫茫未知。我觉得只有这样,才有与你重新相逢的可能。到那时,才能相守。
祝你一切都好。
他把这封没头没尾的信装进一只信封,粘好,准备下午出去丢垃圾的时候寄掉它。
抬头环顾四周,屋子墙角里靠着两只皮箱,这便是他三年来所有的家当,大多是书和衣服。一切的家具,包括那台旧电视,都是搬来这里时从阁楼里捡回来的,抹拭干净,放在原地。床铺空了,枕套、床单、被罩都收进了皮箱里。书柜空了,所有的书已打进了皮箱里。衣橱里只留下叮当乱响的铁丝衣撑。
只要这两个皮箱一搬出去,这屋里便再也不会留下他存在过的痕迹。
这么一想,反而觉得不甘心。
方靖从墙角的垃圾袋里翻来翻去,在一堆废纸中找到了一卷丢弃的海报。打开一看,居然是《The Dreamers》。已经忘记怎么弄到的了。他站到床上去,用不干胶把海报贴在墙上。
跳下床,他走开几步凝视着海报。雪白而枯燥的墙,正中间便是那张鲜艳的海报,仿佛古希腊女祭司从燃烧的木枝中所看到的预言,冥冥中某种神秘而强大的存在所传达的信息。
The Dreamers。很不错。他想着。
我们站立在高高的山巅
化身为一望无边的远景
化成面前的广漠的平原
化成平原上交错的蹊径
哪条路,哪道水,没有关连
哪阵风,哪片云,没有呼应
我们走过的城市、山川
都化成了我们的生命
我们的生长,我们的忧愁
是某某山坡的一棵松树
是某某城上的一片浓雾
我们随着风吹,随着水流
化成平原上交错的蹊径
化成蹊径上行人的生命
【喜欢开放式结局的同学们可以把29章当作完结,接下来一切发生的事情都是幻觉,吓不倒你们的!喜欢走向清晰型结局的同学们,请期待下一章。
谢谢大家!我快哭了。】
尾声
开演前的那个晚上,方靖梦到了吴哥。
那年他没挑对时间。导游手册上写,去吴哥最好的时间是在圣诞节前后,但他不敢保证那时候自己有空。做这一行就是这样,须得及时行乐。所以只好在南亚六月份强烈的阳光下,一边忍受暴晒,一边不断驱赶围绕着自己乱飞的蚊子。
他本打算乘船顺洞里萨湖一路泛舟向北,途径磅清扬,到达暹粒,不料正是汛期,水路客运不开。只好买了夜间大巴的卧铺票,条件比他想象中要好,除了那条单薄的毛毯上有些来历不明的臭味。旁边的铺位睡着一个高马大的欧洲人,北极熊一样粗壮,luo露在外的皮肤统统被糁糁金毛覆盖。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他身上飘来隐隐的臭味。好在人还算礼貌,仿佛知道自己体积庞大,偶尔翻身,碰到方靖,会用口音奇特的英文道歉。
不一会儿车厢里就熄了灯,只有过道里亮着几盏蓝幽幽的夜灯,窗外夜色沉沉。旁边的金毛北极熊开头还和小女友叽叽咕咕地说笑,现在已经鼾声大作。方靖撩开布帘,看着道路两旁被淹应在阴影里、不断飞掠而过的植物。
大巴一路颠簸,司机驶得车速十分凶猛。几次把他从睡梦中摇醒,又昏沉睡去。梦里是无边无际的洞里萨湖,看着水面被酷暑蒸腾起来的茫茫雾气,隐约可以望见对岸竹子搭建的干阑式建筑。
到达暹粒已是清晨,在车站找了摩的,和司机几番讲价下来,答应带他去小旅馆聚集的地带,只收一个美金。连续走了几家,终于还是挑了大房间的通铺,三美元一夜,有空调和风扇,合用浴室与卫生间。唯一的好处是每个铺位旁边都有个带锁的小柜子。
方靖拿了毛巾和肥皂洗了个澡出来,顿觉神清气爽。来路上看到隔壁有一家网吧,下楼给李奉倩打电话。原本说好到金边就立刻打给她,算来已经延误两日,李奉倩一接起电话就怒吼:〃我还以为你被红色高棉绑了呢!〃
〃怎么会?早被洪森清剿完了。〃
〃你这历史盲。一切都好?〃
〃都好。钱、护照、回程机票、相机,连同我自己都还是囫囵个儿的。〃
〃那我就放心了。你几时回来?我儿子的百日酒可就这一回,少了你这个干爹,我颜面无光。〃
〃放心好了,不会迟到的。〃
回到旅馆,老板娘主动上前招呼他:〃先生,你下午是不是要去吴哥?〃
方靖愣了愣。老板娘旁边站着一个肤色黝黑瘦小的女孩,看面貌似乎是南亚人,对他伸出手,说:〃你好,我打算下午去吴哥,正在找人搭车,可以分担一半的费用。〃
女孩英文流利,方靖握了握她伸出来的手,说:〃我下午并没有特定的计划,本打算在市内看看街景。〃
女孩说:〃暹粒没有街景可看,那是在欧洲才能做的事。在这里还是要去吴哥,无论去几次,你都不会后悔。何况现在正是中午,游人不多。〃
方靖想了想,说:〃你说得有道理。〃
女孩高兴地笑了,又一次和他握手,说:〃谢谢你!我叫苏米,菲律宾人。〃
方靖也对她微笑:〃我叫方靖,中国人。〃
当地的摩的被叫做Tuk…Tuk,想必是以声取名,在一路〃突突突〃的声音里载着他们离开城市,逐渐没入丛林。在车上一路有清风拂面,天气虽热,却不觉得气闷,新鲜的空气中有浓烈的植物香气,宛如醇酒甘芳扑鼻。
首先看到的是护城河。或许是因为汛期,河水浑浊,宽阔的河面上零零散散开着红色紫色的睡莲。吴哥窟仿佛这片大湖中心的一座孤岛,靠得近了,才能依稀看到那举世闻名的五尊尖塔。然而要从正门进去,还要穿越一条长长的桥,名为天界桥。桥两边的栏杆是无数九头水蛇那迦,首尾相连,象征着万物之源的水。
正午阳光暴烈如剃刀,桥上无遮无挡,一路晒得人像一块正在融化的黄油。遥望吴哥时的壮丽已经让方靖忍不住端起他的单反照个不停,然而真正进入吴哥窟内部,却觉得每一眼看去,都在刷新前一刻的风景。廊柱上、墙壁上,哪怕是再微小的所在,无不被繁复菁巧的花纹所覆盖。神殿中的雕像几乎全数被移往金边的国家博物馆,只留下一尊八臂毗湿奴在进门处的大殿中矗立,黑暗里烛火幽冥,香烟缭绕。无处不在的阿不娑罗在寺庙的外墙脚下静静地微笑,面容安静而恬然。
叫苏米的女孩两手空空,随身只带了一大瓶水,老马识途一般带着方靖在吴哥窟里慢慢游览,给他讲解着浮雕回廊上的印度神话传说,楞伽之战、俱卢与般若、黑天举起牛增山、阎摩审判、被妻妾与侍从哀悼的猴王波林。。。。。。
旅游指南上说,吴哥窟面向西方,其建筑哲学被称为〃曼荼罗〃,本义为〃获得本质的地方〃,象征宇宙的分解与复合,作为诸神聚会的圣地和宇宙力量的凝聚点。众神急会于须弥山的顶端宫殿,周遭有四岳,日月在山腰运行。那些幽深的长廊仿佛时空之间的隧道,连接起过去、现在、未来,或真实与虚幻,或宇宙与自我。在长廊中不断穿行,幽暗而深邃,背朝东方,慢慢进入夕阳沉没的方向,仿佛一步步踏入神秘的未知。
出门之前方靖还夸下海口,说看完吴哥窟便杀去巴肯观赏日落,等到走出吴哥,才发现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半。天上阴云密布,根本看不到落日在什么地方。苏米建议不如就此作罢,去酒吧街吃晚饭。
〃你买的是七天通票,不着急的。〃她耸耸肩。
暹粒市中心的景色和国内小县城基本没什么区别,只是偶尔会有四五层的高楼,外面贴了土里土气的白色瓷砖,一整面外墙上全是国际名牌的大幅广告,无论是香奈儿还是费拉格慕一应俱全,简直有点魔幻现实主义的荒诞。
只有一条酒吧街,极有风情。苏米本来打算去吃大排档,方靖看着一家柬式火锅店无比眼馋,死拉货拽把她拖了入内。
苏米坐下之后面色仍然有些不安,坦白道:〃方,我没有钱。〃
方靖递给她菜单,说:〃没关系,这顿我应当请你。你对印度神话了解很深,只怕雇佣一个专业导游也不如你讲得有趣又充实。〃
女孩哈哈大笑:〃吴哥窟我已经来了四次。〃
〃四次!〃方靖讶然。
这时候服务生已经端上冰镇的饮料,是当地特产的吴哥啤酒,口味清淡,却有一股醇厚的啤酒花香味。晚风徐来,吹得店门口的红灯笼摇摇摆摆,一抹暖色在幽蓝的夜色里无比撩人。女孩黝黑的面孔上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眸子被桌上小小的蜡烛映得润泽而澄澈。
苏米说她其实没读过几天书,是菲律宾普通的贫民家庭。一个参加了国际红十字会的英国女医生,雇了她的母亲做佣人,教了她基本的英文。十五岁时她就开始做服装厂女工,因为英文说得好,女医生离开菲律宾前往贝鲁特时,便带她一起出去,从此她便成为菲律宾劳务输出大军中的一员。
〃我都忘了我换了多少家帮佣。工作并不累,做做清洁、带小孩出去玩,偶尔煮锅咖喱冒充亚洲风味。在海外的美guo人比欧洲人好伺候,他们在本国也不过是中产,只有在第三世界国家才能摆摆呼来喝去的谱。〃
苏米点了一根烟,在藤沙发上缩起身子,抱住膝盖。〃最久的一家是三年,有六七岁的小孩。那时候我认得的单词不超过二十个,天天跟了小孩学习读写,辞工时我已考到了英文资格。后来当过导游、当过翻译,现在是宿雾一家小学的英文教师。〃
方靖不由赞叹:〃好丰富的人生经历。〃
苏米微笑,弹弹烟灰,不反驳也不赞同。
方靖原本的行程计划是个大杂烩,主要构架来自孤星的黄|色小宝书和一本《柬埔寨:五月盛放》,兼有网络上搜集到的资料填补细节。苏米帮他重新安排了行程,把七天的通用门票花得物超所值。两人洗过澡换了衣服,一身清爽干净,在楼下小茶店里一人一杯冰咖啡,把地图摊在小桌上研究。
〃只看旅游手册是绝对不够的,〃苏米说,〃天色变化、四季更迭、体力强弱,但最重要的是个人喜好。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像普通游客,四处看看,但不仔细。第二次来几乎把所有景点逛遍,疲惫不堪,回去大病一场。这一次心里便十分清楚。〃
方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你不必陪我去看你不想看的景点,已经十分感谢你了。〃
苏米大笑起来:〃在吴哥没有我不想看的景点,我们行程的不同之处不在暹粒。四天后我会去贡布看贡斋河,然后返北去波哥国家公园。何况,和你一起旅行十分有趣。〃
方靖笑道,〃我也是这么觉得。〃
崩密烈和高布斯滨一带,因为山路难走,苏米特意带他前往。这四天过得极为充实,因为行程安排得当,又不会在景点之间疲于奔命。清晨起床,趁着天凉出门去逛,最炎热的午间回到旅馆休息歇晌,养好菁神下午再度出发。
苏米要走的那天,方靖帮她背了包,走到旅行社门口,离发车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两人随便找了一家大排档吃午餐。
苏米说:〃最遗憾的是没有能陪你去看吴哥通王城。请务必在日落时去看,吴哥通王城不如吴哥窟那么大,你下午三点出发,五点不到便可以逛完。〃说到这里她嘴角微微有些嘲讽,笑了笑说,〃这时候请你把相机收起来,不要再想什么取景什么构图,在落日的吴哥通王城,你这样纯属糟蹋美景。我第一次看到吴哥通王城的落日,仿佛中了一个魔咒。我已经来了四次,只要攒够了钱,有生之年或许会不断再来。〃
这几天方靖举相机举得手酸,自知一副傻瓜游客的样子,有些羞赧地笑笑:〃给我留个电邮地址吧,我好把照片发给你。〃
苏米说:〃把我们的合照发给我就行了,我想留作纪念。〃
大巴到达,方靖把她的旅行包塞进车厢。分别在即,居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苏米突然狠狠抱了方靖一下,犹豫了半天,最终开口,表情坦诚而自然。
〃方,像你一样的人,在我的国家有很多很多。有些事情并不是别人在意,而是你自己在意。Take care。〃
方靖回抱她,安抚似的轻拍她的背。
〃认识你很高兴,苏米。Take care。〃
吴哥通王城最着名的便是无数尊的四面佛像,在整个建筑群里,似乎找不到哪怕一个角落不被这些佛像所注视着的。那许多眼睛从四面八方俯瞰着世间,却不高高在上,没有神祗的高傲衬托内心想要臣服的卑jian。慈悲、通达、智慧,诸多复杂而细腻的感情揉杂在那一张张饱经风雨沧桑的面孔上,展现出来的便是这样一种神秘而安详的笑容,眉眼圆润、鼻子丰满、嘴角温柔。这些面孔究竟是谁、为何而笑,几百年来无人得知。偶尔有些石雕头上生着野花野草,修修长长一束,从佛像头顶的莲花妆饰垂到鬓边,让人情不自禁想起〃簪花〃这个词来,平添几分生趣。
方靖想起卢浮宫里的大理石雕像,那是一种尖利的美。每一张面孔都是不同的,从颧骨的高低起伏,到表情上些微的区别,却共享着同一种气质,一种属于东方的哲学。
起初他只觉得越走越昏沉,那些石雕在眼前恍惚了真形。用力揉揉眼,才发现原来天色沉暗。抬头看看,只怕恐怕马上就要下雨。此时游人已经十分稀少,大多急着往外走。他选了一处回廊,坐在溃檐下。果不其然,几分钟之后,大滴大滴的雨点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热带气候,狂风骤起,雨借风势,把寺庙外的树木植物卷得在风中飘摇不停。树林中原本时不时响起电锯一样的声音,是犀鸟的鸣叫,此刻也戛然而止,一片沉寂,想来应该也是在匆忙寻找避雨的地方吧。
没带伞,虽然不至于淋成落汤鸡,裤脚鞋袜却也被溅上了不少雨点。好在这般瓢泼持续了也不过十五分钟左右,才觉得雨点小了,一下子便雨过天晴。厚重的云层溃败似的在天边急急退走,夕阳的光辉穿透出来,仿佛诸神在云端伸出的手,瞬间撕破灰色的幕布。
此时夕阳已经擦着地平线,光与影细微又迅速地在佛像面上掠过,拼尽全力地把最浓艳最美丽的色彩一寸一寸地拂上那些笑容。矗立了几百年的石头仿佛在这一刻苏醒,爆发出无与伦比的生命力。
他所处的回廊,廊柱拖出长长的阴影,照在石砌的地面与墙壁上,好像一格一格琴键。条条阴影原本地记录着流逝的时光,不断被拉长、变深变浓,一点点向阴影深处移动,直到融为一体。他回头向两边看去,竖直的一条条阴影使得这回廊如此深邃悠远,突然间让人心生惧意,好像被抛在了两个时空之间的交点。
这景象只持续了十五分钟,天色便暗了下来,太阳全部没入地平线。傍晚的凉风带着雨后新鲜的水汽与草味被吸进肺里,似乎能融化在胸腔。
方靖突然明白了苏米为什么告诉他不要拿相机,因为任何形式的记录在此刻都是徒劳。我们挽留不住过去也预见不了未来,只有不断流逝的现在,才能紧紧握在手中。哪怕留下了影像的记录又能如何,那十五分钟的神奇与美丽不能被任何形式所重现,只有记忆才能永恒。然而几百年前或许也有人在此处有过如许感叹,今时今日又归于何处?而面前这些佛像,千百年后不过是一堆碎石,反倒是它们头顶生长的野草,依然岁岁枯荣。
梦醒的时候一身冷汗。
看了一眼闹钟,才早上五点半,躺回枕头上却再也睡不着,方靖干脆下床去冲凉。
在浴室的镜子里仔细地审视了自家皮囊,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敷了脸。他如此郑重其事,完全是因为这次公演,是他平生第一次能在演员表上位居第五。五位主要演员,他勉为其难,敬陪末座。
他起床换了衣服慢跑,做了简单的早饭吃了,一直到了剧院,脑海中还全都是吴哥的画面,宛如故人来访,死赖着不走。就这样恍恍惚惚地坐在观众席前排发愣,被剧场经理看见,却大笑着猛拍他后背,向周围人说:〃你们小方现在越来越有明星的范儿啦!〃
大家纷纷笑起来。方靖也觉得不好意思,赶紧站起身来,去后台帮忙抬道具。
这出戏讲的是站争年代,让他无端想起自己第一次台词超过十个字的演出。
刹时间灯光骤起,方靖竭力瞪大眼睛,好在最短的时间内适应自头顶处倾斜而下的强光。属于主角们的表演还在继续,他站在队伍的最后,尽量不动声色地扫过一分钟前还漆黑一片的观众席入神的老妇人,睡着的年轻情侣,被按在座位上不耐烦的孩子,趴在楼座前仿佛一不留神就要摔下来的学生。。。。。。每一晚中总有这样或那样的几个瞬间,让他觉得自己才是个看客。
忽然一张面孔从茫茫人流中浮现出来,挂着笑,带着依稀熟悉的冷淡嘲讽的意味,鲜明得就像墨鸦鸦一色中一抹白。方靖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目光尚来不及完全转过去,纷乱的呛声适时提醒了他。摔到在地的时候他重重磕在地板上,膝盖疼得像要裂掉,他却还是记得在倒地前飞快去瞥去一眼,然后就想,可以死了。
谢幕的时候他着意往那个方向看过去,试图在一张张模糊的面孔中分辨,始终没有结果。剧场里已经有些位置空了,想必是不耐烦的观众。不知道他是否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幕布终于合拢,灯光大亮。导演兼剧作者大笑着跑出来拥抱他们,人流一下子把后台堵得拥挤不堪。方靖顾不得伸过来的手,机械地喊着〃借过借过〃,努力分开人群,一冲出包围便甩开大步飞跑。身后有人在喊:〃小方你去哪?你妆还没卸呢!〃可他听不见。
他穿着戏服,脸上仍然带着油彩,一路跑过,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梯间吧嗒吧嗒作响。推开安全门的时候铁把手刺骨的冰凉,却又像热得烫手。
门外正在飘雪,狭窄的小巷里,被井盖压着的地下管道冒着一团一团的热气。四下里静悄悄一片,那些繁华与喧嚣都在巷子的另一头,只有昏黄的路灯,被寒风吹起的破碎海报刷啦啦从脚旁飘过。方靖终于看到路灯下站着的那个人影,穿了一件长风衣,被一条大围巾裹得密不透风。
他大步跑过去,跑得胸腔都要裂开一般疼痛,直到在那人面前站定,才大口大口剧烈喘息起来。有些雪花被吸进口腔,舌尖上绽开点点凉意,冻得他舌头发麻。
那张面孔上的微笑一如往昔。伸手取下脖子上的厚围巾,裹住他的脖子,终于开口。
〃我认为,这是一段美好友谊的开始。〃
【全文完】
番外篇 '枝白路&浮光同人' Lights of Variety
by 脉脉
【写在前面:关于枝白路的一切都是鬼庖丁小姐的,谢谢她不吝借人物给我。此文一切权利归鬼庖丁小姐处置。如有转载等事宜,请与鬼庖丁联系。】
方靖毕业之后,短短一年工夫,已经在数个剧团辗转。不是急着人往高处走,而是戏剧市场近年来的不景气,早是不争的事实。他资历浅又没人脉,要活下去又有戏演,总得从小角色起来。这样的日子虽然过得有些捉襟见肘,但毕竟还有一群和他年龄资历皆相仿又都有志于此的年轻人,彼此之间互通声气,绝不至于落到没有角色的地步。
近来他经以前一起演路人甲乙时候认得的朋友张舫介绍,去《多少怅》剧组试镜,拿到一个有台词的角色。排演进行到第四周,某天他们到排练场的时候,助理导演忽然通知,演周容止的那个演员,前一天在公园骑自行车锻炼,为了躲一个孩子,撞到路边的树上,摔折了腿,送去医院后照了片子,大概直到公演都好不了,剧组正在积极与其他人接洽。
这《多少怅》,是本年内最大的几出剧目之一。究其根本,是把契诃夫的《海鸥》移植到沦陷前的苏沪来,用俄国的心肝,塑上中国的骨肉。这是导演程岚娅的第一部作品,她之前是知名的编剧,改写剧本的时候不急着生搬硬套,在一些情节和台词上都做了调整;又有个声望人脉都了得的电影制片人男友,剧本出来后很顺利地拿到了大笔的资金,颇有余裕地聚齐一流的制作班底,道具美工不惜成本,无不力求菁美到位,又在几个重要角色上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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