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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白路17号地下室的梦想家 by 鬼庖丁-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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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错事的小孩一样说:〃稀饭。。。。。。〃
父亲慢条斯理地换了鞋,走到厨房一看,苦笑道:〃红豆放多了点。。。。。。这都快变干饭了。〃
方靖连忙说:〃干饭也好吃。〃
父亲在锅里加了些热水搅了搅,又往锅里撒了一把糖。小时候方靖爱吃红豆稀饭加糖,怕他坏牙,父亲从来不让。
家里包的包子果然好吃。父亲手艺了得,一个包子两寸来长,馅大皮薄,羊肉完全没有腥膻,又鲜又香,胡萝卜丝有微微的甜味,脆脆的,方靖忍不住一口气连吞两个。
吃饭间父亲又开始奚落母亲,说:〃你ma这人就是不服老,前一阵子腰酸背疼,还去打了封闭。干活不行,又爱动弹,前几天我出去买年货,回来一看家里窗帘都叫她给洗了,半夜起来就嚷嚷胳膊疼。〃
母亲不服气,又有点惭色,夹了一块酱腌鬼子姜在方靖碗里,辩解似的说:〃我还不是疼你爸。你看这人,我干点活还捞不着好。〃
方忠民笑起来:〃你ma前两天换厕所的日光灯管,把咱家洗手台踩裂了。〃
方靖也凑热闹笑道:〃妈,有个好活给你干。〃
〃什么?〃
〃家里床不平,你压一压吧。〃
父亲愣了愣,大笑起来。
母亲也笑起来,埋怨方靖道:〃就会跟你爸一块儿欺负我。〃
吃完饭,方靖收拾箱子,母亲搬了个小马扎在旁边看他一样一样往外拿礼物。
〃这是给我爸的护膝,兔毛的,暖着呢。〃
母亲大声叫起来:〃方忠民,进来进来!〃
父亲慢吞吞从外面踱进来,母亲献宝似的把护膝给他看:〃方靖买给你的。〃
父亲眯着眼打量半天,又坐在方靖的床上套了试试,说:〃多少钱?〃
〃二百四吧?〃
〃哎呀,买贵了。你说你何必在外面买,咱老家也有,我上次看见了,才一百多。〃
母亲忍不住打岔:〃孩子个心意嘛。〃
方靖一笑,又从箱子里找出一个胸针:〃妈,给你的。〃
母亲接了端详半天,眉开眼笑,说:〃真好看,和你上次给我买的围巾正好一对儿。〃
箱子清完,父亲要出去办点事,母亲像赶羊一样赶他去歇中觉。方靖说:〃我不困。〃
〃不困也去睡一会儿,坐那么长时间飞机肯定累了。〃
方靖只好关门,躺在床上。家里墙壁不太隔音,即便音量很低,还是能断断续续听到母亲在客厅看午间新闻的声音。
他睡不着。走得太匆忙,没带书,他走到书柜旁边,想找本书来看。方靖家里两室一厅,他的卧室也是一家人公用的书房,落地大书架,占了满满一面墙,从中间为界,父亲和母亲的书泾渭分明各占一边。他自己的书缩在书架的一角,倒是一本都没扔,连他高中时候的练习册都好好保存了下来。
父亲的书不能乱碰,小时候他看了一本带彩照的画册,这之后一个多星期见着肉就干呕。方靖小心翼翼地在解剖学之间翻过去,目光接触到一本《姓心理学》。
他好奇地从书架中抽出来,一翻,第二百九十六页折了个角。
第五章 同x恋
这六个字几乎灼伤他的眼。
这一章里时而有红墨水笔划出来的句子:〃凡是逆转的人不大肯请教医师,确乎是个事实。就一般的例子而言,他是很安于自己的境遇的,他有他的故我,并不愿意把它改变,因此没有寻医问卜的必要;他的智力也相当高,大都不在一般水平以下,甚至于在一般水平以上,因此,他总有法子可以把自己的特点掩饰过去,不致招惹是非,更不至于引起法律的干涉。。。。。。。〃
翻遍整本书,似乎只有这一章有红笔划出来的痕迹,也只有这一章,书的边角有破损和手垢的痕迹,仿佛被翻过很多次。
他颤抖地把书塞回去,躺在床上用杯子捂住脸。
不一会儿,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打开门,靠在门边。
母亲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剥着一只桃子,见他开门出来,问道:〃睡不着?睡不着就算了,过来吃个桃吧。〃
方靖坐到母亲身边。她从来都不是那么细心的女人,一只桃子被剥得坑坑洼洼。方靖接过来咬了一口,粘腻的桃肉在口腔里一片绵软,噎得他有点想吐。
母亲也拿了一只咬了一口,皱着眉头说:〃大棚里捂出来的就是不甜。〃说着,又去剥干桂圆。
方靖三口两口吃完那个桃,把桂圆拿过来,剥好了一只,塞进母亲嘴里。
母亲含着那只桂圆,微笑着说:〃好甜。〃
方靖终于忍不住,把脸埋进母亲的膝盖里,小声抽泣起来。
母亲什么也没问,只是婆娑着他的头发,轻声说:〃傻孩子,哭什么,都到家了。〃
是啊,到家了。
方靖昏昏沉沉地想。
那天下午他居然就在母亲的膝盖上睡着了。等到睁眼一看,天色微微有些暗了,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棉被。父亲在厨房里咚咚地剁排骨。
晚饭的时候母亲看了他的成绩单,有点不满,问:〃你出勤率怎么这么低?〃
方靖小口喝排骨汤,低着头说:〃打工。。。。。。〃
母亲焦躁起来,说:〃我早就说了,你打什么工?家里又不是供不起你上学。你还是学生,学好文化课是最重要的。像你以前在美术系,成绩那么好,有奖学金不比什么都强?〃
方靖不说话,唏哩呼噜喝汤。
父亲细嚼慢咽地啃完一块排骨,把一根肉丝都不剩的骨头往盘子里一放,缓和气氛道:〃我知道你是觉得给我们增加负担了,爸跟你说,你那点学费不算什么,就像这次坐飞机回来一样,明明能舒服一点的事情,不就多花点钱吗?〃
他给方靖添了一勺汤,又说:〃你赚的那点钱也没多少,倒把自己累着了,得不偿失。再说你现在无论打什么工,能赚多少?不如现在好好学习,以后找个好工作,那时候赚钱给我们花,也是孝顺。〃
母亲又说:〃当演员?唉。。。。。。〃
方靖心里一紧。
父亲瞪了她一眼,慢慢说:〃这个,演艺界,我和你ma都不懂。你要是不好找工作,不如考个研?〃
〃我不想考研。〃方靖闷声说。
〃那,想不想出去留学?〃
〃我也不想出去留学。。。。。。〃
母亲不安地在座椅上挪动了一下身子,说:〃这、这样行不行啊?我就觉得这一行不保险,你考个学位至少还能在大学里当个老师什么的。。。。。。〃
方靖强撑起一个笑脸来说:〃没事儿,我好多同学毕业以后都找着好工作了,总不能你们儿子比别人差吧?我们毕业排演要是搞好了,说不定一毕业就有演艺公司看上呢。〃
父母对看一眼,没说话。
周末的时候,免不了又要去祖母家拜年。
方靖的祖父是当年草地雪山一路过来的老军医,去世也有十来年了,仍然住着部对独门独户的的一套房子。一进门,就看见客厅里祖父在世时手书的对联:囊封赤箭,曾记车前驭龙骨;炉养丹砂,闲看枳壳换蝉衣。这对联自从方靖记事起就在那里挂着了,祖父去世太早,脑海中最清晰的记忆,是祖父把自己抱在膝头,捉着他幼嫩的小手临帖。他是个安静而慈祥的老人,至于父母叔伯们口中那个半生戎马、一世悬壶的老军医,却只有这对联上虬劲而古朴的字体,才留下了逝者当年的影子。
祖母也是医生,搞了一辈子中医,七十五岁的老人,满头银丝,菁神矍铄得很,老太君一样被一家人簇拥着,靠在沙发上跟着电视里的《杜鹃山》哼哼调子,一看方靖来了,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方靖在外地上学,不常回家,家里人围着他嘘寒问暖,又被祖母搂在怀里半天才放开:〃上里屋看看你姐姐他们去吧。〃
他应了一声往里屋走,刚到门口就听见堂妹和表弟在屋里咭咭呱呱笑成一团。一推门,两个小孩正坐在床上,吐了一地瓜子皮儿。
〃哎哟,表哥,快给我们签个名!〃还在上高中的表弟徐如麟见他进来,大笑道。
〃表哥上电视了!〃堂妹方飒跳起来道,〃哦,不对,是电影!我和同学去看了,真棒!〃
方靖有些尴尬,在她脑门上凿了个爆栗:〃瞎说什么呢,你哥还是个龙套。〃
〃备不住那天就变大明星了,快快快,给我们一人签上十张八张的。等你一红就值钱啦!〃
〃小鬼头,〃方靖把外套脱下来挂到衣架上,问:〃大姐呢?〃
〃在医院值班,七点半才能过来,三哥上他姥姥家去了。〃方飒围着他端详,转头对徐如麟说,〃你别说,凑近这么一看,咱二哥还真帅!〃
〃那当然了!你不知道,看了他的片儿以后,我们班的女生看我眼神都不一样。〃
方靖笑道:〃姑姑可就在外头,你不怕她听见?〃
徐如麟伸伸舌头,讨好似的把瓜子递给他:〃嘿嘿,二哥吃瓜子。〃
祖母一共四个孩子,三男一女,方靖的父亲排第二。他姑父的双亲已经去世,过年也是上他们家来,一共十三个人,虽说祖母家房子大,可屋里也热热闹闹挤了不少人。《苦夏》和《晚春福顺祥》上映,家里人个个都拿这件事打趣他,方靖笑得脸都有点僵。
一家人陆续到齐,两个小的挨在祖母身边,挤挤擦擦坐下,一张大圆桌围得满满当当。吃吃喝喝间三叔和姑妈不停拿对方打趣,引得一家人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笑声。客厅里的电视上播着春节晚会,尽是大锣大鼓喧闹欢腾的声音,外面稀稀疏疏的鞭炮声也开始响了起来。
这样的家庭聚会,方靖其实并不喜欢,他知道母亲也不太喜欢。原因其实很简单:如今围桌而坐的,除了还在上高中的弟弟妹妹、他和母亲,全都和医院沾边。一桌子人算起来,差不多能涵盖一个医院的全部科室了,言谈间要不然就是江湖切口一般只有自己人才能听懂的术语,要不然就是医疗系统内的熟人。方靖老家最有名的四个医院里都有他家的亲戚,谈论起各个医院的人事变动、勾心斗角简直像自家后院一样门儿清。这样的场合他和母亲就默默吃菜,一句话都插不上,同时努力不去细想那些医学术语。
方靖夹了一只鸡腿放进母亲碗里,小声在她耳边说:〃这鸡是大伯剔的,你看这骨头,多专业。〃
他大伯是骨科的,母亲看着卸得干净利落的鸡腿关节,噗哧笑了一声,低头喝汤。
方靖的祖母当了一辈子医生,又曾是军医院长太太,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威严,平时在家,也没人敢当面顶撞她,桌子中心照例是一只大火锅,祖母不动筷子,没人先吃。
吃了一会儿,祖母清清嗓子,桌上静下来,等着祖母说话。
〃咱家小三收到日本一个医科大学的邀请函了,今年下半年就去日本留学。我从报纸上看着,日本挺花钱。按理说他都二十一二了,不能再给压岁钱。我今年破了例,包了三千块钱的红包。〃说完,便不做声。
一桌人愣了一下,大伯父首先笑起来,说:〃妈都给这么多,咱也不能落后。〃
姑姑也附和道:〃对,家里出个留学生也是个光荣事儿,小姑给你四千块的奖学金。〃
一家人纷纷在夸奖中说了个数,加起来超过一万。祖母带着满足的微笑,让徐如麟给她剔鱼肉里的刺。
〃对了,我说老二在学校里还没交女朋友?〃
这句话把方靖结结实实噎了一下,他有些慌乱地抬起头来,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想说话,却止不住地打起了嗝儿。
〃是啊,老二是电影学院的,不会是挑花了眼吧?〃三叔笑起来。
一家人调笑中祖母也说话了:〃二小子有女朋友了也别藏着掖着的,领回家来,奶奶给你把把关。〃
方靖手心出汗,一边打嗝儿,一边喃喃呐呐,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父亲安静地笑道:〃现在年轻人不兴那一套了。再说他才多大?〃
祖母说:〃多大?再过生日都二十四了,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你大哥都能上街打酱油了。〃
〃不忙、不忙,年轻一辈的,事业为先。〃父亲仍然笑呵呵地给祖母夹菜,〃我们都不着急,妈你着急什么?〃
祖母瞪他一眼,说:〃我着什么急,我着急抱sun子。〃
方靖一抽一抽的,嗝越发止不住。
〃儿孙自有儿孙福嘛,我结婚不也挺晚的。〃父亲递给方靖一个花卷,〃吃一口,用力咽,能舒服点。〃
好像作为长孙,他就必须要率先给家里的小辈做出榜样似的。他默默咬了口花卷咽下去。
祖母哼了一声,意犹未尽地又把话题转向大姐:〃老大也是,上个月我介绍了个人给你,那男孩子是你爷爷一个老战友的外sun子,人长得又菁神,学历也不低,不到三十就是主任医师了。你怎么去都不去?〃
大姐满脸〃关我什么事〃的冤枉:〃我、我那天值班。〃
大伯娘回护似的说:〃方翊不是说有对象了吗?〃
祖母不听便罢,一听便满脸怒色:〃一个护士,还是男护士!你们也不嫌掉价!〃
这话一出,全家人的目光或多或少集中在三婶身上医院的护士长,安静地从火锅里夹了一块豆腐吃着。
祖母好像也发现自己话里不妥,压下火去不再说话,默默吃菜。为了缓和尴尬,三叔和姑妈立刻转移话题,开始说起他们医院的八卦。
饭后一家人都聚着看春晚去了,方靖和大姐在厨房刷碗。四周无人,大姐叹了口气,低声说:〃在这里我真是一秒钟都呆不下去。平时恨夜班恨得要死,今天只盼着赶快去上班。〃
〃奶奶也是关心你。。。。。。〃
〃拉倒吧,〃大姐皱起鼻子来的样子和大伯娘一模一样,〃她就是嫌我男朋友是个护士丢人。你就好了,老在外地,毕业后也不打算回来吧?不用在家受这些闲气。〃
〃。。。。。。这样没什么不好。〃方靖嘟囔了一声。
大姐用干布擦碗的手停顿了一下,怪叫起来:〃没什么不好?你别没事找事了!给我找个饭盒,我带点菜给同事吃。〃
〃同事,还是男友?〃方靖朝她一笑,打开橱柜的门开始找饭盒。
这样的大家族没什么不好。至少他不可能拥有了。
初三下午,母亲连日烦忙,偏头疼发作,吃了药睡下了。这是她的宿疾,家里要绝对的安静,父亲不看电视,也不再打扫卫生,生怕弄出声响吵了她。方靖正在自己房间翻看自己旧年的杂志,手边还放了一堆家里腌的醉冬枣,父亲走进他的房间,说:〃去看灯展吧?〃
方靖问:〃怎么这个时候还有灯展,不是要等到元宵吗?〃
〃从初一到十五都有,元宵的最好看。你不是初八就要返校吗?趁这会儿去看看也好。你ma今天不舒服,晚上不想吃东西了,咱爷俩就在外头吃吧。〃
两人找了一家日本料理亭,吃了关东煮,又喝了两壶清酒,八点多的时候才到公园。
元宵还没到,公园里游人不多,花灯却已经五颜六色的有了些火树银花的味道。公园里大多是情侣和年轻的夫妻,手挽着手紧紧挨在一起,时有笑声和低语擦肩而过。甬道两旁也有些卖吃食的小摊子,居然碰上一家卖面箕子的,方靖忍不住买了一纸袋,拿在手里和父亲同吃。
〃我记得小时候每次来看灯展都要买这个吃,〃他笑道,〃有一次我坐在你肩膀上,箕子里的枣泥儿全落在你头上。〃
父亲大笑,说:〃是啊,以前每年都来看灯展,挤得你鞋都掉了,你ma拼命攥着你的脚,回家一看,还冻得像个小蛤蟆一样。〃
父亲一瞬间有些失神,喃喃说:〃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
这句话让方靖心里没来由一酸,忙笑着说:〃咱们去桥上看吧,隔着水更漂亮。〃
父子二人上了桥,拄在栏杆上。河道里有一条八仙过海的花灯船,在微波上缓缓而行,虽说一看就是电力发动,但甲板上仍然站着打扮成古代宫女样子的船娘。颜色鲜艳而巨大的八仙像影影绰绰地映在水里,船上还有细微的音乐声,仔细分辨之下,好像是《春江花月夜》,和着对岸笑语和鞭炮声,隔水传过来,有几分不真切,倒显得这桥上一发冷清。方靖看着天幕,夜空清朗,只有一轮弯月,不知怎的,想起一句诗,〃一星如月看多时〃,自己笑了下明明父亲就在身边。
一时无话。
父亲首先打破沉默:〃你银行账户里的钱,都没动。〃
方靖低头踢着石栏杆:〃嗯。〃
父亲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像你ma,真倔。当初你要从普通文科转到美术专业,就跟你ma翻天覆地一场大吵。后来又要从美术系转到表演系,你就不知道你ma在家里。。。。。。唉。〃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我有时候也生你的气,不是为了你的专业。我是生气你不懂我们的心。你这几年吃苦,完全是自找。为了赌一口气,不给家里添负担,对不对?只是。。。。。。咳,那天饭桌上我也说了,家里又不是供不起你读书,甚至你要想留学,我们也有钱。你ma生气,是因为心疼你,这你都不明白?〃
方靖喉头一哽,几乎掉下泪来,说:〃我不是赌气。。。。。。〃
〃说你还不承认,你这孩子。〃父亲拍拍他的手背,〃你大了,有志气,我们都很高兴,只是你没必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你这点也像你ma,撞破南墙不回头。我有时候看着你跟绷紧的弓一样,又是高兴,又是害怕。〃
〃。。。。。。我不想让你们失望。〃方靖小声说。
〃我们从来就没对你失望。〃父亲抬头看着天上一轮弯月,〃有些事,无论是谁,也勉强不来,父母不行,甚至自己也不行。我对我儿子有信心,只是有时候,我们这两个外行人总觉得你们那个圈子有点不大地道。。。。。。或许因为我和你ma真是外行。〃
父亲笑笑,又说:〃咱家每年初一包的饺子都是菠菜豆腐馅,意思就是做人清清白白。这世界上你要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数起来未免太多了。你总想着你对别人有所愧疚,活得太累,那做人还有什么滋味?只要别对不起自己,无愧于心,这就足够了。〃
方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瞬间冬夜里清朗又凛冽的风充满了整个肺部,感觉脑袋也被激灵得清爽起来。他对父亲笑笑,说:〃我明白了。〃
父亲肩膀松了下来,也像卸下什么重担似的,笑着把纸包递给他,说:〃吃罢。〃
那天夜里方靖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狠狠哭了一场,不知道是因为悲伤、喜悦还是单纯想发泄一下积攒的情绪。
李奉倩在他面前哭出来的时候,他只觉得从舌根连着心尖都是苦的。不说,就是用谎言欺骗自己最亲的人;说了,只怕父母承受不了。既然如此,三个人苦,不如一个人苦。他本已经打算自己把这个秘密守到死,只是没想到,父亲已经知道了。
他想起这些年来父亲给他写的信,其中有一封里,是这么说的:做了这么多年法医,看惯生死,只觉得能活着、一家人团聚比什么都好,其他的再去强求,未免折了自己的福分。原来那时候,父亲就已经知道了。只怕,母亲也知道了。以她的姓格,不知道多焦躁,又多忧虑,这一切,都是父亲承担下来的吧?原来真正承受着重担的人,一直是父亲。
父亲是法医,母亲是记者,都是一辈子以寻求真相为业的人,从小教导他的也是诚实。然而这个秘密却被全家人共同保守着,并不点破。选择谎言,是因为这世界上有比真相更重要的东西,值得去守护。
过年是亲戚朋友串门子的时节,拜《晚春》所赐,几乎每个人来家里拜年都要例行夸奖方靖两句,听了几日方靖只觉得脑仁都疼,一听说母亲报社的办公室要整理,就自告奋勇地要去。
春节期间报社里仍然没有休息,记者、编辑忙得热火朝天,随时都有忙碌的人快步从身旁跑过。母亲的秘书看到他们进来,走上前打招呼:〃方老师过年好!小方也回来了?几年不见长得越来越帅了!〃一边说笑,一边拿出钥匙开了母亲办公室的门,说:〃冯主编的东西都在这。要不是年后报社赶着搬家,也没这么多东西要整理的。〃
方靖看着满屋子的旧报纸和书,倒抽一口凉气:〃这么多啊!〃
秘书笑道:〃这里面差不多有三十多年的分量呢。我也不知道冯主编干嘛存这么多旧报纸,她就是会走路的资料库,什么都在脑子里装着呢。〃
临来的时候母亲写了一张单子,注明哪些资料怎么分类,即便是这样,一搬动那些报纸,就扬起一阵厚厚的灰,方靖忍不住大打喷嚏。父亲递给他一双套袖和一个口罩。
摞好报纸,归类,装箱,在纸箱上标好号码,枯燥中偶尔还有些惊喜。方靖在一摞报纸里发现了他小学时做的母亲节贺卡,找出来和父亲一起看,盯着那时候自己张牙舞爪的字体笑了半天。偶尔也能在书堆里找到一张照片,不知母亲去哪里采访时拍的,照片上母亲一派八十年代职业女姓的风格,大波浪头、西装的垫肩撑得高高的。
父亲从一堆报纸里拣出一张,招手叫方靖去看,笑道:〃这张报纸可有纪念意义。〃
方靖凑过去一看,是一篇专题稿,撰稿人冯爱武。
〃这是你十一岁那年,你ma发了毕生第一篇专题稿,一高兴,买了一大堆菜,还买了瓶葡萄酒,结果我们下半个月净吃挂面了。从这篇稿子以后你ma就进了分社,从实习记者变成正式记者了。〃
方靖拿着那文章看,笑道:〃我妈还真是笔杆子,二十多年前写东西就这么好。〃
〃那当然。〃父亲的语气里有些骄傲,随即笑着说,〃你等着,我去要点热水来泡茶。〃
方靖答应了一声,继续看着那篇稿子。
这篇专题稿占了整整半个版面,母亲本有做剪报的习惯,这张报纸倒是完整保留下来了,不晓得她当时怎么开心来着。
他微笑着,下意识地把报纸翻过去。背面是社会新闻,边角处有个不起眼的讣闻。
讣告
青年导演邓观,因车祸重伤,于本年9月28号凌晨2时不幸与世长辞,享年27岁。现定于本年10月3号在建国路殡仪馆20号厅举行追悼仪式。
负责人:未婚妻 温雅
亲友 周策
联系电话:XXXXXXXXXXX
泣告
【注:祖母家的对联嵌六味中药:赤箭、车前、龙骨、丹砂、枳壳、蝉衣。
方靖在桥头上想到的那句诗全文如下:
《癸巳除夕偶成》(清)黄景仁
千家笑语漏迟迟,忧患潜从物外知。 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
第二十三章
想必过年的时候电信公司会赚不少钱。方靖的手机是师兄淘汰下来的老型号,春节前后几乎每天都要清空一次短信,不然迟早会被撑爆。母亲买了一款新手机送他,里面功能多得眼花缭乱,方靖照着说明书学了半天,只学会一个短信群发功能,就失去深入研究的兴趣了。淘汰旧手机之前他仔细地读了每一条新的旧的短信,里面没有温雅的,也没有周策的。
返校之前,那个大旅行箱被母亲塞得满满。他拿了母亲的购书会员卡,趁减价买了一大堆书,母亲却偷偷拿了几本出来,塞了三斤小米。被方靖捉贼拿赃,母亲依然振振有词:〃家里的小米比外面卖的香!你一个人住,吃饭是个大问题,不爱做饭,熬点小米粥也是很好的。〃方靖说:〃三斤小米才熬几顿?多带几本书我能看好长时间呢。〃母亲瞪他:〃书又不能吃。〃方靖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也算知识分子说出来的话?〃这时候父亲照例要来和稀泥:〃要不就带一斤吧,好歹也是你ma个心意。〃
方靖和母亲之间的拉锯战快赶上中国加入WTO时候的谈判,双方都寸土不让。最后箱子里还是满满当当塞得几乎盖不下盖去,称了一下,居然有三十多公斤。好在,母亲找了个机场的熟人,没过安检,直接上了飞机。
开学后日子过得很平淡,方靖没了工作,查一下户头,发现这几年父亲一直每月按时寄钱,累积到现在数目着实不小。自从他转到表演系,那个银行账户就再没动过,这笔钱即便是毕业以后,也能撑一段时间。
本想就这么安下心来,他以前打工的那个夜店却打了个电话过来,要他回去上班。那是方靖第一份工作,也是时间最长的一份,那家夜店的领班对他非常照顾,后来夜店要装修,辞了一大堆员工,还是领班帮他争了一个月的遣散费。
〃不会耽误你上课的,你要过来上班,我会尽量给你安排周末。工资嘛。。。。。。我看能不能给你争取点加班费。〃
方靖迟疑了一下,说:〃不是工资的问题,我快毕业了,这。。。。。。〃
领班在电话那头说:〃你看,小方,咱店重开,老员工基本都散了,人手不够。当时你来这工作,哥多照顾你。现在哥有难处,你就不能帮个忙?〃
话说到这份上,再不帮忙就不地道了。方靖只好答应:〃您别这么说,您的好我一直记着呢。不过等店里人手够了,我就走。这样您看成不成?〃
〃成。那你这周末就过来吧!〃
这家夜店规模不小,大半年前几个醉鬼打了场群架,店里装修实际上也有几分避祸的味道。装修后换了好音响,大格局倒是没变,只是包间的门换成了玻璃的。老员工走得七七八八,连DJ和公主都是新面孔。领班给他排的班是二楼的KTV包间,周四到周六晚上七点到凌晨两点半,中间有工作餐和宵夜。
在夜店打工是很辛苦的工作,不但要忍受噪音和污浊的空气,还要从店里往外扔醉汉。最让人受不了的其实是打扫厕所,喝醉了的人哪有什么体面,有时一打开厕所的门就看到遍地黄白,呕吐物和尿夜混在一起,马桶旁边甚至还有用完的保险套。方靖每天数着店里员工的人数,只要人手够了马上辞职,要不是这样,恐怕他真没有当年那份狠劲儿,继续撑下去了。
那是第一个月快结束的时候,领班特地嘱咐了,说十五号包间里的客人一定要尽心。在夜店这样龙蛇混杂的地方常有这种事,不知又是什么有来头的客人。好在那个包间不归他管,他管的是走廊另一头的一号到七号。
只要客人不叫,服务生就得站在门外随时听候。他正在柜台前和一个公主聊天,十五号包间里冲出一个穿红衣的女人,手掩着嘴,踉踉跄跄一路跑到厕所里。不一会儿又出来,步履蹒跚地慢慢扶着墙走了回去。
方靖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那背影看起来莫名地眼熟。
他走到十五号包间的门前,从玻璃门里窥视。
十五号是个豪华大间,里面坐了十来个人,有男有女,正三三两两拥在一起。方靖侧了个身,眼光扫到屋子里另一角,头皮一下子炸起来朱诺穿着一件红色低胸吊带连衣裙,醉态朦胧地躺在沙发上,旁边一个男人正把手伸进她前胸的衣服里。。。。。。
他一脚踢开门,扑上去推开那男人,抓起朱诺,还没来得及把她扛起来,肩膀就被人抓住,他下意识地回头,被一记重拳狠狠打在腮帮子上,耳旁嗡地一声,眼前金星乱冒。
方靖跌倒的同时手扶住了桌角,前胸被人揪住,那个被他推开的男人的脸孔在眼前一瞬间放大,嘴里喷出的酒臭熏得他一阵恶心。
〃你小子他ma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方靖扶住桌子的那只手就抡了上来,他倒下的时候摸到一个玻璃烟灰缸,呯地一声拍碎在那人头顶,玻璃渣四处飞溅。
同时,一支香槟酒瓶子也在他脑后炸开,他几乎能听到自己颅骨被撞击时的闷响。那瓶酒想来没有喝完,酒夜淋在脑袋上,倒让他清醒了不少,回身窝心一脚踢出去,从背后偷袭他的那人捂着胸口踉跄几步,倒在地上。
这时包间里的女人才开始大声尖叫着往外面跑,几个男的从沙发上站起来,围在他身边大声嚷骂,眼看就要动手的样子。方靖随手抄起桌子上一个酒瓶在大理石台面上敲碎,握住瓶颈指着他们大声骂道:〃哪个他ma的不要命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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