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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传奇 by 纳兰容若公子-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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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风中劲节》第六十七章受刑

  “然念及你此次失粮,亦为救护我大赵百姓,确有可谅之处,且大敌将至,杀大将不祥,暂且将死罪记下,待你他日立功方赎。今次只暂打你一百军棍,以为薄惩。”

  此言一出,帐中诸人俱觉全身一松,才一百军棍而已,这对风劲节实在算不得什么,就凭此人的功夫,就是把军棍给打断了,怕也伤他不得。

  大帅果然还是与他情谊深厚,不忍将他重责的。

  众人这心里一高兴,脸上虽然还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眼睛里却都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行刑军士押了风劲节出去。

  不多时,外面已传来行刑记数之声。

  大家心里千斤的石头放下了,只是轻轻松松等着外头打完便可散去了,人人脸上的线条都从严肃而转为柔和。

  只除了卢东篱自己。

  他发完命令之后,就只定定看着神色从容的风劲节被带出去,最后那一刻,风劲节起身之时,似乎还对他淡淡笑了一笑,方才转身而去。而他自己却觉心头如受刀剜,重重坐回帅椅上,满脸皆是黯然之色。

  众人见大帅表情如此沉重悲痛,随着外头记数之声,脸色越来越苍凉,到后来,连嘴唇都有些发白了。大家俱都忍着笑暗自互使眼色,咱们大帅这演戏的功夫可真是一流啊,瞧你这一副大义灭亲,强忍着伤痛的样子啊。

  只有侍立在卢东篱身后的王大宝离得他最近,看得也最真。

  卢东篱那背上慢慢溢出,渐渐把整个后背都湿透的汗水,让他极为奇怪,今天的天气很凉快啊。

  卢东篱那桌案底下,莫名颤抖的双手,更加让王大宝不解,只是一百棍而已,根本伤不了风将军分毫,卢帅不用这么紧张吧。

  “大宝!”忽然响起的低唤,异常干涩。

  王大宝略略靠近一步:“是。”

  “你去把军中的大夫召来,治伤的药也备好了,等会儿行完刑就立刻施救,别耽误了。”那低低叮咛的声音,沙哑的不像是卢东篱。

  王大宝迟疑道:“大帅,风将军的本事你是知道的,只是一百棍,根本用不着……”

  “你快去。”

  卢东篱的语气中那说不出的凶狠和急躁让王大宝莫名地打个寒战,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行过一礼,便急急往外奔去。

  众将只见大帅的贴身亲卫首领急急忙忙向外跑,才出去没一会,就传来一声失控的大叫:“将军,怎么会这样……”

  众人俱都一惊,愕然互视一眼,再望向帅座,主帅静静坐在原处,神色不见一丝变化。但这不像是沉稳,到似是整个人都已经僵窒了一般。再看议事厅外,隔着一个小校场,也见不到校场外的情形。

  大家又相互看看,有人轻轻呼一声:“大帅……”

  卢东篱不言不语,只轻轻挥挥手,所有人便立时向外奔去。

  只有卢东篱不动,他无法动弹,他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力来控制自己以沉稳平定的态度来面对这一刻,用尽所有的毅力,来逼迫自己坐在这里,静静听外面的记数声,待到此时,才发现,他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众将奔出议事正厅,奔出小校场,才看到外面被按倒施刑的风劲节,双腿膝盖以上至后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偏两名用刑的兵士仍在施杖,杖起杖落之间,无数鲜血甚至还有肉屑和碎布被带起,那横飞的血肉落在地上,溅出朵朵刺目的血花。

  旁边立了一名记数的兵士,仍在高声唱数,确保声音可以一直传进主帅所在的议事厅:“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

  四周无数军士肃立观刑,脸上皆有不忍之色。

  而大宝更是气急败坏,一迭声地喊:“怎么会这样?”

  风劲节挨打本来就已经很不痛快了,听他这么大喊大叫地,更加不高兴,抬头瞪他一眼:“你吼什么吼,军中行刑,敢喧嚣哗闹者当治何罪,你可是欺卢帅军法不利?”

  也亏得他让人用军杖行刑,打得遍体鳞伤,说起话来,居然还可以面色如常,气也不多喘一口。

  王大宝这时才晓得要把声音放低一点,但仍就满脸怔愕之色:“将军,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风劲节为之气结,简直是废话,敢情这家伙几年的兵白当了,哪个挨军棍的不是这样。

  好在这次倒用不着他说话,王大宝复又补充问题:“你怎么不运功抵挡?”

  适时众将已然奔近,正好听见风劲节没好气地说:“这是卢帅亲订的刑罚,我若运功抵抗,惩戒的意义何在,卢帅的威信何在?既然是我手里出的事,我当然要承担责任。若仗武功而取巧,明为受刑,实为脱罪,自此以后,全军上下,视军法又为何物?”

  诸将心头方自一震,又见风劲节于受刑之际,强自仰头,目光亮若星辰地扫过众人,语气之中傲骨铮铮:“卢东篱是什么人,风劲节又是什么人,此等机巧高明之事,却也不屑为之。”

  众人大多只觉脸上一阵火辣辣,想起方才在议事厅见卢东篱神色而暗起的戏谑之心更感羞惭万分。

  一时间,竟是谁也不敢对风劲节说一句话,只得转而去瞪那用刑的军士,大帅说打也就罢了,你们竟也敢下这么重的手,真个胆大包天了。

  那两个可怜的军士,忽然间被上十位将军怒目而视,手脚立时一起发软,几乎要哭出声来了,几乎同时颤声道:“风将军下了铁令,我们要敢手下留情,就一起跟着挨军棍。”

  这一下,大家更是连迁怒也不知道该去找谁了。

  适时风劲节不耐烦地喝一声:“要打快打,早点打完了了事,我可不想一直这么干挺在这里。”

  用刑的军士忙不迭举杖接着打,身边的兵士,苍白着脸抖着声音报数,其他人却也只能呆若木鸡地旁观,幸得王大宝还能记起自己的责任,撒开脚就直跑去找军医了。

  沉闷的刑罚一直在继续着,所有人都只能无力地等着那每一记直打在心上的棍子敲下来。

  军中的刑棍足有碗口粗,每一击打得都极重,别说是一百下,就算是四十下,体弱的人挨了活活打死也不是稀奇事。

  亏得风劲节因自小练武,身体远比旁人强健,方能一直撑下来。即使是以他那小楼中人超强的忍耐力,脸色也渐渐地苍白下去了。

  然而,这一切依然无法停止,在打满一百棍之前,人们只能继续咬牙等下去。

  渐渐地四周的人越聚越多,无数听到消息的军士,只要不当班的,大多往这边奔来,但对于他们所尊敬爱戴的将军所受的苦,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沉默地忍受这可怕的煎熬。

  小刀按风劲节的安排,把粮食分尽之后,就快马加鞭赶回了定远关,一回来就听到这个叫他肝胆俱裂的消息,即时便去抢着照料风劲节的伤势。

  一般来说,武将身边的亲随近人都学过简单的治疗之术,为的是在战场上,可以在第一时间照顾受伤的主将。

  然而,这一次风劲节伤得确是极重。

  一百军棍,足可以把人打得筋断骨折。就算风劲节体格强健,没有真的让筋骨受大伤损,但由背至膝,也是皮肉皆烂,惨不忍睹,最可怕的是,行刑时,衣服的碎片被打进皮肤血肉之中去了。

  军中行刑,常是让受刑者赤膊受打,官府行刑,也会让受刑者脱去裤子。这倒不是羞辱而是保护,否则的话,一杖下去,被击碎的布片会深深地嵌进肉中,几杖之后,裤子和臀部至大腿大片的皮肉都被捶得稀烂,伤口里满是布屑,受杖之人纵然活了下来,也会因为布屑无法清洗干净而导致创口难以愈合,留下终身的残废。

  但是风劲节知道自己这一挨打,全军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跑来看,怎么也不肯脱了衣裳,因此吃的苦头就大多了。

  打完了一百棍,无法及时上药包扎,却必须让军医,咬着牙用铁镊子探入他的伤口里,一点点清理。清完一处地方,第一时间上药,包扎,就这么一寸寸往下治。因为惟恐有一点小布屑漏过未除,造成后患,所以治疗的速度极慢,从中午直做到晚上,才刚刚把他的背给上药包扎好。

  这时小刀才赶了来,抢了军医的铁镊子想亲自帮忙,可惜连手都在抖个不停,风劲节吃痛之后,骂了他一顿,他才颓然放弃亲自为主将治疗的打算,把位置让给军医。

  风劲节的意志力再强,忍完了足足一百棍之后,还要连续几个时辰忍受军医们用铁镊子不断翻动他的伤口,便是这种怪物也有些支持不住了。

  不但脸色愈发惨白,神志都渐渐开始涣散,有些迷迷糊糊地看小刀面色如土摇摇晃晃站在一边,倒像受刑的人是他一般。

  风劲节竟也不由勉力一笑:“挨打的人是我,你吓成这个样子做什么?其实这伤也没什么,不过看着吓人罢了。大帅事先找好了大夫,备好了药,一用完刑立时便治,死不了的。”

  “大帅事先就找好了大夫,备好了药。”小刀愣愣地复述一遍,眼睛直直地望着风劲节,半晌才道:“大帅早就知道你为了维护他的威严不会运功相抗,他还下令打你一百棍?”


第四部《风中劲节》第六十八章深意

  风劲节略有些惊异地看向小刀,在这种纪律严谨,上下之分尤其严明的军队里,一个小小的亲兵首领,如此无所顾忌地在人前表示出对主帅的不满,实属罕见。

  小刀紧紧抿着嘴,倔强地和自己所敬仰的主将对视。

  风劲节看了他一会儿,不觉笑笑,或许是因为胸中忽然升起的淡淡暖意吧,于是眼神中的笑意,便也柔和了:“他知道我不会运功相抗,所以才下令打我一百棍。”

  同样的一句话,他不过是把一个“还”字,改成了“才”字,其中的意韵便已完全不同了。

  小刀极力想要坚持自己的愤怒,却还是在风劲节那漫不经心的笑语中,冰化雪消。

  那样简单的一句话,可是淡淡烛光下,他的眼神是暖的,笑容是暖的,连话语也同样是暖的。

  忽然间,这仍然年少的亲兵首领,觉得自己的心也异常地柔软。

  那样的感情,那样的相知,依然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然而,他却不能不神往。

  卢东篱与风劲节的之间,从来都不会有误解,不存在亏欠,不需要去思虑谁对不起谁,谁又负了谁,不需要去计较,是谁施的罚,是谁受的刑。

  他与他之间,自成一个世界,并无旁人半点干预置评的余地。

  只是怨怒虽清,多少还是有些不平之意在的。小刀低下头,沉默了一下,才道:“这次的事,换谁也不能处理得更好了,这样罚,太重了,太不公道了,亏你们交情还那样好?”

  风劲节忍着疼闷笑:“什么是重,什么是轻?什么叫公道?踩了老百姓的庄稼,按国法最重也不过打几板子,按军法,甚至有可能被砍头,谁会去向要求军纪严明的主帅叫不公。军队和百姓不同,军人身负守土卫国之责,常处生死须臾之境,有的时候矫枉必须过正。大帅与我私交最厚,才更加不可无私反见私。此次之事若轻轻放过,将来再有旁人失职,大帅又有什么立场去处罚。军规便是铁律,失职理当受罚。他是主帅,赏罚分明原是本份,我为部将,失职领责,份属应当,这其中还有什么公道需要讲吗?”

  小刀给他训得两眼发直,论起大道理,他小小一个亲兵首领怎么经得起风劲节的糊弄,即刻晕头转向,傻乎乎地便心服口服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不满,更加谈不上抗辩了。

  只是听风劲节说话,每每因吃痛而语声停顿,心里不免愧疚,将军伤得这么重,还要分出心思来安抚他。

  “将军,你快别说话了,好好歇着才是。”

  其实风劲节之所以这么善良地拖着受伤的身体给自己的亲兵做心理工作,当然不是因为他伟大到有人无我,不过是因着伤口痛,和人说说话,分散一下注意力也是好的。而且,更深一层的道理,他并没有对小刀说明。

  一军之帅,不但要得全军之心,更应该让军中将士有畏惧之意。敬其能,畏其威,方可如臂使指。

  卢东篱的为人自然是绝对没话说,全军对他的敬意肯定也是极高的。遇上了危险挺身为他挡刀挡箭的人,绝对不少。但做为一军主帅,这依然不够。

  他本来是个书生,为人又向来极好,管理军队也只抓大体,其他事务都大胆放权诸将自行决断,这种做法,固然很容易得人心,但也会让大家对他尊畏之心不足。

  所以今日误会他的时候,诸将才会以戏谑的心态来面对他的悲痛,也才会很自然地不把他的军令处罚看得太重。

  其实风劲节一直想找个机会,叫卢东篱在军队里立立威,震慑一下全军将士,不过,那家伙的心肠太软,他一直不好开口说罢了,如今倒索性是把这件心事也了了。

  既然迟早要找个人做法,找别人,倒还真不如找他自己,反正他不太怕疼,而且也不会因此记恨那个笨……

  正思忖间,心中忽有所感,勉力转头向外一望,却见房门外,卢东篱静静而立的身影。

  烛光把他的影子拉得既瘦且长,黑暗中,竟不知他到底已在那处站了多少时光。

  风劲节翻个白眼,真是没用,不过是挨了顿打罢了,耳目居然都不灵了。

  小刀也吓了一跳,不知道刚才说的话叫大帅听去了几句,手忙脚乱地行礼。

  卢东篱一语不发地走进来,看看一直在忙碌的军医满身的汗水。替风劲节清理伤口是件很辛苦的工作,必须一直聚精会神,一刻也不能停息。军医的年纪略有些大,体力不支,脸色都有些苍白了。

  卢东篱轻轻道:“我来吧。”也不等军医反应过来,便伸手把他的铁镊子接了过去。

  军医愣了一愣,这才弯腰退了开去。

  毕竟,清理伤口,上药,包扎,不是太复杂的事,基本上军队里人人都能应付,此刻需要的倒不是医术,而是细心地观察和敏捷准确的动作。

  小刀也不敢怠慢地,亲自捧了烛台,靠在一侧照明,小心而恭敬地守在旁边,但仍然有点惊异不解地悄悄抬眼去看卢东篱。

  这个将军最好的朋友,来到这里,既不倒歉,也不问将军伤得怎样,痛不痛,倒是直接就接手治伤。

  想到自己刚才抢着要帮忙,结果看到伤处就脚软手抖,他的眼晴更是不敢自卢东篱身上移开,准备着只要大帅一个承受不住,自己就赶紧扶住。

  然而,他完全是多虑了。

  因为靠得太近,因为烛光太亮,他分明看到卢东篱额头汗落如雨,他分明看到卢东篱左手无意识地在身侧握拳,以至于指节发白,他分明看得见卢东篱的脸色,在烛光下惨淡若死。然而,他的右手,却从始至终没有一丝颤抖地,用那冰冷的铁器探入伤口中翻找。

  风劲节摸摸鼻子,有点悻悻然地想,唉,英雄了几辈子,如今让人拿着个铁镊子在自己被打个稀烂的屁股上翻来搅去,真是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对了,不知道张敏欣那个疯狂女人哪去了,正常情况下,她这时候,应该会调出频律在自己耳边大声尖叫,说啥美臀的亲密接触才对。

  一念及此,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一笑,全身都在颤动,卢东篱及时把手一缩,避免把他的伤口扩大,怒视着他,终于说出进来之后的第一句话:“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胡闹?”

  风劲节扭头冲他笑笑,这一刻,小刀觉得,将军的眼神,比自己掌中的烛火还要温暖。

  “你放心,没事的,我安排好了。”

  卢东篱沉了脸:“性命是你的,身体也是你的,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风劲节只是笑,他当然知道卢东篱忧心什么。他们触碰了太多人的利益,九王一直想找他们的麻烦,只是没有错口罢了。以前卢东篱惹下了天大的祸事,九王等人也没有追究,不是因为他们气量大,而是因为真闹起来,他们自己也摘不干净。

  如今这次劫粮,却无论如何扯不到他们的责任上,只要被有心人利用起来,就能把事情往大处闹,甚至直达天听,以施重惩。

  卢东篱不肯轻轻放过风劲节,一定要在众人面前把他打个半死,也是为了保他。此次罚得越重,将来事情闹大,赵王听说风劲节已经受过重罚,也许就不再追究了。

  只是,这毕竟只是推测,谁也不敢保证结果一定向他所想的方向发展,所以卢东篱一面要强忍心痛,重责风劲节,一面还要时时承受心中至大担忧的折磨。

  不过,风劲节自己也没指望这件事到此为止。他也绝不会允许,将来任何人有机会借此名目来指责卢东篱徇情枉法的。

  “你放心,在回来的路上,我已经写了二十几封信送出去,我想,全国会有很多大商人动作起来,很快各地商队自愿结成的送粮队,就会浩浩荡荡,声势张扬地穿州过县,把义粮送到定远关来,我们不会饿肚子的。”

  卢东篱眼神微微一动,在烛光里闪出一道灿亮的异彩:“你是想……”

  风劲节冷笑:“我知道这事迟早有人会把它扯出来闹大,于其如此,不如咱们自己先把它闹到捅上天,不但要搞得举国皆知,还一定要把功过是非给彻底订下来,只有这样,将来才可以免除后患。”

  卢东篱定定看着他,良久,方才展颜一笑:“你这人的心思啊,真是神仙也快测不着了。”

  风劲节看着他这么长久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也由不得微微一笑:“再聪明又怎么样,这次还不是阴沟里翻船,人就是不能太自大,更不该轻视别人,就是一个三尺幼童,在某些情况下,也能杀了七尺壮汉,凡事太自信,必然自尝苦果。”

  卢东篱见他那有些闷闷的语锋指到了苏凌身上,便也不再接口,只专心处理他的伤。

  风劲节却也只定定看着卢东篱,这一次的失败对他来说,挫折倒不如警醒更大。原来,再聪明自负的人,也会失查失算。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他得罪的不过是一个苏凌,卢东篱得罪的,却又有多少呢?那么多明刀与暗箭,他并非全知与全能,又还护得了这个笨人几时呢?

  二人之间忽然间就这么沉默下来了,掌灯的小刀一头雾水,这个,是他太笨了,还是别人太聪明了,为啥大帅和将军的对话,他全听得懂,却又分明没有懂呢?

  为什么大帅和将军说这么多话,却还是一声道歉,一句问候也没有呢。

  他愣愣得望着卢东篱,摇曳的烛光把卢东篱的侧脸,映得忽暗忽明,只有他那极之专注的眼神,纵在黑暗最深,亦灿亮如晨。

  有多久,多久了,手已经酸了,脚已经僵了,却没看到卢帅眨一次眼。

  已经多久多久了,依然可以看到汗水悄悄湿透他的衣衫,依然可以看到,胸膛因为情绪的激动而剧烈起伏的动静,依然可以看到,大帅那并没有强烈表情,但明显愈加苍白的面容。

  于是,最后最后的那一点不平,也就淡淡散去了。

  大帅不道歉,因为他知道,风将军不会怪他,可是,对他来说,也许风将军能够怪他怨他,他会更好过一些吧。


第四部《风中劲节》第六十九章选择

  风劲节的伤,足足用了一夜的功夫,才算全部处理完毕。

  在世人眼中看,风劲节该也是个纯粹的怪物吧,伤成这样,还能漫不经心说说笑笑,本来该有的惨呼痛叫一声没有倒罢了,就连原有的凄清悲凉,也被他的笑语给冲淡了。

  大半夜差不多就他一个人说话,卢东篱大多时候是沉默的,他只是专心为他清理伤处,甚至连抬头正视风劲节的次数都少得屈指可数,对于风劲节的话,他不过是嗯啊两声,应付了也就是了。

  而小刀因为大帅在旁,不好太放肆,也就只能保持着恭敬的沉默了。

  因为没人回应,风劲节开始还有心情说话,后来渐渐也就不出声了。

  一夜辛苦,小刀已不知换过几根蜡烛了,直到窗外天色将明而未明,风劲节身上的伤才算彻底处理完了。

  卢东篱轻轻吐出一口气,身子一晃,几乎直接栽倒在床下,这才感觉出右手酸痛欲折,这才知道身躯僵硬麻木,几乎不像是自己的身体,这才发觉身上汗湿重衣,倒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他及时扶住床沿,勉力坐稳了,抬头一看,却见小刀也是脸色苍白,左摇右晃,想是这一夜坚持也把他给累坏了。

  再看看风劲节,便是心情沉重之时,也不觉悄然微笑。

  也只有这种怪物,才能在伤成这样,还让人翻查伤处时,仍能睡得觉吧。

  他轻轻笑笑,低声把半睡不睡的小刀给叫醒来,让他自去休息。

  小刀原想着大帅还在这里,自己身为亲兵,怎么可以离开,但见卢东篱望向风劲节的眼神暖意融融,于是到嘴的话便无声地吞了下去。他顺从地离开,并且信手把房门也给掩上了。

  卢东篱自己搬了椅子,就这么直接坐到床边,任自己的目光静静在那人身上流连。

  以前在一起相处了那么长的岁月,竟也不知道,这个平日轻狂不可一世的家伙,扒在枕头上睡觉时,样子竟然会天真得像个孩子。只是,还是会痛吧,即使说笑无忌,依然会痛,即使沉沉睡去,仍旧感觉得到伤痛,所以脸色才不能恢复红润,所以额上仍有细细的汗水不断渗出。

  卢东篱在床头的铜盆里绞了手巾,细细地替他拭尽了额上的汗,静静看他沉睡的容颜,忽然有些恍惚。

  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守在风劲节的床前,静静等待着他的朋友从伤痛中醒过来。

  风劲节醒来时,天已大亮,他懒洋洋睁开眼眸,第一刻入眼的,就是卢东篱倚着床柱浅寐的面容。

  只不过一天一夜的功夫,他便已憔悴了许多。

  风劲节定定看着他,忽地一笑,悠然记得许久许久以前,他也在一身伤痛中醒来,看到他的朋友静静守在他的身旁。

  说起来,那次险死还生之后,再见到卢东篱,两个人的第一句对话其实是非常诡异,绝对不合情理的。

  有朝一日,他们的故事若被后人传颂,那九死一生,再见至友时曾说过的话,没准会被后人演绎出或悲情或豪壮或感人的无数版本。然而事实上,当时他只不过是……

  风劲节又是漫然一笑,当日他醒来,看到卢东篱倦极入眠,不忍惊醒他,但仿佛冥冥中自有所感,卢东篱倏然一惊而醒,正看进风劲节含笑的眼眸。

  卢东篱心中先是一喜,后是一松,脸上不觉带出笑来,刚要问他身子如何,却见风劲节似笑非笑望着他:“我的大元帅,这人生第一仗,你可知你做错了什么事?”

  卢东篱没想到风劲节一醒过来,就用这一种带三分戏谑三分教训的语气同自己说话,却也只是在一愣之后,欣然笑道:“我不该过于冲动,忘记大局,以后再遇上这种事……”

  他定定看着风劲节,语中带笑,神色却又凝重,竟叫人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玩笑,还是认真,“以后再遇上这种事,我当记得国事为重,第一时间弃你不顾就是了。”

  记得当时自己听他这么说,纵声大笑来着,那一笑,把全身上下的伤口都牵动了,吓得这位元帅脸都白了。

  忆起往事,风劲节眸中也渐渐溢出笑意,仿佛时光重回那个相守相候而惊喜交眸的瞬间,卢东篱恰在这一刻睁开了眼眸。

  看到风劲节醒来,亦是一喜,一笑便想说话。

  而风劲节见他神容笑意皆如当时,又想起当日情形,忽地就鬼使神差地问:“东篱,你为了大局才毫不手软地打我一顿,有朝一日,如果为了国家大局,却要放弃我的性命,你还会这样选择吗?”

  那原本应该极是欢愉的笑容在卢东篱脸上倏然僵窒,而一语出口,风劲节便立时后悔了,就算是玩笑,也不该这般说话的。

  那个家伙,不会懂这种玩笑的。

  而卢东篱只是静静望着他,既不笑他胡说,也不恼他玩笑,更没有想法引开话题,他只是沉默着,而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

  风劲节心中长长叹息,这个问题是不该问的,就算是冲动,就算是胡闹,也不应当。卢东篱是一个不会回避朋友问题的人,再伤人的问题,他一定会回答,然而,这样的回答,对他已是至大的伤害。

  想起当初他曾问过自己与苏婉贞同时遇难相救何人的问题,已让卢东篱极之痛苦,没想到,无意之中,却又问了一个对卢东篱来说,更加两难的问题。

  风劲节咬牙不肯回避卢东篱渐渐悲凉的目光,在心中恶狠狠骂了自己一顿之余,也不觉有些悲凉起来。风劲节啊风劲节,原来你的大方是假的,原来你的风度,你的理解,全是虚伪的,原来,这顿打挨下来,你心里其实多少还是有些介意,有些在乎的……

  “国事为重。”在很久的沉默之后,卢东篱才说出了四个字。他从来不逃避朋友的问题,他从来不会隐瞒自己的朋友,尽管这个简短的答案,让他再一次面对了心灵的煎熬,但他依然直言不讳。

  风劲节瞪圆了眼望着他老半天,忽地哈哈大笑起来:“我的天啊,我早料到你这种人一定会这么回答我。可是,你至于这么认真,这么为难得想半天,然后才答呢?天底下只有你这种笨蛋,才会这么认真地应付我这种问题。”

  他笑地那么大声,那么有力,那么肆意,全身都笑得剧颤起来。卢东篱气得脸青唇白:“你别闹了,这么个笑法,伤口又要裂开了。”

  又急又气的语气,急切仓促的话语全都如此熟悉,多久以前,他重伤醒来,不顾伤痛肆意而笑时,他的朋友也是这般替他着急,替他痛。

  这个白痴,人家受伤挨打的不急不痛,用得着他这么着急上火吗?

  风劲节理也不理地狂笑,笑到眼泪都快出来了:“笨蛋,这种问题你也认真答,你不知道什么叫开玩笑吗?也不懂说几句,我一定选择保护你的好话来骗人高兴,就算是场面话客气话也该应付一下啊,有你这么直接下人面子的吗?”

  卢东篱见他越笑越厉害,气得坐到床边,伸手狠狠按着他。因为要避开他的伤口,别处都不能下手,只得死死按着他的脖子,看来就似掐他一般:“你别这么胡乱笑了,如果是你,易地而处,为了国事,也该先暂时把我抛开的啊。”

  风劲节被他那恶狠狠的样子吓住,不敢笑得太疯狂,只得闷笑:“是是是,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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